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钟楼 36(1)
看着眼前那一条条长长的麦垅,黄圆直想哭。这些麦垅的长度是一千米,而黄圆每割一刀麦子的长度是三十多公分,她算计着,每干完一垅麦子,她需要弯腰费力地重复三百多次这样的动作。
此时已近晌午,她还没有割完一条麦垅的一半,而今天分配下来要她干完的有六垅。她支着自己快要直不起来的腰,收回僵硬得像是要断了的胳膊轻轻地活动着,无奈地望着早晨一块从地头出发,而现在离她越来越远的人群。
太阳火辣辣的,没有一丝风。黄圆的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她不停地用毛巾擦着脸上和脖颈间的汗水,期盼着天气赶快阴下来或是刮一点儿风。说心里话,她真想学同屋知青晓云的样子,狠下心来割伤自己的手,就能有辙不出工了,蹭过这个麦收。她边想边伸出自己的双手端详着,到底割那只好呢?她拿不定主意也下不去手,刚才晓云那只被割得血淋淋的手,确实把她吓坏了,晓云能说到做到,她可不行。
“黄圆,你过来一下。”有人在叫她。
她转身看去,见生产大队队长丁光明正站在远处树下招呼着她。
“丁队长,”黄圆来到树下,问,“您找我有事?”
“也没啥要紧事儿,”丁光明示意她坐下,“先歇会儿吧。”
树荫下凉快多了,黄圆站在那里,摘下草帽拿在手里扇着。就这么站着别坐下,那样会有助于他动手动脚,她提醒着自己。前天晚上在井边打水时,就是因为她没有防备,才被丁光明摸了个正着。
“也没啥要紧事儿,”丁光明掏出香烟抽着,说,“早起公社来电话,打听咱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黄圆的?”
“打听我!”黄圆惊诧地问,“打听我干嘛?”
丁光明没吱声。
“那您怎么说的?”黄圆又问。
“照实说呗,”丁光明慢条斯理地说着,显然是在卖着关子。“人家公社是上级,咱当然得说实话嘛。”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呢?”黄圆嘟囔着,“公社里我谁也不认识呀……”
“听说大学快要招生了,是北京来的人打听你来着。”丁光明说,“你就坐在这儿听我说,怕啥嘛?”
这事儿还不要紧!听丁光明这么一说,黄圆心头一振,禁不住喜形于色。会是谁呢?她最先想到的是刘震亚,但很快又排除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插队。那么就是章伯伯,对,肯定是他。刚才在麦地里还垂头丧气的黄圆,此刻被这突然而至的好消息所惊喜。她觉得,心中有股希望的火苗正在忽忽悠悠地燃烧起来。也许,是应该先坐下,让丁光明好好地把话说完。
她坐下来,靠在树干上,手中扇着草帽,眯着眼睛望着远处。很快,她感觉到了凉风的吹拂和丁光明落在她胸前的目光。
你要是能上大学该多好啊!她的耳边又一次回响起章伯伯的话。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进过任何一所大学里,她只能凭借着想像勾画大学的模样。优美、静谧的校园,学识渊博、风度翩翩的教授们,丰富多彩、充满着浪漫故事的学子生活……
丁光明那只伸过来的手,打断了她的遐想。
“丁队长,”黄圆平静地叫了一声,依旧坐在那里没动。
那只手停在了半空。
“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还得拔麦子去呢。”黄圆站起来,“我还有好几垅没拔呢。”
“先别忙着走哇,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丁光明停在半空的手找到了用处,他一把拉着黄圆的胳膊,说,“那点麦子不急,待会儿我让人替你拔了。”
又是个好消息!黄圆停住了脚步。
“公社电话里说,北京来招生的人要下来看看你,他们听说你会两门外国话,这是真的吗?”丁光明问。
黄圆点了下头。肯定是章伯伯托人来了,她想,别人不会这么了解她。
“那你可是个人材了,没想到咱们这小村里还能飞出个长得俊俏又能说外国话的金凤凰。”丁光明说,“不过你也该知道,眼下这年头谁能上大学谁不能上大学,是咱贫下中农们说了算。”
“那当然,”黄圆紧忙恭维道,“您要是不同意、不推荐,谁来也白搭。”
“对喽。”丁光明又点上了一支烟,说,“你真精,咱们村里这帮子知青,我看数你最精……不过你的家庭问题是个麻烦……当然了,党的政策是不重出身看表现,这我知道,但这事儿搁在村儿里就是大事。”
黄圆听着,心里一机灵,莫不是丁光明非要为难自己。
“那您说,我该怎么表现?”她试探着问道。
“唉,要说出身这事可大可小,我看不算什么事,当年我们师政委家就是大地主,人家不是照样革命吗?”丁光明盯着黄圆,往前凑了一步,“主要还是得看表现,看个人表现得怎么样?总不能你接受了好几年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点儿表现都没有就想走哇,更甭提上大学这样的美事了。”
天啊!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威胁,黄圆心中叹道,自己怎么竟碰上这样无耻、卑劣的魔鬼。
怎么办?
她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她无数次勾画过的那所外语大学的模样。她无法控制自己,这些日子她走火入魔般地想上大学,她希望能利用上大学这一机会改变自己的处境,学到更多的知识,开创新的生活,实现自己从小便有的、做一名教师的梦想。眼下,机会来了,逃离苦海,步入大学的道路就在这儿明摆着,只需她给拦路虎奉献上他垂涎欲滴的鲜肉,她便能顺利过关,如愿以偿。你还在犹豫什么?赶快上路吧,奉献上拦路虎最喜爱的鲜肉……在黄圆懵懂杂乱的耳际,仿佛有一个不容辩驳的声音在不停地催促着她。
沉默的钟楼 36(2)
“丁队长,”她和颜悦色地说,“人家说什么时候到咱们这里来了吗?”
“说是很快就来,没说准日子。”丁光明又往前靠了靠。“其实,招生表早就在我手里了,我就是还没拿准给谁呢……村里也有好几个后生,都是本家的贫下中农,他们也抢着要去呢,这事儿难办啊!”
黄圆侧着身子站在那里,心想,他能决定别人的命运,他权力真大,魔鬼尽是有权的。她感到丁光明那粗重的喘息声离她越来越近,一股浓重的口臭扑面而来。她厌恶地皱了下眉头,使劲扇着手中的草帽。
现在,她能够看到的上学之路有两条,不幸的是,这两条路都有魔鬼在把守着。她想,不要抱怨自己的命运不济,因为你恰巧赶上了这样一个魔鬼辈出的时代。两条道路,一条在城市,一条在农村,他们向你索要的是同样的一份通行证——你的身体。假若非要你在刘震亚和丁光明之间选择一个,你选择谁?一个温文尔雅,血统高贵,体面整洁,但残暴过你;另一个出身卑贱,粗俗不堪,浑身上下恶臭难耐,但却只盼着能尝口鲜肉,体会一下城市姑娘味道的乡下人。去他妈的!她在心中骂着,先将头一个选择剔除了出去。刘震亚他休想再碰自己一下,上大学与其说是为了自己,倒不如说是为了他,她要让他看看,他自以为得意欺侮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日子还长着呢,她坚信自己能够找到令刘震亚同样痛苦的复仇手段。多少个泪水浸泡的不眠之夜里,她设想过各式各样的复仇方法,但没有一种是一个插队知青所能做到的,除非去找他玩儿命。
那股令人难忍的气味离她更近了,她紧咬着嘴唇强挺着。她想,也许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对她个人而言,应该包括即将进行的课程。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突然,她想起身逃走,离开这股恶臭,但片刻间,刘震亚那白皙、阴沉的面容,又晃动在她的脑海里。
她感到,自己的大腿被按住了,紧接着,乳房上又摸过来一只手。
“丁队长,您别这样……”黄圆嗔着,站起身,闪到一旁。她那惶恐的神情,与贞操受到威胁的纯洁少女并无二样。他们姐弟俩都具备潜在的表演才能,都有即兴发挥的基因。她身体颤抖,面色羞红,站在那里像一支受到惊吓的小绵羊。
“你怕啥?到底怕啥嘛……”丁光明四处看了看,慢腾腾地站起来。“咋的啦……你刚才不是还说想上大学吗?”
他急了,先将底牌亮了出来。
“您真的能让我上大学?”黄圆问着,抬起头,那对水灵灵的眸子里闪耀着惊喜、期冀的光芒。
“不信是咋的,这地方我说了算。”丁光明看着四周无人,胆又大了起来。他拉着黄圆的手,揉搓着。“这手长得多白嫩呀,干这傻庄稼活儿都糟蹋了。怪不得老娘们儿都说,满村里就数你长得俊,你看看这手长得……”
“丁队长,您别这样……”她脱开他的手,“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丁光明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喘着粗气,脸憋得胀红。看得出来,他已经急不可待了。
“我这就回去,让孩子他妈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他色迷迷地盯着她,急切地说,“晚上到俺家去,俺把招生表给你……”
“我现在就想看看招生表。”她说着,看到公路上一辆吉普车正向村里疾驰而来。
沉默的钟楼 37(1)
院门是开着的,黄圆走进去叫了一声,没人回答。她推开屋门,扑面而来的又是那股令人难忍的气味。跟丁光明身上的气味一样,她没走错门。
屋里很脏,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北面墙下是一溜土炕,南面是用水泥和砖头砌起来的水泥柜。她估计,这个家连同口粮在内的全部家当,肯定都在这溜柜子里。炕沿的土台子上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火苗晃晃悠悠。墙上有几只镜框,里面装着几张奖状和一些发黄的照片。黄圆走上前去辨认出来,正中间的那一张是年轻时的丁光明。他穿着一身中尉军装,扎着武装带,显得挺精神。土炕一头摞着几条脏兮兮的被子。待会儿可别碰它。
一天来,事情进展得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她和外语学院前来招生的人见了面,从他们的言谈中能听出来,她已经面试过关。招生表也已拿到并填上了部分内容,当然,表格中推荐评语一栏还空着,最关键的生产大队的公章也还没有盖上。这一切,都要取决于她今天晚上的表现。
双方已达成默契,现在只剩下履约了。
她扫了一眼身前这铺着一领破席的土炕,重要的事,待会儿就得在这上面办。她感到一阵恶心,干呕了几声。
“你咋啦?”丁光明撩开门帘走进屋。
“没事。”她强作笑脸,点了下头,先坐在炕沿上。
坚持住,别太煞风景。她想,这魔鬼已经部分兑现了承诺,你也应该有所表现。是不是反守为攻可以缩短一下这个过程?她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上午就在空气清新的田间地头把这事给办了。
丁光明的头发湿漉漉的,臂膀上还带着水珠儿,看样子他像是刚冲了个澡。他走到地柜前,对着靠在墙上的一块破镜子捋着头发。她看到,在那面镜子旁边有一瓶还未启封的白酒。
“来招生的人都走啦?”他问。
“走了。”她答。
“你跟他们一块吃的晚饭?”
“是。”
“你们在一起谈得还不错吧?”
她没说话。
“我看那几个人是看上你了……其实,跟他们谈是瞎掰,这年头是贫下中农说了算,没有基层的推荐,谁来也没用。”
“我知道,”黄圆低着头,轻声说,“我现在不就是来找您了吗?”
“这就对了……”丁光明说着凑上前来,坐在黄圆身旁,就势揽住了她的腰。
她感到全身一阵发冷,手脚变得冰凉。
“别害怕嘛,只有你知我知,这事有啥嘛……”他摸着她的面颊,“这事我经多了……我这个人呐,没别的喜好,就是喜欢个俊俏闺女,要不是因为这事总挨处分,现在我怎么也得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了,哪能又给我赶回村里。”
坏了!碰上个老手。黄圆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办?刚才她那还想转守为攻的自信遭到了当头一棒。
“丁队长,”黄圆抬起烧得通红的面庞,指着地柜上的那瓶酒,问,“那是酒吗?”
“是呀,咋啦?”
“我想喝点儿。”
“喝吧,人家送我的,也是想上大学……”丁光明松开黄圆走过去,将酒瓶打开递给她,“你能喝白酒?”
“能喝一点。”她接过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
别害怕,坚持住!她鼓励着自己,这里也是战场,是你与命运抗争的战场。不要嫌眼前的这土炕肮脏,从这里能通向高等学府的殿堂;不要嫌眼前这个魔鬼贪婪、丑陋,他比夺去你贞操的那个魔鬼强多了,强百倍!眼前这个魔鬼在你让他尝到鲜肉之后,起码能偿付给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仅此一点,就比刘震亚强。刘震亚给你的,不就是屈辱和仇恨吗?开始吧,你还等什么?再喝一口。好了,头晕起来了,酒精开始起作用了,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来吧,魔鬼,我已经准备好了。
黄圆神志恍惚地转过身,放下酒瓶,脸上显露出顺从的神情,她感到好一阵紧张——但绝不是害怕,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一口吹灭油灯,反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开始亲她,他的手伸进了她的怀里,她顺从地承受着。他把她放倒在炕上,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她的衣服。月光从窗外漫射进来,照在她雪白、丰腴的裸体上,丁光明跪在她身旁,气喘吁吁地揉搓着她。
序幕刚刚拉开,她就感到,今天晚上他不会轻易放她走的。她紧紧地闭着双眼,过度地紧张使她丰满的胸部起伏不停,身体来回扭动着,一任移动在她身上的那双粗糙的手揉搓着。那双手的力气越来越大,又拧又捏,突然,她感到臀部被他咬了一口。
“哎哟!”一声,她尖叫起来,睁开眼睛,只见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脸的沮丧。
“他妈的!怎么不行了……”他低头望着自己身下,骂道,“你他妈地还不快给我起来,快起来!”
黄圆蹭地一下坐起来,跳到地下。
“没说你。”他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他妈快给我上来,老老实实地躺在这儿。”
她吓坏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她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丝念头,照这么下去,他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你聋啦?快他妈上来。”他嚷着,自己平躺在炕上。
沉默的钟楼 37(2)
她浑身颤抖着,爬上炕,刚要躺下却被他猛推了一把。“看样子你得帮帮我了。”他拽过她的手,放在他的阳物上。
她的头发披散着,跪在他身旁,双手捂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你快弄啊!”他一巴掌扇在她身上。
……
丁光明不再言语,在黄圆的抚弄下似乎安静了下来。借着月色,他睁大着眼睛,贪婪地紧盯着跪在他身旁的这具一丝不挂的肉体。她很顺从,也很卖力,脸上呈现出一种专心致志的神情。这神情像是一副凉剂,迅速平复了刚才他那气急败坏的心情。
算起来,跪在他身旁的黄圆是他带上炕头的第十位女人。他勾引女人,也乐于受女人勾引。他觉得,他正是靠着这些才得以能够接受上司对他的屡次处罚并有滋有味地活到了今天。平日里,只要看见有些姿色的女人,他就按捺不住想要把她弄到炕上去的念头。多少年来,他得过手也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