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地位又次之。至于张良,是小国韩国的申徒,刘邦的辅佐,自然陪在末座。
坐定以后,刘邦首先施礼陈谢,表明景仰服从的心迹,他小心试探,化解嫌隙说:“臣下与将军协力攻秦,将军转战河北,臣下转战河南。战场风云突变,臣下能够首先攻入关中,破灭暴秦,实在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如今有小人编造臣下的谣言,在将军和臣下之间制造嫌隙,赖将军明鉴,使臣下能够在这里与将军再次相见,也是三生有幸。”
项羽允诺项伯接受刘邦的陈谢和解,撤消攻击令,已经放弃了杀刘邦的念头。刘邦亲自前来赔不是,他的怒气消失,心中的戒备化解。项羽毕竟年轻,不能深沉自持,听了刘邦这一番忆旧套近的话,竟然顺口将告发者的名字和盘托出:“这件事,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所言。不然,我项籍不至于如此。”项羽的回答,使在座诸公,人人大吃一惊,最感不安者,是范增。
范增足智多谋,事情看得深远,长于鉴别人物。灭秦以后,他对未来的天下政局已经有所预测酝酿,对于各国英雄豪杰,也都放在未来的格局中有所掂量。掂量的结果,他断定刘邦隐忍大度,志在天下,将是未来与项羽争夺天下的最大对手,必须防患于未然,及早剪除。范增了解项羽,为人受情感的左右而不能冷静地依据政治利益判断行事,又刚愎自用,认定了事是不肯回头的。项羽突然撤消攻击令后,范增无奈,于是退一步建议项羽在酒席宴上杀掉刘邦,项羽未置可否,只表示根据会见的情况决定。如今酒席宴上,刘邦的机警应酬,项羽的幼稚轻信,更加坚定了范增必除刘邦的念头。他数次以眼神暗示项羽,三次拿起自己所佩带的玉玦提醒项羽,项羽默然不作反应。
范增起身走出帐外,招呼项羽的堂弟项庄说:“项将军为人,心肠太软。你现在进去敬酒,敬酒以后,请准使剑起舞助兴,趁机击杀刘邦。如果不杀刘邦,你我将来都是他的俘虏。”项庄进入军帐,为各位敬酒祝寿。敬酒完毕,项庄请求项羽说:“上将军与沛公饮酒,军中简陋,缺少乐舞,请准许在下舞剑助兴。”项羽同意了。于是项庄拔剑起舞,暗藏杀意,逼近沛公坐席。项伯察觉,也起身拔剑起舞,左右遮挡项庄的剑锋,暗中保护刘邦。张良知道事情不妙,起身退出,来到军门外见诸位随从。樊哙抢先问张良道:“今天的事情如何?”张良说:“危险之极。眼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樊哙急了,嚷道:“那不得了,老子进去,与沛公同生死。”
樊哙身佩长剑,手持盾牌,直往军门闯去。军门卫士以长戟交错封门,阻止樊哙进入。樊哙力大,用盾牌左推右挡,两位卫士站立不住,应声倒地。樊哙来到军帐前,掀开帷门正对项羽站立,嗔目怒视,头发竖立,鼓睁的眼球像是要爆裂出来。席地正坐于案前的项羽,本能地抬身按剑,问道:“来客是何许人?”张良赶紧跟进,前行回答道:“是沛公的车卫,参乘樊哙。”项羽说:“壮士。大杯赐酒。”来人用斗桶盛酒送与樊哙,樊哙拥盾半跪,施礼谢过项羽,起身一饮而尽。项羽说:“拿猪腿来。”来人送上一条生猪腿。樊哙放下盾牌,将生猪腿放在盾牌上,拔剑切割,将一条生猪腿啖食个干净。项羽再向樊哙问道:“壮士,还能饮否?”樊哙答道:“臣下赴死尚且不避,岂有辞酒不饮之理。”乘着酒兴,樊哙接着话头顺势讲开了去:“秦王残暴,有虎狼之心,杀人不可计量,刑人不可胜数,招来天下反叛而被诛灭。怀王与诸将有约,先破秦入咸阳者王关中。如今沛公首先攻破秦国进入咸阳,秋毫不敢有所进犯,封闭宫室,
还军灞上,等待上将军的到来。之所以遣将守关,无非是为了防止盗贼出入、备非常事件而已。如今对如此劳苦功高者,非但没有割地封侯的奖赏,反而听信谗言,有诛杀之心。这种做法,是承接亡秦的余绪,臣下窃为上将军所不取。”项羽没有回答樊哙的责问,说道:“坐。”樊哙在张良身边坐了下来。因樊哙的闯入而中断舞剑的项伯和项庄,也分别入座,紧张空气缓和下来。
刘邦稍微心定,起身上厕所出军帐外,张良和樊哙也跟了出来。张良劝刘邦马上离去,刘邦有些犹豫说:“不辞而别,怕是有所不妥吧?”樊哙嚷嚷道:“行大事顾不得琐碎,具大礼不在乎小节。如今人家是刀俎,我们是鱼肉,生死任人宰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节!”刘邦于是决定离去,他让张良留下来辞谢完礼。张良问道:“沛公有什么礼物带来?”刘邦说:“带来白璧一双,准备献给上将军,玉斗两只,准备送与亚父,一直是杀意紧迫,怒气弥漫,没有敢拿出来。只有烦你代我献上去了。”张良允诺说:“就这样办。”
项羽军在戏水鸿门一带,刘邦军在灞河塬上一带,两地相距四十里。北临渭河,南依骊山,有大小两条道路相通。大道是咸阳—函谷关道,沿渭河南岸,走现在的西(安)潼(关)公路一线,是通行车马的交通干道,刘邦一行人来鸿门时就是走的这条道。小道是芷阳道,蜿蜒于骊山北麓连接渭河平原的塬上,大致走现在的韩峪、洪庆一线。芷阳道狭窄,不通车马,却只有二十里。刘邦不辞而别,害怕追击,不敢再走大道,决定抄近路走芷阳道。刘邦将车驾和百余名骑兵卫士全部留下,自己骑马,只带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同行。四人手持长剑盾牌,徒步跟随刘邦,悄悄踅进山边,匆匆往灞上军营溜去。
按照与刘邦走时的约定,张良一直在军门外徘徊消磨时间,打算等刘邦远去,接近灞上军中时再回到项羽军帐中去。就在张良为刘邦消磨时间的当中,历史上的又一位有名人物登场。根据《史记》的记载,刘邦外出久不归来,项羽曾经派陈平去找刘邦。陈平后来与张良齐名,成为刘邦的著名参谋,楚汉战争中刘邦方面的谋略很多出于他的策划。当时,陈平是项羽部下的都尉,得项羽信任,在身边任事。鸿门宴,陈平是当事者之一,刘邦大度坚忍、能得人用人的气度,大概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出来找刘邦见了张良,同是智慧明达之士,自然少不了共同的话语。以我的事后推测而论,以陈平之明察,刘邦的处境去向,他当然是一清二楚。然而,以陈平之智谋,他决不会紧追急究。张良和陈平能够默契遮掩,东找西找,为刘邦的脱逃赢得了时间,也为将来陈平投奔刘邦埋下了伏线。
估计刘邦已经远去,张良方才回到项羽军帐中,向项羽陈谢说:“沛公不胜酒力,已经酒醉失态,不能亲自辞谢。吩咐臣下奉上白璧一双,再拜献上将军足下;玉斗一对,再拜献亚将军足下。”项羽问道:“沛公何在?”张良回答道:“听说上将军有督察过失的意思,惶恐不安,脱身离去,已经回到灞上军营中去了。”项羽收下白璧,放在坐席上。范增将玉斗放在地上,拔剑将玉斗击破,发怒道:“哎,小子不足与谋事。夺上将军天下者,必定是沛公其人。我辈人等的将来,难逃做奴隶、当俘虏的命运。”
刘邦回到军中,立即诛杀曹无伤。
项羽废怀王之约
项羽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自己,功高不仅震主,早已震动天下,挟如此无赏之功,举世已经没有可以行赏之主了。
鸿门开宴以前,项羽和刘邦已经谈判讲和,讲和的条件相当苛刻:刘邦将咸阳及关中移交项羽,投降刘邦的秦王嬴婴、秦朝的官吏和军队,全部交由项羽处理,刘邦只领本部人马,暂驻灞上,随同联军各部一样,统一听从项羽的指挥。鸿门宴上,项羽之所以不杀刘邦,除了种种人际和情绪上的因素而外,最根本的原因是刘邦完全接受了项羽提出的讲和条件,做了最大限度的隐忍屈服。项羽和平解决刘邦问题,掌握了所有军队的指挥权以后,由戏水鸿门进入秦都咸阳。
项羽进入咸阳以后,首先杀掉秦王嬴婴,诛灭嬴姓宗族,断绝了远古以来秦王室的血脉。他实施报复,比照当年秦军攻占诸侯国后的做法,掠取秦朝宫室的财宝妇女,焚毁咸阳宫城殿堂,对未完工的阿房宫和始皇陵的庞大建筑,也彻底加以破坏。史书称大火伴随项羽毁灭秦都的行动,延续三个月之久。
谋士韩生曾经劝说项羽定都关中。他以为关中阻山带河,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四面有险关可守,最具战略地理位置。然而,新安坑杀秦军降卒以后,项羽已经失去了在关中立足的民意。入咸阳以来,毁坏秦朝宫室陵园,无意在关中滞留的意向,已经明确。项羽是楚国贵族,性情青年,他怀土恋乡,功成名就之后,一门心思希望早早荣归故里,告祭先祖,成了他抹不开、消不去的情结。他竟然以“富贵不归故乡,宛若锦衣夜行,无人晓得”为理由,将韩生的重大战略建议,草草打发回绝。韩生退出来后,感慨万端,忍不住冒出一句话来:“人说楚国人暴躁,宛若猴儿戴帽,人模人样持不得久,果不其然。”此话传到项羽耳里,项羽当即下令将韩生扔在锅里活活煮死。他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冲动。
施行了对于秦都的破坏,报复了秦灭祖国的深仇大恨之后,项羽开始着手处理战后问题。战后的首要问题,就是对于秦国的处置。按照怀王之约,先入关中者王秦,刘邦应当做秦王。定约之初,怀王拒绝项羽的主动请缨,派遣刘邦入关,将唯一称王的可能交付给刘邦,项羽由此对怀王和刘邦两者皆有不满。刘邦闭关拒守,引来项羽的愤怒和猜忌。鸿门宴和解,虽然没有杀刘邦,但对刘邦的猜疑和防范是未曾消除的。不让刘邦王关中,已经是项羽的既定方针。项羽派人到彭城向怀王报告灭秦大功告成,请求根据殷墟盟誓的约定,分割关中分王秦国的三位降将,对于刘邦等其他将领,考虑另作封赏云云。项羽请示怀王的真意,表面上是请求废弃怀王之约,便宜处理秦国问题,其更深的意图,是试探怀王朝廷对于新形势的认识和反应,特别是对于自己的态度。
怀王从来不信任项羽。他拒绝项羽入关攻秦的请求,事先断绝项羽成功称王的路,是出于主动的防范。项羽杀宋义夺军,怀王被迫承认既成事实,任命项羽为上将军,是出于无可奈何。项羽降下秦军,约许章邯为雍王,对抗怀王之约,怀王沉默无语,无可奈何是无可奈何,已经有了消极的抵抗。如今,项羽正式请求毁弃怀王之约,怀王虽然还是无可奈何,却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按照先入关中者王秦的约定执行”,回答非常坚决,大概已经感到无路可退了。
我们已经交代过,怀王之约,是怀王即位以后制定的天下公约和战略规划,也是以楚国为盟主的反秦阵营的未来行动纲领和计划蓝本。怀王之约规定:一,反秦战争的基本目标,是复兴六国,诛灭暴秦。六国复国,就是复兴被秦国所灭的楚、齐、燕、韩、赵、魏六国;诛灭暴秦,就是六国联合、以楚国为盟主联合作战。二,六国政权的建立,正统在于王政复兴,恢复被暴秦所中断的各国旧王族的政治权力。三,暴秦政权必须被摧毁,秦国将予以保留,新的秦国王政,由首先进入关中、摧毁暴秦政权的功劳者出任。怀王之约,一方面是对当时已经形成的六国复国、各国王政复兴的天下政局之肯定和确认,通过扶持和肯定六国的王政复兴,杜绝各种实力人物擅自称王的野心。另一方面,对于群雄并起中,最有野心和实力的人物,怀王之约用秦国王位虚位以待,做了正面而富有诱惑的引导,不分贵贱,不论国别,首先攻入关中灭亡秦国者为秦王。
对于项羽来说,承认怀王之约,就是承认七国复国、王政复兴的既有天下秩序。在这个天下秩序下,楚怀王熊心、赵王赵歇、齐王田巿、魏王魏豹、韩王韩成、燕王韩广,再加上新的秦王刘邦,几乎将天下的权益收揽干净。如果顺从这个秩序,自己和各国将领都将回到各自的王廷之下去做将军,讨封求赏,任人宰割,这是根本不可能容忍的事情。项羽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自己,功高不仅震主,早已震动天下,挟如此无赏之功,举世已经没有可以行赏之主了。至于怀王,从来不信任自己,自己也从来没有将怀王放在眼里,互相警惕戒备。当怀王的回答传达到项羽军中时,项羽决定,废弃怀王之约,否认既定的天下秩序,由自己主宰,按照论功行赏的原则,重新分割天下,建立新的统治秩序。项羽召集各国各路将领说:“怀王是我项氏所立,没有功劳勋阀,岂能专断主持天下公约!天下纷乱之初,暂时拥立六国后人为王以诛伐暴秦。然而,亲身被坚执锐野战,风餐露宿三年,终于灭秦定天下,靠的是诸位将领和我项籍的力量。”诸位将领跟随项羽征战,与项羽同利,都表示愿意听从项羽的安排。
不做秦皇做霸王
项羽无意做秦始皇重建统一帝国,也不愿意回到楚怀王手下去做将军。他折衷古今,调和现实,在中国历史上首次实行了霸王主持下的封王建国。
时势造英雄。当时形势下,项羽被时势推到了决定历史方向的天下主宰的地位上。英雄造时势,居于天下主宰地位上的项羽,将根据自己的选择决定历史的方向。不过,英雄的选择,是既定形势下的有限选择。就当时的项羽而言,他的选择范围,不外有三种:一,回到战国;二,继承秦帝国;三,重起炉灶,建立新的秩序和制度。回到战国,就是实行怀王之约,承认王政复兴的正统,这已经被项羽否认了。继承秦帝国的体制和秩序,就是重建统一帝国,由自己来做皇帝。秦末乱起以来,各国各地军民殊死战斗,其最基本的目的,是要消灭秦帝国及其体制,否定统一帝国,恢复列国并立,这是秦末起义的大义名分,是难以违逆的。况且,秦帝国和秦王国只是收缩和扩大之别,继承秦帝国首先必须继承秦王国的领土和臣民,项羽坑杀秦军降卒,破坏秦都咸阳,已经表明了彻底摧毁秦帝国,决不让其死灰复燃的决心,他无意做秦始皇。项羽选择了第三条路,他折衷古今,调和现实,在中国历史上首次实行了霸王主持下的封王建国。
项羽首先将楚怀王升格架空,尊称为义帝,迁徙到南楚地区的郴县(今湖南郴州),使之远离于新的天下秩序之外。他将已经复国的战国七国,即楚、秦、赵、魏、韩、燕、齐的领土,以秦帝国的郡为单位,重新分割为十九王国。
分割楚国为西楚、九江、衡山、临江四国。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以彭城(今江苏徐州)为首都,统治今天的安徽、江苏、浙江的大部分地区,以及山东和河南的部分地区,领有原属于楚国和魏国的九个郡(大致包括秦的东郡、砀郡、泗水、薛郡、东海、会稽、陈郡、南阳等郡)。封楚国将军英布为九江王,以六县(今安徽六安)为首都,统治楚国南部的九江郡。封楚国将领吴芮为衡山王,以邾县(今湖北黄冈北)为首都,大致领有楚国南部的衡山郡地区。封楚国将领共敖为临江王,以江陵(今湖北荆州)为首都,大致统治楚国南部的南郡等地。
分割秦国为雍、塞、翟、汉四国。封章邯为雍王,以废丘(今陕西兴平东南)为首都,统治咸阳以西的地区,大致包括秦的内史西部、陇西郡和北地郡。封司马欣为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