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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勒凝神半晌,忽然想起近日盛传的一个人物,不禁骇然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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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我。
我敛去目中神光,解下身上斗篷,上前给小荷披上。
小荷的大眼睛紧盯着我的脸,好半晌才道:“你是……萧大哥!”
我笑着擦去她脸上滞留的泪水,道:“不错,我就你以前的萧大哥,不过现在我由萧无改名为萧楚。”
小荷:“可是,你的身体……”
我道:“我身体的病已经好了。”
小荷哇地一声扑了过来:“萧大哥……呜呜呜……我好害怕……”
我拍着她的肩膀:“傻妹子,你刚才不是表现得很勇敢吗。你的推理清晰准确,直指要害,让萧大哥另眼相看呢。”
小荷呜呜呜哭道:“可是萧大哥……我爹……和……二师兄他们……他们都……呜呜呜……”
我道:“别哭别哭,他们都很好,你看我身后。”
房门外,月色下,恩格尔搀扶着颤巍巍的哈桑老爹,正在向这边招手。
小荷一震,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不是幻觉,才欢呼着跑了出去,脸颊上还挂着泪水。
我顿了顿,也转身跟了出去,从头至尾,看也没看阿德勒一眼。
阿德勒坐在黑暗的角落里。
没有人理会他。
别人在哭着,笑着,拥抱着,倾诉着,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仿佛,他只是一块透明的空气一般。
连一瞥都没有给他。
他愤怒,但更多的是恐惧,深深的恐惧。
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了。
连他的敌人都当他不存在。
他最害怕的孤单,最害怕的空虚,最害怕的黑暗将他吞噬了。
终于忍不住那种厄运即将来临的压力,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一声,疯狗似地向人们扑了过来。
可是,空气似乎动了动,人们的身影模糊了一下,在阿德勒的感觉里仿佛穿透了一块透明的空气,什么也没有碰到。
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人们依旧在谈笑着,小荷格格的欢笑声那般甜美,她带泪的笑容那般灿烂。可是这一切,在阿德勒的眼睛里,仿佛噩梦。
他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嗥叫道:“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不知由何而起,忽有一朵致命的蓝光从他腰际迸出,蓝色的火苗迅即吞噬了他的身体。硝蓝,他暗藏在腰际的硝蓝。
惨嗥声连连发出,阿德勒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过了三分钟之后,他的身体化为一块焦炭。
人们停住欢笑。
哈桑老爹颤巍巍走到他的尸体前,弯腰拣起一颗黑色的水晶,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为了得到这颗水晶里的大悲剑谱,想用硝蓝烧死我不成,自己却死在硝蓝之下……”
我道:“他这么死了最好……当初要不是他从雪地里发现我,你们也不可能收留我这个落魄的萧家弃子,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十几年。他曾经是一个多么好的伙伴……”
恩格尔:“他是被自己杀死的,他的心里有魔。”
哈桑老爹苦涩地笑了笑,摇头道:“不完全是。小无,现在该叫小楚,你的蕴物凝形已经进化到了凡人所不能企及的地步,换做任何人进入到刚才的情形下,恐怕都会疯掉。”
小荷:“灵婆婆她……”
我沉声道:“她走了。我刚一出现,她就走了。”
哈桑:“真是想不到,我和她已经是几十年的老伙伴了,怎么还会……唉……”
我道:“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灵婆婆,从半年前我被执法队抓走的那一天,灵婆婆就已经不是灵婆婆。”
哈桑:“什么?小楚,难道说你被抓走是因为她的缘故?”
我点头:“当时知道我去向的只有她一个人,因为那个地方本就是她叫我去的。”
哈桑:“可是,那里竟是一个等你投进去的陷阱!”
我苦笑道:“不错,那里设了一座非常高明的魔法机关,我被关在里面将近半个月,没有食物和饮水。但后来他们进来抓我的时候,我还是杀了二十多个人,最后他们用五米长的封魔锁链将我缚住……那一阵子可真是有点苦呢。”
哈桑拍了拍我的肩膀,胡须颤抖了半晌,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我道:“尽管如此,如果下次我再见到灵婆婆,我依旧不会伤她性命,就如今天的阿德勒一样……因为,他们都曾是我的朋友。”
哈桑叹息点头。
小荷用手轻抚着恩格尔的胸口,道:“我明明看到你的胸口被阿德勒一拳击中,怎么和没事的一样呢?还有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恩格尔道:“其实,我和师父都已经死过了一回,不过萧大哥请了一位朋友又让我们活了过来。”
小荷:“哦?”
哈桑老爹:“你那位叫水影的朋友应该不是普通的人类吧?她的那种力量能使人白骨生肌,起死回生……还有,你确是外面传闻的那个明王色之吗?”
我道:“首先声明我不是杀人魔王,其次,我确实是外面所传闻的明王色之……也不知是谁给我起的这个古怪名字。还有就是,我,水影和这条小龙,”我指着正在恩格尔肩膀上嗅来嗅去的炽之锋,“还有另外几个,原本都来自于另外的一个世界。其中的缘由实在太繁杂,但是我可以保证,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哈桑:“早晚有一天我们会知道?”
恩格尔:“这条小龙……怎么一直在我身上嗅来嗅去?”
我对恩格尔神秘地笑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我之所以说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知道,是因为你们也来自于那一个世界,只是你们潜藏的记忆还没有苏醒过来而已。”
小荷跳过来道:“啊?我们也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那我以前是做什么的?那个记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怎么样才能把它弄醒?恩格尔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女朋友……”
听着她如嘣豆一般冒出的一连串问题,我双手猛摇道:“等等,等等……这个苏醒的过程不能强求,虽然我可以用一种方法使你们苏醒,但此方法来自于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使用会有很大的危险,需要等你们的力量成长到一定阶段后才能用……我也不能确知你们以前都是谁,除了恩格尔之外。”
我看着恩格尔道:“恩格尔和这条小龙炽之锋在那个世界是一对生死不离的好朋友,嗯,比兄弟父母还要亲的好朋友……来这里之前,他好像还没有女朋友的样子……”
“啊!”小荷惊喜跳起,双手抱住炽之锋,道:“那么,这条肉乎乎的小猫归我了,如果以后恩格尔不听话,我就拿它出气!”
炽之锋双眼大睁,嗷嗷怪叫。
它的叫声现在只有我能听懂,它说:“我才不是什么猫,猫有长翅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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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桑在屋内盘膝聚气、休养生息,方才我又替他重新梳理了一下经脉,将他体内残留的毒素去尽。当时在火海里找到他时,他全身焦黑,早已气绝多时,全凭体内尚未散逸的玄魔质才维持体形不散、元神未去,否则即使我用玄水救他也无计可施。
小荷在院子里逗弄小龙炽之锋,这捏一捏,那捏一捏,弄得炽之锋嗷嗷怪叫。
我和恩格尔,也就是尚未苏醒的龙骑士阿弗托里克,并肩躺在一方大石上远望星辰。
恩格尔:“你是说我的体内存在一个叫做龙之刻印的东西,而我和炽之锋靠这个刻印可以连接在一起,并发挥出庞大的力量?”
我:“不错,在那个世界里,你被称为龙骑士。炽之锋现在虽然看似处于幼年状态,可它随时可以爆发出潜藏的力量进入战斗状态,那时它的身体会膨胀到几十米高,它喷出的火龙之吐息,即使遇到钢铁也会气化。”
恩格尔:“啊,这么厉害!”
我:“不仅仅是这样,你们还有从没有人见识过的连体战技,这个也只有你苏醒了才能知道吧。”
恩格尔看着旁边和小荷嬉戏的小龙,道:“真不可思议。对了,苏醒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将现在的意识冲掉?”
我摇头:“当然不会,那种感觉……就象做了一场梦醒来一般。”
恩格尔:“我现在有很多话想问你,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我遥望着天上的星辰:“说起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要守护的人在。你和炽之锋来到这里,是为了守护一个人。那个人的本体也是一条龙,一条即使龙族里也是等级最高的存在——白金圣龙,她幻为人形,名字叫做南宫凌,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子……”
恩格尔:“有一个要终生守护的人,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她是一个女孩子……啊?她是一个女孩子!”
我笑道:“别担心,人家南宫凌早就有心仪的对象了,要不着你这龙骑士操心,说起来若不是因为她这个心仪的人,你还不会成为南宫凌的守护骑士呢。好了,别问这么多了,要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些以后你会知道的。”
恩格尔:“你也有要守护的人吗?”
我刚要答话,小荷抱着炽之锋跑过来,对我道:“萧大哥,炽之锋肚子圆圆的,还有一股酒味,是怎么回事啊?”
我苦笑道:“还说呢,这条坏龙喝光了我的断肠香,还冲着我打饱隔,我尚且没有找它算帐。”
炽之锋的双翅被小荷捉住,就像只鸡一般被提着。小荷捏了捏它的肚子,它嘴巴咂了半晌,喷出了一缕小火苗。
小荷吓了一大跳,道:“哇,炽之锋喷火了哦!嗯……”她托着下巴想了一会,“炽之锋做一个炊火炉不错,以后做饭应该能更快些了吧!”
炽之锋瞬时蔫了。
我哈哈哈大笑道:“这就是报应。对了小荷,我的酒虫又上来了,有没有酒来解解馋虫。”
小荷:“有,恩格尔在酿大师那里买了好酒来,反正现在我爹他也不能喝酒……你等等我。”
一溜烟跑出去,再回来时怀里抱着那个小木箱。
小荷把酒坛提出来,炽之锋双爪紧紧地抓住坛上的麻绳吊在半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我道:“哇,味道闻起来真是香啊,这是……”
恩格尔道:“这时酿大师珍藏了三十年的马蒂娜斯,本来计划给师父明天的生日的,没想到发生这事。现在师父身体刚受重创,萧大哥先喝了吧……嘿嘿嘿,说实话,我也想尝尝。”
小荷皱了一下小鼻子:“哼,两个大酒虫!”
我们二人放声大笑,我待要把酒坛接过来,看炽之锋还把着不放爪,探头道:“炽之锋,听说这附近有一只正在发情的猫哎,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它做猫老公!”
炽之锋一哆嗦。
我又道:“它好像就在你身后哦。”
炽之锋身后果然传来一声猫叫。
它嗖地一下跳到恩格尔怀里,转头时,看到小荷在那里嘬唇发声。
炽之锋嗷嗷怪叫。
我笑着接过酒坛,正要拍开泥封,手掌忽然顿在半空。
脸上的笑容如冰冻般凝固住。
一股莫名的杀气从远处层层叠叠铺展过来,地上泥沙灰尘如波浪般起伏振动,诡异地离地悬浮起半米。
我缓缓站直身躯,手心涌出一团精黄云气,将酒坛层层缚住。
哈桑从屋内电射飞出,脸上闪过愕然神色。旁边的恩格尔握住平放身边的长剑,小龙炽之锋振翅飞起,身上套过一圈圈的红色光波,双眼睁得暴圆。
小荷手里拿着两个杯子,惊道:“萧大哥,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即将进入战斗状态的炽之锋,将它塞入怀里……那里才是它该呆的地方。
我凝视远方,道:“可惜了一坛好酒……出来吧,神秘的客人!”
朗笑声起,前方大树下黑暗的地方荡起一阵波光,一个黑衣长剑、脸遮面巾的人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体形高瘦,露在面巾外的一对眸子精芒流转,深不可测。
对手很强!强到我都摸不透他的底蕴。
他笑毕,开口道:“阁下真是高明,我只是忍不住笑了笑而已就被发现。想不到明王色之也是酒道中人。不错,你身前那坛酒里被我下了三步聚合散,这种药物只要沾上一滴,走出三步就会全身化为灰烟……不知,萧兄敢不敢喝上一杯?”
我笑:“这个世界上只有非常之人才能为非常之事,喝一杯又何妨?而且这么好的酒,叫我如何舍得独享?”
右手一招,小荷手里的两个杯子飞至近前。再一招手,下面酒坛泥封破开,一注蓝汪汪酒液升上来,分别注入两个杯子里。
我和他之间的空气有如凝固,期间彼此用暗劲各自试探了一次,他试探的结果如何我不知道,可我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
我遇到对手了!一种从内心深处升起来的兴奋和期待蔓延全身的神经。
人说知己难寻,可我认为一个可以匹配自己的对手却比知己还要稀少。
那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他的眸子里同样升起兴奋的火光。
我握住一个杯子,另一个则缓缓向他飞过去。他眼中精芒闪烁,稳稳接住。
我二人间力场应激鼓噪波动,如抽刀断水一般使得两侧卷起一道厉风,小荷裙裾起舞,尖叫声中身形悠悠倒飞,被老爹哈桑扶住粉背才勉强停住。
他向我遥遥举杯:“在下凤兰,既然萧兄如此好客……那么,请!”
我凝视着杯中蓝汪汪的液体,道:“如果我被这杯酒干掉,那可真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因为有人将会活得很寂寞……你说是不是,凤兄?”
凤兰哈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彼此彼此!”
看我们就要举杯喝下去,小荷面色煞白,大叫道:“萧大哥不要喝!”
我向她展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表示没事,一仰脖喝干了杯中的酒。
仰着头,我静了半晌,在小荷等人屏息静气的期待下,我长长地吐了一口酒气,欢声道:“真是好酒啊!”
凤兰:“竟是窖藏超过三十年的上品佳酿,味道醇和,烈气潜隐,看来什么时候需要去拜访一下酿大师才成。”
我哼了一声,道:“好小子,说什么酒中下毒,竟借此骗了我一杯美酒!”
言笑间,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凤兰大笑掷杯,身形飘摇远逝,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得赠一杯美酒,此来不虚矣!小弟定有回赠,萧兄再会了……”
我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心道,这回正式的大戏终于拉开帷幕了!
小荷跑上来,道:“萧大哥,你真的没事吗?那杯酒……”
我回过神来,一摸胸口,脸上骇然变色道:“不好了!”
三人以为我中毒,小荷骇然禁声,哈桑和恩格尔脸上齐齐变色。
我一弯腰抓住正趴在酒坛口牛饮的炽之锋,怒喝道:“你这坏龙,果然跑了出来偷喝我的好酒!”
炽之锋正喝得晕头转向,闻言抬头茫然不知所以,嘴角还带着酒汁,而小荷已经怒不可遏,她指着我和炽之锋大叫道:“害人家担心得要死,你们这两个大……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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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明还有两个小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一整天里人的体力、意识最疲劳混沌的时候。
屋脊之上,我睁开了眼睛。
现在已经到了秋天,飒飒飞黄,秋风鼓噪,背后的披风呼啦啦舞动着。
炽之锋双翅抱头,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