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的心路历程之六)
我并没有参加对鲁安尼亚首都荷里尼斯的最后攻击,而是率领着风骑兵军团,兼程北上,往诺伊萨德·帕高去增援杉尼·佛克斯了。
事实上,这完全没有必要,只要攻克了荷里尼斯,鲁安尼亚北方贵族就会主动降服的。提出这个建议的是那个小胡子的凯恩·伊维特,而列文·玛特也表示赞同。我明白他们的用意,他们想最大限度地削弱鲁安尼亚的地方势力,这样,只要把玛丽艾尔女王牢牢地掌控在手中,盖亚就可以较长时间保证北境无忧了。
斯沃默许了。他虽然打着“正义”的旗号,声称要把整个魔法王国完整地归还到女王手中,但作为一名帝王,我相信他明白某些事情虽然不够光彩,但必须要去做。他双手所沾染的鲜血越来越是浓厚,我不知道他能否一直保持自己原本纯洁到似乎有些天真的本性——但这与我无关,我只是把他当作朋友而已,而朋友,似乎很少会和“永久”这个词汇拉上关系的。
反正在攻城战中,轻骑兵是派不上多大用场的,与其安坐城外,静待战争的结束,还不如到诺伊萨德·帕高去继续挥舞我的钉锤,训练我的士兵——因此我动身了。
回想这一年多以来,我参加了比以往更多也更激烈的战斗,更多次用钉锤敲碎敌人的头颅,活生生的敌人的头颅。在历史的大潮中,我放纵自己杀戮的原始欲望,却不知道目标究竟何在,也不知道自己因此得到了些什么。当初会聚在沙思路亚城中的同伴们,斯沃如其所愿地掌握了权力,潘得以把他的治国理念贯彻到整个盖亚,乔成为了皇帝禁卫军实际的领导者,斯库里晋级为大魔法师,而老骑士喀尼亚斯拉,为了他心目中的正义而欣慰地奉献出生命……求仁者得仁,而我,又得到了什么?
我只是一名雇佣兵,权力、荣誉,我都获得了,但那并非我所期望的。我渴望战斗,渴望杀戮,我也得到了,但似乎那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一种排遣孤独与寂寞的无奈的手段。我真正追求的是什么呢?我真正想握在手中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我真正追求的,是那不可见、不可知的东西。那位老人在我面前展开一幅绚丽的画卷,但同时,也给我的人生束缚上了无稽的梦想的枷锁。如果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心之光”的引导,也许我的要求会简单得多,也许我的人生会幸福得多。
有一霎那,我空虚的手中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那是在紫森林中看到那位奇怪的白须老人的时候。斯库里分析说,整个紫森林,可能都是某位古魔法使的意志所幻化的,就在我被某个魔法结界扰乱了心神、撕裂了理智的时候,古魔法使的幻影出现了,他引导我的心智回归真实世界。真的是那样吗?那在一瞬间带给我无边安详与平和的老人,只是一个幻象吗?
每当想起这件事情,我的额头都会隐隐作痛,仿佛那支虚幻的羽箭,仍然插在那里似的。我知道这只是精神作用而已,但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额头,轻轻地抚摸……
杉尼并没有将主力驻扎在诺伊萨德·帕高城堡。靠一座并非构筑于交通要道上的,利于防守却不利于出击的城堡,就可以阻遏敌方大军的通过,对于这种所谓“战争的常规”,我只感觉可笑,那个大概是沙漠游牧民族出身的雇佣兵,当然也不可能理解这种概念。他命令“白翼”驻扎并防守城堡,而将所部主力隐藏在城堡附近,多次寻找机会对围攻城堡的鲁安尼亚人作侧面游击。
“干得不坏。”和杉尼会合以后,我这样称赞他。但他却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苦笑一下:“那些雇佣兵真是散漫,如果都象风骑兵一样守纪律,也许我早把鲁安尼亚人完全击溃了。”
“和‘白翼’的谈判,也做得不错,”我拍拍他的肩膀,“我原来以为,即便事先反复研究了唇舌交锋的多种可能性,但在临机应变方面,你会露出破绽来的。”“我虽然粗,但是并不蠢啊,”那大胡子“哈哈”笑了起来,“我和乔是不一样的——啊,干什么?!”
看到乔用一只手就牢牢箍住了杉尼的脖子,逼他求饶和道歉,我不禁也笑了起来。杉尼已经比我高一个头了,可是在乔的面前,还是显得瘦小很多。
十二月初,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荷里尼斯城已经被攻破了,那天黄昏的时候,我们又对包围诺伊萨德·帕高的鲁安尼亚北方贵族联军,发动了一次奇袭,杀掉两百多人。回到宿营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留守的部下早做好了晚餐,端上来烤肉和烈酒,我和杉尼、乔两个人围坐在火堆旁,享受这前两天掳掠得来的战利品。
“真的吗?亚古先生已经晋位大魔法师了?”杉尼喝一大口酒,歪着头问我,“他才二十多岁,很年轻啊……真是了不起……”
了不起吗?斯沃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就即将完成近半个人类世界的征服。他们的人生虽非一帆风顺,可还真是有惊无险啊。我听过一些传说,大魔法师拉尔在取得辉煌的业绩以前,也曾被公会学校除名,也曾被盗贼打至重伤几乎死去——相比之下,斯沃和斯库里怎么会如此受原本应该是喜欢恶作剧的命运的眷顾呢?为什么,我总感觉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推动他们前进。我不知道这只大手何所来源,有何用意,我实在不能放心地为他们而高兴呢。
大概看到我发着愣,半天不说话,杉尼拍拍我的胳臂:“怎么了?累了?”“不,”我驱散了脑中奇怪的念头,举起酒杯来,“最后再干一杯吧,明天可能还要战斗,大家都别太晚睡。”
我只喝了两杯酒,吃了几块烤熏肉,很早就钻进帐篷里,躺下休息了。这晚,没来由地做了一些奇怪的梦——
“这光不是自然之光,而是心灵之光,是万事万物心底的梦想、希望和热爱之光……”我隐约又听到那位可敬的已故的老人,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去追寻它啊,孩子,不要被无谓的俗事,占去了你宝贵的时间……”
我睁开眼睛,看到那老人正坐在我的面前,坐在大丛盛开的艳丽的萨伯丝花中间。我伸手过去,想要捉住他随风飘拂的衣襟,却总是抓不到。
突然,我看到斯沃在老人身后出现,我看到他举起了他的兰博特圣剑:“希格,就是这个老头子,用一个虚无缥缈的谎言,束缚了你整个一生吗?好吧,让我来帮你解决他吧!”
“不——”在我的惊叫声中,斯沃挥剑砍下。我猛然睁开眼睛,背上冷汗涔涔。披上衣服,钻出帐篷,看到月挂中天,不过才午夜而已。整个营地除了值夜者轻微的脚步声,和偶尔飘起的酣声以外,格外的寂静。我暂时不想再睡了,轻轻地向刚才喝酒的地方走去。篝火半明半灭,乔已经不在了,杉尼却倚着旁边的一棵大树,欢快地打着呼噜。在他身边,还放着一个陶杯,剩了小半杯酒。
我坐到他身边,也背靠着大树,端起杯子来小小喝了一口。立刻,一股暖意飞快地透入脏腑。这时候,偶尔看到脚边盛开着一朵小花,淡蓝色的小花。萨伯斯吗?它真的能使死者安息吗?我摘下它,用两指拈着,放到眼前。
“终于找到了,”我听到巡夜的哨兵截住了一个人,那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我来求见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先生……喂,不要误会,我真的找他有事,我不是奸细。”
我放下酒杯,站起来,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于是,我看到了一名年轻的骑士:他穿着一套旧式板铠,许多部位明显有修补过的痕迹;头戴无护面具的圆形头盔,盔上没有任何装饰;右手端着一柄朴素无华的骑枪,左手牵着马缰,没佩带盾牌;战马无甲,只披着蓝色带荆棘花家纹的布单。
我差点笑出声来,如此装备简陋、外形邋遢的骑士,倒还真是不多见呢。我望向他的面孔,他的相貌非常普通,但似乎有些眼熟……
“不认识我了吗,布隆姆菲尔德先生?我是库罗·卡米诺,我曾经跟随您去过紫森林……”
我悚然一惊,竭力不愿再回忆起的往事,突然间泛滥开来,充满了整个脑海。大约两年前,在紫森林中,那疯狂而恐怖的一幕……我的额头,又似乎在隐隐地作痛了。
“卡米诺……你,你还活着?!”我感觉双手在微微颤抖。
“是的,先生,”卡米诺跳下马,推开拦挡在身前的哨兵,向我走过来,“我们都没有死……不,贝德瑞赫失踪了,但是我和哈克先生都没有死,您也没有死。我们各自都看到了不同的恐怖景象,都以为其他人被杀光了——哈克先生说,那是一种能够使人产生幻觉的魔法结界……”
“怎么?斯威特还活着!”贝德瑞赫·米勒的生死,甚至库罗·卡米诺的生死,我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对于老搭档斯威克·哈特仍然生存的消息,却使我大喜过望。
“是的,先生,您跟我来,我带您去见哈克先生。”卡米诺似乎有些激动地抓住了我的胳臂。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等战争结束了……”“不远,”卡米诺指指西南方向,“只有三十里,很快就到了,就在伊姆普洛村中——请快一点,晚了也许……”
我关照了哨兵几句,就去牵来了自己的战马。我真的很想见到斯威克,虽然前此似乎有些害怕再想起往事,有些害怕得到他的消息,但在知道他仍然在生以后,却突然如此强烈地想要见到他。
“卡米诺,”路上,我叫着带路者的姓氏,“你不是卡兹鲁人吗?”
“我母亲是鲁安尼亚人,就出生在伊姆普洛,”他简要地回答说,“现在,我的舅父仍然住在这里,我暂时寄宿在他家中。”
“你刚才说什么?”我转变了话题,“咱们那次遭遇到的,是一种能够使人产生幻觉的魔法结界?”这倒是和斯库里的猜测不谋而合。
“是的,这是哈克先生得出的结论,我相信那是正确的,”卡米诺突然叹了口气,“可惜……”
“怎么了?”“很快就到了,您看到哈克先生,就明白了……”
第二卷 鲁安尼亚的骄傲 第33章 追踪
盖亚历三二八年十一月底,盖亚军包围了鲁安尼亚首都荷里尼斯,准备发起最后的总攻。
城防部队抵御得非常顽强,但盖亚军似乎并没有全力攻城。“如果不是祖亚那个老东西还在城中,我就命令你先把女王送进城里去了,”斯沃这样对斯库里说,“我相信鲁安尼亚人一定会主动放下武器的——那样,或许盖亚人不需要再多流一滴血。”
“不仅仅是盖亚人啊,鲁安尼亚人也在流血呢,”斯库里摇摇头,望着他的朋友,“稍安毋躁,我相信问题终究会圆满解决的……”但是,对于“圆满解决”这个词,他说得似乎颇为犹豫。
盖亚军是在牵制荷里尼斯的城防部队,以便内应可以方便得手。果然,就在第四天的凌晨,事先潜伏在城内的女王亲卫队队员,按预定计划打开城西门,放盖亚大军杀入。首先进入荷里尼斯的,是克奈特·布莱克所统帅的帝国骑士团精锐一千五百人,还有斯库里·亚古、巴比特·布拉德、弗罗兹·凯塞三位魔法师,以及斯库里训练的魔法兵部队。
据玛特估计,荷里尼斯城内残存的守军不足两千,并且装备简陋,只要攻破城防,他们根本不堪一击。但是魔法师公会的总会就设在城中,尤其是大魔法师祖亚,肯定会纠集他的学生顽强抵抗的。对付魔法师,最好还是由魔法师上阵,起码对敌动向的判断,可以比较专业和精准一些。
望着经历过兵燹的荷里尼斯街道,斯库里心中感慨万千。原本和平安宁的都市,现在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攻城战并不激烈,并且盖亚军没有运用抛石机等破坏性武器,也没有发射火箭,但守城部队为了巩固城防,还是拆毁了不少民居,以构建防御工事。百姓们瑟缩在废墟中,用惊恐和仇恨的目光,心惊胆战地望着雄纠纠杀入自己故乡的外国军队。
幸亏女王没有和自己一起进城啊,否则她又会多么地悲伤——斯库里不禁这样想到。为了安全起见,他和斯沃都坚持等战事完全结束,清理干净城中的残余叛党后,再迎接玛丽艾尔女王进城。
……
斯库里用来追捕祖亚的方法,是利用从库比欧处学得的追踪魔法,搜寻祖亚设置魔法道标的魔法波动。祖亚是突然在王宫中消失的,那时候,盖亚军已经包围了荷里尼斯城,他应该无法使用城外的传送魔法阵,只可能是利用事先已经布设好的魔法道标逃逸了出去。
要感受他人设置魔法道标所残存下来的魔法波动,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也并非人人皆可学会。好在,那是追踪魔法的原理,斯库里已经完全掌握了。更好在,这也是他创立魔法兵部队的原理。魔法兵部队的成员,就是靠互相感应对方的魔法波动,并将其调整同步,从而可以在同伴所设置的魔法道标中来回穿梭,传递情报,或者集合数人的魔法力来发动单一的攻击魔法和布设单一的结界、壁障的。魔法兵部队的成员,是按照对学习追踪魔法的天赋来甄别和遴选的,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对于追踪他人的魔法波动,他们全都颇有心得。
首先,在祖亚的居室中,找到了数件他曾给予过魔法加护的物品,从中感应其魔法波动。鲁安尼亚王宫由结界保护,其中残存的各种魔法波动都很微弱,并且有所扭曲,因此,斯库里把所有的魔法兵都派到王宫外面,分散搜寻。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经过数次发现和辨别、排除,终于确定了祖亚的魔法波动。“他是向北方去的,大约会在肯普苏恩城外的传送魔法阵中出现。”斯库里这样判断道,并且立刻来到荷里尼斯城外,通过这里的传送魔法阵,顷刻就来到了肯普苏恩城。
肯普苏恩是荷里尼斯北方偏西约三十里外的一座要塞,是王都三点防御的北方支撑点,原本由查曼组织的义勇军负责防守,但查曼投诚并且解散义勇军以后,这里就基本上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等到部下们纷纷传送过来的时候,斯库里已经仔细探索了魔法阵,并且确定祖亚又从此处动身,前往东方十里外某处预设的魔法道标。
艾隆·萨鲁特也在传送魔法阵上出现了,他也曾经向库比欧学习过追踪魔法,因此可以勉强赶上斯库里等人的脚步。他们又立刻动身,利用祖亚设置的魔法道标,转瞬就置身在十数里以外。
这里是一片树林,高大的落叶乔木,树叶已经全部落尽了,午后的阳光照耀得林中一片光明。祖亚的魔法波动,到这里就完全消失了,可见他并没有再度利用传送魔法,而是行走离开的。斯库里把部下分散开去搜索,自己和萨鲁特静静地在魔法道标旁坐下来,等候消息。
第二卷 鲁安尼亚的骄傲 第34章 尤利亚诺·祖亚
(斯库里·亚古的心路历程之九)
……
我张开右手,对准了祖亚的面部,却迟迟都没有动手。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始才对。晋级大魔法师以来,我这是第一次与人较量,并且,对手是一位享誉已久的大魔法师。我知道击败他的可能性很小,但很小不等于没有,我相信自己能够,并且也必须完全发挥出实力,去争取战斗的胜利。
但是,现在回过头来再回想自己以前的每一次较量,身为魔法学徒的时候,身为见习魔法师时候,身为元素魔法师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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