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问题都不大好回答。
阿陵思索着道:“第一个问题,可以排除自然死亡的因素。也就是说,他是被杀的。”
我调动脑筋,接口道:“第二个问题,可以排除玄魔功致死的因素,也就是说,他是被一种有别于我们认知的特殊功法杀死的。”
阿陵:“第三个问题,他死在这里,显然是被灭口,背后人不想我们追查下去。可为什么又在这里被杀呢?那人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死人也是会说话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
阿陵眼里泛出淡绿的光泽,右手平伸,一注光华凝注在枯骨上。
半晌,光华收敛,她摇头道:“尸骨里的记忆完全被抹去了,一点存留都没有。”
我默默看着阿陵的动作,这时开口道:“在我的知识中,能够如此杀人的,只有原幻境精灵族的自然魔法。那种魔法借用纯粹的自然力量,能够让一个垂死的人康复如初,也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变为枯骨。”
“可是,”阿陵皱眉道,“和我们一起来到玄魔界的精灵族,只有安奈尔一个人。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道:“安奈尔?对了,当初在聚沙城邦,你们几个为什么要劫持安奈尔和南宫凌?后来她们怎么着了?”
阿陵道:“那么做只是为了将你引入擎利斯迦。按计划,她们应该作为引子,使凯龙和修也开启他们的靖国历世之路……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我沉吟道:“玄龟匿首於女虚,西王为修,修是要到西部的西女大陆去的,他是注定的西女帝国国君,也就是说,安奈尔应该去了水王宫……阿陵!”
阿陵:“小楚,你不会怀疑是安奈尔收取了玄水吧?”
我艰难摇头道:“不,不会。安奈尔怎么会这么做,她也做不到。”
然而事实明明摆在眼前,两个线索都指向了安奈尔。
我的大脑一阵昏眩,安奈尔是我最宠爱的小妹子,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一定是这样!
我蓦然飞身飘起,道:“在这里想什么都没有用,到那水底一看便知原委!”
大湖中央上空五十丈,我们停住身形。
我试探着将灵神深入下去,在接近水底的附近时,遇到了一个强大的护罩,将我的灵神反弹回来。
心里一阵烦闷,手掌之下,不自觉地就出现了一球高度凝缩的玄黄气。
阿陵道:“小楚,你要硬闯吗?要是安奈尔真的在下面怎么办?”
我一滞。
阿陵道:“凡和你的亲友有关的,你都沉不住气,让我来吧。”
她双手平伸,口中吟咏咒语:
“解放深海的戒令,沉睡的绿色水波之光,请与我的意愿结合,赋予这混沌的世界以道路吧……”
正对着脚下的水面上忽起漩涡,漩涡逐渐扩大、加深、外延,一层淡绿色的柱状光壁出现在漩涡中,湖水被隔绝在光柱外,柱内则变成空腔。
俯首看下去,深深的柱底是一座黑色的水下建筑。淡绿的光线所及处,那石质竟和先前石屋的质料完全相同。
水中的光柱还在往大扩展,现在已经大到三丈直径。
我们正欲飘身下落,这一刻,突然有数股强大的力量从水下四方涌来,光柱受击,哗然破碎,湖水冲击回来,激荡起数米高的浪花。
阿陵一震停身,脸上掠过一抹嫣红。
我伸臂将阿陵拢住,心中却是愤怒到了极至。右手一扬,一球玄光蓦然暴涨起来。
阿陵抱住我的手臂,喊道:“不要!”
光球在我们身前停住,刺目的光华映射在湖面上,使之镀了一层金粉。
没有人会怀疑这颗光球的力量。
我绷着脸,冷硬道:“阿陵!此人力量强大,竟能令你魔力反溯,我怎能放过他!”
阿陵玉手下指,道:“小楚,你看……”
湖水波浪翻涌,正托着一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女孩上来。绿油油的长发,亮亮的眼睛,雪白的肌肤,手里握着一张金背大弓……眉目之间,不是安奈尔又是谁!
安奈尔长大了!虽说精灵族的女性要过几百年才能长大成人,可时光仅过二十多年,现在的安奈尔已经出落为一个大姑娘的模样。
我不懂为什么,也不想懂。只觉脑里一阵轰鸣,身前的光球哗然碎裂成一圈光点。
晕晕懵懵之中,我放开阿陵,歪斜着飞坠下去,口中含糊不清地喊道:“丫头,为什么?为什么?”
安奈尔在我身前几丈远处停下,脸上冷冷的,像是罩了一层冰。
她的冷淡让我停下不敢再靠前。阿陵飞下来,捉住我的胳膊,仿佛我会做出什么骇人的事。
安奈尔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已经长大了,长大了!
这些年,不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竟使我们的相见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我凄苦道:“安奈尔,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的冰霜逐渐熔化,到后来,眼里竟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她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来?为什么啊……”
我心中剧痛,就要上前。
她蓦然倒退,哭喊道:“不要过来!你来晚了,来晚了!”
我吼道:“站住!死丫头,你忘记了答应我的事么?”
她浑身颤抖,流着泪道:“我……我答应过你什么?”
我胸口起伏着,道:“当日在幻境,我背着你过地穴,破湖冰,就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你亲口对我说,要我一生一世带着你,永不离弃!你忘了吗?”
她点着头,哽咽道:“我记得。”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曾答应过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不撇开你……我一直记着这一点,你也记着,对不对?”
“那么,”我道,“到我这边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她抬头看着我,又看了看旁边的阿陵,脸色又在变冷。她摇着头道:“不,不……你来晚了。”
“什么是来晚了?告诉我!”
“你一直把我当成小孩子,可我不喜欢这样……你来晚了!”
我心中颤抖,再也耐不住,甩身上前。
安奈尔手中的弓突然扬了起来,弓上金色光华凝聚:灭神弓!那光箭,竟是指向我的!
她哽咽着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如受重击,呆愣愣地顿住了。
安奈尔在哭喊着:“这里你不该来的,回去吧……”
我低头,深深的疲倦在不知不觉间涌上心头。
累了,累了啊。
我低低道:“自从苏醒之后一直期待着见到你们,本以为故人相见会别有一番开心,哪知见面后才恍然流年如斯,这般情景……”
我缓缓转身向湖岸飘去,嘴里喃喃道:“却原来,这世事如梦,一切都已惘然……”
“站住,你站住!”安奈尔见我真要离开,终忍不住哭喊出来。
阿陵拉住我的手臂道:“小楚!”
我停下来,嘎声道:“要杀就杀吧,毒死太极一百二十万,还有森欲、泰下、连城、赛亚……都杀个干净!兀由珠死了,其他的也杀了吧……这些,于我何干?他们生死,关我什么事?哈哈,哈哈哈……他们生死又关我什么事?大不了,把我也打入魔界……”
“住口!你住口!”安奈尔痛哭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作为,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啊……我恨你!!”
后方忽来弓弦声响,一道金芒风驰电掣一般向我背心处射来。
我胸肺仿佛被撕裂,心中哀绝,闭目,敛去了所有的护身气罩。
阿陵惊呼。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那道金芒射至一半,忽然转了一个大弯,竟翻转过去向安奈尔射回。
散布的灵神一捕捉到这个信息,我震天狂吼,身形闪电倒射去捉那光箭。
可是无论如何,玄黄气从收敛到提起都需要一段时间。而安奈尔的灭神弓乃不世出的箭道神器,利能灭神,岂能追及?
眼睁睁地,看着安奈尔的肉身在一片刺目的金光中,被灭神箭催化成空。
呼!我急掠的身形从空空荡荡的金色光华中穿透了过去。
身形顿住,我艰难转身过来。
安奈尔碎去的光华渐渐敛没了,她那张金背大弓旋转着坠落,落至一半,忽然一声爆鸣,崩碎成粉。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所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所为啊……”我喃喃重复着,胸腔一热,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阿陵泪流满面扑过来将我抱住。
我挣扎着从阿陵的手臂里出来,向那虚空中捞着,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的元神为什么一点都不剩?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安奈尔,安奈尔,我的好妹子……啊~~~!”
狂喝着,口中鲜血再出。
……
蓦然,眼里射出森厉的强芒,周身震颤,一红一绿两颗光球出现在我手上。
我道:“妹子,我给你报仇。”
红绿交击,一注玄芒厉啸着注射到湖面上。
湖水遇之瞬间汽化,然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强啸。
轰~~~!
湖底,一粒光球由小及大逐渐扩展,巨浪滔天而起。
而在半空中,我周身原本就未平复的玄黄气受到牵引,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
过了好久,我隐约觉得阿陵紧抱着我的身躯向天空飞掠,然后,意识模糊,晕迷过去。
※※※
红都城邦东郊一个小山村的村后山坡处,人们为兀由珠举行了一个简单却隆重的葬礼。
来的人不多,兀由珠生前几个最亲密的兄弟,他的三位夫人,帝国内阁的一些官员。
兀由珠的老母亲被大家隐瞒了,说是兀由珠出了远门。可威特尼斯知道,没有什么能瞒住那位睿智的老人,人们在演戏,老人也在演戏,她不想大家看到她的伤心……可无论如何,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
这里,是兀由珠出生并度过童年的地方,他曾无数次向他的夫人们念叨过这个地方,所以就把他的衣冠冢安在这。
一块石碑立在冢前,上面刻了他的名字和生殁时日。碑前,三个女人跪着,把兀由珠生前最爱的酒食摆好,摆了一遍又一遍。
威特尼斯刚刚念完一篇悼词,按习俗众人该依次上前致哀。这时,远方传来一阵呼啸。
艾林和渥瑞尔踏空而来。
渥瑞尔怀里抱着一个大酒坛,嘴唇紧抿着。他也不理众人,来到碑前,拍开酒坛的泥封,先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在碑上倒了一注。自己再喝一口,再倒一注……如此三次。
他摸着湿漉漉的石碑,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大声道:“老兀,这断肠香可好?我知道你想喝这酒却一直喝不到……我寻遍了整个森欲城才找到了这一坛。咱哥两个不是说好了一起喝酒吗。你他妈的咋就走了?啊?”
说到这,他脸上早就泪水流满,哽咽着,他把酒坛在碑前摔碎,痛呼道:“咱哥两个不是说好了吗,你他妈的咋就走了?啊?你说话啊……”
三个女人呛天呼地把他的腿抱住。
渥瑞尔哽咽着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连泰盟那群兔崽子干的!我要杀了他们给你报仇啊!!”
他双膝一软,抱住石碑痛哭失声。
第六十八章 铁甲红芒
玄魔历4003年九月初八,凌晨。
坐魔城邦西六十里,南线部队海内军团驻地。
老兵甲正在用综绳把身上的毡袍勒紧。这种毡袍是刚从太极城运过来的补给品,是垫在铁甲下的衬垫。旁边的架子上,支着一套崭新的全身铠,这种重骑兵和重装步兵专用的长及膝盖的铠甲,加上圆锥形的头盔和幼钢丝连成的锁子甲,重达三十余斤。还有一面钢骨大盾,上面蒙着的熟牛皮尚有新鲜的药味。
与闷着头不吭声的老兵甲不同,小兵乙则兴奋得多。他也在捆毡袍。一边呲牙裂嘴地勒紧绳子,他一边道:“上头这次下狠心了,重装步兵全换了全身铠,连这毡袍都是最好的货色。听说这种龙纹毡坚硬至极,百步之外连箭都射不穿。”
老兵甲嗯了一声。
小兵乙又道:“还有啊,这次要以点数记军功,一个十人队在战场上杀死一头精牛就二十点,一头精狼五点……一百点就升十夫长,五百点就升百夫长。我们现在是十夫长了,再升一级就是百夫长,那时就有三十亩田、五头耕牛等着我,还不用缴税……哈哈,真他妈的痛快!”
“你就省省吧!”老兵甲泼冷水道,“到时有命留下再说你的田和耕牛。”
他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腿,无挂碍后开始穿盔甲。盔甲胸口处一颗眼睛大小的紫水晶闪闪发亮。
“这套全身铠倒是好货色,”他喃喃道,“若论起价钱来,你那田和耕牛都加起来也不抵一半。”
“妈的好重!”小兵乙也开始套盔甲,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
帐外响起悠长的牛角号,集合了!
帐帘一挑,刚升任百夫长的爱克罗把头伸近来,黝黑的头盔上闪着微不可察的精芒。他吼道:“快点!兵崽子们都列好队了,你们他妈的还在这磨蹭!”
帐里两人吆喝一声加快了速度,爱克罗一缩头,带着哗啦哗啦的甲胄磨蹭声到其他帐口催促去了。
※※※
坐魔城外的大部队,从南面的天边一直蔓延到北面的天边,望都望不过来。
事实上,在围绕着海内和辖风两座城池的广阔平原上,聚集了人类近二十万的大部队。这个部队之庞大,遑不论兵甲补给、骝重物资,仅仅每天供应给战马的草料,算下来都是天文数字。
数量如此巨大的部队集结,在大陆上是罕见的,即使追溯漫长的历史,也是少有的。
而这个大部队的指挥,却是一个貌似二八的年轻少女——明列帝国的火宰辅费尔雅。
然而,没有人敢于把她当成一个少女看待。据消息灵通人士说,费尔雅的前身乃是传说中的九世火灵,不但一身火系的玄魔功已臻绝顶,而且其记忆中还完整存留着九次前世的经历——那经历,无一不和大陆过去叱咤风云的名将有关。
历史选择她作为明王的火宰辅不无道理,如果她不适合执掌二十万部队的帅印,将没有一个人更适合。当然,正在战场的另一端指挥辖风军团的阿弗托里克除外。因为阿弗托里克是未来南氏帝国的火宰辅,来自异界的真龙骑士。
费尔雅斜依在牛皮折椅上,面前四块镇石压着一张发黄的羊皮地图。
地图上山川分布的线条呈暗褐色,其年代已经颇为久远。而人类部队的布防和妖兽的分布情况新用鲜红的朱笔描了上去,兵种、数量乃至首将都详细在列,笔划圆润精细,显然是高手制作。
地图上,人类的二十万部队被分成辖风、海内两个军团,依次布守在森欲、居机一带和中生、凯智、坐魔一带。
辖风团的位置画了一位乘龙骑士,笔画虽少却栩栩如生。他周围八个万人队列成半环形,将辖风的妖兽紧锁在三角形的海岬尖端。部队的后防为森欲和居机两城,在很显著的位置上可以见到莱亚诺、周天、渥瑞尔和艾林等人的名字。
而海内团的战线则拉得较长,背临中生、凯智和坐魔三座城池,而且除了靠近易周湖岸的地方有些山丘之外,多为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这个军团的主帅是位于凯智城邦左近的帝国火宰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