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说着,挺身而上:兴安公公,可否借此刀给在下一看?
兴安将宝刀奉上:石总兵请。
石亨接过宝刀,从头到尾仔细欣赏了一遍:好刀,好刀啊!
英宗留意着石亨的神情,似乎心有所动,微微点了点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石爱卿毕竟久经沙场,练就一双慧眼,啊?
石亨忙向英宗行礼:太上皇过奖了。
石亨说着,将宝刀还给兴安:兴安公公,此刀锋利异常,小心了!
兴安点点头,爬到台子上,举刀对着巨瓜切了一圈。
接着上来六七个太监,用力从刀痕处往外扳,只听“喀嚓”一声,巨瓜裂了开来。
众大臣哗的一声惊叫,可叫过后,众人都呆住了,那红色的瓜瓤里,竟然没有一颗瓜子。
孙太后也微微一惊:看来列位都猜错了,此瓜并无瓜子。
英宗:太后先别忙定论,到底如何,待会自有分晓。
孙太后唔了一声:那就烦兴安再找一找。
兴安听孙太后如此吩咐,赶忙挥刀将巨瓜割成小块。
太监们手忙脚乱地将切下的瓜片搁在台子上,台子被摆得满满当当。
最后,终于在一块瓜片上挖到了一颗瓜子。
这颗瓜子有鸡蛋般大小,通体金黄,发出灿灿的金光。
众大臣又是一声惊呼:啊――
孙太后笑容满面:恭喜皇上、太上皇,还有于爱卿,这只巨瓜果然只有一颗瓜子!
英宗得意地笑了。
景帝看了英宗一眼,也笑了,但他笑得有点尴尬,目光里闪过一道阴霾。
这一切都悄悄被徐珵看在眼里。
孙太后笑嘻嘻地看着景帝:哀家还是不明白,皇上何以知晓这只巨瓜里仅有一颗瓜子?
景帝笑而不答:嘿嘿。
孙太后又看看英宗:太上皇,你呐?
英宗大有深意地摇摇头:天机不可泄漏,太后。
孙太后:哦,你们两位都不肯说,那哀家就问问于爱卿。于爱卿,你又是如何猜中?
于谦不慌不忙地:回太后,臣曾从一本书上,记得有一句话说,千斤巨瓜,仅得一子。臣据此冒昧一试,其实并无把握,今日之事,实乃侥幸。
孙太后:原来这事儿还有出典,于爱卿博闻强记,哀家佩服,佩服。
太监们将切下的瓜分给众大臣。
孙太后:请列位爱卿品瓜。
众大臣正要吃,英宗忽然咳了两声,似乎有话要说。
众大臣都停住了,看着英宗。
英宗把瓜举了一举:朕曾经九死一生,得以回朝,全仗皇上和列位爱卿之功,今日朕借太后恩泽,以瓜代酒,有谢皇上和列位了。
众大臣纷纷地:太上皇客气了,客气了。
英宗:大明度过浩劫,朝野共庆,这会儿君臣相聚,更是其乐融融,朕见此情此景,心里感慨万千哪!常言道,饮水不忘掘井人,我大明能有今日,除了列位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还有赖我全体将士浴血奋战……
石亨、孙镗等人听得连连点头。
英宗顿了一顿,极为诚恳地:朕惟愿朝廷早日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以慰天下人心。
景帝:太上皇所言甚是,朕亦早有此意。
石亨见英宗和景帝主动提出封赏一事,忙上前启奏:皇上、太上皇圣明,封赏乃当务之急,望皇上和太上皇速作决断。
英宗:石爱卿,你是京城总兵,你倒说说,这次京城保卫战都有哪些有功之人?
十二 君臣之间(3)
石亨:此次大战大获全胜,固然与将士们同仇敌忾,浴血奋战分不开,然臣以为,这最大的功臣,当数皇上!
景帝和英宗均一愣:哦?
石亨:皇上圣明,国难当头之际,决意抗敌,上合天意,下迎民心,我大明朝野众志成城,才有此胜果啊!
众大臣纷纷附和:那是那是,我朝能打败瓦剌,全靠皇上英明决策。
景帝开心地呵呵而笑:列位,石爱卿,免了免了,朕是皇上,朕难道要自个给自个儿封赏不成?哈哈哈哈。
石亨:臣只是据实奏报而已,皇上。
景帝:石爱卿,你再说下去。
石亨从袖子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功劳簿:皇上、太上皇,臣这儿有一份功劳簿,上面细列立有战功的各位将士,还有文武大臣们的姓名,先请皇上过目。
景帝:好,拿过来,让朕瞧瞧。
曹吉祥将功劳簿递给景帝,景帝倒吃了一惊。这份功劳簿沉甸甸的,差点从他的手上掉下来。
景帝:哦,好沉啊!
曹吉祥拉开功劳簿:万岁爷,请看。
功劳簿上密密麻麻列着于谦、石亨、孙镗、陈镒、石彪,还有朝中列位大臣的名字。
景帝一个个看过来:于谦、孙镗、陈镒、石彪、范广、王直、胡滢、陈循、王文、王竑……
曹吉祥拉着功劳簿,越拉越长。
于谦看到这种情景,与王直相视了一眼,眉头皱紧了。
众大臣也从未见过这么长的功劳簿,既有点喜出望外,又有点目瞪口呆。
景帝:好好,都是我大明的英雄,英雄啊!哎,石爱卿,这上头的立功之人,共有多少位啊?
石亨:启禀皇上,共有三千六百十九位。
景帝吃了一惊:哦,有三千多位啊?
石亨:请皇上明鉴,臣一无所求,然将士们九死一生,保得朝廷平安,实是可歌可泣,故臣以为,不论功劳大小,朝廷都应一一嘉奖。
景帝:这个自然,我朝英雄辈出,可喜可贺,理应嘉奖,理应嘉奖。
孙太后也频频点着头:论功行赏,自古而然,我朝太祖开国,将徐达、常遇春等一干有功之臣画像于凌霄阁上,受万世景仰。
英宗急不可耐地: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当着列位爱卿的面,当场予以……
于谦脸色大变,终于挺身而出:且慢。
景帝:哦,于爱卿,你也说说,这封赏之事……
于谦却生气地瞪着石亨:请问石总兵,你保荐的三千余有功之人从何而来?
石亨:这三千多名立功之人,有些是上阵杀敌的将士,有些是朝中为保卫京城立下功劳的文臣,还有一些,虽未能直接参与战事,可在后方做了不少事情,臣以为,他们同样立了功,理应受赏。
于谦一怔,石亨不等于谦再问,已对着景帝,跪了下来:启禀皇上,臣还有一事请奏。
景帝:石爱卿奏来就是。
石亨:除上述这些立功之人外,臣特别要保荐的,是于大人之子于冕……
于谦对石亨私自一下子呈上三千多人的功劳簿十分恼火,现见石亨又提到于冕,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荒唐!
景帝、英宗、孙太后和众大臣都是一愣。
于谦:石总兵,你……你这是何居心?于冕并未上阵,哪有战功可言?
石亨:于大人,你且听我说嘛,于冕确没有亲赴前线杀敌,可于夫人为保卫京城,天天赴城门送饭,鼓舞士气,现今她去世了,她的这份功劳,算在儿子于冕身上,又有何不可?
于谦更怒,指着石亨:石总兵,你竟然强词夺理!哼,我看是你的私心在作怪!你觉得我对你有恩,为了讨好我,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你……你这是目无国法啊!
石亨本是一片好心,却不料被于谦骂得狗血喷头,他也是个火爆脾气,脸上早搁不住了,不满地:于大人,我这是就事论事,你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于谦仍然异常激愤地:我于谦真是错看了你!
石亨极为尴尬,争辩着:我……我也是出于公心嘛,请各位大臣评评理,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胡滢等人忙附和:石总兵言之有理,于大人一家为保卫京城,立了大功,于冕即使没有上阵杀敌,可父母之功,馈之于子女,恩泽后代,这也是我朝有章可循的嘛。于大人又何必动怒?
于谦还是怒气冲冲:胡说,父母是父母,子女是子女,这两者岂容混淆?于冕封赏一事,休得提起。
于谦说着,又扫视了一下众大臣:其余的一概按此办理,没有战功的,不得封赏!
于谦这种声色俱厉的态度,众大臣都有点不满了。
许多文官都打着小算盘,希望乘机得到封赏,被于谦这一呵斥,脸上的失落更甚。
陈循站了出来:于大人此言过也,何谓立功?战功是功,除此之外,那朝中一班文臣,岂不了无功劳可言了?这……这不公平嘛!
于谦:陈大人的意思是这满朝文武,人人都得封赏了?
陈循拂然不悦:于大人,你这话是何用意?难道你也疑心陈某人怀有私心不成?
于谦更怒,王直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忙大步上前,挡在于谦和陈循中间:两位且别争执,如何封赏,还得请皇上拿主意。
十二 君臣之间(4)
王直说着,向于谦使了个眼色,于谦顿时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便退了下来。
陈循见状,也退下了。
一时出现了难堪的静场。
英宗又开口了:对了,石爱卿,以你之见,那对有功之人如何封赏啊?
石亨:启禀太上皇,臣以为,理应按功劳大小提升官爵,功大者,可连升数级,并予重赏;功小者,提级之外,俸银加倍。
石亨此言一出,众大臣都喜形于色,纷纷附和:没错,没错,石总兵这办法好。
孙太后也连连点头: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景帝也点着头,刚想发话,于谦已上前一步:臣以为不可!
这一来,景帝、英宗、孙太后和众大臣又都呆住了。
景帝:于爱卿,这……这是为何啊?
于谦:朝中国库空虚,根本就无法支付!
景帝一惊:国库空虚?真……真有这么严重?
于谦:事已至此,臣惟有实言相告,国库里所存银两,还不够各位大臣三个月的俸银。
众大臣听了,顿时呆若木鸡。
于谦:所以臣奏请皇上,封赏一事,需谨慎商议,不可操之过急。
景帝犹豫着,不知说什么好。
孙镗已不满地叫起来:那也不能委屈了将士们,有功不赏,这……像话吗?
景帝又是一愣。
石亨:皇上,恕臣直言,臣是带兵出身,最怕赏罚不明,有功不赏,臣怎么向手下的弟兄们交代?
景帝:这个……于爱卿,那依你看呢?
于谦:打了胜仗,自然得论功行赏,臣并无异议,但目前国库空虚,不可勉强为之,臣以为这封赏务必依据实情,得分轻重缓急而行。
景帝:哦?如何个轻重缓急?
于谦:瓦剌犯边以来,我明军将士浴血奋战,数十万人战死沙场,这些阵亡将士,他们的功劳,才最该被朝廷记取。皇上,要论功行赏的话,首先该厚赏的是他们,以告慰这些为大明献出生命的忠魂啊!
景帝:于爱卿这话在理,不过,那些个……
于谦:除了这些阵亡将士,其余立有战功的,先着兵部、吏部核实后,暂且记在功劳簿上,待朝廷国库充盈,再予赏赐不迟。
于谦说着,扫视了众大臣一眼,斩钉截铁地:至于没有战功的,一律不得受赏,更不许家属子女借此冒功!
景帝想了想,微微点头: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众大臣都愣住了,脸上露出不满,但又不敢说出来。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一阵哭声,原来是英宗掩面而泣,好不悲伤。
孙太后吃惊地:太上皇何故悲伤若此?
英宗:朕对不起列位爱卿,对不起将士们哪,你们为朕九死一生,朕……朕真是无能……
众大臣见英宗如此为他们着想,也不由动容。
孙太后:太上皇且别伤心,再想想办法。
英宗哽咽着:还有什么办法,国库空虚,除了给有功之人赏赐田地,朕……朕也是别无良策了。
孙太后一听此言,大喜:太上皇,你这不是有主意了吗?朝廷暂时没有银两,那就封赏田地给有功之人,有何不可?
众大臣听了,大喜过望,纷纷附和:好主意好主意,太上皇、太后圣明,替朝廷解了燃眉之急啊!
于谦见众大臣欢欣鼓舞,更是忧心如焚,和王直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要上前直言。
景帝此时见了孙太后的态度和众大臣的神情,感觉到大势所趋,便点点头,大声地:列位爱卿听着,封赏一事,就按太上皇说的办。朝廷再穷,也不能寒了列位爱卿和将士们的心,对有功者,除了晋官加爵,该赏的,一概以田地封赏。
众大臣兴奋之极,呼啦啦跪下:皇上圣明,谢皇上隆恩!
只有于谦和王直直挺挺站着,都已无可奈何。
景帝:此事由于爱卿、石爱卿共同主持,着兵部、吏部核实有功之人,呈报给朕,待朕御批后,择日在廷上封赏……
英宗得意地笑了。
3、徐府厅堂
徐珵正将几锭金子放进礼盒中。
徐夫人有点心疼地:老爷啊,你真拿定主意了?
徐珵面无表情:拿定了。
徐夫人:太上皇回朝,老爷功不可没,皇上和众大臣有目共睹,老爷又何
必……
徐珵:唉,你知道什么?今日之事,我越想,越觉得大有深意。
徐夫人:老爷说的可是太后让你们猜瓜子的事儿?
徐珵:没错,你想想,这么多人中,惟有皇上、太上皇和于谦三人猜中,这
于谦倒也罢了,皇上和太上皇都猜了一个一字,你知道为何吗?
徐夫人:为何?
徐珵:那只巨瓜号称“天瓜”,它的瓜子岂不就是“天子”了?
徐夫人:天子?那又如何?
徐珵:自古以来,国无二主,也就是说,这天子只有一个!所以皇上和太上皇都猜了个“一”。
徐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徐珵:所以我推测,太上皇仍有问鼎皇位之心,而皇上呢,似乎也有所觉察,今日这场戏,那是各怀心事啊!
徐夫人:老爷,那你准备怎么办?
十二 君臣之间(5)
徐珵:皇上让于谦和石亨主持查核有功之人,我已听说,朝中大臣都纷纷寻找门路,想到于谦那儿说情。
徐夫人:你不是说于谦这人最是六亲不认吗?
徐珵:于谦为人迂直,不通情面,可迎回太上皇一事,是他竭力主张,我这份功劳,想来他不会不认帐,何况现今皇上最倚重他。
徐夫人欣喜地:老爷言之有理,于大人如能为老爷美言几句,皇上一开恩,老爷你就东山再起了。
徐珵点点头,郑重地将礼盒合上:今日是于夫人过世忌日,我这样前去也不算太唐突。
徐夫人:那是,那是,俗话说,棒不打笑脸人嘛。
徐珵感慨地:我徐珵何等样人,落到这步田地,也算是倒霉到家了,唉!
4、于府厅堂
兰心的灵位前摆着一束洁白的鲜花,香烟缭绕,烛光摇曳。
灵位后面的墙上,挂着于谦手书的《悼内》字幅。
于谦、于冕默坐在灵位前,追念兰心的亡灵,神情悲痛。
女贞蹲在地上,在一只铁盆里烧着纸钱。
她时不时抽泣着,喃喃地:夫人,今日是你忌日,我们都好想你啊!你在那边过得好吗?你也在想我们,是吧?夫人……
于冕的眼睛也红了。
女贞:少爷,你也过来吧。
于冕:嗯。
于冕刚蹲下,于谦也过来了,他默默从于冕手里接过一叠纸钱,放在火上烧起来。
火光映红了他哀痛的脸,他的身影苍老了许多。
于冕一阵心痛: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