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太后,事到如今,儿臣以为也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了。
孙太后又一惊:郕王又有何主意了?
朱祁钰:也先欺我朝中无主,这才为所欲为,不可一世。儿臣建议,不如索性立皇太子为帝。
朱祁钰此言一出,大臣们都惊呆了。
孙太后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列位爱卿,你们以为郕王的建议如何?
王直断然地:不可,当今皇太子才两岁,尚在牙牙学语,如此幼主,搁在太平盛世倒也无妨,可眼下敌人已快打到京城,朝中大事如何商议处置?再说,一个两岁的皇帝,对也先未必真有威慑之力……
六 另立新帝(10)
孙太后皱着眉:唔,还有吗?你们再说说。
大臣们都闭口不言,显然是赞同王直的话。
孙太后带着最后一线希望,把目光落在于谦身上。
于谦毫无表情。
孙太后终于失望了:列位爱卿既然都不肯开口,那就隔日再议吧。
王直看看于谦,又看看朱祁钰,若有所思。
15、于府书房
王直来见于谦,两人在房间密谈,表情都极严肃。
王直:今日郕王在殿上慷慨激昂,要亲赴敌营迎回皇上,令老臣刮目相看。
于谦:哦?为什么?
王直:郕王一向畏首畏尾,今日却行事决断,颇有主见,与先前判若两人,老臣自然是又惊又喜。
于谦:那依王大人之见,郕王这人如何?
王直看着于谦,突然一笑。
于谦一愣:王大人,你笑什么?
王直:其实于大人心里想什么,老臣已猜个八九不离十。
于谦:哦?
王直:于大人是准备拥立郕王为帝,来对付也先的阴谋,是吧?
于谦默然,过了一会,才郑重地点点头。
王直脸色肃然:于大人这一招,是很高明。老臣也是思来想去,眼下除了拥立郕王,别无良策!
于谦欣喜地:那我们倒是想到一块了,不过,除了对付也先,最重要的是,朝廷有主,保住京城乃至大明江山才有望啊!
王直点着头,却叹了口气:于大人一心为大明社稷,天日昭昭,可这件事一着不慎,后患无穷啊!
于谦一愣:王大人何出此言?
王直的脸色不无忧虑:于大人清清白白做人,这件事的分量,想必清楚得很,一不小心,搭上性命不说,还毁了于大人一生的名节!
于谦又是一愣。
王直:你拥立郕王为帝,虽说出于无奈,可现今的皇上还不把你恨之入骨?再说,这废立帝王之事,向来也不是大臣做的,以后天下人会如何议论?
于谦坦然地:人家说什么,那就让他们说吧。为了大明江山社稷,我自问做得问心无愧。
王直:于大人向来视名节重于泰山,废立帝王,乃不忠不义之举,这不忠不义四个字……
于谦激奋地:国难当头,如任瓦剌所为,把整个大明拱手相送,我于谦即使以身殉国,名节是成了,可大明也亡了。王大人,保住大明的名节,才是头等大事啊!至于我于谦的功过是非,那就由人评说了。个人的荣辱毁誉,又奈我何?
王直十分感动,仍恳切地:于大人,恕老臣直言,你这样做,日后必将埋下杀身之祸哪!
于谦轻轻一笑:荣辱毁誉尚且不放在心上,生死我亦早已置之度外了。
王直还是连连摇头:朝廷可以没有我王直,可万万不可没有于大人你啊!
于谦愣住了:王大人,你这是……
王直:实不相瞒,老臣赞成你的主张,目下只有拥立郕王,才能救国家于危难。可此事后患无穷,老臣希望还是由老臣来向太后提出。老臣老了,冒一冒险无所谓了,只要能为大明朝廷的将来,保住于大人你这根栋梁!
于谦极为感动,却断然拒绝:王大人,你本是我的恩师,这些年,我们同朝为官,亦师亦友,今日能听你这番肺腑之言,我已不胜感激,至于你的好意,我可万万不敢答应。
王直难过地:于大人,你就不能听我一言吗?
于谦决然地:佛语有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心意已决,请王大人见谅。
王直忍不住热泪盈眶,哆哆嗦嗦伸出手来:于大人――
于谦紧紧握住王直的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有王大人你这位知己,我于谦此生不寂寞了!
两人相视着,似有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16、慈宁宫
慈宁宫里一间布置优雅的琴室。窗外皓月当空,月色如水。
孙太后临窗独坐,入神地弹奏着古筝。
琴声悠扬动听,但里面却似有不尽的寂寞和愁苦。
女贞领着于谦过来,见孙太后在弹琴,便在门外站住。
于谦听出了孙太后琴声里的幽怨,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琴声突然变得激越了,琴弦砰然断裂。
孙太后呆了一呆,慢慢抬起头来。
女贞:太后,于大人来了。
于谦上前正要跪见孙太后,孙太后已迎上来,连连摆手:免了免了,哀家今日找你来是叙叙旧,不必拘礼了。
于谦:谢太后。
孙太后与于谦分宾主坐下。
女贞奉上茶来,朝于谦嫣然一笑:于大人慢用,奴婢告退了。
孙太后:下去吧。
房间里只剩下孙太后和于谦两人。
于谦:不知太后夤夜召臣来,有何要事?请太后示下。
孙太后却看着女贞退下的背影,轻轻一笑:于爱卿啊,你可给哀家办了件大好事,这位女贞姑娘聪明伶俐、知书达理,哀家现今是一刻也离她不得了。
于谦一笑:是太后慧眼识人,把女贞姑娘留在身边,得太后宠爱,女贞也算有了着落了。
孙太后:这么说,于爱卿可是放心了?
于谦连忙站起来,郑重地向孙太后拱手:岂止是臣放下了一桩心事,桃源王若地下有知,也会对太后感恩戴德。
六 另立新帝(11)
孙太后:于爱卿与那位桃源王素昧平生,担了天大的干系不说,对他的孤女,也是一诺千金,于爱卿的为人,真让哀家可敬可佩啊!
于谦:太后过奖了,臣乃性情中人,受人所托,自当尽力而为。
孙太后微微一笑:于爱卿坐下说。
于谦又坐回到椅子上:是。
孙太后看着于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换了个话题:哦,对了,于爱卿啊,哀家听说你夫人体弱多病,有这事吧?
于谦:贱内的身体一向不好,得了场伤寒,近来又常犯咳嗽……
孙太后叹了口气:唉,于爱卿忙于国事,家里又少不了你,这独木撑天,可别累坏了啊!
于谦感动地:谢太后关心,其实臣倒习惯了。
孙太后: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于爱卿乃朝廷栋梁,政务如此繁忙,家中怎能没个能干的人帮忖帮忖呢?
于谦一愣:这个……太后倒不必担心,臣……
孙太后见火候已到,直截了当地:于爱卿,哀家今日召你来,是要跟你商量件事。女贞年纪也不小了,哀家对她虽疼爱有加,可也不能老把她留在身边,倒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于爱卿,你说呢?
于谦点点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天理,只是不知太后要将女贞……
孙太后:哀家视女贞如亲骨肉一般,自然不会委屈了她。实话说吧,哀家已拿定主意,于爱卿,你纳女贞为妾如何?
于谦大惊失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屏风后面,女贞躲在那儿偷听。
孙太后此言一出,女贞忍不住又惊又喜。
孙太后见于谦愣住了,又微微一笑:于爱卿勿怪哀家唐突,其实哀家早看出女贞那丫头喜欢你,哀家这样做,也算是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啊?
女贞听到孙太后的这句话,早羞红了脸。
她想躲开,可双腿却不听她的使唤,仍然呆呆地立在那儿。
于谦的脸色一下变得严峻了,正色地:太后好意,臣感激不尽,可这件事,臣实难从命,请太后见谅。
孙太后大为不悦:为什么?
于谦诚恳地:贱内虽体弱多病,可臣与她相濡以沫二十余年,情深义重,纳妾一事,绝无念头;再说现今国难当头,臣更无意于此事,还望太后收回成命!
孙太后冷着脸:于爱卿,你这是不领哀家的情喽?
于谦扑通跪下:太后在上,于谦迂直,只知直言,此事万难答应!
女贞见于谦断然拒绝,顿时如当头淋了盆冷水,又羞又恼,眼泪也流出来了。她强忍着悲痛,一转身跑走了。
孙太后见于谦绝无商量的余地,也不好勉强,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哀家也勉强不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于爱卿先请起吧。
于谦:谢太后。
孙太后却沉默着,好久没有开口。
于谦又有点不安了:太后……
孙太后似乎回过神来:哦,于爱卿,哀家还有一事与你商议。
于谦:太后请讲。
孙太后:皇上九岁登基,国泰民安,本来哀家也乐得享福了,可今儿个祸从天降,这皇室之中又没个像样的人,哀家不得不临朝听政……
于谦真诚地:太后心系朝廷,临危不乱,臣等都佩服得很。郕王殿下监国摄政,亦多仰仗太后鼎力辅佐。
孙太后:唉,于爱卿哪,这个哀家心里是最清楚不过了。目下皇太子幼冲,郕王又软弱无能,难以主持朝廷大事。这些天朝中接二连三出乱子,哀家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于谦:郕王初次处理国事,难免慌乱,臣以为,若假以时日,郕王必能担当大任。
孙太后冷冷地:哼,不是哀家把他给瞧扁了,这个郕王,一向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整个朝廷都交给他,哀家万万放心不下。于爱卿,哀家的心思你明白了?
于谦终于听出了孙太后的意思:太后莫非是想垂帘听政?
孙太后:哀家虽是女流之辈,可好歹也经历了永乐、洪熙、宣德,还有眼下的正统这四个朝代。于爱卿哪,你是哀家最信任的大臣,哀家望你……
于谦脸色严峻,打断了孙太后:太后,恕臣直言,当前国难当头,太后该以大明社稷江山为重,万不可以一己私心,争权夺利,否则,必引起朝中大臣非议,扰乱人心哪!
孙太后被于谦不顾情面的话说得大为恼火:于爱卿,你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哀家即便垂帘听政,这朝廷就乱了不成?
于谦:郕王监国,乃皇上下的旨意,太后亦下了懿旨,天下人人皆知,如今太后突然反悔,出尔反尔,置郕王于何地?朝廷的诚信何在?天下人又如何看待太后你呐?
孙太后涨红着脸,激愤地:于爱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想当年,为除去王振奸党,于爱卿你不是也与哀家携手……
于谦正色地:此一时,彼一时,现今是大敌当前,稳定朝政,鼓舞民心乃第一要务,万不可节外生枝,请太后仔细想一想吧。
孙太后一时无话可说了,呆坐着,良久才恨恨地叹了口气。
于谦拱拱手:臣先告辞了!
孙太后急忙喊住于谦:于爱卿且慢,哀家还有话说。
于谦只得停住脚步。
六 另立新帝(12)
孙太后:于爱卿可能还不知道吧?哀家这些年心里头对你的为人钦慕有加。
于谦大惊:太后,你……
孙太后:于爱卿哪,以你的才干,若与哀家联手,何愁退不了瓦剌?这大明的天下不也就稳如泰山了吗?哀家与你共掌朝政,于国于民都是件大好事,你仔细想想,这可是哀家的一片诚意,你……
于谦大怒,指着孙太后:太后,你……你好糊涂,于谦是这种人吗?
孙太后失望又伤心地:这么说,你还是不肯?
于谦扑通跪下:太后之言,于谦万死不敢,请太后恕罪。
孙太后的眼眶湿润了:于爱卿,你……也太……太辜负哀家了!
于谦斩钉截铁地:于谦知罪,除非太后杀了于谦!
孙太后望着这个跪在地上的铮铮男儿,一时倒无计可施:哀家又错了,哀家看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到头来又看错了呢?嘿嘿,哀家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孙太后含着泪,酸楚地笑起来。
17、紫荆关英宗营帐
营帐外可见不远处瓦剌军点起篝火,瓦剌将士们正在狂欢豪饮。
另有一些瓦剌军士兵扛着抢来的鸡鸭,赶着猪和牛羊,兴高采烈地归来。
不时响起百姓们凄厉的哭喊声。
英宗的眼泪流出来了。
袁彬关切地替英宗披上一件袍子:皇上,夜深了,小心着凉。
英宗转过脸,脸上满是泪水,让袁彬吓一跳。
袁彬:皇上,你……
英宗:朕……朕对不住大明百姓啊!
袁彬:皇上千万别这样,想开点,咱们毕竟是回到大明的土地了。
英宗绝望地:可是朕把大明的土地,亲手交给了瓦剌,朕……朕这个皇帝有何用啊!
英宗的目光疯狂地在营帐里搜寻着,一把将挂在床前的丝帘撕下:朕不想活了,还是死了的好。
袁彬大惊,抓住英宗:皇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皇上你人在,咱们就有希望。
英宗痛心疾首地:朕这样活着,只有自取其辱,还不如死了干净!
袁彬扑通跪下:皇上,卑职求你了,你是大明的皇上啊,这大明天下不能没有你,皇上啊!
英宗也扑通跪下了,嚎啕大哭:朕是大明的罪人,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
袁彬:皇上――
英宗和袁彬抱头痛哭。
18、于府
于谦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见兰心已睡熟了,便悄悄起来,披上衣服,轻轻出了卧房。
不料,兰心还是被他惊醒了,她睁开眼睛,看着于谦的背影,想问句什么,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于谦悄悄来到书房,默默凝视着墙上挂着的那幅“民为重”,想着心事。
他点燃了香火,对着字幅虔诚地拜了几拜。
他又凝视了一会,然后,轻轻取下字幅,卷了起来……
《大明王朝1449》第二部分
七 慷慨赴难(1)
1、午门朝房
孙太后和朱祁钰召集文武百官继续议政。
朱祁钰:昨日议事,未有结果。今日早朝,列位爱卿务必要拿出办法来,于爱卿,你先说说。
于谦显然已是胸有成竹:启禀殿下、太后,臣经过一个晚上的考虑,已经有了克敌之计。
朱祁钰:哦?于爱卿,那你快说来听听。
于谦:也先是看准了我们的弱点,欺我朝中无主,才敢如此猖狂,利用皇上来要挟我们,我们必须反其道而行之,让也先的要挟失去作用。
孙太后、朱祁钰都专注地看着于谦。
朱祁钰:说下去。
于谦: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这朝廷中有一位皇帝,有了这位皇帝,也先的阴谋就破产了。
文武百官们都一愣。
孙太后大喜:于爱卿,这么说,你的意思也是要立皇太子为帝了?
于谦:不,太后,臣奏请的并非立皇太子为帝。
孙太后的脸色紧张起来:那……于爱卿,你是要……
于谦郑重地跪下:臣奏请立郕王为帝,对付也先的毒计,救国家于危难之中。
孙太后和文武大臣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好一会,孙太后震怒地:立郕王为帝?于爱卿,哀家没有听错吧?
于谦: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土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