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楼下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她正扒着窗户露出半个小脑袋,手里挥动着那只蓝色的笔。
我好像笑了一下。
走在街上,我收起了伞,就那么淋着。
雨默默的。
第二十篇《最后的撒旦》
我:“我看到你在病房墙壁画的了。”
他:“嗯。”
我:“别的病患都被吓坏了。”
他:“嗯。”
我:“如果再画不仅仅被穿束身衣,睡觉的时候也会被固定在床上。”
他:“嗯。”
我:“你无所谓吗?”
他:“反正我住了一年精神病院了,怎么处置由你们呗。”
我:“是你家人主动要求的。”
他:“嗯。”
我:“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还成。”
我:“那你说点儿什么吧?”
眼前的他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男性,很帅,但是眉宇间带着一种邪气,我说不好那是什么。总之很不舒服——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他抬眼看着我:“能把束身衣解开一会儿吗?”
我:“恐怕不行,你有暴力倾向。”
他:“我只想抽根烟。”
我想了想,绕过去给他解开了。
他活动了下肩膀后接过我的烟点上,陶醉的深深吸着:“一会你在给我捆上,我不想为难你。”
我:“谢谢。”
他:“我能看看你那里都写了什么吗?”他指着我面前关于他的病例记录。
我举起来给他看,只有很少的一点观察记录,他笑了。
我:“一年来你几乎什么都没说过,空白很多。”
他:“我懒得说。”
我:“为什么?”
他:“这盒烟让我随便抽吧?”
我:“可以。”
他:“其实我没事儿,就是不想上学了,想待着,就像他们说的似得:好逸恶劳。”
我:“靠父母养着?”
他的父母信奉天主教,很虔诚的那种。从武威(甘肃境内,古称凉州)移居北京前N代都是。
他:“对,等他们死了我继承,活多久算多久。以后没钱了就杀人抢劫什么的。”
我:“这是你给自己设计的未来?”
他:“对。”
我:“很有意思吗?”
他:“还成。”
我:“为什么呢?”
他再次抬眼看我:“就是觉得没劲……其实我也没干嘛,除了不上学不工作就是乱画而已。”
我:“家里所有的墙壁都画满了恶魔形象,还在楼道里画,而且你女友的后背也被你强行刺了五芒星,还算没干嘛?”
他:“逆五芒星。”
我:“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又拿出一根烟点上:“你有宗教信仰吗?”
我:“我是无神论者。”
他:“哦,那你属于中间派了?”
我:“中间派?”
他:“对啊,那些信仰神的是光明,你是中间,我是黑暗。”
他说的轻描淡写,一脸的不屑。
我:“你是说你信仰恶魔?”
他:“嗯,所有被人称为邪恶的我都信仰。”
我:“理由?”
他:“总得有人去信仰这些才能有对比。”
我:“对比什么?光明与黑暗?”
他:“嗯。”
我:“你不觉得那是很低幼的耍帅行为吗?。”
他抿了下嘴没说话。
我知道这个触及他了,决定冒险。
我:“小孩子都觉得崇拜恶魔很酷,买些狰狞图案的衣服穿着、弄个鬼怪骷髅纹在身上,或者故意打扮的与众不同,追求异类效果。其实为了掩饰自己的空虚和迷茫,一身为了反叛而反叛的做作气质。”
他依旧没搭腔,但是我看到他喉结动了一下。
我:“虽然你画功还不错,但是那也不能证明你多深邃,有些东西掩饰不了的,例如幼稚?”
他终于说话了:“少来教训我,你知道没多少。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清楚,你不了解我。”
我:“现在你有机会让我了解你。”
他:“好啊,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是肮脏的,所有人都一样。道貌岸然下面都是下流卑鄙的嘴脸。我早看透了,没有人的本质是纯洁的,都一样。你不认同也没关系,但我说的就是事实。”
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人天生就不是纯洁的,每个躯壳在一开始就被注入了两种特性:神的祝福和恶魔的诅咒,就像你买电脑预装系统一样。事先注入这两样后,才是轮到人的灵魂进入躯壳。然后灵魂就夹杂在这中间挣扎着。各种欲望促使你的灵魂堕落,各种告诫又让你拒绝堕落,人就只能这么挣扎着。有意义吗?没有,都是无奈的本性,逃不掉。等你某天明白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的本质竟然有这么肮脏下流的东西,想去掉?哈哈哈,不可能!”
我:“但是你可以选择。”
他提高了嗓门:“选择?你错了!没有动力,永远是贪欲强于克制,卑鄙强于高尚。人就是这么下贱的东西。只有面对邪恶的时候,高尚的那一面才会被激发,因为那也是同时存在在体内的特质,神的意图就是这样的。当你面对暴行的时候,你会袒护弱小,当你面对邪恶的时候你才会正义,当你面对恐惧的时候你才会无畏。没有对比,人屁都不是,是蝼蚁、是蛆虫、是垃圾、是空气里的灰尘、是脚下的渣滓!”
我:“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呢,没有恶魔呢?”
他站了起来,几乎是对我大喊:“那才证明这都是人的本质问题,早就在心里了,代代相传,永远都是!只给两个婴儿一杯牛奶,你认为他们会谦让?胡扯!人类是竞争动物,跟自然竞争,跟生物竞争,然后和人类竞争,你能告诉我哪一天世上没有战争吗?那是天方夜谭吧?除非在人类出现之前!我幼稚?你真可笑!我信奉恶魔,那又怎么样?自甘堕落算什么?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光明的存在,我不存在,就没有对比,就没有光明。人的高尚情操也就永远不会被激发出来,就只能是卑微的、肮脏的、下流的!有人愿意选择神,有人愿意选择恶魔!如果这个世上只有恶魔,那就没有恶魔了,就像这个世界只有神就没有神一个道理。我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此。!”
听见他的吼声,外面冲进来两个男护士,几乎是把他架走的。
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咆哮:“你们都是神好了,我甘愿做恶魔,就算你们全部都选择光明,为了证实你们的光明,我将是最后一个撒旦。这!就是我的存在!”
听着他远去的声音,我面对着满屋的狼藉,呆呆的站在那里,第一次不知所措。
我必须承认,他的那些话让我想了很久,那段录音都快被我听烂了。
后来和他的父母聊过几次,他们告诉我患者曾经是如何的虔诚、如何的充满信仰,但是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了。而且他们说已经为他祈祷无数次了,他们希望他能回到原来的虔诚状态。
我本来打算说些什么,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没说。
我想,从某个角度讲,他很可能依旧是虔诚的。
篇外篇——《有关精神病的午后对谈》
本来今天应该更新到第二十一篇,原计划是贴《女人的星球》或者贴《死亡周刊》。但是中午偷闲登陆看到了一条天涯站内短讯。那是从我开这个帖起,一直跟我保持短讯联系的一个看帖朋友发的。通过段时间的了解,我得知Ta这些年被自身的某种问题所困扰着,也基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今天ta又指引我看了ta曾经写过的一篇帖子(好奇的人别惦记刨了,绝对找不到的),里面提到ta的痛苦,也提到了一个词。那个词恰好我知道,所以我决定把我一直不想发的东西作为今天的更新内容,希望能帮到ta。同时也是回答一些朋友短讯问到的精神病基础问题。
说不想发是因为大多数朋友是看热闹的,图个乐,对这些精神病基础知识没兴趣。并且这里是鬼话版块,不是百度知道。当然也许有人会喜欢,但我觉得很可能是少数,毕竟这些东西没经过任何文字修饰和加工处理……
需要额外说明的是: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医师,我希望那位朋友能尽快的做一些专业的咨询和治疗。我今天更新的内容,只做部分参考。
在几年前我和一个朋友的伯父(俗称:大爷)聊过一个下午。整整那个下午我们都在说一个话题:精神病和精神病人。朋友的伯父早年海外求学,学医。后专攻精神科研究与治疗,在业界(全球范畴)比较有名。曾对精神病研究和治疗方面有过很大的贡献。
老头一点儿架子没有,挺开朗的一个人,是真正的专家。说专业知识的时候从不故作高深用专业词汇显得自己怎么怎么牛,也不得瑟,都是以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大白话表达。不像那些整天研究“比基尼到底露多少算道德沦丧”的砖家叫兽们说话似得,得瑟半天没人明白。我本能的觉得那天的对话也许会有用(当时还没惦记写这篇东西),于是记录下了大部分。今整理其中一些作为《篇外篇》发出来,以后也就不会再发这种看了会睡的东西了。至少不在鬼话。
请大家原谅我的任性,看几行如果觉得不喜欢看就别看了,干点儿别的吧,当我今儿没更新,偷懒了,谢谢大家。
这不算采访啥的,所以就定这么个题目:《有关精神病的午后对谈》
正文:
他:“你要录音啊?”
我:“可以吗?”
他:“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今天是无责任的说说,如果想用这些做参考写论文,恐怕会耽误你的。”
我:“您放心吧,我不用这个写论文,也不会对外发表或者提您的名字,我只是作为知识吸收了,您看可以吗?”
他:“好,那我可就不负责任的说说了啊?你发表了我也不承认(大笑)。”
我:“成,没问题。”
他:“好,那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您是从什么时候起决定在这个医学领域的?”
他:“我不是从小立志就专攻这科的,也没什么特别远大的志向要救死扶伤,那会儿我年轻,没想那些。我们家族祖上一直都是行医的(插一句,有家谱为证记载到300年前),所以我们家族出医生多(笑)。本身我是骨科,XX年被国家保送到欧洲求学的时候,遇到这么一个事儿,也就是那件事儿,让我决定我现在的专业了。”
我:“是特惨的一件事吗?万恶资本主义体制下精神病人怎么怎么受摧残了?”
他:“(大笑)那倒不是。是某次和一个同学去看她的哥哥。她哥哥在一家精神病医院实习。我在院子里等她的时候,就坐在两个精神病人附近,我听他们聊天。最开始我觉得很可笑,后来就笑不出来了。”
我:“是内容古怪吗?”
他:“不是,内容很正常,说的都是很普通内容。但是两个人操着不同的语言,一个说西班牙语,另一个说英语。而且对话完全没有关系的。一个说:今天天气真是难得的好。另一个回答:嗯,不过我不喜欢放洋葱。那个又说:安吉拉还在世的话,肯定催着我陪她散步。另一个又回答:大狗不算什么,小狗挠痒痒的时候才最可笑呢……两个人的话题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两个人聊的很热络。如果不听内容,只看表情、动作,会以为是一对老朋友在聊天。我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本身西班牙语就是到那边才学会的,不扎实,最初都以为自己口语听力出问题了。我就那么足足听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没一句对上的。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同学早就找不到我自己走了。”
我:“然后是不是回去开始留意这方面资料了?”
他:“对,就是从那开始,我才慢慢注意这些的。去图书馆看,缠着教授推荐资料。但是我发现并不是象我想的那样。”
我:“对啊,骨科和精神病科是两回事儿啊。”
他:“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资料的问题。最开始我以为欧洲、西方在精神病科这方面的资料会很全,记载会很详尽,但是一查,才知道,不是我想的那样。到十八世纪中期的时候,他们的很多精神病科、脑科的资料还跟宗教有关联。什么上帝的启示啊,神的惩罚啊,鬼怪的作祟啊,都是这些。而且被很多医生支持。”
我:“其实也正常吧?医术的起源本身就是巫术嘛,巫医。”
他:“不是的,在十八世纪的时候,欧洲医学方面,尤其是外科方面已经很有水准了。但是精神科方面可能是被宗教所压制,一直没太多进展,甚至有时候受到排挤。”
我:“所以?”
他:“所以我最终决定专攻精神科。”
我:“哦……我想知道您对精神病人治疗的看法,因为曾经听到过一种观点:精神病人如果是快乐的,那么为什么要打扰他们的快乐。”
他:“这点我知道,其实应该更全面的解释为:如果一个快乐的精神病人,在不威胁到自身的安全、他人的安全,同时又不给家人、社会增加负担的情况下,那么就不必要去按照我们的感受去治疗他。”
我:“您认为这个说法对吗?”
他:“不能说是错的,但是这种事情是个例,不多见。你想,首先他要很开心,不能冻着,不能饿着,还没有威胁性,家人并且不受累。多见吗?不多吧。”
我:“您刚才提到个例?”
他:“的确存在。例如有那么一个英国患者,家里比较有钱,父亲去世后三个姐姐和患者本身都拿到不少的遗产。患者情况是这样:每天都找来一些东西烧,反复烧透,烧成灰后再烤、碾碎,然后用那个灰种花,看看能不能活,各种东西都用来试验,别的不干,也不会干。吃饭给什么吃什么,不挑食,累了就趴在沙发上睡了。他的三个姐姐很照顾他,雇了两个佣人,一个做饭收拾房间,另一个就算是他助理了,整天盯着,别烧了什么家具或者自己,就这么过的。你不让他烧,他就乱砸东西发脾气,给他点儿能烧的,他就安静了,慢慢的用酒精灯一点儿一点儿烧,吃什么穿什么都不担心,财产有会计师、律师和姐姐监管着,一切都挺好。这样的患者,没必要治疗,自己烧的挺好嘛,也不出去,也不打算结婚,专心烧东西种花。没有威胁性,不伤害任何人,还能创造就业机会。最重要的是:他很快乐。”
我:“怎么判断他的快乐与否呢?”
他:“只能从表面上看了,如果患者的是哭笑颠倒的话,也没办法。因为这种情况下如果治疗会有很多奇怪的人权团体来找你麻烦,指责你剥夺了快乐精神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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