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就象母亲一样监督着我每天的功课,”我笑着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放心好了,我会做一名勤奋的君主,不会给你丢脸的。”
“我相信陛下是一位仁慈的君主,”希尔维拉狡黠地笑着,“但实在不敢奢望您是一位勤奋的君主呀。”“真神啊,半年来不过才睡了一次懒觉,就遭到自己妻子的怀疑,”我知道她在开玩笑,于是把妻子搂得更紧了,“孩子们呢?”
“帕特在跟随莫德兰斯大人读书,卡米拉由侍女领着在花园玩,”希尔维拉回答道,“快到晚餐时间了,我正要去叫他们。”
“亲爱的,你去叫卡米拉,我去看看帕特。”
帕特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四年前瑞安·兰比斯把他带到我面前的时候,还没有我的腰高,我当时真怀疑这瘦弱的孩子是怎样在“白翼”那种恶劣环境中存活下来的。现在他已经超过五尺,很快就要成长为一个大人了。
看到帕特一天天长大,我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是不是正在迈向老年——不,我才刚过三十岁而已,年幼时犯下的错误,不应该成为自己长久的心理负担。不过,虽然已经正式承认帕特是自己的孩子,我还是希望希尔维拉能够为自己生下一个儿子。亲爱的鲁西娅留下卡米拉,就蒙真神的召唤离去了,请保佑同样的灾难不要降临在希尔维拉身上……
如果希尔维拉真的为自己生下一个儿子,那我该怎样抉择呢?就感情上来说,我一方面同情失去母亲的帕特,另方面却希望希尔维拉的儿子可以继承自己的事业。当年父亲始终支持身为长子的我,虽然喜爱克拉文,却不肯如柯里亚斯等人所请,废黜我的世子地位。我是否应该作出和父亲相同的抉择呢?
不,前提是不同的。我终究从小就生活在父亲身边,成年以后才到处乱跑,帕特却直到八岁才回到我的身边——甚至前此,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存在。他不象卡米拉,从小就生活在我的怀抱里,还没有睁开眼睛,我就抱过她、吻过她。并且,帕特竟然在“白翼”雇佣兵团中长大,最后由“白翼”的参谋长送到我手上,这也许是我最遗憾和嫉恨的吧!
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指定佐拉亚做他的师傅和辅佐官吧。那个冷血的家伙,或许可以扭转帕特所受华史·缪伦的影响。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缪伦或许是个圣人,但他那套天真的自由宗教理论,不会给世俗君主带来尊贵和荣耀,只会使他们变成白痴!
才来到课室门口,我就先听到了佐拉亚的声音:“殿下,请您记住这一点。世界上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阶层中,他们必须首先维持自己阶层的平安和利益,才能兼及他人,才能给整个社会带来安宁。如果您依旧生活在类似‘白翼’的环境中,我不会对您讲这些话,相反,我会请您铭记和跟随缪伦的理念。但现在您是盖亚的皇子……”
“可是,老师……”
“没有什么可是。事实上,缪伦的理论对于雇佣兵阶层也未必全然适用。他的理论在维护了其本身阶层的利益的前提下,对于贵族、神官。商人等上流阶层,本身是一种反动和颠覆,并很有可能带来残酷的破坏!国家是神定由贵族、神官和商人来执掌的,这三者可以颠覆其一,但不可全部舍弃,否则,国家就会动乱乃至灭亡……”
这样条理清晰,清晰到彻底掩盖了内容的细微矛盾和不协调音的话,也只有佐拉亚才讲得出来。如果换了是我,我只会对儿子说:“缪伦的理论很高尚,但不现实。”然而事物应该怎样,和实际是怎样的,这中间细微的差别,一个孩子很难将其区分开来。
门前侍卫向我敬礼的声音,打断了佐拉亚的授课。我推门走进去,师徒两人都急忙离座行礼。“帕特,”我拍拍儿子的头,“到晚餐时间了,皇后要朕来通知你一声。”
“父皇,”这孩子抬头望着我,竟然这样说道,“请不要再叫我‘帕特’,请称呼我的全名‘帕特里克’吧!”我闻言愣了一下,注意到孩子眼神中有一丝自己所不熟悉的东西——这不是四年前父子相认时看到的陌生和警惕,那是另外一种他在盖亚宫廷中刚刚得到的东西。
“好的,帕特里克,”我沉吟了一下,决定接受孩子的请求,“今天的课业结束了,去餐厅准备用餐吧。朕和莫德兰斯老师还有几句话要说。”
帕特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课室。我转头望向莫德兰斯:“佐拉亚,朕并不希望你把帕特教导成一个传统的冷漠的贵族……”
“请您放心,陛下,”佐拉亚目光中流露出可厌的狡黠的笑容,“为了对应华史·缪伦的邪说,把皇子殿下引领到正途上来,臣有时必须违心讲一些旧贵族的理论。要想扭转曲折的树干,就必须反方向用力。但通过这些旧贵族的理论,臣是有把握教导出一位新时代的君主的。”
“新时代的君主?”听到这句话,我多少有些妒忌。在我还是盖亚王国第一王子的时候,朝野上下几乎都一致反对我,而拥护克拉文,现在的情况却恰好相反,首相梅尔瓦以下,人人都对帕特毕恭毕敬,并且爱护有加。或许是因为帕特幸运地还并没有竞争者的缘故吧……
“你认为缪伦所言,都是不可取的邪说吗?”我问佐拉亚。
“不,陛下,缪伦所言,或许确是真神传达于他的真理,”佐拉亚微笑着回答道,“但它并不适用于这个时代,这个即将产生的翻天覆地变化,整个人类世界都将统一在陛下圣剑之下的崭新的时代!”
我离开课室,大步向餐厅走去,但在走廊的拐角处被书记官拦住了:“陛下,这是下议院刚刚呈报上来的下届议员名单,您曾说过一有结果要立刻向您禀告的。”我点点头,接过书记官手中的羊皮纸,一边浏览,一边放慢脚步向前走去。
但是当看到羊皮纸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的时候,我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在正副议长的头衔后面,我竟然没有看到艾德里安·罗兹的名字。这个家伙,自从四年前莫古里亚战争结束后,他在议会中的威信就直线下跌,此次终于被最好的朋友和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伯恩斯坦打败了吗?
新一届议长的人选,正是伯恩斯坦。当然,以我的权限,可以在批准伯恩斯坦当选的前提下,删去一名副议长,把罗兹重新安插回下议院的主持台上去。我相信罗兹身处那个位置,对保证国家财政的稳定具有相当巨大的作用。莫古里亚之战中,正是他说服议会,通过了投资皇室、赞助战争的决议,这对于那场艰难的战争,起到了虽非决定性也属于必不可少的帮助。现在,我又面临着一场更为艰难的战争,我依旧需要罗兹的帮助。
圣国托利斯坦如同一只庞大的怪兽,横挡在我向西进军的路途上。即便我主观地相信这怪兽已经疾病缠身,还不到它全盛时期的一成力量,但它依旧巨大,并且面目狰狞,我不可能天真地奢望一击就将其打倒。我预感到这场战争所必须投入的人力、物力,所可能持续的时间,将比莫古里亚之战更为惊人。
因此,我仍旧需要罗兹的帮助,需要他站立在下议院的讲坛上,挥动双臂,发表他那鼓舞人心的演说——就口才这方面来评价,其实罗兹很有当官僚的潜质。现在议长即将换成伯恩斯坦,他是罗兹的老朋友,也是我的老朋友,在我所经历的坎坷,所参与的战争中,也发挥过不可或缺的作用,立下不可磨灭的功绩——甚至某些我秘密吩咐他去办的事情,连罗兹也不知情。然而,猎人总喜欢牵出用熟的猎犬,相比罗兹来说,我并没有把握使用伯恩斯坦能否真的得心应手。
正这样踌躇着,意识到佐拉亚来到了我的背后,我随手把羊皮纸递了给他:“罗兹落选了,真是遗憾的事情。”“那恐怕是无可避免的,”佐拉亚双手接过羊皮纸,微笑着回答我说,“陛下,在莫古里亚战争中,因罗兹的投资皇室、赞助战争政策,使相当数量中小商人破产,也使很多大商人因罗兹本人攫取的高额还报而嫉妒不已……”
“他的投入最高,自然得到最高的报酬,并且应该最先分得报酬,”我淡淡地对佐拉亚说,“这是商业行为的通例呀。”佐拉亚笑着回答道:“若每个人都遵守规则,则商界自然秩序井然,根本不需要管理呀,陛下。通例只有当自己获得利益时才会想起来,而当自己受到损失时,谁还会记得所谓通例呢?”
这家伙,说话还是如此阴阳怪气。但我虽然厌恶此人的理念和态度,却并不反感听他讲话,听这些往往要多转几圈脑筋才能明白的话语。我望着佐拉亚,沉默不语,静等他的下文。
“陛下,就在罗兹肆无忌惮地掠取新领地资源的时候,伯恩斯坦却慷慨资助许多中小商人度过难关,并谨慎且有节制地收取自己投资的报酬,”佐拉亚收敛了笑容,低声说道,“他此次得以当选下议院议长,这也是预料中事吧。”
“那家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随口抱怨起罗兹来,“他已经家财万贯了,为何不肯吐出点哪怕残羹冷炙来喂养他人,反过来还要去掠夺他人的财富?这就是商人天生的贪欲吗?”
没想到这句并未经过深思熟虑的话,却招来佐拉亚的一大套议论:“请问陛下,您已经拥有整个东方世界了,领土广大,资源丰富,为何还要去掠夺托利斯坦的领土呢?”
“你说什么?!”我扬起了眉毛。
“商人的贪欲和贵族的贪欲,在本质上并无区别,政治和商业是一脉相通的,”佐拉亚耐心地解释着他的回答,“况且,您如果不向托利斯坦挥舞起圣剑,总有一天,敌人会渡过尼伦河,出现在盖亚的领土上。且拭目以待吧,我相信伯恩斯坦期待的是更长远的利益,他在当上议长以后,势必会引发和罗兹在商业上的更激烈的竞争。”
我向书记官一摆手:“去通知罗兹,朕在晚餐后要接见他。”
“陛下,”书记官低头回答道,“议长阁下偕同夫人往南方渡假去了,恐怕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竟然在选举结果揭晓的最后关头出门渡假,这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呀?!他和罗尼妲结合是在我和希尔维拉结婚半年后的事情,至今也已经两年多了,两个人却如胶似漆地,和新婚时没有区别。难道这是鳏夫得到娇妻后的必然反应吗?不,我也曾经做过鳏夫呀,我深爱着自己的妻子,那是他所无法比拟的,可我何时因为爱情而耽误了国事?难道事实正好相反,是多年守寡的罗尼妲缠着罗兹?也不可能,那女人的性情我最了解不过了。
然而,这时候我耳边响起了佐拉亚的笑声:“罗兹那家伙还真是敏锐呀,他想趁机逃走吧……”
第四卷 托里斯坦的阴谋 第四章商人间的战争
壁炉火熊熊地燃烧着,热气蒸腾,整间客厅温暖如春。
艾德里安·罗兹身穿宽大的睡袍,舒适地仰靠在长椅上。他双手展开一本名为《根本法则》的手抄本,似乎正阅读得津津有味——那并非宗教或是法律书籍,而是属下一名经理人创作并请他指正的商业经验谈,这种书籍不可能期望在正规书店中售卖,但私人大量印刷以后,应该能在商界找到相当多的买主。
身旁的茶几上,摆着一小碟切碎的莫利内草的根茎——这是从莫古里亚新传入的嗜好品,细加咀嚼,有很好的提神解渴的功效,罗兹最早发现并进口了这种商品,在他身体力行的推广下,很快在赫尔墨上层流行开来。
正这样优哉游哉地享受着安祥宁静的冬夜,突然屋门被“嘭”的一声推开了,“玫瑰战士”鲁德维格·霍夫斯塔特出现在门口。罗兹轻轻合上书本,把身体略微坐端正了一些,用埋怨的口气说道:“鲁德维格,鲁德维格,我记得吩咐过你,晚间阅读的时候不要来打搅我。”
霍夫斯塔特耸耸肩膀:“请注意,我虽然受雇于罗兹商会,却并非你的臣子……”“当然,”罗兹撇嘴笑笑,“我既非世袭贵族,也不是政府官员,况且议长的桂冠也即将离我而去了。”“已经离你而去了,”霍夫斯塔特走到罗兹对面的椅子上,欠身坐下,“议院的选举结果已经出来了……”
罗兹放下手里的书本,把盛有莫利内草根的碟子向霍夫斯塔特面前推了推,笑着说道:“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变成商人的世界,由商业领域的成功者,象管理一个企业般管理整个国家。但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上下级的关系都将变成雇佣关系,社会等级将消失,忠诚心之类的贵族品质也将消亡殆尽吧……”
霍夫斯塔特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罗兹的话,伸手推开莫利内草根:“不想知道结果吗?”“结果猜也猜得到,”罗兹笑着摇摇头,“伯恩斯坦想必如愿以偿了吧。我只希望自己还保有下议院普通议员的资格。”霍夫斯塔特点点头:“是的,你以三票之差,险些落选——但今后的四年中,你仍可大摇大摆地出入下议院。”
“这就足够了,”罗兹重新拾起书本,似乎是随口说道,“最近的视力下降很快,鲁德维格,你通过地下公会,去矮人世界给我订做一副眼镜吧。虽说我从来不相信小小的水晶片就可以挽救视力,但现在值得一试。”
“我来打搅你晚间的阅读,正为有关地下公会的事情,”霍夫斯塔特挑了挑他浓密的眉毛,“他们请你尽快支付推荐‘白翼’的报酬的尾款。”“请他们再等一两天,我在回去赫尔墨的路上会支付的,”罗兹眼望着书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知道这笔款子已经拖欠了相当长时间了,但必须在合适的时机,避开伯恩斯坦的眼目后支付。”
“我想知道,”霍夫斯塔特突然问道,“你在请地下公会隐瞒华史·缪伦叛国者的身份,把‘白翼’介绍给夏育的时候,可有预见到这一点小小的火星,会蔓延成今天两国间的战争呢?”罗兹轻轻翻过一页,随口回答说:“如果存在爆发战争的条件,那么任何火星都会蔓烧为熊熊烈火……”他一指壁炉:“如果木柴本身是潮湿的,我费尽心机想点燃炉火,都只能是徒劳无功啊。”
“我猜想,你在那时候已经知道这次选举的结果了吧?”霍夫斯塔特继续问道。
“选举的结果当然在选举前就已经很明了了,”罗兹轻轻叹一口气,再次合上手里的书本,“鲁德维格,我原本计划今晚读完最后一小节,那么回赫尔墨前就可以决定是否要投资印刷它了……”
霍夫斯塔特摇头笑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商业成功靠的是无可替代的天赋,加上反复挫折失败后所得的经验,文字理论毫无作用。”“是的,”罗兹点点头,“但这本书的作者和它未来的读者并不清楚这一点——好吧,看样子我今晚的阅读只好结束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很抱歉,”霍夫斯塔特站起身来,“我没有问题了,我也必须就寝了。”说着话,“哈哈”笑着,向门外走去。
罗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霍夫斯塔特大步走到门边,差点撞上正要进屋来的罗尼妲·罗兹。罗尼妲侧身让开一步,霍夫斯塔特急忙举手行礼:“夫人,您今晚的容貌更是光彩照人。”罗尼妲微笑着伸出手来,让霍夫斯塔特轻轻吻了一下,同时点头说道:“您的甜言蜜语,请回赫尔墨去取悦年轻姑娘们吧,我已经年过三十了,还谈什么光彩?”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