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曼斯·卡贝尔的心路历程之六)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来到了圣山脚下(距离圣山最近的城市,也在七十多里以外),找到了祖里所说的山谷,和那些符号,那些符号是刻在一块巨石背面的。
山谷里终日劲风怒号,我们互相扶持着,弯着腰、低着头,才跌跌撞撞地勉强走了进去。这大概是那些符号数千年来都不为人所知的原因之一吧。但是非常奇怪的,那块刻有古代符号的巨石背面,大概是正好有周围许多石壁交叉阻挡的缘故,竟然一丝风也没有。若非如此,恐怕再深的刻痕,也早被风沙磨平了,不可能保存超过五千年的漫长岁月。
我用手轻拂那些符号,尤其是那个简单的魔法阵。代表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的符号,排列在魔法阵周围;魔法阵的外围,是用我所不能解读的文字所排列成的一个等边七角形,似乎代表着夜空中最亮的那七颗星辰(虽然实际上,那七颗星并非排布得如此整齐均匀);而魔法阵的内圈,则是一个圣三角形,在圣三角形的中央部分,也即预示着人类世界的部分,刻着一个复杂的象形文字,笔划竟然超过四十划——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文字。
我把右手轻轻按在魔法阵上,以我手的大小,刚刚能够覆盖魔法阵中央的圣三角形。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想要从中感应到魔法的波动。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向外人表述。它很类似于美食家对饭菜的品味。很久以前,我曾经在盖亚王都赫尔墨遇到过一位美食家,他可以很明确地说出任意一道菜中每种配料的大致产地。但是,当别人问他同种类不同产地的调料口味究竟有何不同的时候,他却只回答说:“我讲不出来。你把同种类不同产地的调料交叉吃上一百遍,并且用心去品味,大概就也能学会分辨吧了。”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时间,我缓缓睁开眼睛,对祖里说:“是一条通路啊,似乎指向圣山上的某个地方……”
“是吗?”祖里露出兴奋的表情,“和我的感应完全一样。好啊,终究过去了五千年,我也不期望更多了,还是需要遵循它的指示,去实地勘测一下。我已经老了,朋友,一个人上不去圣山,现在既然有你帮我,让咱们一起来解开这个谜题吧!”
祖里似乎不仅仅是一名召唤术师,他还深通探险者的很多技能。攀爬宏伟高峻的圣山需要一些什么装备、什么工具,需要带够几天的粮食……这些问题我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而祖里却利用不到两天的时间,把一切都整备得无懈可击。我敢打赌,即便没有我的帮助,他也绝对能够单独攀上圣山!
在前往圣山的路上,我又向祖里询问了许多有关于召唤术的问题。他虽然自称只是下级召唤术师,但对有关召唤术的知识的认识却实在太丰富了。不知不觉中,我似乎逐渐把他当成自己的老师一样来尊敬。
攀登圣山的前三天是很轻松的,山崖并不陡峭,四周居民数千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踏出了许多条狭窄的山路,我们一直向上,根本不需要什么工具辅助,平均每天就能够提升一里到一里半高。
从第四天开始,就完全看不到人迹,也找不到道路了,在我们的脚前,经常会横亘着数十丈深的裂谷,或者绝对高度近半里的陡崖,往往绕一下就需要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祖里所准备的各种工具,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部分路段,我们甚至必须在山岩上打上铁桩,栓上掺有金属细丝的麻绳,并用这麻绳绑着腰,才敢侧身前进。
应该是第八天,我们大概已经越过了半山腰,海拔高度有五里多了,早晨起来,穿过一条还算平坦的谷地,前面是一片白雪茫茫。“在山下感应魔法阵,没有这样遥远啊。”我已经感到非常疲惫了,用手撑着腰,停住了脚步。祖里拉起领子来抵挡越来越强的寒风,他的精神状态要比我好得多,真难以相信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这是圣山啊,近千年来,传说只有魔法剑士的开创之祖帕里斯·兰伯特攀登到超过六里的高度。”
我们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凝神感应古代魔法阵所指引的位置,然后就踏上了雪原。又走了大半天,雪已经快齐腰深了,而目的地也终于近在咫尺。当晚,在一块背风的巨岩下休息了一夜。早晨醒来,我发现祖里仍然蜷缩不动——
“祖里先生?”我叫着他的名字,按道理在这样寒冷的地方,人是无法睡实的,但奇怪的是,他竟丝毫也没有反应。我吃了一惊,用力推了两把,祖里嘴中发出了含糊的声音:“啊,天亮了……好冷啊……”
我摸摸他的额头,竟然热得怕人。这时候,祖里终于翻身坐了起来:“糟糕,头好疼。”“先生,您在发烧……”“啊,是吗?终究是老了啊。”祖里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
我以为他带着有药,但没想到的是,打开瓶塞以后,竟然冒出来一股轻烟,而烟中有一个奇怪的影子,发出“咝咝”的声音。祖里把鼻子凑近,闻一闻那烟,然后突然间变得精神百倍,因为发烧而变得绯红的面颊也很快恢复了原有的颜色。“谢谢你,尼朗玛德。”他揣好瓷瓶,飞快地站了起来:“好了,走吧!”
“那是……你的召唤兽?”我指指他的胸口,大约是收藏瓷瓶的那个地方。“是啊,那是尼朗玛德,他没有固定的形体,”祖里笑笑,“我说过异世界的生物,其形态和生态,往往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啊,多亏了他,我才能老而不死啊。”
我们继续前进,终于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山洞,山洞中有淡淡的暖风渗出,洞口周围数尺的范围内竟然没有积雪。“是自然现象还是魔法现象呢?”祖里向洞里张望了一下,“终于找到啦,哈哈。”
我们点燃两个火把,小心翼翼地向洞里走去。这又是一个深邃的山洞,曲折地一直通向斜下方,我不禁想起了东方山脉中,那个矮人世界的入口。
走了大约一里多远。突然,我感觉怀中古拉寄宿的那柄短杖在隐隐地颤动。啊,圣山与古拉之间,果然有神秘的关系存在呢。我把短杖取出来,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突然“轰”的一声,未经我召唤,古拉竟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天,在这样狭窄的通道里,我该怎样对付这个狂暴的家伙!
也许在潜意识里,自从进入圣山以来,我就在心理上非常依赖祖里,慌乱中,我首先做的事情,竟然是望向他,似乎要从他的表情上寻找解决危机的办法。祖里的表情很镇静,而且似乎还流露有些微的喜色,不但一点也不惊慌,还向我作了一个简单的手势,似乎让我稍安勿躁。
我拿着短杖,做好随时可以念动咒语,封印古拉的准备。转头盯着古拉,它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向我冲过来。我一闪身,贴着洞壁,古拉从我面前很近的地方“呼”地蹿了过去。我正防备它再扑回来,可是谁料它却并不停步,一直向洞穴深处狂奔。
祖里拉着我的胳膊,两人一起小心地向洞穴深处走去。再走上十数丈,那个洞穴拐了个弯,豁然开朗——里面是非常庞大的一个空间,方圆七八丈,高也有三四丈,而古拉,竟然静静地卧在其中,一动不动。
我远远地望着古拉,把短杖举高到胸前,做好准备,同时也把重心落到在后面的左脚上,半拧着腰,做好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逃跑的准备。
祖里的脸上,现在竟然充满了兴奋之色。他拍拍我的肩膀,意思让我不要动手,仔细观察古拉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也许要稍短一些——因为惊骇和期待使我觉得时间过得非常缓慢——突然间,古拉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从它的顶门部位“扑”地裂开了一条缝隙,一直向后延伸,终于,它的背部象蝉蜕般裂了开来,一个湿漉漉的生物,似乎正在挣扎着要从里面爬出来。
“果然是这样的。”祖里笑了起来。
“什么果然是这样的?”我轻声问道。
“进化啊,孩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召唤兽的进化呢,”祖里从衣领下面掏出一枚链坠,对着我微微一笑:“就这样吧孩子,我的任务完成了。”说着话,他用手指搓动链坠,一只形状好象绵羊的动物突然在虚空中出现。
那应该就是祖里的另一只召唤兽了。我看到那动物向祖里点点头,在它脚下,突然闪现出一道圆柱形的光芒,好象是小型的传送魔法阵——怎么回事?据我所知,在圣山上是无法运用传送魔法阵或魔法道标的啊。“现在,你去和古拉好好谈谈吧,我也要回去告诉拉尔那个老家伙这里的情况。哈哈,打赌输了就得为他做事……”在我的惊呼声中,祖里踏上魔法阵,和他的召唤兽一起消失了。
原来,这一切也都是拉尔的安排吗?从召唤术师学徒约克·兰斯特,到祖里……甚至最早在法伦克城魔法师公会图书馆里发现的那口铁箱,这一切都是拉尔的安排。是拉尔,在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吗?我的心底油然滚过一股暖流……
激动之余,我转头向古拉望去,这时候,它已经完全露出了全新的形态——果然正如我所猜想的,那是一个容貌美丽的女性形象,唯一和人类不同的,是她肋部,竟然生长有六条手臂。那正是在法伦克城发现的羊皮纸上所描绘的形象。
我喜欢古拉现在的形象,起码她有人类一般的面孔,我可以从表情上大致猜测到她的心意。一开始,她的脸上充满了迷惑,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望着我,露出了迷人的笑容。起码应该是没有敌意吧,我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当然了,主人,”她双手(不,是六只手)伸展开来,用非常动听的声音,配合着妩媚的腔调回答我,“我可以听懂你们的语言。”
“你是谁?”
“我是古拉啊……就是那个恐怖的大蚯蚓……”莫非她可以看透人类的心理吗?因为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称呼以前的古拉为“恐怖的大蚯蚓”。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进化啊,是和蝌蚪变成青蛙,毛虫变成蝴蝶一样的进化,我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还是希望从古拉的嘴中得到更详细的说明,只是……惊骇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询问。
“不是您带我来到这里,让我完成生命的进化的吗?”古拉像银玲一般的笑声逐渐四溢,充满了整个洞穴。
经过反复询问,我才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个大概。古拉说,她是属于一种名叫“亚撒拉”的生物,他们一族在幼年时代就是那种恐怖的样子,而当他们成年时——据她说是一百四十到一百七十年,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指我们拉尔夫的时间系统——就要到某个地方去完成成年仪式。那是他们的圣地。大概这所谓圣地的环境正好和圣山的环境相仿佛吧,所以古拉突然间获得了进化的可能性。
我想,应该是拉尔在很久以前,就在寻找适合于古拉进化的环境,而在他找到这个洞穴以后,就请德博拉·祖里指引并帮助我来到这里吧。
相对于古拉的进化,我更感兴趣的,是她所来源的异世界:“‘亚撒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你从你们的世界,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我曾经用类似的问题去问过努布,可惜那个小家伙的智力只相当于六七岁的人类儿童,根本无法从他无条理的回答中整理出头绪来。古拉看上去,起码拥有一名人类成年女子的智商吧,也许她可以给我较为清晰的答案。
“主人啊,您似乎并不是一位召唤术师呢,”古拉继续在笑,“我听说,作为一名召唤术师,为了要将最强的精神力运用到和自己的召唤兽相沟通上,是从来不询问他所无法理解的异世界的情况的。”
我略显尴尬地一笑。我确实不是一名召唤术师,但是如果根本不去接触有关异世界、异生物的知识,我即便转职做一名召唤术师,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还并没有叙述,怎么知道我不能理解呢?”我笑问古拉。
“如果您真的想要了解的话……好吧,”古拉收敛了笑容,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我们的世界,名叫法利纳姆,亚撒拉是世界上唯一的智慧生物。我们成群而居,每一个群落就是一个大的家族,多的成员上千,少的也有四五百。听说,在法利纳姆共有一万多个亚撒拉群落……”
我倾听着,感觉来到了一个比矮人世界更为奇幻迷离的崭新的境界。
“亚撒拉分为三种性别,雄性、雌性和无性。在成年进化以前,所有的——这个世界称为儿童——所有的儿童都是无性别的,而进化完成,就会变成为雄性或者雌性,具备了生育能力。所谓的雄、雌,只是用你们的语言表述出来而已,比如我,我的外形似乎象是人类的女性,但是,负责生育的并不是我这一性别……”
“你们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呢?你是唯一的一个,还是你们亚撒拉都有成为召唤……”看到古拉现在的形象,我实在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召唤兽”这个词,“……都会被召唤呢?”
“都会?不。但某些是生有这样的宿命的。我想,人类召唤亚撒拉协同战斗,应该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虽然我们的寿命要比你们长许多,但在我们的世界中,亚撒拉被召唤这一事件,也在根本无法察考的古老的过去,就屡有发生了。我的祖父……啊,论外形也许该称为祖母吧,他就有着这样的经历,他告诉我:‘被召唤的命运还没有结束,也许你将作为我的继承者进入那个梦中,那是宿命的梦,两个世界语言相通,总该有我们所不了解的内在的联系存在’……”
“你在说什么?梦?”
“是的,梦。当我在法利纳姆的黑夜进入梦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中,从我幼年的躯壳中挣扎出来。我想,当你重新将我收入那根短杖中的时候,我就将在法利纳姆醒来。醒来的时候,也许白昼刚刚莅临大地,而祖母会来到我的身边,说:‘你去了,孩子,我看得出来,从你脸上的神情,我可以看得出来。来,给我讲讲那里的情况,讲讲拉尔,他有在你面前出现吗?’”
“拉尔!”我吃了一惊,“当你被拉尔所召唤的时候,你并不是不受控制的,你是具有自己清醒的意识的!”
古拉歪头望着我,笑了:“我说那不是你所能够理解的,你的思路无可避免地走进了歧途。首先,曾经受到拉尔召唤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祖母,我是作为他的继承者出现在你的面前的。其次,清醒和模糊有什么区别呢?你没有做过梦吗?在梦中往往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干什么,但梦醒以后的回想,却可以将一切情节捋清。在帮助拉尔打退敌人的时候,我祖母尚在幼年,在伤害那些矮人的时候,我也是。儿童的心智是不健全的,但从梦中醒来以后,靠成年人的引导,他可以逐渐了解梦中的一切。然后成年人还会说:‘锻炼和发挥你的精神力,孩子,如果你能够在这个召唤之梦中完成进化,那么你在法利纳姆真实世界中,也会进化的。你将能更早地成年,担负起家族的重任。’”
我疑惑了:“你在法利纳姆的时候,幼年形态和在这个世界——拉尔夫世界——是一样的吗?你没有眼睛,没有嘴巴,没有耳朵,靠什么来与外界交流,并接受长辈的教诲呢?”
古拉微笑着望着我:“为什么交流和接触,要靠眼睛、嘴巴,或者耳朵呢?请不要随便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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