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吧,”布拉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只有到了这里,才明白人类的视野是多么狭小,我们的知识是多么贫乏……”他突然望见卡梅伦痴了一般盯着戈尔拉贡越飞越远,不禁微笑道:“怎么,你也想骑它吗?”
第四卷 托里斯坦的阴谋 第八章奇袭遗忘回廊
鲁安尼亚南方的雨季来得较早,才当初夏,圣湖附近就接连数日阴雨连绵不断,难得遇上一个晴天,几道彩虹如桥般悬挂在澄澈清亮的湖水上,映衬着湖边早被洗净的无边翠绿,令观者无不心旷神怡。
“陛下,您在想些什么?”刚刚披上黑色大魔法师袍的贝内文托·阿尔沃多佛这样问道。虽然用了敬称,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恭敬之意,阴郁的面色恰和明亮的圣湖形成反比。
玛丽艾尔女王微微一笑,倒并不在意对方的这种神情,因为她很清楚这纯出于个人性格使然,而并非这位新晋的大魔法师敢于轻视自己。“您看那道彩虹,阿尔沃多佛阁下,象不象一座宏伟的拱桥?”她指给大魔法师看,“我在想,传说中魔贵族方塔里亚为人类架设的拱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是很奇怪的传说,”阿尔沃多佛淡淡地回答道,“有关魔族的一切情况,似乎都被人为地抹杀和湮灭了,却只有方塔里亚这个名字和他的事迹零星流传下来。千年侵攻即将开始,但对敌情毫无所知的人类,实在看不到丝毫取胜的希望……”
“不要妄自菲薄,阿尔沃多佛阁下,”玛丽艾尔笑着安慰他,“您已经是大魔法师了,我相信统合人类世界上位有职业者的力量,应该可以再一次战胜魔族的侵攻,保护我们美丽的家园。”
阿尔沃多佛冷笑着摇头:“请不要过于乐观,陛下。如果谁能够超越传说中方塔里亚的力量,再来期待胜利吧——您的丈夫、亚古阁下可以吗?恐怕连他自己也未必有足够的自信。方塔里亚还只是一个魔贵族,我们难以估算魔王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更不敢断定魔族世界是否和人类世界一样,有许多个王……”
“也许我是过于乐观了,但您又太过悲观,”玛丽艾尔依旧温柔地微笑着,“既然我们的祖先可以多次击败魔族的侵攻,相信我们也能够完成真神赋予的使命。您已经晋级为大魔法师了,阁下……”
阿尔沃多佛深深一鞠:“是的,多谢您的帮助。”
“那么您准备怎样运用自己的能力呢?”女王问道,“准备回赫尔墨去,继承您师父的遗志吗?”
“先师并无遗志,”阿尔沃多佛摇头回答,“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只是希望斯沃可以登上盖亚王位吧。现在那个浪荡公子不但成功了,甚至还迈出了连先师也无从预测的一大步——他大胆称了皇帝。难道要我回去拜服在他的脚前,如同先师对奥古斯特先王所做过的那样吗?不,我不会回去的,我将巡游整个人类世界,去追求魔法的真谛。”
玛丽艾尔点点头:“也好。不过,请允许我提醒您,如果传说是真的,希望您已经放下了执着的仇恨,不再因一己私欲或私怨去杀人。否则,它是会阻碍您继续前进的脚步的,而我将您晋升为大魔法师,也无异于为虎作伥……”
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玛丽艾尔紧紧盯着阿尔沃多佛的双眼,她希望看到那双褐红色的瞳仁中冒出被误解的怒火,希望那传说本就是毫无根据的瞎话。然而,新晋大魔法师的眼中,却只流露出一丝冷笑——
“很遗憾,您的喋喋不休,与您丈夫几乎完全相同。昨晚亚古阁下就这个问题,也盘问和解劝了我相当长时间。过去发生过一些什么,我不需要解释,将来会发生何事,我也无从预测。生存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杀人在许多情况下是不可避免的,我不会毫无理由就杀人,已经比许多王公显贵都要纯洁得多了。”
在说到“纯洁”这一词汇的时候,大魔法师唇边更露出轻蔑的冷笑。
这个答案并不如女王所愿,但既然自己的丈夫已经劝说过阿尔沃多佛了,她也就没必要就这个问题再多说些什么,终究大魔法师自己的道路,要由他自己来选择,并且正如他所说的:“将来会发生何事,我也无从预测。”
“亚古阁下一早就匆匆离开,竟然不陪伴他美丽的妻子回去荷里尼斯,他真有这么忙吗?”很明显的,阿尔沃多佛也并不希望继续那个不愉快的话题。玛丽艾尔微笑着点点头:“是啊,他还在前往晋级古魔法使的征途上奋进,实在有太多的事务需要处理,有太多的问题需要研究了。”
“在沙思路亚城下,他和布拉德两人联手,才勉强能击败我,”阿尔沃多佛冷冷地说道,“相隔不到十年,却已经远远地跑到我的前面……不,跑到几乎全人类的前面去了。我并不愿意承认他的天赋,但相信勤奋是他最可保贵的优点吧。”
说到这里,他深深一鞠:“请原谅我不再陪您回归荷里尼斯,也请原谅我不能接受供职魔法师公会的邀请。我要离开了,要以亚古阁下为目标,努力地去继续自己应该走的道路。”
女王微笑着伸出右手,阿尔沃多佛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对了,有一位盖亚的亲贵正在圣湖附近疗养,”女王提醒说,“我不知道是他否和您相识,您是否需要前去拜会一下。”
“您是指埃斯普伦侯爵?”阿尔沃多佛直起身来,摇了摇头,“不,我和他并不相识。”
海普克利斯·埃斯普伦住在圣湖西面的一座小别墅中,除了雨雪天气,他每天早晨都要由侍从搀扶着,散步到圣湖岸边,坐在草地上静静地呼吸清新空气。但今天却有一位远方来客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观赏垂挂在圣湖上方的美丽的彩虹。
“我很感激,陛下并没有忘记我,”还不到三十五岁的埃斯普伦,因为长久缠绵病榻的缘故,脸色苍白得有些可怕,乍看上去几乎象一个老人了,“更没有因为在莫古里亚的失败而惩罚我。但是很遗憾的,我恐怕有生之年都无力报答陛下的深恩了。”
“阁下……”穿着盖亚职业军官服装,留一头少见的栗色卷发的来客忧伤地望着自己昔日的长官。
“不,我已经不是什么阁下了,”埃斯普伦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在鲁安尼亚境内养病的普通盖亚贵族……我曾经希望身体可以尽快好起来,可以再次为陛下去驰骋疆场,奉献我的热血,然而……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状况,利萨。”
被亲热地直呼其名的来客,名叫利萨·玛尔斯,他是在盖亚内战中曾担任过北方王国讨伐军统帅、最终战死于哈鲁姆森林的卡力塔·玛尔斯伯爵的独子。斯沃在登上王位以后,毫不留情地剥夺了玛尔斯家族的爵位和世袭领地,原本喜爱建筑设计、立志成为艺术家的利萨·玛尔斯因此加入王家卫队——斯沃称帝后改名为皇家卫队——希望可以靠战功来洗刷父亲被迫留在家族徽章上的污点。六年前,他以中级参谋官的职衔参加了莫古里亚之战,并和埃斯普伦一起从雪原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您的脸色已经比上次见面好很多了……”玛尔斯安慰旧日的长官。埃斯普伦苦笑着摇了摇头:“六年了,整整六年了……如果我的身体和精神真能完全康复,按照这样的速度,恐怕托利斯坦战争也早已经结束了。不,我很清楚自己的健康状况,我不适合再踏上战场……”
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纯净的空气,突然笑了起来:“身体状态其实无关紧要,精神状况才真的要命。雪原中浴血奋战的日日夜夜,屡次逃到绝望的边缘却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如果连主帅都不能振作,不能哪怕虚假地相信我们终将得救,士兵们又该何去何从呢?那段可怕的日子,在我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我有时候在想,我还年轻,又没有感染不可治愈的痼疾,如果不是在潜意识中害怕再次踏上战场,怎么会整整六年,健康状况都毫无起色呢?”
“阁下!”玛尔斯叫了起来。埃斯普伦慢慢地摆手:“你不用劝解我,那是没有用的,我自己虽然了解到自己这种潜在的心理,却无法强迫扭转,外力更能起什么作用呢?当然,这些话你不必呈报陛下,只需要告诉陛下,我的身体状况依然非常糟糕……不,恐怕会一直糟糕下去,请他不必寄希望我可以再次拿起武器,踏上战场了。”
玛尔斯用更为悲伤的目光望着自己昔日的长官。
“喂,何必如此,”埃斯普伦笑了起来,“玛尔斯家族的世袭爵位和领地被剥夺了,你走上战场是为了恢复家族往日的名誉,而我虽然战败,陛下却并没有取走埃斯普伦领地上一车谷子呀——我依旧是盖亚血统最高贵的贵族之一,重新涉足军事领域,对我有什么好处?就这样静静地老死在圣湖边上,不也是人生难得的际遇和归宿吗?”
“或许吧……”玛尔斯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那么阁下您最近做什么娱乐呢?仅仅来圣湖边呼吸新鲜空气是不够的。”“娱乐吗?”埃斯普伦微笑道,“曾经想钻研棋艺,但那过于耗费精神了。最近我迷上了诗歌……自己不创作,只是搜集吟游诗人的作品,删改一些过于粗俗的词汇,偶尔也写点评论。你认识鲁安尼亚的斯凯男爵吗?前两年他经常来我的别墅小住,和我一起研讨诗歌——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见解不俗,但实际创作能力,恐怕比我还要差。”
“我听说他现在在托利斯坦前线……”
“是的,大概是因为我嘲笑他的作品中缺乏激情,因此他跑去前线寻找某种激情吧,”埃斯普伦慢慢收敛了笑容,“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加入‘白翼’这种雇佣兵组织,实在是给贵族丢脸。或许是追寻个人英雄主义的表现——他经常会写信把前线的状况告诉我,再综合你们带来的消息,我倒是对战局有些粗浅的看法,你可以转告陛下,也算我报答他的深恩厚德……”
玛尔斯立刻站起身来,微微鞠躬,倾听埃斯普伦的分析。
“不用如此,”埃斯普伦笑着摆了摆手,“很粗浅的看法,几句话而已——你请陛下关注遗忘回廊东段和尼伦河中游,自从葛麦斯之战以后,敌人连续数月没有大的军事行动,也没有往前线增兵,很可能打算在以上两点之一组织一场奇袭战,以将战火延烧到我国境内。千万请陛下警惕这一点。”
“请您放心,我会把您的话一字不差转呈给皇帝陛下的。”玛尔斯深深一鞠。
“对了,修内斯侯爵的寿诞宴会你参加了吗?”埃斯普伦突然问道,“希望我的礼物可以令老人家满意。”
“啊,忘了向您禀报,”玛尔斯轻轻摇头,“侯爵大人已经过世了……”
“怎么?”埃斯普伦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去世的?”
“就在寿诞的第二天,”玛尔斯回答,“此次寿诞,相当多旧日部属都亲自前往参加,远在前线的胡德尼将军他们也都送去了礼物。老人家非常高兴,大概是多喝了几杯,第二天早晨家人前往呼唤他起床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是这样啊,”埃斯普伦点了点头,“能够在惊涛骇浪中存活下来,并且幸福地度过了晚年,过完六十六岁寿诞后平静地长眠,这是神赐的天福啊,咱们恐怕还没有这样的福气呢。你有空去他的领地转一转,帮我在他的墓前敬献一束鲜花吧。”
“遵命,阁下。”
埃斯普伦有关盖亚必须警惕尼伦河中游和遗忘回廊东段的建议,是在四月十六日提出的,然而就在两天前的上午,托利斯坦北方防卫军的两千五百精锐就已经离开驻扎地,悄悄地突破了遗忘回廊东口。
指挥这次奇袭行动的,是北方防卫军第一大队大队长尼亚拉·库莫,他是三级战士,是司令官瓦斯莱夫·库莫的同族兄弟,拥有爵士的头衔。“根据可靠情报显示,兹罗提所驻盖亚军不到一个大队,但在兹罗提西南的回廊中,东方人却构筑了十四个碉堡,各有三十到五十名士兵驻守,”临行前,瓦斯莱夫·库莫这样告诫说,“你必须谨慎地前进,先摸掉这些碉堡,再奇袭兹罗提。一旦突进到兹罗提城下,立刻快马回报,我将即时增派援军。”
对于此次奇袭能否攻破兹罗提,其实瓦斯莱夫·库莫并不报太大的希望,他只希图深入回廊东段,从而牵制在莫古里亚的盖亚军,使其不敢南下增援主战场而已。所以指派尼亚拉·库莫担任此次行动的指挥官,是因为其人用兵谨慎——即便盖亚人已经事先预测到了自己可能的计划,抢先堵住回廊东段,尼亚拉也定能毫发无损地把军队拉回来。
遗忘回廊东段狭窄曲折,普通行军需要六到七天才能走到兹罗提山口。但尼亚拉·库莫所率领的是一百名精锐骑士和两千名轻甲步兵,快速急行,才用了三个昼夜,就接近了山口附近的盖亚碉堡。
在距离最前沿的碉堡约摸二十里的地方,库莫命令士兵暂停前进,原地休息。他召来同行的十余名军官,展开手绘地图:“这是哈维尔提供的兹罗提山口布防图,盖亚人共有十四个碉堡,象看门狗一样警惕地盯着西方世界——咱们要怎样才能毫无声息地将其夺取呢?”
“将军,这情报可靠吗?”一名军官问道。
“绝对可靠,”库莫微笑着回答,“据说它直接来源于盖亚内部。这十四个碉堡,相互间距离只有一到两里,呈网状分布在回廊两侧或附近的山坡上,一声惨叫都可能会引发敌人的警觉。你们可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只有趁黑夜悄悄地摸进去,”另一名军官建议道,“偷袭碉堡的人数不能太多,既然每个碉堡中只有三十到五十人,那么咱就百人为一小队,先以最快速度吃掉这三个——”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正好把最靠西的三个盖亚碉堡包括进去。
“请随军魔法师同行,”先前问话的军官建议说,“他们可以隔绝碉堡内外的声音,以免我军动向被东面的敌人探知。”
库莫点了点头:“好,第一波攻击是最前面的三个,然后……”他的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惊呼声。
库莫有些愠怒地转过头,向下按了一下右手,示意士兵们尽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怎么了?”“您看,将军,”一名军官伸手指向天空,“很大的一只鸟呀。士兵们是在为此惊呼吧。”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黑点盘旋着冲入云霄,以目测距离来看,这只鸟起码和人一样大。“莫古里亚是一片神秘的土地,生长着许多奇特的生物,”库莫撇撇嘴,“不过是一只大鸟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你们看到巨龙了呢!”
行动就确定在当天夜晚。库莫首先分派了五个步兵小队,每队一百人,其中三个小队偷袭盖亚最西侧的三个碉堡,另两个小队居中策应,并在攻陷敌堡后继续前进,去摸敌人下一批碉堡。
部队派出去了,库莫双手抱胸,紧张地眺望着漆黑的远方——虽然他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如果发现火光或别的什么动静,倒反而是行动失败的征兆。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隆隆的响声。
“怎么回事?!”库莫转声问道。一名骑士满身是土,狼狈地催马跑了过来:“将军,不好了,突然从天下掉下来许多巨石,封堵住了咱们的退路,还把许多士兵都砸伤了!”
“巨石?”库莫皱眉问道,“难道是山崩?”他随即悚然一惊:“难道是有敌人埋伏在山上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