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罗帖木儿入朝时,老的沙也一同进去。孛罗帖木儿被留饭,老的沙只能自己先往宫门走,外出候着。慢悠悠徜佯间,孛罗帖木儿被杀,顺帝手下人开始在宫内追逐杀人,并高声放话说王保保手下大将白琐住已入据内宫。老的沙脑子活,跑得快,屁股仍然挨了一箭。他跑出宫门,跳上马,孛罗帖木儿的数百护卫骑士见他屁股往下滴血,都很奇怪,就问:“我们主人这么久还不出来?”老的沙怕这些人冲回去救孛罗帖木儿,没人在身边保护自己,就骗他们说:“你们主人在宫内喝醉了撒酒风,砍了我一刀,先送我出城吧。”行到距离城外的孛罗帖木儿大军营帐不远,老的沙才向这些军士们讲出实情:“你们主人已经被杀,王保保大军已占领西宫!”
一听此言,“孛罗帖木儿军大骇,散四走”。
老的沙也气,心想这帮王八蛋这么经不起事。忙乎半天,他才招集了千余名兵卒,往西北方向跑,去追秃坚帖木儿的军队。先前,有蒙古宗王拉黎以为顺帝已经被弑,从边境地带率军往大都“征讨”孛罗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正是被孛罗帖木儿派出迎击这位宗王。
行到半路,秃坚帖木儿惊闻大都事变,忙提军往回走,半路遇见了带着残军追赶他的老的沙。两人忧心忡忡,合计半天,老的沙说:“今上(顺帝)脓团一个,死狗扶不上墙,不可辅之,小老婆的儿子(指皇太子)又非治国之器,我们不如径去赵王处,拥立赵王为帝,以定天下。”
这位老的沙,他从前以帝舅加上“倚纳”的身份,宗王们见他都摇尾乞怜,亲手拍屁股的,尤其是这位赵王对他尤为恭敬。但是,现在他已成丧家之犬,皇帝“逆臣”,赵王的态度肯定会有所不同。当然,“赵王始然之(同意),终虑事不成”,与部属们思前想后,又有阳翟王那个“前鉴”,赵王就把老的沙和秃坚帖木儿灌醉,然后把二人五花大绑押回大都。
顺帝此时恨透了这位帝舅兼狎友的老的沙,立刻发出一个字:剐!
刑场之上,见行刑者往自己身上罩渔网(以便小块割肉),老的沙哀嚎求饶。秃坚帖木儿倒是条汉子,骂道:“求饶个屁!那脓包皇帝不是害我们,是在害他的国家社稷!”
特别可称的是,顺帝听说孛罗帖木儿被杀消息,他出来坐大殿,首先厚赏行刺权臣的六位刺客,然后又让人找一直是主谋的汉人徐施畚来,准备高官厚爵大元宝赏他。殊不料,此人一夕遁去,不知所踪,日后再无音信。功成身退,这位徐书生真是千古奇人。
杀了孛罗帖木儿,自然要大赏领军一直在大都附近的王保保。元廷下诏,封王保保为太傅、左丞相、河南王。皇太子先前奔王保保军中,就想仿效唐肃宗在灵武自立为帝的故事,希望王保保拥立自己为帝,以被孛罗帖木儿挟持的父亲为“太上皇”,王保保不从。
孛罗帖木儿被杀后,奇氏皇后从大都传密旨,命王保保以重兵拥皇太子入京,威逼顺帝禅位于皇太子。王保保很有正统思想,探知奇氏之意后,距城三十里,他就下令本部兵就地停止行进,驻屯当地。为此,虽然近期一直多受王保保保护,皇太子对这位不立自己为帝的大将也萌动了杀心。这位皇太子,本质上讲不是块好料。他少年时代习书法,专喜临宋徽宗字帖,谓之为“瘦筋书”。侍从谏劝:“宋徽宗乃亡国之君,不足为法。”皇太子很有口辩,说:“我但学其笔法飘逸,不学他治天下,没什么不好。”待后来顺帝派人教他学习“大喜乐”禅法,这位少爷慨叹:“李好文状元教我读儒书好多年,我总弄不明白其中意理。西番僧教我佛法,我一夕便通晓!”这是当然,只要腰间有那活,吃上几粒壮阳药,房中术对于身为男人的皇太子来说自然是一学便会。
王保保入京为相后,不习惯军旅以外的气氛,怏怏不乐。朝中蒙古、色目勋贵也看不起他(当然是暗中看不起他),私下议论他不是“根脚官人”出身。所谓“根脚”之说,出自文成宗大德四年的一道诏旨:“其为头廉访使,当选圣上知识,根脚深重,素有名望正蒙古人”,也就是说血统纯正的蒙古贵族才可称得上是“根脚官人”。王保保当然不是,他的义父也不是,自然为大都朝士轻视。
由于大都城内政治气氛压抑,王保保听从手下谋士孙翥、赵恒的建议,以“肃清两淮”为名,提军出京平叛。当时除中原仍听元朝号令外,江淮川蜀等地,均非元有。另一个情况是,皇太子一直向顺帝要求出外督师,顺帝怕这宝贝儿子出京后拥众“另立中央”,一直不同意,见王保保上奏,正好下台阶,让他代替皇太子出行,总领天下之兵,行讨各处。所以说,王保保仅在大都呆了两个月,就又提兵外出。
王保保有“河南王”的封号,出兵时“分省以自随,官属之盛,几与朝廷等”。整这么大动静离开大都后,想到朝臣和皇太子总想算计自己,王保保索性回河南,以守父丧为名屯兵不出,在彰德(今河南安阳)停留。
王保保手下都劝他:“王爷您既受朝命,出而中止,这样做恐怕不太好。”谋士孙翥、赵恒二人多谋,也劝告说:“丞相您总天子之命,总天下兵,准备肃清江淮。兵法曰‘欲治人者先自治’,今李思齐、脱里白、孔兴、张师道四军(四个地方军阀)坐食关中,累年不调。丞相您应下令,调此四军南去武关,与我们军士一起并力渡淮。他们如果恃力不听调遣,则应移军征伐,据有关中,如此,这四部军队可惟丞相所用!”王保保深觉此议可行,欣然从计,立刻以“河南王”兼“总天下兵”的身份致信四军,让诸军阀听他指挥。
四部军中最强的当属李思齐一部,他接到调兵札后,当众大骂:“乳臭小儿,胎毛未褪,敢来发令调派我!我与汝父(指察罕帖木儿)同乡里,汝父进酒犹三拜而后饮,汝于我前无立地处。而今日大胆,公然自称总兵来调派我?”老李土豪一个,气粗胆壮,下令各部:“一兵一卒不可出武关,如王保保来,马上整兵迎杀!”
王保保闻讯大怒,提军直杀关中,“两家相持一年,前后百战,胜负未分,而国家(元朝)大事去矣”。王保保本人,见自己的军队一时无力入关,便坐食彰德,因为此地“素蓄积粮草十万”。
由此,顺帝本人开始怀疑王保保,对左右说:“王保保出京,本是派他总兵肃清江淮。他不向江淮进兵,反而与关中诸将杀伐。现关中混战,他又驻军彰德,难道是想窥伺京师,图谋不轨吗?”顺帝越说越气,越想越气,看见皇后奇氏和皇太子在身边,勃然大怒道:“从前孛罗帖木儿兴兵犯阙,今日王保保在外总兵,天下大乱不太平。你们母子乃误我大元天下的罪魁!现今疆土分裂,使朕坐守危困,皆汝母子所为也!”狂怒之下,顺帝操起卫士手中拐杖在殿中追打皇太子,挨了数棍,皇太子“走免”。
由于元廷催促进兵的诏旨雪片似飞来,王保保不得已,在至正二十六年年底派其亲弟脱因帖木儿(汉人蒙古名)及部将貊高在济宁、邹县一带驻兵。此行出兵以保障山东为名,但其实仍旧逗留不进。王保保得关中之意甚切,不断“增兵入关,日求决战。”
李思齐、张师道等人日渐不敌,就数次派人入大都向朝廷求助。手心手背都是肉,元顺帝想半天也想不出太新的招儿,只能派左丞相袁涣等人带诏旨入王保保大营,希望他与关中诸将和解。由于王保保派人往京城袁涣家中送了大笔财宝,这位左丞相自然心向王保保,宣毕诏旨,他私下对王保保说:“不除张师道、李思齐二人,定为丞相您的后患!”王保保最爱听这话,又有大都来的左丞相在自己军中帮腔,他增兵死攻关中。但是,打了几个月,仍旧消灭不了对方。
谋士孙翥、赵恒又献计:“关中四军,惟李思齐一部落最为强大。如果攻破李思齐军,其余三部不战自服。我军入关中部队数目,现在大致与敌军相当,所以长时间以来师老财费,相持不决。应该抽调在邹县的貊高一军(当时这只部队正在那里准备抵御朱元璋的“南军”),让他们急趋河中,渡黄河后,直奔凤翔,出其不意,端掉李思齐老巢。这样一来,渭北之军可一战降之。如此,正依昔日(后)唐庄宗破汴梁之策,关中大定后,再倾军攻打南军,那时也不会迟。”
此时的元顺帝,再也顾不上在内廷中修行“大喜乐”和建房子,忧心忡忡,开始“勤于国事”,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元廷颁布了最后一道看似深思熟虑的诏令,内文不仅颇有文采,且语意沉痛,剖析事理,对关中诸将既指斥又安抚,对王保保并无过多指摘,只是一个劲“追忆”他义父察罕帖木儿的“忠勇”,详细给出了朝廷“肃清江淮”、“进取川蜀”、“进取襄樊”的战略安排,部署诸将分道四出,且宣示皇太子掌控诸军诸部的集中威权:
元良重任,职在抚军,稽古征今,卓有成宪。曩者(先前)障塞决河,本以拯民昏垫,岂期妖盗横造讹言,簧鼓愚顽,涂炭郡邑,殆遍海内,兹逾一纪(指因治河造成民变)。故察罕帖木儿仗义兴师,献功敌忾,迅扫汴洛,克平青齐,为国捐躯,深可哀悼。其子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克继先志,用成骏功。爱猷识理达腊(皇太子)计安宗社,累请出师。朕以国本至重,讵宜轻出,遂授扩廓帖木儿总戎重寄,畀以王爵,俾代其行。李思齐、张良弼等,各怀异见,构兵不已,以致盗贼愈炽,深遗朕忧(对关中诸将有所指斥)。况全齐密迩辇毂,倘失早计,恐生异图,询诸众谋,佥谓皇太子聪明仁孝,文武兼资,聿遵旧典,爰命以中书令、枢密使,悉总天下兵马,诸王、驸马、各道总兵、将吏,一应军机政务,生杀予夺,事无轻重,如出朕裁(要大家听从皇太子调遣)。其扩廓帖木儿,总领本部军马,自潼关以东,肃清江淮;李思齐总统本部军马,自凤翔以西,与侯伯颜达世进取川蜀;以少保秃鲁为陕西行中书省左丞相,本省驻札,总本部及张良弼、孔兴、脱列伯各枝军马,进取襄樊;王信本部军马,固守信地,别听调遣。诏书到日,汝等悉宜洗心涤虑,同济时艰。
王保保外战内行,内战却外行,马上听从孙、赵二人之计,下令调貊高军入陕。貊高军中,多为孛罗帖木儿的从前老部下,军行至卫辉,这些人夜中秘密聚集在一起议事:“王保保为总兵,我们为他统下的官军,如果派我等与南军战斗,还应该听命。现在,他下令我等昼夜兼程往河中渡河西趋凤翔去打李思齐。李思齐是官军,我们也是官军,官军杀官军,这事怎么说!”众将交换一下眼色,抽刀剁案,其中一人高喝:“不必多言。五鼓之后,我们拥扶貊高作总兵,不从就杀掉他,血洗城池而去!”结果,众将准时起事,冲进貊高大帐,讲明原由。貊高本人对王保保迟迟不出兵江淮也一肚子气,顺势与就众将齐了一条心,上表朝廷,申诉王保保有“不臣之心”。同时,貊高派出两路兵,一路袭彰德,一路袭怀庆。结果,往彰德之兵马少人精,一举而下;而袭怀庆一部军队马多兵冗,被守将发觉,闭城拒战,不能克城。当时,王保保手下的主要将官皆在怀庆,貊高调派不当,最终不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当时,有识者就预见貊高此人难成大事。
元廷见貊高一军派秘使来大都,大喜,立刻下诏升貊高知枢密院兼平章,总兵河北。同时,又下诏严命王保保,让他率潼关内攻之兵进击淮南,诏李思齐等关中四部军出武关下襄汉,并诏貊高率河北军与在济宁的脱因帖木儿等人一起下淮东。脱因帖木儿乃王保保亲弟,不仅不听命,反而“尽掠山东以西民畜,而西聚卫辉”。王保保率手下河南兵北渡怀庆,也向卫辉方向移动。
貊高怕受王保保兄弟两人夹击,把卫辉城内抢掠一空,北归彰德,固城自保。“朝廷无如之何”。乱世之中,诸将不听调,元廷一点办法也没有。
病急乱投医。有人给皇太子出主意:“古者太子入则监国,出则抚军,太子应上奏皇帝,自立大抚军院以总领天下兵权。如此,军权归一,可以自内制外。”皇太子觉得此计甚妙,在大都开设“大抚军院”,“专制天下兵马,省台部院皆受节”,从而在大都城开始了“军管”。
为了奖励貊高一军,皇太子赐这部元军为“忠义功臣”名号,每人发块金牌。
恰恰就在这时,明军已先后消灭了张士诚和陈友定,进而入据山东。
王保保恨朝廷偏向貊高等人,不仅杀掉了朝廷使节,他攻入太原后,还把当地元朝所任命的官员全部杀掉,以此泄愤。
如此急火攻心的关头,元廷不仅不令诸将息兵共抵“南军”,反而在至正二十八年六月公开下诏让各道军队协力,去平灭王保保。
当时,王保保之军被明军打得节节败退,正屯据太原。于是,关中李思齐等四将各派军兵组成一军,从西面发起进攻,貊高率军从东向王保保进攻。这几部元军服色相同,残杀数日,也攻不下太原城。
一日,貊高因城池久攻不下心焦,率数骑巡阵。赶上他倒霉,正遇上王保保派出一队骑兵出袭。众寡不敌,貊高被擒。于是,王保保派人把捆成麻花一样的貊高抬到阵前。貊高属下军人正在布阵,一看主将已经被人捉住,登时惊慌,四下溃散,除被杀的兵士以外,跑不及的人只得向王保保投降。
李思齐等四将见势不妙,向王保保发使送书,“告以师非出本心”,由于明军已经开始发动猛烈进攻,这几个人率军边大掠边后撤,准备保潼关。不久,四将散溃,被明军打得大败而归。
貊高败讯传至大都,元廷震惧,忙下诏罢去“大抚军院”,并杀掉出主意立抚军院的几个人,以此举向王保保“谢罪”。王保保自写书信,向顺帝自陈忠诚。顺帝见信,马上下诏“涤其前非”,恢复他以前的一切封爵。但,一切都太晚了。
可笑的是,王保保擒貊高后并未当即斩杀,反而派人来大都向顺帝请示如何处理。顺帝当然心领神会,诏书简捷:“貊高间谍构兵,可依军法处置。”王保保拿诏书给被押在刑场上的貊高看。貊高也苦笑,跪下低头,静等自己人的大刀片子落下……
30惨兮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自孛罗帖木儿与扩廓帖木儿两军开始“内战”,一直到李思齐、貊高、王保保等人在晋地厮杀,整整八年过去,元朝的正规军与杂牌军一直在北方相互绞缠,杀得你死我活。正是由于这样,江南的朱元璋才能从容放开手脚,先后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人。除江南地区外,湖南和两广也尽入朱元璋手中。
在北方元军诸部人脑子打成猪脑子自相残杀正酣时,至正二十七年底,朱元璋正式开始了北伐。这位要饭花子出身的爷们儿很有远略,他并不主张直捣大都,而是这样向诸将布置:
“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悬师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进不得战,退无所据,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