“走走吧……不过,我有个问题要先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姓石的?”
无名僧人笑了笑,伸手拉开禅房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等我跨出了门槛才说到,“呵呵,施主不要紧张,小僧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之所以知道你姓石,是因为一位姓李的女施主的缘故。”
我这才知道,原来是李婷婷上回来的时候,跟这位无名僧人的交谈之中告诉了他。
“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小僧唤作戒礼。礼教的礼……”
“戒礼大师,我最近……”
没等我说完,戒礼大师已经一个侧步抢在我的前边,笑着挥手制止我,“不必多说,小僧大致也知晓几分……”
我一愣,眉毛随着跳了一跳,“大师怎么知道?”
戒礼笑着背起双手,“前次见到施主,就觉得施主双眉纠结,仿佛心中有交缠之事。俗家之人,纠结之事无外乎两种,事或者情。可是观施主的气度,又显见施主是个少年得志之人,事业上应当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因此排除开来,必然是感情方面的纠葛……”
我不禁暗暗的佩服,虽然对于佛经上的那些东西我不太相信,但是也不得不佩服这出家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又或者,不能叫做察言观色,是一种从人的各种细节气息之上判断人的身份、行为等等一切的本领。这需要极强的观察力,更加需要用心才能得到的答案。
见我不言,戒礼又说,“施主想必是被小僧说中了心事……看施主现在的模样,想必那感情上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却还有与这有关的一些事情,却扰了心神,是也不是?”
“大师明言吧,我究竟应当如何?”
戒礼哈哈大笑,从小径旁边拿过一把硕大的笤帚,扫了扫地上并不多的几片叶子,“施主请看,虽然时节未到,却也有早凋的叶片……叶片不执著,当落便落,落了也便被人扫到一旁,却依旧与其母体连为一体。这在空中,与在地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暗暗思索着戒礼的话,想着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大师的意思是说,这叶片落了,终究归根,万物皆有法,形式上就不要过于究查了?”
戒礼摆摆手,“也是,却也不是。这心头的纠结,皆有其因。有因则必须有果,而这落叶之落却未必有因。也许是风过,也许是自然老化,又或许是人为摘下,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缘故,不一而足。叶要归根。这人事却未必要归根……”
我越听越迷糊,怎么戒礼从前是劝我放下,现在反倒好像是要劝我继续下去,并且加快步伐似的?
“恕我愚钝,无法理解大师的话……”我老老实实的对戒礼说到。
戒礼又是哈哈大笑,复将手里的笤帚放到一旁的一个水缸旁,斜斜的靠着。
“不是不解,而是解也无用……呵呵……施主。请随小僧来……”说罢,向我招招手,自己则大步向院门走去。
我心中疑惑,却还是紧紧跟上。
出了院门,是一条斜斜地小径通往山上,却并不是我们平时可以见到的那条攀山之路。
“施主,虽然时近六点,不过这夏日天色黑的晚,让你此番爬到那处亭子,然后再返回。时间应当来得及罢?”戒礼伸手指了指山上的一处亭子。
我目测了一下距离。大概也就是不到一公里的样子,估计天黑应该是在七点附近,还有一个小时。足以来回了。
我便点了点头,“大师说的是,我一趟来回应当没有问题。”
戒礼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只小小的香炉。那香炉也不过脸盆大小,连底座加起来应该也就是二三十斤的样子。
“若是施主带着这只香炉上山呢?”
我想了想,估计抱着个二三十斤重的东西上山,问题也不大,只是不保险能在天黑之前下山了,因为抱着个重物下山,难度要大了许多。特别是香炉这种并不好拿的东西。
“若是件好拿的东西,赶一赶,问题倒是也不大。”
戒礼又点了点头,手再指向旁边的一块大石,“换成这块石头呢?”
我看看那块大石,首先它的下半部没入泥中,根本不可能拔出来。就算是全部露在外边,大致估计一下,这块石头也有一两百斤。我能扛起来就不容易了,抱上山几乎是没什么可能。
于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恐怕不行!”
戒礼笑着走到那块石头旁边,伸手推了推那块石头,石头动了动,“施主不要以为这块石头没入土中,其实不过是边缘在土里,这块石头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
我这才发现自己看走了眼,于是重新估量了一下石块的重量,大概七八十斤的样子,抱上山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下山……估计就不行了。
虽然我已经对于这个问题有点儿不耐烦了,但是毕竟是来求人解惑的,于是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上山问题不大,可是下山怕是不行……”
戒礼再次笑了笑,“可是你的目的只是上山不是么?”
我心里微微一动,有点儿明白了戒礼的意思,“大师的意思是……?”
戒礼挥挥手,夺了我的话头,“施主再想想,现在把这一香炉一石块尽皆放下,那座舍利塔,施主还记得么?”我不由得随着戒礼的话点了点头,“若是让施主带着那座舍利塔上山呢?”
我苦笑着摇头,“就算是将那座舍利塔抱起尚不能够,遑论上山了……”
“那么再回到开始,你若空手上山呢?”
戒礼说完,双手平直的垂在身体两侧,脸上的微笑也不复见,倒是眼中浅浅的有了几分笑意,弯成两只月牙看着我,还不时的随着禅院里传来的撞钟之声而轻轻颔首。
“大师是说我的目的仅仅是登上山顶,而不是非要带着香炉?这跟金刚经所言的放下,有什么区别?若是我能够就此放下,今日也就不会如此纠结于此了。”我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迎着戒礼的目光望去。
戒礼嘴角轻扬,微微含笑,点点头又说,“其实你是明白的,小僧早已说过施主是有佛性之人……”
“我记得你们佛家通常说一个人有慧根……”
戒礼这次轻轻的摇了摇头,“慧根与佛性是两回事,又或者是一回事,但是总有些不一样的。相信施主很快就会明白……”
“可是大师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若是我能放下,我又何必如此?”
“我曾经云游普陀,那里有个挂单的僧人,也是游历至此。我与他谈论佛经,颇为相投,谈至深夜,都有些倦意,也便打算睡去。临走之时,方才想起问他法号。他告诉小僧,他名唤戒烟,我心头微微一动,却让他看个真切……”别说是戒礼,就算是我听到戒烟这个法号不禁也是有些一愣,哪儿有出家人叫这样的法号的?戒礼还在继续,“当时戒烟便笑着说到,‘是不是觉得我的法号不像个出家人的名字?可是,听起来不像的东西未必不是真实的,听起来像的,也未必不是刻意为之的……’我听了之后很有感触,深觉自己的修为尚浅,于是连夜收拾东西,赶回了栖霞寺。”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第三卷 风云突变 第六十六章【迷茫与挣扎】
听到戒礼讲的这个关于戒烟和尚的故事,我又有点儿云里雾里的感觉,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了。刚刚才似乎明白了一点儿的东西,这会儿有迷糊了起来……
看到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戒礼微微一笑,“是不是不明白我这个故事的用意?”
我很自然的点了点头,“是的,之前的那个我大致明白了,大师是在劝我放下,或者说将自己的主要目的放在其余的次要目的之前,把包袱去掉……可是,后边这个……我是真的不明白。”
“你刚才说你放不下,所以我才说了这个故事。现在,你能明白一点儿了么?这个故事完全就是为了针对你那句放不下的。”
戒礼一直很彬彬有礼的微笑着,我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希望能从他的面部表情里看出一些什么。直到目前为止,这个叫做戒礼的僧人,大概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个觉得完全看不透的人。
“大师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不如直说吧。”虽然我隐隐约约的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还是觉得太多的东西都不那么明显,与其我自己这样猜测下去,还不如直截了当的问出口。这也是我一贯的风格。
戒礼淡淡的一笑,摆摆手,不说话了,只是转过身,示意我跟着他一起回到禅院之中。
“之所以要说故事,就是对于一个故事的理解,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新发现。可是如果直接说出答案,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施主天资很高,小僧不想限制了施主的思维。有些事情,该想的明白的,始终想的明白。若是总也想不通,佛语有云的三层境界,其一,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其二,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其三,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说到这里,戒礼一反常态,满脸的严肃。“我相信施主很快就能看到第三重境界的……”说完,一甩手上的僧衣的袖子,背着手往禅房内走去,将我晾在了院子里。
我站在院子里,心里一片空明,完全不去想戒礼跟我说的那些话,而是看着院子里那棵不知名的树,大概会是樟树吧,因为我闻到了一些树叶发出的味道,像是小时候住的那条巷子里边大樟树的味道。
看了会儿。我看到一片依旧绿油油的叶子从树上晃晃悠悠的落下。我的眼光也随着那片叶子摇摇晃晃,从树枝到地面,从开始到结束……
临天黑前的最后一线阳光从樟树的叶片之间射到我的脸上。就像是一块斑点一般,还微微有些灼烧感。
我伸出手,在脸上轻轻抚着……这个时候,太阳正好发出了它最后的一丝光线,彻底的沉到了山的那边去了。
我心中微微动了动,自嘲的笑笑,转身离开。
走出禅院地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禅房里边,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虽然我知道戒礼是绝对不会躲在门后看人的。
开着车子。一路回南京城区,上了绕城高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刚才已经消失了地阳光又出现了,虽然很微弱,但是却真真切切的出现了。
我不禁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在刚才太阳消失的山头,那轮火红的太阳,还剩下一条边,露在山头之上。
我突然醒悟。当位置不同了,视线也就不同了,看到的东西也就不同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似乎明白了戒礼大师跟我说的第二个故事的含义。只是要把“听起来”换成“看起来”……就连亲眼见到的东西都是如此,那么听到的就更加不用说了。
但是,稍稍想明白了一些,我的心情并没有放松起来,反倒是更加地沉重。
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慢慢的将戒礼大师跟我讲述的所有的东西都开始进行排列组合,虽然明知道他所说的所有话的目的不过也是为了劝我不必执着,早些放手。但是,我总是觉得这个僧人不简单,他所说的话不会像是吴老雷老等人说的那么直白,总有一些值得去揣摩的东西。
或者说的更坦白一些,吴老和雷老其实根本不介意我是否要报复李小语一家,他们在意的,是我现在这种暴风骤雨式的报复方式,会损害大家共同的利益。他们的劝阻更多的是带有功利上的目的的,可是戒礼那边显然不同。
戒礼大概只是单纯的从道理上去讲述的吧,或者是从修身养性的方面,再或者,就如他所言,认为我身上有佛性,他不想看到一个具有佛性的人失去本我。从他的话中判断,佛性就是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而经常在书上或者电视里看到的所谓慧根,倒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大致上就是个程度的问题。就像是投石子的概念吧,一米远的地方是普通人的境界,有了慧根是五米远,有了佛性是一百米,而佛是无限远……
从戒礼跟我的整个谈话中看来,他想要表达的归纳如下:
第一,我正处在一个爬山的过程中,其实也就是一个达到目的地的过程之中,而对于李小语的恨意,或者对于她和徐浩的报复,都是我在抵达自己目的地的过程中背上的一些负重,或者是包袱。可是,既然我的目的在于其他,那么我就该丢下这些负重,轻装前进。
当然,这一点是无法说服我的,因为在我自己看来,对于李小语的报复才是我的目的地。
于是引出戒礼对我所说的第二点,也就是听到的像的,不见的是真实的,而听着不像的,也不见的就是不真实的。看到的亦然……
这一点,说的是我认为的目的也许并不是应该达到的目的,而我不当成目的的,也许反倒是真正的目的。
最后,也就是第三点,戒礼告诉我,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再到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三层境界,是说在不同的阶段,目的也许不同。看到的也就不同。在最初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看到的,而到了一定的时候,要学会将眼中看到的一些事情看出它所不具备的形态。再到了最后的阶段,回归自然一切随心……
其实,这三点也没什么新鲜的,基本上都是我在大学里有段时间闲得无聊看佛经以及一些佛教故事的时候,看过的一些东西。但是。从戒礼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倒不是戒礼在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类似于神地光环,所以我才会用一种偶像地心理去看待他所说出来的话。只是因为这三点相互独立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可是联系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层层递进地关系,就对于我目前的所作所为形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诠释……
这,大概也就是戒礼要告诉我的东西。
我已经开始渐渐的有些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至少是不合时宜的,也许我真的该学会放下,又或者调整自己的心态。去区分什么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从戒礼所说的话里。我还听出了一个不同的地方,这大概也就是他所说的之所以要讲故事,就是因为听故事的人会产生不同的联想。
我所领悟到的新鲜之处。在于第三点上。
这个领悟是当我开着车在环城高速上看到那原本消失的阳光的时候突然想到地,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当位置不同了的时候,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原本的路线也许需要重新规划,目的地也就因此产生改变。
换句话说,放在我身上,我所一直纠执的,是我进入商界的目的。进入商界,李小语的离弃是根本原因。我的目的也就很单纯,只是为了证明以及报复。但是,当我在商界立足并且已经有了足够的发展的时候了,之前的原因或许并不如最初的时候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获得了一种新的生活,也因此收获了我真正需要的爱情。这其中除了我在商场上所获得的利益等等,还有其他的许许多多的东西,包括友情,包括一些注定只有开花却不能结果的爱。还有许多人的关注关心关怀等等等等……之后,我又因为自己进入商界之后,获悉了许多的真相,比如雷吴王石这四家人的百年情谊,以及其他的一些故事,再及我唾手可得的权力地位和堪比呼风唤雨的巨大能力……
就算这些不能彻底改变我最初的目的,至少也该让我的目的产生偏移了。
而需要让我的目的转变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王茜……
每每想到王茜,想到她那张娇嫩的吹弹可破的脸,我的心中就不免产生许许多多的柔情,而我的脸上也会悄然的浮现一丝跟甜蜜有关的微笑。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