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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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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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又用目光彼此问候了一下。 
  “那可真不错。”刘震亚说,“记得文革那会儿,我经常和一些要好的同学结伙胡闹,最爱打架,好像还跟叉子一伙人打过一架,在海淀那边的一所大学里,打得昏天黑地,不知你们那次去了没有?”他不无感慨地摇着头,“少不更事啊!个人英雄主义,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 
  “你现在做什么?”黄方问。 
  “我现在铁路系统工作。”刘震亚掏出名片递给黄方。 
  “嗬,站长,还是货运公司的总经理。”黄方说,“以后找你托运东西一定很方便了,这家公司还挺有名的。” 
  “名不副实,虚名而已。”刘震亚道,“其实公司的效益并不好,好多工作很难开展。你现在做什么?” 
  “我只是做些小买卖,是条小鱼,再怎么蹦也比不上你们国营大公司啊!”黄方指向你,说,“他行,他现在是大款了,他的公司都被日本人看上了。” 
  “这么说,我们以后没准还有机会合作。”刘震亚说。 
  “我们该走了吧。”你对黄方说。你已经厌烦了他们俩的生意经。“我和黄圆约好待会儿去看演出的。” 
  “那好,我们走了。”黄方说,“我们还会来看望你的,刘总经理。” 
  你们来到院子里时,刘冉从南房里跑了出来。她扎着围裙,袖子挽得高高的。“干嘛不吃过饭再走,我都快做好了。” 
  “下次吧。”黄方及时地送过去一个飞眼。“改天我们一定专门前来品尝你的手艺。” 
  走到门道拐弯处时,黄方故意落后了两步,并排和刘冉走在一起,趁着没人注意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飞快地塞在她手里。刘冉先是一惊,尔后迅速将名片掖进了兜里。   
  沉默的钟楼 64(3)   
  来到门口,黄方带来的那三员大汉已经站在那里打开车门恭候着。 
  上车后,黄方冲刘冉招着手,说,“刘总,我们电话联系。” 
  在车里,看着你一直沉着脸不说话,黄方道,“迪克,你别这样,不是说好这事交给我办了吗,你就放心吧。这会儿,刘震亚一定正在摔东西骂人,大发脾气呢,就是可怜刘冉小姐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啊!” 
  黄方究竟要干什么?你想,莫非他看上了刘冉,想玩弄她,弄那种一报还一报的把戏。自己究竟要干什么?究竟要将刘震亚怎样,才能解你的心头之恨,自己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你感到心里一片茫然。将刘震亚痛打一顿,甚至将他致伤致残,然后像街头的流氓痞子一样去喝顿大酒,庆祝自己所谓的胜利。这难道就是你久经忍耐,深思熟虑后所要做的吗?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这样做能证明你什么,黄圆知道后会怎样看你?就说刚才的事情,当你们坐着崭新的奔驰车,带着高大威猛的三员保镖,去刘震亚家耀武扬威了一通之后,自己现在的心里感受到底如何? 
  生活中确有这样的时候,当你幻想和盼望过很久的一件事情或一个机会终于降临,并受你摆布的时候,你却忽然发现自己已再无往日的冲动与激情去迎接它了,甚至都不愿意再去面对它,因为你感到自己以往的幻想和盼望,在突然间变得毫无意义起来,头脑中也再无新的想法。当时你就是这样一种心情。什么都没做却再没有了做事的冲动,更不知道以后的事情该如何进行,你毫无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当时,你产生来找刘震亚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处在吴歌与黄圆两难之间无法做出决择,在无奈和彷徨中试验的一种逃避;也许是因为自己长时间被蒙在鼓里,又在一个需要做出人生重大决定的时候,突然受了刺激,而且这刺激又恰恰是来自你心底里一直深深爱恋着的黄圆那里。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当时没了主意,觉得孤立无援,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没人能帮得上你。   
  沉默的钟楼 65(1)   
  韦顿还是来了,尽管索燕几次三番对他说过,她回国时不需任何人到机场送行,但他还是来了。执拗、深沉、一经认准再难更改的日耳曼人性格,在韦顿身上体现得特别突出。他不是到机场,而是直接来到了索燕的临时住处,不是在当天,而是提前一周就来到了这里。 
  临毕业前的这些日子,索燕无所事事,只等着举行毕业典礼那天拿到毕业文凭。 
  “我哪能不来送行呢,我是你在德国唯一的朋友和最值得你信任的人,难道不是吗?”韦顿似乎很了解学校的情况,并知道索燕有这样一段无所事事的时间。“在你回国前,我们抓紧时间去旅游一次吧,今后恐怕你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建议着,竟然动手为她收拾起了行装,样子一丝不苟,像是她已经同意了似的。 
  索燕确实没置可否,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屋里东一件西一件地收拾着东西,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她怎样坚持,最终还是顺从他的主意。刚到德国时,在他们第一次旅行结束后,韦顿提出并毫无解释地离开她,回到他妻子和孩子身边时,索燕曾经打定主意不再理他,她当时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她决心靠努力学习来争取奖学金和靠业余时间打工挣钱来维持自己的学业。为此,她转移了自己的住所,更换了电话,但最后韦顿还是在学校里找到了她。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在短期的自我谋生中深深地体会到了挣钱的艰难,还是自己对韦顿仍存有一丝感情,或是空虚无聊的国外生活,使自己无法离开男人的慰藉,反正最后她还是妥协了,让他上了她的床,并允许他来看望她。 
  从此,每隔十天半月、最多一个月,韦顿总要来一次她这里,对她在生活方面照顾得很周到。有时,明知不是这样,但她还是经常会在他的温存和爱抚之下,纵容自己产生某种幸福的幻觉。她宁愿暂时相信韦顿那温存的话语,宁愿忘情地投身到他有力的怀抱中,去享受短暂的幸福。慢慢地,她无奈地接受并适应了这种作为韦顿情妇的生活。偶或,她也谴责过自己,并将恶劣的情绪倾泄给韦顿,但这些并没影响韦顿一如既往地来她这里。 
  不是情妇又是什么呢? 
  不做情妇又能怎样呢? 
  她无数次地这样问过自己。 
  看到别的中国留学生放学后便要忙着去刷盘子、打零工,甚至去夜总会跳脱衣舞,每每将她刚刚鼓起来的离开韦顿的勇气打消了,甚至在心里还卑微地生出几分相识韦顿的庆幸。 
  否则又能怎样呢?她总是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最终要结束与韦顿的这种关系,她是清楚的,并且决心已定。平日里,她也将自己的这种想法有意无意地透露给过韦顿,他听后未置可否。实话说,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也明晓他们之间功利性的目的所起到的作用。他喜欢她这个东方美人,而她需要他的帮助,也许说开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为什么到最后总是要服从于你?”索燕坐在沙发上说道,“在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关系就不是平等的,我总是处在需要服从和帮助的一方。”她的德语已经相当流利,这也许是她来德后的最大收获。当然,这一点又与韦顿的帮助分不开,他不但经常亲自帮助她,而且还为她专门请过家庭教师教授她德语。 
  “那是因为我总是对的,”韦顿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忙活,说,“因为我对你的每一项建议,都出自爱护你。我想这一点,你自己恐怕也会承认。” 
  “跟你说,我已经决定回国后立即结束咱俩之间的这种关系,你所建议的未来的这次旅行,也将是我们一起最后的旅行。当然,这是说在我同意与你一同再次旅行的前提下。” 
  “咱们之间这种关系的建立,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维护的,如果一方非要撤出,那这种关系当然是无法维持了。但你说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旅游,恐怕还为时过早。”韦顿认真地说,“中国的景色那么美丽,景致多得玩儿一辈子都玩儿不过来。你回去后,我准备每年都去中国旅游一次,到那时我想你总不会忍心将我扔在陌生的路上吧,我需要你这样的导游。” 
  “那将是一个收费很贵且绝不提供任何特殊服务的导游。” 
  “那也可以嘛,这样才是一个商量事情的态度。”每当这时,韦顿的脾气都出奇地好。“你过来看看还需要些什么东西。” 
  索燕不情愿地起身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被他装得满满的旅行袋。像对待他的工作一样,韦顿在生活细节上的认真、细致和严谨,她早就领教过了很多次了。 
  “我还没有同意要跟你去旅游呢!”她说着,感到韦顿已经凑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了她。 
  “噢……不……”她挣脱着。 
  “我会让你同意的……我的东方美人。”他总是这样叫她。“我们到床上去说吧,让我慢慢地告诉你必须去的理由……” 
  像过去一样,索燕被他抱起走向床边的时候,感到身体已经瘫软了。在床上她同意了他的建议。 
  整整一个星期,那种虚幻的幸福感时时降临在她的身上。相伴携手上街购物是幸福,走进餐厅坐在一张引人注目的桌旁就餐是幸福,相拥在湛蓝色的海水里是幸福,裸体躺在沙滩上沐浴着微风与阳光是幸福,同时回应着别人羡慕的微笑是幸福。他们的天空上布满了星星,他们的身旁布满了鲜花,他们相互配合着,利用余下不多的时间,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似乎已经与世隔绝的世界。如果遇到花店或卖花姑娘,他便会抓过一把来塞进她的怀里。看到海边卖珍珠项链的老妪,他便会拿来最长的一串挂在她的脖子上。每一次微笑,每一个举动,都像是情侣间挚爱真情的表白,都闪耀着爱情光芒的幻觉。   
  沉默的钟楼 65(2)   
  幸福在于没有过去和未来。幸福在于不顾一切。幸福在于此时此刻。幸福在于当双方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总是来自对方的赞美。幸福在于默契。幸福在于黑暗中颤抖的结合,在于双方无拘无束的贪婪姿态,在于双方一次又一次欢爱后筋疲力尽、浑身瘫软的睡眠。幸福在于能令他们都暂时忘掉了一切。 
  幸福结束了,幻觉没有了,现实又回到了他们的眼前。在机场,他们分手时显得都很平静。 
  “我们结束了。”她说,“我想回国后就回到李全明和孩子身边。他们才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可以陪伴我一生的存在。” 
  韦顿默然,望着她渐渐远去。在登机口拐弯处的楼梯上,她分明看到了他掏出手帕在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她也流泪了。但在所乘飞机腾空而起的那一刹,她却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释然,像一个久未归家的孩子一样,急切地盼望着早一刻与家人团聚。 
  她回来了,隔着民航巴士的窗子,她看到了黄昏时分悠闲地带着孩子在立交桥畔的草坪上玩耍的年轻夫妻,结伴散步的白发老人,树荫下甜甜蜜蜜的热恋情侣,一幢幢拔地而起、造型新颖的大厦和远处西山之巅那轮血红、壮丽的夕阳。 
  循着记忆中无数次走过的街巷,呼吸着带有浓郁槐花香味的空气,她站到了家的门口,用颤抖的手按响了门铃。 
  没有回应。 
  她再次按响。 
  仍然没有回应。 
  她掏出了走前带着的那把钥匙,试着捅进了门锁,“吧嗒”一声,门开了。 
  院子里静极了,焕然一新的房屋变得令她有些陌生。彩画的横梁、红漆的门窗、雪白的窗帘和青砖铺就的地面,再也找不到原先那个破旧院落的模样。她来到后院,见一座假山矗立在那里,原先的那两株丁香倒是还在,一白一紫地开放着,散发着幽香。 
  “爸,”她连声叫着,却没有回音。她这时才注意到,院子里每间房屋的房门都锁着。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难道父亲会……想着自己出国前父亲的病容,她顿时不安起来。 
  不会吧?她在心中不停地安慰着自己,走出院子关好大门,快步向李全明家走去。 
  李全明家的门也是索燕自己打开的。依然还是原先那把锁。她在门口将离婚时李全明硬塞给她的那把钥匙插进锁孔后就感到,还是原先那把锁,他依旧为她的归来留着家门。 
  “还是拿上家门钥匙吧,”李全明当时说的话她还记忆犹新,“这样你来看孩子也方便些。” 
  屋里静悄悄的,李全明父母的房间已经黑了灯,客厅里的光亮是从李全明屋里发出来的。索燕慢慢地走过去,靠在门口凝视着屋里的一切。屋里乱糟糟的,女儿已经睡下,李全明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面前一台打开正在修着的电视机屏幕上闪着雪花,她的大幅照片仍旧挂在墙上。 
  她哭了。泪水顺着面颊流进她的嘴角,有点儿咸,还有些苦。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便走进屋里收拾起来。 
  床上堆满了女儿的玩具和书籍,地下水盆里泡着女儿换下来的衣服。她端起水盆正准备去卫生间为女儿洗衣服时,李全明惊醒了。“谁!”他揉着惺松的睡眼抬起头。 
  “是我。”她停在那里。 
  李全明猛地转过身,看到了她。 
  “是你!索燕……”他惊喜地悄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索燕说着,放下手中的水盆,擦拭着眼里的泪水。她看到,他仍旧坐着自己给他买的那辆残疾人车。 
  他们对视着,慢慢地相互靠近,终于,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再也不想走了……” 
  “那就回来吧,回到家里来……” 
  他们的泪水流到了一起,湿透了彼此的衣裳。 
  她知道了父亲去世的消息,知道了父亲在世时,是李全明拖着残疾的身体,含辛茹苦地同时照应着两个家,照应着生命垂危的父亲和时刻需要照料的女儿,知道了直到父亲去世,李全明仍然保守着他与她离婚的秘密,而且可爱的女儿也至今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了是李全明忙前忙后地负责了她家院落的翻新工程,知道了已经上学的女儿功课很好,也很懂事……她知道了出国留学这三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李全明唯独没有告诉她的一个重要的事是,他自己已经被诊断出患有骨癌,而且是晚期。 
  一家三口的新生活开始了。当再一次听到从女儿口中喊出的“妈妈”时,索燕陶醉了,直让女儿喊个不停。他们之间,一方因曾经失去而对今天的日子备感珍惜,一方因来日无多,而时时处处愈加疼爱她们母女。那是一段被他们用真诚的爱心溶化了的日子,那是一段令彼此一生都难以忘怀和回味的日子。 
  仗着一口流利的德语和在当时还比较稀少的外国文凭,索燕在找工作时有了较大的选择余地。最后,她还是听从了李全明的建议,到一家大学里去任教。像多年前她第一次参加工作时一样,她又用自己的薪水为李全明新买了一辆残疾人专用车,是国外生产的最新式的那种。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他们一家三口来到青年湖公园,柳枝摇曳,水光潋滟,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令人感到无比惬意。女儿在游乐场里玩耍,她推着他去湖边漫步,整整转了一圈,他们仍觉得意犹未尽。   
  沉默的钟楼 65(3)   
  “再这样走一走吧。”他说道。 
  她推起车子,继续沿着湖边的甬路再次朝前走去。 
  “我也希望能够和你永远这样走下去,”她说,“永远走下去。” 
  更多的时候,他们之间并没有言语,彼此之间一个深情的对视,就已经将双方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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