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冕忧虑地看着她,想问又不敢问。
兰心终于咳完了,手绢上是殷红的血迹。她下意识地掩藏着,可还是被于冕看见了。
于冕心疼地:娘,你又咳血了?
兰心淡淡地:没事,这点病,娘心里有数。
于冕:娘上次得了伤寒,未能及时吃药治疗,落下了病根,身体本就虚弱,现今又老是咳血,孩儿只怕你是……
兰心沉下脸来:冕儿,娘说了,娘没事。你啊,以后休得再提娘的病,听见没有?
于冕不敢吭声了。
兰心:对了,娘现在的病情,千万别对你爹说,噢?
于冕含泪点头:嗯,你都说了几遍了?我……我能不记着吗?
兰心:你记着就好,你爹是个急性子,上回娘生病,把他折腾得够呛,这回要是再让他知道了,必定又是风又是雨的,他自己倒急出事情来。
兰心停了一停,又内疚地:唉,都怨娘这身子不争气,让你爹牵挂,他现今可分不得心啊!
于冕:刚才女贞姑娘来说,太后下了懿旨,任爹为兵部尚书,孩儿也替爹高兴。本来这是件大喜事,街坊邻居都来庆贺了,可爹到如今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兰心:唉,眼下是国难当头,朝廷更离不开你爹了。让他去忙乎吧,忙完了,他会回来的。
于冕:爹这一生都是皇上的,朝廷的,天下百姓的,从来就不是这个家里的。娘,你跟爹的这些年,太不容易了。
兰心平静地:你爹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男子汉大丈夫呐,生来就是要齐国平天下,为朝廷和百姓做事的。以后等你有了功名,有个一官半职,你就懂了。
于冕点点头:是,孩儿从小就学爹的样子,日后像爹一样报效朝廷。
兰心既感慨又有点辛酸地:这就对了,冕儿啊,等你像你爹一样了,你也就离开你娘,去干一番男人的事业了。
于冕一愣:娘――
兰心:唉,这也是命啊!
正说着,于谦进门来了:夫人,你在说谁啊?
兰心解嘲地:嗨,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于谦观察着兰心的脸色,关切地:夫人,你的气色可不太好啊!是不是我又让你担惊受怕了?
兰心:这次多亏了太后,你能平安出狱,我这颗心也放下了。
兰心猛见到于谦衣襟破烂,连袖子都没了,露出两只胳膊,吃了一惊:老爷,你这衣服……
于谦淡淡地:哦,没什么,今日廷上发生骚乱,都平息下去了。
兰心:先换件衣服吧。你啊,也该小心点。
2、于府卧房
兰心在卧房里边给于谦换衣服,边又剧烈咳嗽起来。
于谦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很是歉疚:怎么咳得这么厉害?看过大夫了吗?
兰心边咳边说:看……看了,我自……自己的病……自己知……知道,你就别瞎……瞎操心了。
于谦走到兰心背后,轻轻地替她捶背:咳慢点,我来替夫人捶捶背吧。
兰心感到了一股幸福的暖流,她轻轻靠在了于谦身上。
于谦:好些了吗?
兰心:嗯,好多了。
于谦:唉,以后等我老了,你要是还犯这病,我就天天替你捶背吧。
兰心再也遏制不住,突然抓紧了于谦的手,眼泪流了出来。
于谦一怔:怎么啦?
兰心:没……没什么,我……我高兴呢!
于谦继续轻轻替兰心捶背:哎,冕儿呢?
兰心:他要学老爷的样子,这会儿,只怕正在用功呢。
于谦感动地握着兰心的手:这个家全靠你撑着。夫人,苦了你了!
兰心噗哧一笑:别光说好听的了,来啊,再给我捶捶。
于谦:是,夫人。
于谦深情地为兰心捶背,兰心却慢慢靠到了他身上,满足地微笑着,脸上充满了幸福的光彩:好舒服啊!我觉得我很幸运,现在就我们两人,都好像回到了我们刚结婚那会儿……
于谦的眼里也有泪光闪动:那时候,你才十八岁吧?长得好漂亮,还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呐……
3、瓦剌军营
营帐前的空地上,燃起了火堆,一只烤全羊由一根铁棍旋转着,在火堆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一张宴席上,酒菜丰盛。
也先在为被俘的英宗设宴压惊,孛罗与伯颜等人在一旁作陪。
英宗的身边立着袁彬,他虽然两手空空,却时刻保持着戒备。
火堆旁边,有一群瓦剌歌女在且舞且唱,颇有一番喜庆景象。
也先亲自为英宗倒酒,态度落落大方,充满着一个胜利者的得意与热情:陛下,请,请。
英宗对也先的盛情招待和热情态度颇感意外,有些受宠若惊,但他很快镇定了自己的情绪,不亢不卑地端起酒杯:谢太师。
英宗正要饮酒,袁彬突然将酒杯抢过去,一饮而尽。
也先吃了一惊:这位是……是陛下的侍卫?
英宗黯然摇头:朕的侍卫死的死,逃的逃,全不见啦。他叫袁彬,是军中的一名校尉。
六 另立新帝(2)
也先赞赏地看着袁彬:唔,袁校尉,真乃壮士也!本王佩服,佩服。
袁彬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谢。
孛罗挑衅地盯着袁彬,提起一大瓮酒,啪地搁在桌子上:袁壮士海量,末将与袁壮士喝个痛快,如何?
袁彬:不敢。在下只知皇上在此,不敢放肆,请将军见谅。
孛罗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大为不悦:是吗?看来袁壮士的胆量也不过如此,难怪大明的五十万大军要一败涂地了,哈哈哈哈。
瓦剌的将领们哄堂大笑。
英宗的脸色很是尴尬。
也先举起酒杯:陛下御驾亲征,大概没想到做了本王的阶下囚吧?你们有句老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来,本王就为这句话干一杯。
英宗慢慢举起酒杯,袁彬又要替他喝,但英宗摆摆手拒绝了。他仰着脸,目光平静,依然是不亢不卑的神态:我们还有一句话,叫山不转水转,我大明又何止区区五十万兵马?太师,你说呐?
这下,轮到也先有些尴尬了:那倒是,陛下气度恢宏,本王甚为折服。
英宗不再说话,苦涩地喝下杯中的酒。
也先也把酒一饮而尽,客气地:陛下滞留塞北,本王多有得罪,还请陛下见谅。
英宗:太师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也先:本王本无心与大明为敌,只是陛下身边那个王公公太不像话,多次刁难我朝使节,还将其赶出京城,致使瓦剌与大明误会丛生,惹出战祸来了。
英宗针锋相对地:太师,首开战衅的可不是我大明啊!
也先淡淡一笑:陛下放心,本王可不是跟你算帐来的,今日本王能与陛下相聚,已大感荣幸,如陛下愿意,本王正打算护送陛下返回京城。陛下以为如何?
英宗的眼睛突然一亮,心里一阵狂喜,但他竭力压制着,惟恐也先在耍什么诡计:太师客气了,朕乃一阶下囚,何劳太师如此厚待?太师的用意是……
也先的表情突然变得威严了,咄咄逼人地:陛下御驾亲征,战火所到之处,玉石俱焚,我瓦剌劳师动众,损失惨重,陛下不会不知道吧?
英宗:太师莫非是想索要些金银财物?
也先:陛下虽然年轻,倒明白事理得很!其实也用不着本王开口,眼下这件事,大明朝廷该有点表示吧?
英宗已明白了也先的用意,心里一下踏实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只要放朕回去,太师所要之物,朕自然无有不允之理。
也先大喜:好,本王要听的就是陛下这句话,陛下,来来,喝了这杯酒,一言为定!
英宗和也先碰了下酒杯,都一饮而尽。
也先将酒杯突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英宗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也先已大笑起来:痛快,痛快,哈哈哈哈。
英宗回过神来,也轻轻笑了,不过,他的笑容里,仍然有那么点担惊受怕。
4、于府厅堂
夜深了,于谦和兰心还在互诉衷肠。
兰心又不停咳嗽起来。
于谦心疼地:夫人累了,早点将歇吧。
兰心:每次老爷回来,都有说不完的话。老爷,不怕我唠叨吧?
于谦:哪里,我陪夫人的时间太少了。
兰心:以前老爷在外为官,一年之中难得相聚,现在老爷回到京城了,虽忙于公务,倒也能常常见面,我已心满意足。
于谦感慨地:我们这半辈子,是聚少离多。夫人为我,为这个家,吃了太多的苦,我是无以为报了。唉,等我老了,就在家陪陪夫人,算是将功补过吧。
兰心:你这话当真?
于谦:那还有假?到那时候,你就是不想让我陪,还做不到呢。
兰心扑哧一笑:只怕到那时候,你我都老得不成样子了,头发白了,牙齿掉了,说话也口齿不清了。
于谦:夫妻老来伴,我们谁也离不了谁,把从前本该在一起的日子再从头过一遍,多好啊!
兰心被深深感动了:老爷,真有这一天,我……我是此生无憾了!
于谦轻轻捧住了兰心的手:夫人――
正在这时,于康进来禀报:老爷,石亨将军来了,想见你呐。
于谦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石亨?他来干吗?不见!
兰心吃了一惊:石兄弟上门,你怎可不见?康叔啊,快请石兄弟进来。
于康:是,夫人。
石亨搭拉着脑袋,走进门来:于兄,嫂子。
于谦板着脸没理他。
兰心见两人如此不自在,忙热情地:来来,石兄弟,快坐下说。
石亨小心翼翼坐下。
于谦却霍地站起来:你还有脸来见我?哼!
石亨吓得赶忙又站起来。
兰心:哎呀,老爷,有话慢慢说嘛,你们兄弟两个,多时不见了,有什么不好谈的。
于谦痛心地:夫人,你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土木堡被围前,石亨他明知危难将至,竟然带着部下,私自拔营而去,致使皇上被掳。他这是见死不救啊!
兰心:不会吧?石兄弟对朝廷忠心耿耿,定是老爷误会了。
石亨难过地:嫂子,别说了,是我不好,我对王振有气,想让他吃点苦头,没料到瓦剌突然发动进攻,军中大乱,自相践踏,死伤遍野,我再去救皇上,已经迟了。我……我是有罪啊!
六 另立新帝(3)
兰心大惊:你怎么会私自离开大军,置皇上安危于不顾?你啊……
石亨:于兄,你狠狠责罚我吧,兄弟绝不怨你。
于谦怒不可遏地指着石亨:哼,我还是你的兄弟吗?想当年,我与你意气相投,义结金兰,发誓报效朝廷,为皇上尽忠,为万民造福,可你竟敢背叛当年的盟誓,做下如此不忠不义之事,我……我真恨不得……
于谦说着,猛地抽出宝剑,指向石亨。
石亨扑通跪在地上:我是意气用事,可我不是存心不救皇上……
于谦愈怒,手中的剑又往前一送,直抵石亨的脖子:你还敢强辩!
兰心一把抱住于谦:老爷,万万不可,石兄弟已经认错了,你就放过他吧。
石亨激愤地:于兄,你让太后送来的急报,是我和邝大人去禀报皇上,可王振硬不让我们见皇上,还杖了我一百军棍,打得我遍体鳞伤,我……我实在是心中不平啊!
于谦又哼了一声:你心中不平,就可弃皇上不顾?
石亨:为救皇上,我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我的侄儿石彪到现在都生死不明。我自己也身负重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留得这条命。
石亨说着,猛地掀开衣襟,袒露出胸脯:于兄,你不信兄弟之言倒也罢了,兄弟身上的这些伤疤,总不会骗你吧?
石亨袒露的胸脯上,横七竖八的,足有几十条伤痕,都还没有痊愈,有的又红又肿,有的刚结了血痂,看上去触目惊心。
兰心已惊叫起来:石兄弟,你伤得好重啊!
于谦盯着石亨身上的石亨,他的手颤抖了。
石亨仰起脸来,含着泪:兄弟无能,辜负于兄厚望,于兄就是杀了兄弟,兄弟亦毫无怨言。
于谦被感动了,眼里涌出热泪,再也下不了手,哐的一声,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石亨:于兄――
于谦一把扶住石亨:石兄,我错怪你了,快起来吧。
于谦和石亨已言归于好。
石亨脱光了上身,袒露出满身的伤疤,坐在床边。
小炉子上燃着炭火,于谦拿着一张膏药,放在炭火上仔细烘烤。
膏药在炭火的烘烤下软化了,冒着腾腾的热气。
于谦举起膏药:石兄,忍着点,啊?
石亨:兄弟是死里逃生之人,还怕这点疼吗?
石亨说着,挺挺胸脯:于兄,来吧。
于谦拿着滚烫的膏药,刚凑近石亨的伤疤,又缩了回来,将膏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口气,这才小心翼翼敷上去。
他的整个动作显得十分细心,充满了对石亨的兄弟之情。
石亨的伤疤上已贴满了于谦亲手敷上的膏药,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于兄今日亲自为兄弟疗伤,兄弟这身伤,就是再重,也好了一半了。
兰心打趣地:石兄弟啊,这话你可说满了,他哪是什么神医,这三脚猫的功夫,还不知行不行呢。
于谦:哎,夫人有所不知,这些膏药可是我在山西巡抚时,得庙里的一位高僧所赠,据说这位高人出身医家,他祖传的金创药最是灵验。
兰心笑了:你啊,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呢,灵不灵验,石兄弟用了,过些天才知晓。
石亨:常言道,心诚则灵。于兄一片诚意,以兄弟看来,比最好的金创药还灵验。
几个人都笑起来。
桌子上摆上了酒菜。
于谦和石亨把酒对饮。
石亨举着酒杯:于兄对兄弟太好了,兄弟从今往后,但凡于兄吩咐……
于谦连连摆手:哎,石兄万不可说这种话。
兰心在一旁插嘴:就是就是,你们兄弟两人,还用得着客气?岂不生分了?
石亨憨厚地一笑:嘿嘿,于兄,嫂子,我是粗人,想什么说什么,反正于兄对兄弟的这份情,兄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于谦责备地:你啊,就知道兄弟之情,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所作为的事太多了!
石亨连连点头:于兄教训的是,兄弟明白了。
于谦:来,干了这杯酒。
石亨和于谦碰杯:于兄请。
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石亨忙将酒斟满:来,于兄,兄弟敬你。
于谦举着酒杯与石亨碰了一下,然后表情肃然地盯着他:石兄,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石亨:于兄有什么话尽管说,兄弟听你的。
于谦的脸上冷若冰霜:朝廷有令,对护驾不力者,一律严惩。
石亨一怔:哦?于兄是说……
于谦一字一顿地:石兄,喝了这杯酒,你就去兵部投案,等待朝廷审理,啊?
石亨举着酒杯,完全呆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5、英宗营帐
帐内陈设简陋,但也打扫得十分整洁。在营帐的中间部分,拉了条布帘,临时隔成前后两间。
英宗大概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回京城,神情兴奋,不乏傲倨。
袁彬从布帘后面出来:皇上,卑职按你的吩咐,热水都准备好了,请皇上更衣沐浴。
英宗正在想着心事,有点心不在焉地:唔,来人哪!
袁彬一愣。
英宗等了片刻,见没人上来伺候,拂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