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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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台-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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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捉住他的手指:“鉴容,为什么你总是和王琪不合呢?过去你和王览是那么和睦的。王氏,毕竟是竹珈的外家。将来有一天,如果竹珈长大,你们……不是叫他为难吗?” 
  华鉴容不说话,他的脸上带着贵族气的冷漠。甚至眸子中,都是冷淡的火焰。 
  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鉴容,我不是信不过你。” 
  鉴容居然莞尔一笑:“我知道。你刚才让我和你一起召见蒋源,我就明白你的心意。此次禁军出事和我总是有干系。我昨夜怒火太盛,到了今天早晨就已经想通了。但是,我要求你一件事。” 
  “你说。” 
  鉴容亲亲我的手指尖,道:“那么多年,我好像都是为了你的事情求你。这一次的案子,我不会插手刑部的审问,可最后的处置权你交给我,如何?” 
  我有点迟疑,他的眼睛里的黑暗越浓。 
  最后,我吐了口气:“好吧。” 
  鉴容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沉重,撩起我的额发,道:“原定后日要去检阅新训练的骑兵的,我本来不想去。但现在南北局势扑朔迷离,我还是应该去的。半个月后我回来,我相信蒋源,至少可以查出点眉目来。你把宋彦调上来东宫作侍卫长,好不好?” 
  我立刻点头答应。 
  鉴容咧开嘴,露出好看的齿列:“那就好,有他在你左右。我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说到了宋彦,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心事。我问:“你这次去视察,带小鸥去吗?” 
  华鉴容皱眉:“她闹着要去,我没有答应。” 
  我偏着头,脱口而出:“我也不准你带上她。” 
  华鉴容的脸红得莹润:“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上次在湖南会馆,你的眼睛跟刀片儿似的,令我如坐针毡。” 
  我笑:“我看你那时是怡然自得呢。我是想说,宋彦和小鸥年纪差不多,不如把他们凑成一对,怎么样?” 
  我心里期待华鉴容毫不犹豫地同意。可是他沉默许久,才道:“小鸥,很怪……我怕没有那么容易……” 
  我迎着灯光,眯缝起眼睛笑道:“太尉舍不得吗?那干脆也纳进房里算了,人家姑娘的青春等不得啊。” 
  华鉴容的脸色更红,带着几分愠怒地答道:“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我去说说看……那个丫头的事情叫人头痛。” 
  我笑嘻嘻地看他,他生气的样子我最喜欢。 
  我懒懒地说道:“我小时候,你总说我让你头痛呢……” 
  鉴容瞪着我,忽然把唇压上我的唇。一会儿才悻悻地放开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你不是叫我头痛,你总让我心痛呢。阿福,你比谁都要狠……” 
  他站起来,自嘲地摇着头,笑着告辞出去,到了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步态向来优美,走路的时候,像是残雪的山峰在白云下若隐若现。顾盼之间,便主宰了世间女人的沉浮。 
  第二天的中午,我和竹珈同食,竹珈兴奋地给我吹奏乐曲。竹珈的凤眼,有时会从倾斜的角度视人,诙谐而且可爱。他喋喋不休地诉说:“这是仲父教的,仲父说我可以领会呢。仲父还说,我再大些,就可以吹他那枝神奇的笛子了。” 
  我笑道:“傻孩子,那只是他心爱之物,怎么叫神奇的笛子?主要还是练习得多,揣摩出意思来。” 
  竹珈甜甜地憨笑:“就是不一样的。仲父送我的,我都觉得不一样。” 
  我端详着他说起仲父两个字时有些骄傲的神情,手一颤抖,筷子也拿不住了:“竹珈,你还小,可母亲希望你记住,比如你伯父和我对你好,是因为血缘,天经地义的。可你仲父对你的好,是出于心怀的宽阔,虽然他是你的臣下,但母亲要你永远记住你仲父的恩情和气度。” 
  竹珈认真听着,点着头。他似乎还想问我什么,我结束了话等他问,他却没有说。竹珈笑起来,罕有的漂亮,如览一样有别人无法模仿的笑法,加上那双被韦娘称为“观音之目”的眼睛,我每每见到,就觉得称心。 
  可世界上有觉得满意处,总是会生出不满意来。我很久没有和竹珈一起吃饭了,这天发现他格外挑食。小家伙吃饭,也就在一两个菜里面下筷子。 
  我自己幼年就不浪费粮食,也没有什么挑三拣四的习惯。观察了竹珈很久,我对他道:“竹珈,你不喜欢吃的不少呢。” 
  竹珈娇气地笑:“嗯。我是太子呀,松娘说,我不喜欢吃,就不吃。” 
  竹珈低着脑袋吃米饭,根本没有察觉我的脸色。我道:“你是太子。不喜欢的,就可以不要。那么……广西进贡了一匹小马,你想不想骑?” 
  竹珈毫不掩饰地摇头:“不要,我讨厌骑马!” 
  我沉下脸:“竹珈,你怎么……你是太子,将来要治理天下,怎么可以全凭着喜欢不喜欢!骑马——我要你学,你就得学。而且从今天起,所有的菜你至少都要吃上一口。大家都宠着你,捧着你。你跟一个金娃娃似的,不配太子的名号。” 
  竹珈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自他出生,我好像是第一次说他重话。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的意思,还是倔强地往嘴里送着白饭,干脆一口菜也不动了。 
  我挥了挥手,对内侍们说:“都撤下去……不吃了。” 
  竹珈没有吃饱,听我说不让吃,虽然内侍们也不敢来夺他的碗筷,他还是放下了。缩了缩鼻子,他浓密的眼睫毛不住地扇动着。 
  我正要继续说话,陆凯来了:“皇上,有一位太尉府上的姑娘,叫小鸥。在宫门口处跪着,说要求见。” 
  怕是又生了什么事端,我冷冷道:“怎么回事?皇宫不是县衙,怎么什么人都可以求见,朕和太子说话呢。” 
  陆凯的嘴一撇:“就是,奴才也知道。可这个丫头说,皇上既然给她指婚,就该管着她。见不着陛下,她就一直跪下去。” 
  我怒极反笑:“为了那件事?朕就知道她不会太平。算了,媒人难做,引她到上书房去。” 
  我站起来,扫了近旁的阿松一眼:“你们就那么养育太子?今天晚上,没有朕的话,不许他吃饭。”虽然心情不好,我还是忍不住地偷偷看了一眼孩子。竹珈一言不发,也不哭。看着他的样子,我已经不忍心。但话已说出口了,断没有收回的可能,我抬脚出了屋子。 
  御书房里鸦雀无声,那个女孩子跪在地上,头上却如同高丽人一样戴着笠帽,她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你有话说?”我问,也没有打算叫她平身。 
  小鸥沉着地回答:“是。妾身不愿嫁给宋彦。” 
  我从鼻子里出气,笑了几声:“就为了这个?那你只要叫太尉转告就好了,何必大白天跪在宫门,那么费力气?你不愿意,朕和太尉难道就绑了你们一双?” 
  小鸥不答话,缓缓地摘下笠帽,我吃了一惊。她一头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被剪去大半,就留下些短发,蓬松松如杂草般盖住青色的头皮。 
  “你这是为什么?”我情不自禁地问。虽然我一向不喜欢她,但看到这样的场面,也觉得难受。 
  “妾,此生非但不愿嫁给宋彦,也不愿嫁给任何人,只愿跟在我家大人的身边。”她大胆地抬起头,直面着我。眼睛里面只有两个字:决心。 
  书房里一时间像是被冰冻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还是我说话了:“朕还以为你剪发,要出家呢。太尉,朕认识他比你久些,为了他去当姑子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朕给你指婚,是没有恶意的。太尉说你脾气古怪,朕现在领教了。你……不嫁就算了……回去吧……” 
  小鸥却不肯走:“妾身还有话说。” 
  我也不知道是给她气的,还是给她震慑了,就呆看着她。 
  小鸥的大眼睛里浮起水光,俏丽的脸面带着几分娇艳,倒真有点像我。只听见她道:“陛下,我家大人,人人都说是他无所不有,富贵无敌,其实他是很寂寞的。他晚上常常睡不着,也不点灯,就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有的事情大人也不会喜欢妾身说出来,只有一件,我家大人都二十七岁了,还没有一个孩子。说起大人的美名,早就天下皆知。这样的人没有子嗣,怎不叫人抱憾?以前,总还有些……可自从过了一个 
  七夕,这一年多大人每夜独宿。在宫里陪伴着陛下,到了夜深,我们还要提着灯笼等待大人回来。陛下,我家大人总是个男人,陛下你……” 
  我打断了她:“够了,不许你再说下去。” 
  小鸥笑了笑:“陛下是圣洁的,自然听不得这些话,妾身是个俗人,能想着的就是这些俗事。” 
  我张大眼睛,也笑了笑:“好,你很好。不过,如果你要激怒朕,这些话可还不够。你是太尉家里的人,朕不会拿你怎么样。不过,朕告诉你两件事。首先,朕平生还没有和人家争过什么男人。第二,所有的事,都不会像十来岁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小姑娘想得那么简单!” 
  小鸥愤懑地咬住嘴唇。我一振袖,丢下她,离开御书房。齐洁等人也大概能猜出端倪,看我脸色发青,大气都不敢出。 
  我越想那个小鸥,越不成体统。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如她那样顶撞过我。可是,她说的话,确实如刀子一样,粉碎了我心里的某些东西。 
  我在御花园踱步,直到天色已晚,才返回东宫,心里记挂起竹珈来。我自己才是最宠爱他的,今天仅仅因为小事,就不许他吃饭,是我鲁莽了。我走到竹珈居住的地方,心里已经八九分后悔。这几天来我的脑子乱得一团糟,处事也没有分寸。 
  可还没有走进门,却听到了竹珈哭泣着说话。他极少哭,我顿时心疼起来。 
  灯下,竹珈被一个男人抱着,抽噎着。那个身影,除了华鉴容,不会有第二个。我看了华鉴容,马上不自在,还好他们都没有立刻发现我。 
  可是,竹珈对着正抚慰着他的华鉴容说的话,却使得我的心疼痛到冰凉。 
  因为,孩子说:“我要爹爹。我想我的爹爹。” 
  瞬间,华鉴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空洞的伤痛。他抱紧竹珈,眼睛看到了我,那种空洞的伤痛就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悲哀。 
  我咬着嘴唇站着,觉得贵为皇帝,还是有无法融入的时刻,比如,面前的男人和孩子,我根本不该去加入。 
  可是,华鉴容已经向我伸出了手来。他温言安慰竹珈,声音清亮:“好了,好了。你爹爹就留下了你来陪伴母亲了……我们都想他。但是,竹珈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了,要代替你爹爹守护母亲,他知道了,才会高兴吧。” 
  慢慢地,竹珈不再哭了。我摸了摸竹珈的头发,他抬起头来看我,眼睛红红的,模样滑稽。原本那个仙童一样的孩子,此刻变得和普通人家的男孩没有什么不同。也许他少点仙气,未必不是好事。 
  我叹了口气,问道:“宝贝,饿坏了吗?” 
  竹珈摇摇头,看着我,蓓蕾似的嘴嚅动着,怯生生地来拉住我的手。 
  我俯身抱住竹珈:“普通人家的孩子,连肉食都难以吃到。竹珈是太子,千千万万的男孩子都得学竹珈的样子。所以,我才不愿意你挑食。只是,今天是母亲性急了。我也没有吃饭,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竹珈脸上泛红,他的小手捏着我的指头,凉丝丝的。他低声认错:“母亲,我错了。求母亲不要给我吃饭,让我记住。” 
  我看着竹珈,鉴容在一旁说:“这也不好,母子连心。如果太子不吃,你的母亲也吃不下呢。” 
  我盯着竹珈的眼睛,点点头,微笑着说道:“和我一起吃甜羹,好不好?竹珈流了那么多眼泪,一定要喝许多的甜羹,这样才能把水灵灵的脸蛋补回来。” 
  我扫了一眼华鉴容,觉得两个人之间如今好像透明了一样。还好有竹珈,我才可以面对他。华鉴容的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焦灼。我猜是为了小鸥的事。趁着孩子没有注意,我小声道:“我已经不生气了,你也别放心里去。” 
  华鉴容一愣,会过意来,才对我一笑。虽说和我有了默契,但是三个人用膳的时间,我们两个大人都注视着竹珈,几乎只同竹珈说话。好像有竹珈的存在,才让我们暂时可以避风。 
  但竹珈总要睡觉的,于是我们两个,终于拖着步子往我的居所走。最近内侍们又生出了一种敏感,见了我们,就躲起来。可笑的是,看似没有“别人”的东宫,只要我喊一声,每个寂静的角落里都会冒出人来。 
  从竹珈的住处到我的居所,要经过一条回廊。即使装饰有明珰翠玉,这古旧的走廊里面还是阴气沉沉。好像有着不知名的鬼怪,恶作剧般地在烛光下面拉长影子,把你引向黑暗的尽头。春夜里,一阵大风吹过,附近的几处烛火霎时熄灭,白色的羽纱无力地飘动。 
  华鉴容爆发似的把我拉了过去,月色里,我被他卷到了白色的帐幔里面,他用力地吻着我。这里是过道,东宫的男女内侍走出走进。所以,我格外吃惊。 
  “这里……不好……”我借着他和我接吻的间隙说。 
  “我……等不及……就是现在,现在。”华鉴容喃喃地说,一边拥抱着我,一边把手伸进我的衣服,滑到我的背部。 
  鉴容的衣袖里面,似乎都散溢着馥郁的芳香。他的嘴里,也是好闻的气味。那种青春鼎盛的味道,像是夏天的热风,使我从膝盖到大腿,都起了一种不知名的震颤。 
  我并不想拒绝他,如果此刻灯火亮起来,提到下午的事件,不论是我,还是他,总会尴尬的。可是,就这样紧密地抱着,如偷情的少男少女般狂吻,倒是产生了奇特的魔力。混沌中,华鉴容包裹着的妖娆魅力打开了。他的眼睛,舌尖,手臂,无一不迸射出魔影。 
  鉴容终于放开了我,我们走出帐幔,四周静悄悄的,可迈了几步,刚才熄灭的蜡烛就都点上了。我对于内侍们的“得体”,忽然笑了出来。想必此刻自己的脸是红着的,我看了看华鉴容,他表面虽若无其事,但他修长的脖子,却如喝醉了一样泛着葡萄玉液的红光。 
  鉴容深深地吸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腕,声音更加透明且洪亮:“等着我,等我回来……”他的拇指按压住我的脉搏,我的心跳更加厉害了。 
  到了我的寝宫面前,我们停下了。鉴容的眼睛亮闪闪的,笑了:“我一直……怕你不高兴呢。既然你情绪好了,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等着我,等我回来。”他重复了那句话,指头离开我的手腕,游戏般地跳到我的鼻尖。 
  我看着鉴容离去,但他的那种“魔影”却还存在。晚上,躺在床上,只觉得他的影子化成了无数的眼睛,在天地之间看着我。我半解开白衣,让肩膀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才抵御住不知名的诱惑。倘若我和他是正式的夫妇,也许诱惑还没有那么强烈。他是故意的吗?一定是。但我真的没有一点羞恼。 
  华鉴容走后,朝廷里还是对行刺的事件议论纷纷。蒋源没有审出头绪时,周远薰苏醒了…… 
  我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刚才进入院子的时候,樱花正在开放。绚丽的花瓣,也许如少年的美丽一样,是虚幻的。周远薰的脸色很红,好像他不过是一个象牙制成的物体,中间有着烈火燃烧。齐洁不时地给他擦去伤口附近的汗水。周远薰任由她摆布,深陷的眼睛看着我,始终没有开口。 
  我问远薰:“还是很痛?” 
  他摇头,但眉头皱得可怜。他已经不能算一个小孩了,可我见到了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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