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合让不花剌浑身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看见一柄长刀
从上方直劈下来,带着鬼泣般的啸声。他右侧那个奴隶武士上前一步,横刀架住了那柄刀,但
是两刀相交,奴隶武士的弯刀微微一震,崩断了。朔北武士提起战马,随着战马马蹄落下,他
借力再斩,一刀把那个奴隶武士的头颅从中央劈成两片。
野兽般的狂嚎和暴怒笼罩了不花剌的内心,他猛抓起一把雪吞在嘴里,迎着刀锋前扑。那
柄刀斩到他肩头的瞬间,他扬手抓住了那个朔北武士的手腕,锁住了那柄长刀,随即他破损的
弯刀在空中划过肃杀的弧线,把那只握刀的手砍了下来。不花剌再踏进一步,全力把弯刀贯穿
了朔北武士的小腹。
他回头看了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奴隶武士,看着他年轻的脸裂成两半,睁大的眼睛里再没有
一丝生命的气息。他仅有时间看一眼,他背后如潮的朔北武士们再次扑到,他竭力想靠着这一
瞬间记住那个奴隶武士的相貌,但他明白只是一种妄想。他默默地笑笑,忽地转身,扑向前方,
他冲上去,和那些奴隶们并肩挥刀,并肩吼叫。
他感觉不到疲倦了,也感觉不到肩上伤口的痛楚,他分不清身上的血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
人的,他不再想什么时候这支军队的力量会耗尽,他想这就是这些奴隶截士的生存法则:只要
活着,就继续挥刀。和父亲曾教导他的一模一样,不花剌甚至觉得喜悦。他知道这些奴隶武士
们为什么不救助伤者了,因为他们的生命是一体的,就像刚才那个奴隶武士用自己的命换了不
花剌的命,不为什么原因,只是为了保存最大的力量去砍杀敌人。
只要最后一个人还活在战场上,这支军队就没有死。
有人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不花喇刚要转身挣脱,看见了木犁半边蒙着鲜血的脸。
“不要再突前了,巴赫的骑兵正在接近我们,他们到的时候,我们向两侧散开,让巴赫正面
冲一下敌人。”木犁说。
“巴赫来了么?”不花喇的杀气稍稍平复,感觉到身体里的全部力量都被抽干了,几乎就要
软软地坐下去。
木犁抖了抖狼锋刀上的血;“贵族里我相信巴赫·莫速尔。”
最前面的奴隶武士中忽然出现了波动,他们原本压迫着朔北骑兵不断地后退,但是这强烈
的攻势一时间被遏制了。几乎是在同时,不花剌听见了低沉的吼叫,就像是远处山巅的闷雷。
不花剌立刻看向吼声传来的方向。木犁矮小,目光不能越过众人的头顶,旁边的奴隶武士
立刻蹲下,让木犁登上他的肩膀。两个人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同时前面的奴隶武士开始向后缓
缓地撤退,他们对面的大队朔北骑兵并不追击,而是缓缓地散开,让出了一条巨大的通道。
一头咆哮的巨兽出现在朔北部的骑兵大队中,它足有三人高,浑身包裹在棕色的牛皮和黑
色的铁钉组成的甲胄中,头上六枚磨得发亮的刺角,尖端也都用生铁包裹起来,一个巨大的铁
面整个罩住了它的头部,只露出红得如火炭的双眼。它被铁链束缚着,十二个精壮的朔北武士
向着各个方向拉扯这些铁链,令它不至于失去控制。可这野兽显然已经兴奋起来了,拼命地甩
头,四脚踏地,身体剧烈地前倾。
“后撤!后撤!”木犁举刀,大声下令。
奴隶武士们加速后撤。几乎是同时,十二个朔北武士放开了铁链,那头野兽终于摆脱了枷
锁,狂吼了一声,低下头,六枚尖角向前,向着奴隶武士们狂奔而来。朔北武士们全体后撤,
只有一名负责拉住铁链的武士没能及时闪开,被一截铁链卷住了腿,在雪地里拖了几十步才自
己挣脱出来,带着满身冰雪,掉头往回奔跑。
这头野兽的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所有战马都显得渺小细弱,它奔行起来如同一架满是铁
刺的巨型战车,震动着大地,雪尘扬起到两人的高度。不花剌很快意识到这危险远比他想的更
大,那野兽奔跑的速度胜于骏马,大约万斤的体重会把任何和它正面相撞的人拍成肉泥,何况
还有那些如同长枪的角和甲胄上两尺长的铁刺。
“是‘战锤’,发疯的‘战锤’。”木犁低声说。
“战锤!”不花剌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深深吸气。
这是个传说中的名字,在整个蛮族对抗东陆风炎皇帝的战争中,朔北部和青阳部还是朋友
的时候,朔北部曾从北方送来这种巨大的六角牦牛作为援军。它们和殇州夸父驯化来骑乘的六
角牦牛同宗,但是朔北的牧人们并不想让它们变成温顺的坐骑,他们挑起野兽天性中凶悍的一
面,令它们为了求偶互相残杀,选择最好斗的幼崽养大,用铁链紧锁它们的脖子,又用带铁刺
的鞭子抽打它。被这样养大的六角牦牛是凶猛的魔鬼,闻见血的气息会像食肉的猛兽那样兴奋,
它们被送到最危险的战场上,为骑兵冲开一条血路。
木犁和不花剌也立刻后撤。
人无法和战锤比速度,这头凶兽很快追上了撤退中的奴隶武士。闪电般的速度使得它轻易
地用尖角挑起了几名奴隶武士,这些年轻人的胸口被碗口粗的角刺穿,仿佛战利品一样挂在上
面。几名奴隶武士向着两侧散开,在奔跑中忽的停顿,向后翻滚,同时贴地挥刀。他们试图用
这种对付战马的方法来对付战锤,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弯刀砍在战锤的腿上,根本不能破入,
这头野兽的腿被一层坚韧的黑色角质覆盖到膝盖。勇敢的年轻人随即被战锤的蹄子踩成了一摊
无法分辨的血肉。
战锤全然不受阻拦,在奴隶武士中肆意地穿梭,它因狂奔而越发兴奋,狂吼着昂起头来,
鲜血沿着它的角滴落到铁面上,这新鲜的血腥气让它疯狂。
“引它到雪窠里去!”木犁下令。
被战锤追逐的奴隶武士们立刻向着最大的雪窠奔跑,临近雪窠的时候,他们向着左右分散,
战锤无法分辨被积雪覆盖的雪窠,它被自己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前进,忽地踩空,陷入了两人深
的雪窠中,只露出巨大的黑色背脊。它暴烈地挣扎着,却找不到地方爬上来。
“杀了它!”木犁再次下令。
不花剌和奴隶武士们一起奔向那个雪窠,他距离那个蒙着甲胄的黑背还有十步的时候,听
见了震耳欲聋的吼叫。仿佛火山喷发一般,整个雪窠里的积雪向着天空飞起,那头凶兽用尽全
力跃了起来,发疯般摆头,把挂在尖角上的那些尸体抛向天空。大片的冰雪塌陷,靠近战锤的
十几个奴隶武士全部被卷入了雪窠里,随即落下的雪块砸在他们的身上。那头凶兽再次落入雪
窠,吼叫着,肆意践踏着,充满了虐杀的喜悦,把人的血肉和冰雪一起踩成血泥。
木犁拖着不花剌,一边后退,一边扭头去看不远处的雪窠中,他亲手训练出的年轻人们正
在哀嚎,那头野兽快意昂首刨蹄,浑身溅满了那些年轻人的血浆。他紧咬着牙齿,颌骨处的肌
肉凸起刀锋般的一条,眼角微微跳动。
“不能留下那东西,”木犁停下脚步,“否则它还会挡住巴赫的路!”
“交给我。”不花剌把腰刀插在后腰里,拔出了负在背后的硬弓,试了试弦。新的弓会略略
影响他的准头,不过这不是问题,他是“鬼弓神箭”不花剌,他可以在百步外以一箭同时洞穿一
头狼的两只眼睛。
“所有鬼弓跟我来!射瞎它的眼睛!”不花剌从一名鬼弓那里牵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
二十名鬼弓武士立刻向他靠近,这里仅有这二十名鬼弓,刚带着战马从后面增援上来。
“你的弓箭不管用,即使你射瞎了它的眼睛,凭着气昧它还会在我们的阵地上横冲直撞。”
木犁拉住了不花剌那匹战马的挽具,“必须杀死它!”
他向着身后挥手,一名奴隶武士带着透骨龙走到木犁的身边。此时战锤再次跃出了雪窠,
向着四面散开的奴隶武士们冲去。木犁望着它的背,默默地把一柄又一柄的刀插入透骨龙马鞍
上的刀袋,他还剩下四柄刀,他用力地握了每一柄刀的刀柄,随即翻身上马。
不花剌策马挡在木犁前面:“木犁将军是大君钦点的领军大将,你如果有损,会影响全军的
士气。如果要冲锋陷阵,可以由我这样的年轻人去!”
“年轻人,你要学会战场的规则。即使你将来指挥十万铁骑兵,仍有些时候,你得自己握紧
刀柄杀出一条路的!你是领军的大将,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你亲手来做!”木犁低声说,以眼神令
不花剌退后。
“投矛!”木犁对着后面的奴隶武士们呼喊。
大约一百个奴隶武士立刻向着他靠拢,拔下插在背后的投矛扔在雪地里,这些矛用轻木制
成,前面有一枚一尺半长的铁刺,是简单而有力的武器。
“我需要你们中的九个人!”木犁对着那些奴隶武士说。
奴隶武士们互相对视,很短的时间里,他们用眼神决定了他们中最精于投矛的九个人,这
九个人走出了队伍,后面立刻有人牵了战马上来。不用木犁下更多的命令,九个奴隶武士每人
取了十支投矛,翻身上马,最后十支投矛被木犁从马鞍上翻身捞在手里。
“毒药。”木犁说。
剩下的奴隶武士从鹿皮鞋的侧面摸出了黄铜的细筒,其中一人摘下头盔扔在雪地里。奴隶
武士们把这些细筒打开,把里面青绿色的粉末倾倒在头盔中,而后十几个人走近头盔,出乎不
花剌的预料,他们解开了腰带向着头盔中撒尿。尿液融化了那些粉末,变成令人不安的青绿色,
木犁和骑马的九名奴隶武士都把投矛的铁刺浸泡在里面,他们把铁刺提出来,表面己经被严重
地腐蚀了,蒙上了一层青绿色的锈斑。
十个人举起投矛在空中碰撞,青绿色的液体滴落在皑皑白雪中。而后他们一同策马,奔向
了战锤。战锤似乎意识到危险正从它的背后逼近,它在狂奔中猛地停下,四蹄分开稳稳的站住,
火炭般的眼晴看看向它逼近的十匹马。木犁率领的十个人在距离它只剩下十步的时候忽地分开
驰向两侧,战锤摆动头部不知该注意哪一侧的敌人时,十个人同时向它掷出了投矛。那些投矛
瞄准的都是它的眼睛,那是它最大的弱点,战锤摆动头部,试图以尖角拨开那些投矛,但是仍
有一些投矛命中了它的铁面罩,发出轰然的巨响。
第二轮的十支投矛再次被投向了战锤,这一次瞄准的是它仿佛薄弱的颈部。那里仅仅被牛
皮和铁钉的甲胄覆盖,只要能够伤到它颈部的血管,铁刺上的毒药就会进入它的心脏。战锤全
力扭动身体,绝大多数的投矛只是刺穿甲胄浅浅地划破了它的表皮,然而立刻被甩开了,仅有
一支缀在它身体里没有脱落。
战锤狂怒地嚎叫起来,似乎那毒药强烈到使它剧痛了。它猛地前突一步,最后一名奴隶武
士未能从它的身边逃离,被撞得连人带马翻倒在雪地中,立刻停止了呼吸。
不花剌心里一沉,他知道木犁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当战锤知道那淬毒的投矛有多么危
险之后,它会更加警觉。
木犁带着他的子弟兵们掉头回来,再次向着战锤掷出投矛。这些精选出来的奴隶武士不愧
是使用投矛的好手,他们两腿夹紧了马鞍,完全松开缰绳,双手交替投掷,不花剌听说过这种
来自东陆的投掷方法,这样同样的人数就可以一次掷出双倍数量的投矛,是步兵对付大队骑兵
的好办法。战锤畏惧密集的投矛,不断地摆动身体来把命中它的投矛弹开,它的皮肤本身也如
鞣制过的老牛皮一样坚韧,只有正面刺入的投矛才能穿透。这一轮更多的投矛命中了战锤的颈
部,毒液进入了这头凶兽的血液里,但是并未使它虚弱,反而更加疯狂。它沉重地喘息着,黑
色的铁面下,双眼紧紧地盯着木犁所带的十匹马,这些战马在雪地里兜了一个大圈,第三次向
它靠近。
不花剌看见战锤忽然前蹄离地,在地面上重重地顿了一下,雪尘扬起一直到它的腹部。他
打了个哆嗦,觉察到战锤的用意,那一刻,这头凶兽的眼睛里闪过凶暴至极的光焰,那是野兽
对准猎物出击时才有的眼神。
“退后!”不花剌大吼。
已经来不及了,木犁带领奴隶武士们从战锤身后逼近,再次掷出了投矛。战锤没有再闪避,
它承受了这一轮攻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前蹄腾空,整个人立起来。这时候它足有五
个人的高度,仅靠着两条有力的后腿支撑,对于处在它正下方的木犁而言,战锤遮蔽了整片天
空。
战锤向前扑去,压上全身重量,两只前蹄猛地踏地,鼻孔中冲出两条白色的气柱。就像是
一场地震,周围的人隐约觉得地面也发出近乎碎裂的声音,周围数十步内,大片的积雪被震飞
起来,把战锤自己也遮蔽了。木犁的队伍立刻被雪吞没了,对于在战锤身边的十个人,眼前所
见仿佛一场雪崩。不花剌只能看见最靠外的一名奴隶武士从马背上跌落,那匹矫健的战马被震
得离地飞起,斜斜地落地,折断了腿骨。而距离战锤最近的人,受到的冲击只会更大。战锤再
次使用了在雪窠里的战术,在雪尘还未落下之前,它跳跃着,四蹄在周围高速践踏。
“跟我上!”不花剌大吼,带着二十名鬼弓冲向战锤。
战锤的身体忽然歪斜了一下,它有力的跳跃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这东西不甘地嚎叫起
来。雪尘渐渐落下,露出了下面的人,是那些落马的奴隶武士。这些年轻人中至少有七人幸存
下来,他们拉住了战锤身上垂下的铁链,朔北武士就是用这些铁链来控制战锤的。七个人合力
把战锤拉得在原地打转,铁链绷得笔直,似乎随时会断裂。战锤疯狂地摆动头部,但是那些危
险的尖角都无法顶到奴隶武士们,这些铁链的长度原本就是计算过的。
一个瘦小的人影忽然从战锤面前的雪地里窜出,他提着一根投矛,在雪地里狂奔,正面逼
近战锤。那是木犁,他迎着战锤的尖角扑上。战锤立刻低下头迎击这个敌人。木犁没有掷出投
矛,他在尖角下贴地滚身,闪到了战锤的腹下,六角牦牛腹部是大片的毛,长达十数尺,一直
拖到雪里,仿佛一大片黑色的树藤,木犁的身影立刻被那些毛遮掩了。六角牦牛低头看向自己
的腹下。忽然,它长长地哀嚎了一声,奋尽全力挣扎,七个奴隶武士拉不住铁链,滚倒在雪里。
六角牦牛昂起头,长角对着天空,不花剌这才发现它的左眼被一根投矛刺穿,足有半支投矛深
入它的眼珠里,给了这个东西近乎致命的一击。那不是靠投掷的力量,木犁是在六角牦牛低头
的时候,借着长毛的遮掩,把那支投矛当作长枪刺了进去。
战锤发疯般旋转身体,它带着那些铁链飞旋起来,来不及伏下的奴隶武士都被铁链击中。
那些铁链重达数百斤,不花剌清楚地看见一个向前奔跑的奴隶武士被后面袭来的铁链击中,那
个瞬间他的身体就像是一根被拦腰劈断的树那样折断。他倒在了雪地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放箭!”不花剌大吼。
二十枚黑羽箭同时射向了战锤的眼睛,但是被战锤摆动头部避过了,仅仅命中了它的铁面,
就像木犁所说的,这对它完全不构成伤害,甚至算不上是挠痒。又一轮二十枚黑羽箭射向它的
颈部,但是弓箭并不能洞穿它的甲胄和皮肤,只是令它越发得狂怒。战锤向着他们直冲过来,
措手不及的鬼弓武士们没有来得及避开,战锤冲入他们的队列中,再次旋转身体。铁链如巨鞭
那样抽打在鬼弓们的战马身上,把人和马的骨骼一起打碎成粉末。不花剌在自己的马被击中前
的一瞬间从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