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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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5-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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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快麻利。
比莫干沉默了一会儿,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头……我是想说,你答应嫁给我,我真
是很高兴,你对我很好,我心里感激。”
“可是有些事我始终没有跟你说,因为我不敢,我怕揭了那些旧疮疤,我在你心里的样子就
变了,变成把真颜灭族的那个罪人……”这句话他强撑着终于说出了口,从此再没有了忌讳,“可
越是不说,我心里越是害怕。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我有时候想你要是能说话多好,这样你就可
以痛骂我一场啊,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你是恨我的,知道你有多恨我。”
“怎么办呢?我逃不掉的啊,我就是把你家园扫平的那个罪人,那是我平生的唯一一场仗。”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苏玛还是低着头,手上微微一抖。
“那时候我很年轻,第一次跟着九王上战场,一心只想立一场大功劳,让阿爸知道我是他最
勇敢的儿子。真颜部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只知道‘狮子王’伯鲁哈·枯萨尔,你的阿爸,是个可
怕的敌人。可是草原上的好男儿就是要砍下最难砍的头颅,占有敌人的女人,听着她们大哭……”
比莫干感觉到自己的无力,默默地退后两步,坐在豹皮床上,“我想你听到我这么说,别提心里
有多讨厌我,可是我当时真的就是这么想,我只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那时有多么蠢。”
苏玛默默地走近他一步,却被比莫干伸手阻止了。
“不要安慰我,”比莫干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在他看来却是永远难以
揣摩的,“我决心这么跟你说,就不是来找你安慰我的。我知道我做过什么,我是青阳的大王子,
我本来可以阻止九王下屠城令,可是我没有……”
“站在河对岸看着别人的帐篷被点着,大火就像要烧天似的,把夜空都照亮,火光里面骑马
的武士风一样驰过,把那些哭着逃窜的人一个个砍倒……其实是很美的,有种壮阔的感觉。”
他轻声说,“是,我不骗你,那时候我就是这么觉得。因为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他们的死活和我
没有关系,别人的死活其实跟你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活过的。”
“我知道那说出来很羞耻,可我第一次知道真颜部的人都是怎么活过的,是因为我看见你姐
姐乌央玛。龙格沁·乌央玛·枯萨尔,我忘不掉这个名字,那之后很久我都常常梦见她一身血的样
子,穿着自己的血染红的裙子。她在梦里跟我说:‘我们真颜部的女儿,谁的奴隶,都不做!’
我不瞒你说,第一眼看到你的姐姐,我只想那是个女人,是个漂亮的女人,让人想拥有。我心
里发疯似的想她,想她的腰,想她的胸口,想她的嘴唇……可你知道那有多蠢,那不是一个男
人想一个女人,那是一头公马在发情。”比莫干的眼睛沉静而悲伤,“但是转瞬间我就杀了她。
直到她的血流在我手上,我才知道自己是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啊,那么美丽,那么温暖的一个
人,死了。就像最漂亮的瓷器,打碎了,再也拼不回去……”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喊说比莫干你做了什么啊?你是在杀人啊!你已经杀了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中有老人,有孩子,也有女人,她们中很多人就像这个女孩乌央玛·枯萨尔一样……那么美
丽,那么固执,那么勇敢。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刀砍在他们身上,火烧在他们身上,是会
痛的……他们并不都是你要打倒的那个敌人伯鲁哈·枯萨尔,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那个声音
问我说,比莫干你到底做了什么啊?”比莫干呆呆地看着苏玛的眼睛,仿佛要从那镜子般的双瞳
中照出自己。
苏玛站在比莫干面前两步的地方,触手可及,但是又那么遥远。
“我生下来就是青阳的长子,我想要的一切都有人给我,我的生日,父亲让人跋涉几千里,
为我从殇州捕回一匹我想要的龙血马,路上遭到夸父的袭击,死了几百人。几百人算什么,我
不在乎,我有了我想要的宝马,那就够了。可你姐姐死去的那一刻,我真的难过。我一生中从
未有那样的难过,有个声音,它在我心里,它说比莫干你是个蠢货,你现在知道了吧,有些东
西是你想要却永远得不到的,有些人你可以杀了他们却不要妄想他们会顺从你,有些事做错了
一辈子都不能挽回。”
比莫干的笑容略带凄凉,“其实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原谅我。因为我今天要做一个决定,决
战朔北部,或者对蒙勒火儿·斡尔寒低头,让我青阳的族人从此生活在狼吻下。你已经听说几位
家主和木犁的争执了吧?”
苏玛默默,点头。
“其实那一天在金帐里我已经做了决定,可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是想回来告诉你知道,我想
第一个告诉你,我已经做了决定,我决定举起剑把朔北狼主挡在北都城外!”比莫干一字一顿,“我
做过错事……我很后悔……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青阳族人的身上!”
“盘鞑天神在上,我可以付出一切的代价!”比莫干·帕苏尔手指天空,“我是青阳的主人,我
不会让自己的族人变成朔北狼群嘴里的猎物!”
比莫干看着苏玛,苏玛没有动。她的眸子清亮,仿佛瀑布下的深潭。
比莫干觉得那涌动起来的热血又渐渐地冷了,结婚整整一年了,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妻子,
却没有得到她的心。跨越不了的是仇恨,况且还有另外一个人始终在她心里,比莫干知道。就
算他用尽了力气要把纠结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悔恨告诉她,也是枉然的。比莫干自己说了的,
有些事做错了一辈子都不能挽回。
比莫干站起来,默默地把重剑挂在自己的腰带上,转身向帐篷外走去。夔鼓已经敲响,贵
族们正在向金帐这边汇集,很快他就得面对那些大家族的主人。
一双温柔的手从后面抱住了他,女人温暖的身体从后面紧紧地贴着他的背。比莫干呆呆地
站住,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地狂跳,随后他感觉到女人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铠甲上。他不敢回头,
他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结婚一年之后,他第一次从心里觉得他拥有了这个女人,拥有了他的
妻子。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沉默着,听着风从帐篷上呼啸而过。
贵族们和将军们踏入金帐的时候,北都城的大君已经坐在了他的宝座上。每个人看到今天
的比莫干都吃了一惊,他穿着豹子图腾的铠甲,手拄一柄重剑。第一眼看去的时候,每个人都
惊疑地以为老大君其实还没死,仔细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比莫干穿着老大君的铠甲,配着老
大君的剑。
比莫干的脸上没有表情,沉默地看着前方,贵族们没有人敢说话,悄无声息地站好。
夔鼓声落定,大合萨最后一个踏入金帐。
“大君,主意定了么?”他问。
比莫干没有说话,在众目睽睽下起身,缓缓地走到木犁面前,把自己所佩的重剑解了下来,
平托着递了过去。
他看着木犁的眼睛,“木犁将军,这是我阿爸的剑,当年就是这柄剑和你一起把朔北的群狼
杀丧了胆,退回北方三十年。今天我把这柄剑送给你,这次就让朔北的狼群永远不必回来了吧?
让它们把骨头都埋在北都城的城墙根下!”

深夜,阿摩敕掀开了大合萨的帐篷帘子。老人静静地坐在帐篷中央,看着那只小耳鼠巴呆
一粒一粒地吃粟米。
“大合萨,叫我有什么事?”阿摩敕问。
“跟你说说话,你最近都是没精打采的,我看了担心。”大合萨低声说。
“我没事,就是累了。”阿摩敕坐在羊皮毡子上,“大合萨不该占卜这一战的胜负么?大君今
天都说了要对朔北正式开战了。”
“你知道尊格尔台大汗王怎么死的么?”大合萨低声问,却没有等待阿摩敕的回答,“他把自
己算死了,他一直想算清自己的未来。”
尊格尔台大汗王其实是一个羽人,羽族数百年来最伟大的星相大师古风尘在蛮族的封号。
他是逊王最忠实的朋友之一,任何一个巫师都知道他的故事,阿摩敕也不例外。人人都说尊格
尔台大汗王在星相上的研究害死了他自己,因为他想算出他和一个女人的未来,虽然无边的算
式无数次地证明了他和女人没有缘分。
“活到我这样的年纪,对于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大合萨低声说,“不必
占卜,贵族们要问这一战的结果,应付一下就好了。”
阿摩敕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合萨接着说,“可是那个女人跟你没有关系,痴想又有什么用?”
阿摩敕苦笑了一下,无力地靠在帐篷上,“是啊,那女人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大阏氏归了大君,只有一个人心里难过;不归大君,没有一个人好过。还能怎么样?”大
合萨说。
“谁会难过?世子么?”阿摩敕摇头。
“不,真正难过的不是世子,是大阏氏自己。”大合萨幽幽地说,“我也年轻过,懂得女人的
心。”
“听说是和大君约定,一定要救回世子来……”
“不要再叫世子了,如今的青阳部只有四位那颜,大阏氏如果诞下男孩,才是世子。”
“大君也很期待大阏氏生下男孩吧?和他最心爱的女人,生下草原未来的大君。”阿摩敕低
低地笑,“看他那么迷恋大阏氏的样子,我都觉得他一辈子不会再碰别的女人了。”
“阿摩敕,你说了这么多,我知道你对大阏氏的关心。可是,还是忘了吧,”大合萨的声音
严厉起来,“你和那女人,其实从未有过任何关系!”
“不忘又能怎么样?苏玛那样的女子,草原上的好男子有几个会不喜欢?可是……为什么搞
成这样?”阿摩敕抓着自己的头,苦笑,“最后难过的,还是她自己……如果早知道这些,还是
不认识大那颜更好吧?那样真颜部的公主嫁给青阳部的大君,多完美。”
“如果你真的猜到了结果,又能改变么?如果你真的能改变,那么你最初就猜错了。”
阿摩敕想了想,默默地点头。
“阿摩敕,你要振奋起来!我需要你冒险去做一件极重要的事,为这事你也许会死,可是这
关系到青阳的存亡。”大合萨说。
“什么事?”
“你必须连夜出城,试着向九煵、沙池、澜马、阳河四个部落求援。”
“大合萨不相信木犁将军能打败狼主?”阿摩敕一惊。
“你看他说得信心百倍,可他哪里有什么把握打败蒙勒火儿·斡尔寒!朔北狼主三十年前败
在老大君手里,只是因为轻敌,如今他已经是一条成精的老狼,不会再犯愚蠢的错误。木犁虽
然勇敢,可是在我们青阳只是个将军,就算大君把佩剑送给他,给了他调动兵马的权力,可那
九帐兵马中,又有多少人真的老老实实听木犁的?在那些贵族眼里,木犁不过是个能打仗的老
奴隶而已!而蒙勒火儿·斡尔寒是谁?他从长大成人就是草原上的英雄,他一声令下,朔北部几
十万男人愿意跟着他去死!”大合萨摇头,“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学生,会是青阳部未来的大合萨。你代表了盘鞑天神。那些贵族他们至
少还畏惧盘鞑天神,你去求援,也许他们看在盘鞑天神的名义上会救青阳部。老大君在世的时
候,被其他几部要挟,处死了澜马部的达德里大汗王。那是澜马部中最支持青阳的人,除此之
外,我们在那四个部落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信赖的盟友了。”
“大合萨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已经老了,”大合萨低声说,“我该和自己的部落一起死去,你还年轻,如果你害怕,就
别回来。”
阿摩敕一愣,触到了大合萨的眼神,老人的眸子一闪,随即黯淡下去。阿摩敕没有来得及
看清他的眼神。
“我明白了。”阿摩敕起身。
“尽快回来,木犁很快就会开战,城里的粮食不太够了。”大合萨轻轻抚摸着巴呆的小脑袋,
“木犁太想打这次决战了,他是拿他自己的命在赌。他只有一条命,只有一次机会赌博。”

胤成帝五年十月,深秋。
东陆,下唐国南淮城。这是南淮最好的时节之一,紫梁河边名闻东陆的秋玫瑰大片大片地
盛开了,清晨下了霜之后,秋玫瑰或婉约或浓烈的红色被包裹在洁白的霜里,远看去仿佛画家
不慎把最美的几种红色染料泼洒在霜白色的画布上,慢慢融汇在一起,这种美美得让人沉吟。
这个时节,下唐的文人们雇了梭船,在天未亮的时候暖一壶酒,沿着紫梁河漂流而下,船漂过
紫梁桥,酒杯在手,令船家掀开帘子,就看见河滩之上,雾气之中,花色和霜色冰火共融。
以前这个时节,南淮城里的大臣们总找不到息衍,熟悉息衍的人就会告诉他们,息将军乘
船去河上了。往往一整天,他带着一壶酒一张琴就在水上漂着,懒洋洋地眺望远方,乐悠悠地
和船家说话。紫寰宫里真有什么大事要找他,内臣只能跑到紫梁河边上一路带马小跑一路高呼,
“国主急召息将军入宫觐见……国主急召息将军入宫觐见……”
河上的梭船里,便有一艘会悄无声息地泊岸,一身散袍一口佩剑的息衍带着些微酒气登上
岸来。
想到这些旧事,息衍无声地笑了起来,仰头看着天窗外流过的浮云,听着水从屋顶滴落的
声音。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早晨起来屋顶就漏水了,从他搬到这里来一直是如此,一直没人修。
息衍有时候会想这就是南淮城的深牢大狱?这没准什么时候自己就塌了的深牢大狱,关得住什
么要犯?
不过至少关得住他。他在南淮的“盘城狱”里已经住了快半年,这间阴暗逼仄的牢房看着时
时要倒,却总也不倒。这有点像他的案子,按说他是这里排第一的要犯,他的案子要皇室的御
史台来审,审完还得请天子剑来行刑,可是快半年了,御史台的大人们连影子都没看见,连狱
卒们对这位昔日位高权重的贵族将军都有点不耐烦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早审早好,人头砍下,
一了百了。
过道尽头传来锁链抽动的刺耳声音,外面的牢门被拉开了。刺眼的阳光里,一个黑色人影
沿着过道缓缓走来,一身颜色近乎纯黑的厚重大氅,脚步声沉重,似乎是穿着牛皮的重靴。息
衍熟悉那种重靴的声音,那是军中的制式靴子,来的无疑是一个军人。
那个人站在了息衍的牢房前,隔着两重铁栏。他身边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的狱卒。
“钦差大人,这个就是罪臣息衍了,可别小看他,下狱前是南淮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呢,现
在是落水狗了。”狱卒用手指往牢房里指指点点。
“嘘,”钦差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毋庸多说。”
“息衍,起来了,这位是羽林天军,陛下的钦差。钦差大人问你话了!别懒洋洋的。”狱卒
踢了一脚铁栏。
“好了,我要单独问话。”钦差挥了挥手。
狱卒识相地退了出去,从外面锁上了牢门,深牢里面只剩息衍和钦差两个人。钦差抬眼看
着牢房里唯一的透光处,那个天窗,低低地叹了口气,“这里一股阴湿的臭气,又只有一扇天窗
透亮,你居然能忍着在这里住上半年。有的时候我不得不佩服将军的耐心。”
“一个罪臣,还要挑拣牢房的不好么?”息衍懒洋洋地起身,走近铁栏边,“不过这里摇摇欲
坠的,我确实有些担心没等天启七御史来审我,哪个雨夜屋子塌了,我直接被压死在里面了。”
“他们应该给你戴着三重铁铐,关进地下十丈的深狱里,上面镇一块几千斤的大石封住牢门,
只留一个小口投食。要关御殿羽将军,那样才够点意思。”钦差话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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