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血……”
劝世鲜师的血、牛奶里加了爱滋的血?我全部喝完了。这意味着什么,脑筋不好的我也能充分了解。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我要死了。
我的身体完完全全陷入冰冷肮脏的泥沼中。
在房间茫然望着窗外天空的少年。·复仇之后。
春假。我每天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天空。
我想从泥沼底部爬出来,逃得远远地到干净的地方去。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要是能在那里重新开始的话多好啊。
蓝天上的白色飞机云延伸到远方。到底延伸到哪里呢?我这么想着,脑中浮现了一段话。
“内心软弱的人会伤害比自己更软弱的人。那被伤害的人除了忍耐或寻死之外就别无选择了吗?没有这种事。你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此狭隘。现在这个地方活不下去的话,到别处避难不就好了吗?我是这么想的。逃到安全场所并不丢脸。我希望你们相信这广阔的世界绝对有自己的安身之处。”
说这种话的,没错,自然是劝世鲜师。几个月前在电视上说的。在这种情况下想起来,真是讽刺。就算我从这里逃出去,一个中学生要怎么活下去呢?在哪睡觉吃什么呢?会有人给逃家的中学生饭吃吗?有地方肯雇用我工作吗?现在这世道一文不名要怎样活下去呢?到头来大人只能从大人的观点来衡量小孩的世界。
“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成天都离家出走,跟同伴在一起鬼混。虽然如此我从来没想过要死。……因为有同伴在。”
那是你们那个时代的事吧。现在可不一样了。根本没人要同伴,而且这种玩意本来就不存在。到头来我能活的地方只有这个家。爸爸工作、妈妈守护的这个家。我唯一的安身之处。
爸妈要是感染爱滋病毒可该怎么办啊?那样的话比我先发病,早早死掉的话,我也活不下去了。
绝对不能感染他们。
这是不得不在泥沼中生存的我,人生最后的目标。
活在泥沼中的我成天都在流眼泪。但不是因为难过才流泪。
早上醒来,首先因为今天自己还活着而喜悦流泪。拉开房间的窗帘,沐浴在阳光下,什么也没做就可以因为新的一天开始而流泪。
妈妈做的饭菜好吃到让我流眼泪。我还能在摆满了我喜欢的菜的餐桌旁吃几次饭呢?这么想就泪流满面。为了纪念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吃了一口以前讨厌的最中饼,竟然好吃到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想过要吃呢?
听到大姐怀孕的时候,新生命诞生的感动让我流泪。虽然想直接跟一直都对我非常温柔的大姐说:“恭喜你,”但我只能自己一人流着眼泪,暗暗祈祷小宝宝健康地生下来。
但是我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想到自己大限将至,虽然充满了恐惧,但我觉得每天都过得比以前充实多了。
我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春假结束了。
我升上国中二年级,虽然知道这是义务教育我非得去上学不可,但我没办法去学校。我是杀人凶手。去学校的话班上同学一定会制裁我。那些家伙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狠狠欺负我。总有一天会被杀。我不能去那种地方。
此外我还担心一件事。妈妈会让我就这样不去上学吗?从开学当天起我就装病,但应该已经撑不下去了吧!妈妈是会生气还是哭呢?两种我都讨厌,但是我绝对没办法老实跟她说我不能去上学的原因。
要是妈妈知道事件全部真相的话……
我把渡边杀害的森口女儿的尸体扔进了游泳池。只是这样妈妈就已经非常震惊了。要是她知道其实杀害小孩的是我,而且是蓄意的话……要是她知道我成为恐怖复仇的对象,感染了爱滋病毒的话……
她一定会发狂吧。而且要是被断绝亲子关系怎么办。我最怕的就是被赶出这个家。那对我而言跟死了没两样。
然后妈妈到我房间来了。
出乎我意料她没有逼我去上学,只是拜托我去一次医院。说只要诊断出有心病,就可以慢慢休息。
我生病了吗?
要是去医院被发现我感染了怎么办?要是妈妈知道了怎么办?我担心得要命。但要是情况不妙的话逃走就好了。总比被迫去上学然后被杀掉要好。
结果我根本不用担心,医生很简单地就开了诊断书。叫做什么“自律神经失调症”的病。我根本搞不懂。但是全国好像有很多患了这种病不去上学的国中生。听到这话妈妈似乎颇能认同,不知怎地露出满意的样子。总之这样一来就可以放心不去上学了。我松了一口大气。
离开医院后我重新环顾四周。早上出门的时候很紧张所以没想到,其实这是自从那天以来我第一次出门。我对自己能够正常呼吸感到很惊讶。说不定我虽然不能去学校,但是可以出门呢!
我仿佛试探般地把头探出泥沼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瞥见车站前汉堡店的招牌。那个我一瞬间以为渡边是伙伴的讨厌连锁店。
“吃点什么好吃的再回家吧。”
妈妈这么说。我说:“想吃速食店的汉堡。”虽然这也是为了不要散播病毒,但其实有更重大的赌注。
就算不是在购物中心,只要能顺利熬过汉堡店,就能从泥沼里爬出来。
我成天只担心自己会死,在看见汉堡店招牌之前,根本完全忘了渡边。话说回来他怎么样了呢?一定自己一个人关在那间没人住的老房子的“研究室”里,吓得屁滚尿流吧!想到渡边那种样子我觉得蛮愉快的。他是自作自受。我想着,大口咬下汉堡。
就在此时有什么东西溅到我脚边。
是牛奶!牛奶、牛奶、牛奶……隔壁桌的母女二人……是森口跟她女儿!
她们找上我了。用力把我从泥沼中探出来的头压下去了。快住手!快住手!快住手……我的头再度沉入泥沼中。她们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不让我从泥沼里出来。泥浆灌进我嘴里。
我冲到洗手间去把泥浆吐出,同时也吐掉了渡边的身影。
从窗帘缝隙间偷看来访者的少年。·复仇之后的两个月。
从去医院以后我就没法出门了。我想在家中过着平静的生活。最能安心的地方就是不用害怕会散播病毒的自己的房间。
我每天在网路上看漫画,自己想象漫画的后续情节,用妈妈替我买的日记本写日记。虽然打扫很烦,但其实总比成天无所事事要轻松。
就在这时候那些家伙出现了。叫做寺田的新任班导跟美月。他们带了各科目的影印笔记来。妈妈请他们到客厅,就在我房间的正下方。他们讲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妈妈对着寺田大肆说森口的坏话。
“伯母,直树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听见寺田自信满满地这么说,几乎忍不住要大叫。
不要管我!
我吞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突然感到非常不安。
老师都不能信任。他绝对是装出亲切的样子要骗我去学校,然后让大家杀掉我。寺田搞不好是森口的学生,他们可能是一伙的。他说不定装出担心的样子到家里来观察情况,然后去跟森口报告。美月也不能信任。曾经有谣传说她是老师的眼线呢。森口虽然复了仇,但觉得那样果然不够,还是计划现在就要杀了我也说不定。他要是来探路的该怎么办啊!妈妈好像很喜欢寺田。要是他讨了妈妈欢心,上楼到我房间来该怎么办啊!我会被杀的。对了,妈妈说了好多森口的坏话,要是他去转告该怎么办啊!
“没神经的臭老太婆,不要随便胡说八道!”
妈妈很高兴地到我房间来,我对她大吼还拿字典丢她。妈妈完全愣住了。我第一次用这种反抗的态度对她。关上门我哭了。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该怎么保护自己。
寺田每个星期都跟美月一起来。每次我都陷入恐惧之中。妈妈没再让他们进家里来,但也没叫他们不要来。这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我害怕离开房间。就算关在房间里,我也觉得森口、寺田、美月,甚至连网球社的顾问户仓都站在外面,吓得我魂不守舍。
大家都想杀掉我。
要是我在网路上看漫画被发现了,就会被杀。要是森口的话,八成可以立刻逮到我在哪里上网吧!要是寺田在客厅装了窃听器该怎么办!森口绝对不会原谅一面说“好吃”一面吃饭的我。
我被监视了。
什么事也不能做。我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茫然望着墙壁。白色的墙壁上映出那次事件的影像。虽然想别开视线,但好像有人不允许。
这一定是森口的怨恨作祟。
整天望着墙壁的生活。星期几、现在几点都搞不清楚。吃东西也都没有味道。虽然害怕死亡,却没有活着的感觉。
我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呢?
在镜中看见很久不见的自己。不忍卒睹的肮脏样子。但这是“活着”的证明。头发在长长。指甲在长长。污垢堆积在皮肤表面。我还活着。眼泪流出来了。停不下来。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长头发跟长指甲,以及肮脏的样子,就是我活着的证明。遮住眼睛耳朵的头发也遮住了我的表情、替我抵挡了那些家伙,然后告诉我,我还活着。
生命的源头不是心脏,而是头发。
茫然望着黑色物体的少年。·复仇之后约四个月。
我从全身动弹不得般的睡眠中醒来,枕头旁边散落着黑色物体。
这是什么啊?……
我晃晃沉重的头,伸手拿起来看。黑色物体用手一搓就散开成丝状掉落。我恐惧地摸上自己的头,手直接碰到耳朵。
头发没了……。这是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我的命!我的命!我的命!
泥沼的底部开始溶解。我的身体慢慢沉下去。泥浆灌进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好难受、好难受、无法呼吸。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谁来救我啊……。
我醒来的地方不是天堂。虽然到处一团糟,但的确是我的房间没错。我还活着。我还在呼吸。我的手脚都可以动。不,我真的还活着吗?
离开房间下楼,妈妈趴在桌上睡着了。这里果然是我家。我进入浴室,盥洗台上方的镜子映出我的身影。
原来如此。我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活着的证据还留着。
我从抽屉里拿出从小学时代就开始用的电剃刀。直到上中学前头发都是妈妈帮我剃的。我按下开关,剃刀发出闷闷的嗡嗡声。我把剃刀轻轻抵在前额上。刀刃下一点的油腻头发落在脚边。在此同时我心中也消失了一点什么。原来如此。活着的证据就是死亡的恐惧。这样的话爬出泥沼的方法只有一个……。
这次我用力压下剃刀。静静的震动在我听来就像是生命从我身上流失的声音。
我把头发剃光,接着是剪指甲,然后淋浴把身上的污垢洗掉。我重复用肥皂跟浴巾擦洗,污垢像橡皮擦屑一样掉下来。活着的证据从排水沟流掉了。
我怎么还没死呢?
活着的证据全部离开了我的身体,但我还在呼吸。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我突然想起了几个月以前看过的影片。
啊,原来如此。我变成僵尸了。杀也杀不死的僵尸。而且我的血还是生物兵器。这样的话把镇上的人都变成僵尸的话,一定很好玩。
我用手一个一个摸便利商店架子上陈列的商品。我的手碰到的地方都染上了鲜红的血。
血、血、血、鲜红的血……
我本来毫无感觉的,望着伤口的时候突然开始感到悸痛。我随手用店里卖的绷带把手包起来。
来接我的是妈妈。妈妈对便利商店的店长和店员不停低头道歉,然后把沾到我的血的商品全买下了。
回家的路上太阳已经西下,但阳光还是强烈得刺眼。我眯起眼睛,一面走一面擦拭脸上的汗水。我觉得死亡的恐惧跟活着的证明都不重要了。卷着绷带的手又痒又痛,肚子也饿了。
真的、真的、好累……。
我瞥向旁边的妈妈。她没有化妆,衣服也跟昨天一样。家长参观日的时候妈妈很在意自己老了,我根本一点都不觉得。妈妈比谁都漂亮。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妈妈没化妆。她两手分别提着两个便利商店的袋子,没办法擦拭鼻尖的汗。我死命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误会妈妈了。我以为她不会接受不符合她理想的孩子。但是妈妈连变成僵尸的我都接受了。
跟她说实话吧。然后让她带我去警察局。要是妈妈等我的话,就算处罚有点难受我一定都能忍耐。变成杀人凶手的我只要有妈妈在,一定可以重新来过。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现在的心情。直接说出来就好了,但要是被抛弃了怎么办呢?我还是有点不安。
骗·人。
要是情况不妙,我希望能这样说了就跑。所以我打算就以僵尸的样子跟妈妈坦白自己犯的罪行。
我跟妈妈说被森口报复之事的时候,有了重大发现。
到底有没有感染其实还不知道啊!就算感染了,什么时候会发病也不知道啊!我到底一直在怕什么呢?
泥沼的水渐渐清澈起来了。
我沉浸在解放感中,告诉妈妈我故意杀了森口的女儿。那天在游泳池畔感觉到的优越感又回来了。
妈妈听到我的告白,显得相当震惊,没有说:“我们去警察局吧。”但是她也没有排斥我。那一点点的不安也消失了,我好高兴。
“小孩醒了你还把她丢进去,是因为很害怕吧?”
妈妈反复问我。“不是那样的。”我在心中回答。几乎是妈妈理想的那个家伙做失败的事我成功了。这点我果然还是说不出。
我为了不让妈妈担心,用撒娇的语气不停告诉她我已经准备好要去警察局了。
那些家伙又来了。寺田跟美月。但是我已经不害怕了。反正怎样都无所谓。
“直树,你在的话听我说!”
寺田在家门外热切地大叫。我在窗边坐下,心想今天就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吧。
“其实这一学期痛苦的不只是你。修哉也非常难受。他被班上同学欺负了。非常恶劣的欺负手段。”
他说什么?渡边有去上学?一直都有去?也没被杀?
“……大家明白了我的苦心。”
这表示虽然有被欺负,但是已经解决了?
寺田之后的话我都没听进去。取而代之的是渡边在游泳池旁说的话。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当你是伙伴。分明一无是处,只有自尊高人一等,我最讨厌这种人了。像我这种发明家看来,你就是个失败作品。
那家伙一定打心底轻蔑我成了家里蹲,在嘲笑我。
我躲在黑暗的房间里,缩在床上咬牙切齿。我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这股怒气。原来害怕死亡躲在家里的只有我。我会碰到这种事分明是渡边的错。他都有去上学。我心中充满说不出来的挫败感。
就算妈妈不跟我去,明天我也要去警察局,全部说个清楚。渡边的刑罚可能会比我轻,但要是知道那个小孩是我蓄意杀的,他一定会后悔万分。我想看他的表情。我想嘲笑他。
我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是妈妈。或许她会说:“明天去警察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