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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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5-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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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盘子,吕归尘左顾右盼,没有羽然的影子。
于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在湖边的小街上晃悠着前行,一路上看过驯狰的夸父、足有一
人高的玉鼎炉和能够斩开玉石的名剑,不过最有趣的还是那只会炒菜的猴子,这个可怜的家伙
虽然有模有样地炒菜,可是它的胳膊太短,总是被火焰热得蹿来蹿去,掌柜热情地招揽着客人
吃猴子炒的菜。
吕归尘一边走,一边想着他家乡的草原。他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南淮城,离开的时候他
会很留恋,他会怀念那株大枣树,他们总是去翻过围墙去偷枣子,南淮城的枣子树里真的是它
结的最好吃,他也会怀念酿得好米酒的烫沽亭,自从息衍把那个酒肆的位置告诉他们,吕归尘
已经数不清自己去过了多少次,他会怀念那个死了老婆的老板会在他们忘记带钱的时候让他们
挂账,也会怀念他的小女儿总是嫩声嫩气地问他们讨钱。
他站住了,周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他找不到羽然。
他默默地低下头去。
“喵呜!”一声细细的猫叫从他脚下传来。
一只盛满热栗子的竹匾下蹲着一只小猫,正瞪大眼睛看着吕归尘。他觉得这只猫有点眼熟,
于是蹲下来伸出手去,猫愣了一下,转身想逃,还是被他抓住了。他把猫儿抱起来,捏捏它的
小白爪儿,发现里面的爪被剪断磨圆了。他想了起来,是那只走钢丝的猫,它的主人怕爪子蹭
着钢丝,所以为它剪短了。猫儿温驯地在他怀里趴着,用爪子抹了抹脸,竟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吕归尘回眼看去,那个走钢丝的杂耍班子已经距离很远了,也不知道这只小猫怎么跑了这么远。
他抱着猫儿点了点它的头,退了几步从竹匾边走开,想着要不要抱它送回去,这时候有人从后
面撞上了他的背。
他回头,看见一双深红色的眼睛。
“羽然?”他心头一跳。
“啊,小猫小猫!”羽然没有顾得上理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他怀里的猫儿。
她把小猫抱了过去,挠着它的下巴颏儿,猫儿痒了起来,开始左闪右闪地不安分,羽然又
拎着它的两条后腿,猫儿只好两条前腿撑在地下,这样就算它想挠羽然也挠不到,羽然一推它
只好往前踏几步,往后一拉又惊惶地退回来,倒像是一架小推车。吕归尘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羽然从哪里学来的方法去折腾这只小猫,他知道宁州的森林里其实是很少有猫的。
小猫终于受不了了,两条后腿一蹬,挣脱了羽然的掌握,一溜烟地跑向了小街后面。羽然
想去追的时候,吕归尘拉了她的手:“别追了,它回去走钢丝了。”
羽然跺了跺脚,还是没去追,小猫越跑越远,只留下一个白色的小背影。吕归尘觉得自己
的手心里是温热的,羽然没有摔开他的手。他忽然有个念头,让羽然就这么看着那只猫儿吧,
他在后面拉着羽然的手看她……猫儿跑着跑着却永远跑不到小街的尽头,周围熙熙攘攘的人,
他在这里看着羽然。
猫儿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了,羽然把手抽了回去。
小街不长,两个人终于走到了尽头,这里摊子已经很少了,人也稀稀寥寥。落日的光芒直
射吕归尘的脸,他用手遮着阳光,在街口的地方站住了。
“我要走了,我要回去看书。”羽然也静了一下,然后说。
“看书?”吕归尘愣了一下,他知道羽然懂很多东西,但是想起羽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
书,确实是难以想象的。
“嗯!”羽然点了点头,“阿苏勒你去哪里?”
“明天我和煜少主约了,出城去楠宫看看,我骑马来了,送你回去吧。”
“不要了,”羽然摇头,“我坐大车去城南。”
南淮城地方大,商家有马车从城北往城南,两个铜钿就可以搭乘,和去外地的大车一样,
一车可以坐上十几个人,在街口拦住它,到了地方让车夫停下就可以。
“嗯。那你小心。”
吕归尘看着羽然的背影消失在人流里,他的马寄存在小街的另一头,他要走相反的路。
秋风已经冷起来了,羽然推开烫沽亭的门,一股煮鱼鲜的蒸汽涌了出来,蒸汽浓得像是鱼
汤,带着点点腥气。羽然抽动鼻子使劲嗅了嗅,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她搓着手左顾右盼。姬
野就坐在靠窗的桌子边,桌上乱七八糟地放了五六个白瓷杯子。他手里还端着一杯,桌上的盘
子里菜已经吃空了。
“我来了我来了!”羽然跑到桌子边坐下,对着掌柜喊,“今天煮的是什么?”
“是鲱鱼,来两条尝尝吧。”
“嗯,就要鲱鱼,”羽然回头看着一声不吭的姬野,“脸拉得那么长,我只晚了一会儿啊。”
“我没事,你干什么去了?”姬野努力想装得漫不经心一些。
“和阿苏勒去凤凰池那边逛街,我跟你说了的啊,你自己又说不去。”
“我不想去。”姬野知道自己是在赌气,可是心里还是隐隐地动了一下,涩涩的有点难受。
“小气!”羽然狠狠地皱着鼻头,冲他吐了吐舌头。
“我才不是!”姬野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他心里打鼓,不知道这些天晒黑了,能不能把血色
压下去。
“你就是小气,你就是小气,你就是小气!”羽然一叠声地说,“阿苏勒的父亲去世了啊,这
几个月,他心里一直都很难过的!我不陪他,你陪他么?他才不像你这个样子,有一点事情就
挂在脸上,好像大家都欠你钱的样子,他就跟我说了一次,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很难过的!”
姬野终于不出声了。掌柜端了鲱鱼上来,看着气鼓鼓的女孩和一声不吭的男孩。
羽然狠狠地瞪了姬野一眼,拿起一条竹签穿好的鲱鱼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伸手过去在他
鼻子上用力掐了一下。姬野没有防备,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可是他不敢回掐,只好低头下去
吃鱼。
冷风灌了进来,掌柜上去关了窗子。
窗子关上了,吕归尘再也听不见什么。
他站在巷子里,背靠着墙,里面是他最好的朋友和注定要毁掉他一生安宁的女孩。
他想如果他不认识羽然就好了,最好也不认识姬野。这样他是南淮城里的一个小蛮子,他
穿着蛮族式样的大袖,胸前骄傲地配着他的小佩刀,虽然人人都看不上他。他虽然也会在秋风
来的时候看着从北方来的大雁,想着他的父亲、母亲、苏玛和大合萨,不由得伤心,可是他不
会像现在这么难受,这种难受是淤积在他心里的,让他很想大口地呼吸,把一切都呼出去。可
是没有用,他的心里被粘稠的难受填满了,没有一点儿空隙。
如果真的没有了羽然和姬野,他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想不明白,真的很累了,他靠着墙慢慢地坐了下去,坐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
秋风扫过街面,他觉得这风是草原上来的,带来了熟悉的味道。

八月初二。
竹桥下的溪水哗哗作响,打在礁石上,卷起白色的水沫。
“尘少主这边请。”百里煜亲自在桥头引路。
吕归尘鞠躬回礼,跟着他走上小道。两个人在花树夹道中时而过桥,时而上下台阶。这片
花园贴着山壁营建,并不很大,可是工匠刻意雕琢,每转过一道弯景色都有变化。从悬空的竹
桥越过山溪,他们已经上到半山的高度,远望出去人工栽培的花木颜色层层叠叠,嫣红压住了
黛绿,而后粉紫又取代了嫣红。半山以下都是竹林,山顶却是高挺的金丝楠木。
“在天晴的时候,这里可以眺望到凤凰池。”百里煜指点着远处。
他又指着高处林木中的一角屋舍:“我们下唐的几座宫殿中,这座楠宫很是特别,虽然远在
城外,可最别致,景色也好。我小的时候不想住东宫,吵着要住楠宫,父亲斥责我说堂堂的储
君,却因为贪恋景色而不住东宫,我还因此生了很久的气。楠宫是我母亲生前的别馆,母亲去
世后,父亲就让阿缳住了。”
他笑了笑:“以后也许就是尘少主的居所了,若是可以,尘少主就为我留一间读书的房子,
我们还可以继续做邻居。”
“煜少主说笑话了。”吕归尘退一步行礼。
隐约的乐声从高处飘了下来,细听是笙箫合鸣的宫调,端庄雅正。
“到了到了。”百里煜挽住吕归尘的胳膊,“还有一件事要嘱咐尘少主。就是这次见面,一定
要做出偶然相逢的样子,看见阿缳她们只说过去借一杯清水喝就好了。”
“为什么是这样?”
“这些也都是帝都公卿的旧习。贵族之间结亲,男女双方要相一相,看彼此是否中意。可是
仕女平常不太出门,就算丑陋不堪也没人知道,如果男方看了反悔,就跌了两家公卿的面子。
所以相亲都不安排在府邸里,多半是装作偶遇,说是借水喝,其实还是看人,如果实在看不中,
也好推脱。帝都那边每年踏青节和‘霜华菊赏’两季,是待嫁仕女纷纷出行的时候,平民就挤在
街两边围观,也是很好玩的。”百里煜说到这里,不禁笑了,“不过你放心,我这个妹妹容貌绝
似我母亲,我担保你看了不会失望。”
“承煜少主教诲了。”吕归尘恭恭敬敬地鞠躬。
百里煜挽着他走出林间的夹道,眼前忽然就开阔了,是一片巨大的竹荫。竹林密密匝匝地
挡住了阳光,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光影随风晃来晃去。这个季节正赶上竹子落叶,一片片梭形
的叶子飘落,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竹荫中间是那条山溪横穿而过,对面的小坡上立着一架
绘有金色菊花的丝织屏风,后面有人影,屏风边则露出一角锦绣宫衣。
百里煜微微点头,带着吕归尘涉水而过,直到屏风前十步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行礼:“出游
的路人不知道能否借一杯清水解渴?”
笙箫声停下,屏风后走出了一个高髻宫妆的少女,捧着一个盘子,引吕归尘和百里煜到屏
风外的席子上坐下,奉上清水,水中飘着茉莉花瓣。少女低头退了回去。
“茫茫远道,涉水相逢。杯水既解饮,愿得复相见。”百里煜饮了一口水,引用古风轻唱,“谢
主人的款待,不知道主人能否出来一见?”
屏风后面静悄悄的。
百里煜皱了皱眉头:“主人能否出来一见?”
这一次屏风后面有了响动,却像是揪打的声音,忽然间又有“嘶啦”一声布帛裂开的声音,
之后重归寂静。
“阿缳!阿缳!”百里煜惊讶地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一会儿,刚才那个奉水的少女出来,战战兢兢地跪下:“煜少主,公主说……公主说……”
“阿缳说什么?”
“公主说要自尽!”
“自尽?”百里煜几乎跳了起来。
少女急忙摆手:“没事的没事的,公主只是说说……”
“什么只是说说?”屏风后传来女孩气急败坏的声音,“小染你闭嘴!我就是要自尽,我就是
要自尽,我死也不嫁给蛮子!”
百里煜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回头看去,还好吕归尘只是并拢膝盖静静地端坐垂头,
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
“阿缳!听话!忘记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么?”百里煜对着屏风低叱。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那个蛮子,我宁死也不嫁给他!”屏风后的女孩丝毫不让。
“阿缳!”百里煜提高了声音,“不要这样没有礼貌,你是我们百里家的女儿,尘少主是北陆
金帐国的世子,门户匹配,尘少主又是我的朋友,一直和我比邻而居,品性端方,你有什么不
满?你这样放肆,我就告诉父亲!”
“我就是不愿意嫁给蛮子嘛!要嫁为什么不是你去嫁,为什么非要我去?”
“我……”百里煜急了起来,“我一个男子,怎么去嫁人?”
“不嫁人你可以娶蛮族的女人啊,你去你去!”
百里煜哭笑不得,只能摇头。
“哥哥,”缳公主发现赖皮并没有什么效果,带着哭腔软语哀求起来,“你跟父亲说嘛,跟父
亲说嘛,说阿缳不想嫁人,阿缳就想留在他身边。”
百里煜一摊手:“哪里又有女孩子大了不嫁人的?”
“阿缳就是不要去蛮子的地方,听说那里没有糕饼吃,也没有水果,除了羊肉还是羊肉,那
里的人半年都不洗澡,身上的泥刮下来有一斤重,每个人都是膻膻的,闻到就要吐了。你们都
留在南淮,吃好的,喝好的,还能看花看歌舞,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到北陆去?哥哥你和父
亲都不是好人,你们不要阿缳了!”缳公主说着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开始还只是低哭,最后干
脆放开了声音嚎啕,远处陪着同来的侍卫们听见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旁的小宫女似乎也觉得伤感,抽抽答答地掉了几滴眼泪。
百里煜却冷笑了一声,在席子上用力一拍:“阿缳你不要又耍赖,我跟你一起长大,看不出
你那点小心思?随你真哭假哭,这次父亲下了决心,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实话告诉你,鸿
胪卿占卜了佳期,给各家诸侯的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
哭声就像被一刀砍断那样,忽然停住。屏风后面静了一会儿,一个纤纤巧巧的身影推翻屏
风蹦了出来,使劲挥舞着双手跳着脚:“我不嫁我不嫁我就是不嫁!哥哥我恨死你了!”
吕归尘抬头看去。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公主,墨一样漆黑的长发堆在头顶,露出了修长
的脖子。宽大而华贵的宫裙是雅致的水绿色,衬着她的肌肤白净,和白色的抹胸没有区别。她
瞪圆了眼睛,嘴努力地噘了起来,蹦着跳着怒不可遏。那张小脸上满是孩子气,眉心弹着淡红
的梅花痕。
他竟然忽地笑了。
百里缳也看见了那个蛮族世子。她诧异地发现他看起来和公卿少年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披
着夔雷纹的金绣宽袍,头发用一个银箍束起在头顶,简简单单,安安静静,秀气得像是一个女
孩。他也正看着她,一双眼睛深静如同湖水。她看不懂他的神情,只觉得很深又很遥远,跟她
以前见过的公卿少年都不同。
她好奇起来,咬着手指仔细去瞅这个少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她觉得脸有点烧,想这
个少年那么认真地看着她笑,一定是喜欢上了她。
“缳公主,缳公主!”婆子急忙上来拉她,“送公主回后堂休息了,都瞎眼了么?快上来服侍!”
女侍们围了上来,隔断了吕归尘和百里缳之间的目光。她们打起了华丽的伞盖,簇拥着公
主离开了,跟在后面的婆子跑得磕磕绊绊。
吕归尘低下了头,他想着缳公主眉心弹着的艳丽的红痕。他已经努力了很久,让自己不要
再去想那些琐碎的事情,可是缳公主眉心弹着红痕,于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在他心里一动一动
的,像是雏鸟在里面敲击蛋壳。他想着那天晚上他看着她在空中摘下了眉心弹着红痕的面具,
手里捧着一盏灯火。
他想自己真没用,老是这么想这么想。可是他忍不住,他觉得心里真痛啊,像是拴了一根
线,总是被不经意地拉扯一下。
百里煜移步上来:“尘少主,也算是见过了。我们还是回东宫吧。”
吕归尘顺从地起身,百里煜又说:“阿缳这边的花园是很好的,槿花刚刚开了,不如我们一
起走几步,从后门出去?”
吕归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让车马移到后门等着。”百里煜对贴身的侍卫下令,“你们也跟着去,我跟尘少主两个人走
走就可以了。”
侍卫们也离去了。百里煜在前面带着吕归尘绕过几道门,走上了后山的小道,两个人也不
说话,只是一前一后地漫步。
走了很久,百里煜清了清嗓子:“我这个妹妹,从小就长在母亲身边,确实是娇惯,不过她
也没有什么坏心眼,东陆公卿家的仕女,十有八九都有这样的毛病,你不要见怪。”
百里煜想想又笑:“其实阿缳长得很美,东陆诸侯的几位公主中,都说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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