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内斯特·奥本海默爵士亲手毁掉了伦敦钻石集团。自从他大权在握的那一刻起,他的故交好友们就注定厄运当头。他太了解这些人的底细了。曾经操作钻石毛坯交易的中间商就此下岗,戴比尔斯集团从此一手遮天。
在戴比尔斯集团的企业文化中,奥本海默创立的产销体系被称作“单渠道销售”。在这个销售体系中,生产者团体将钻石毛坯送到伦敦待价而沽。这些生产者要么是戴比尔斯麾下的矿主或加盟者,要么是与戴比尔斯签定独家供货合同的矿主。另外,该公司还把市场上散户出售的毛坯全部买入。下一步,戴比尔斯集团把收集到的所有毛坯集中送到伦敦进行挑选分类,然后把各个成色的毛坯混装在不同批次的“集装箱”里,出售给根据商品信息付款的买家。在戴比尔斯的巅峰时期,这套系统控制着全球钻石毛坯交易量的80%。如果钻石价格下跌,戴比尔斯就切断各大切割中心依赖的货源,价格回升之后,钻石供应才再度恢复。
钻石帝国在经济体系中非同小可的份量促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有戴比尔斯集团才是钻石的知己。从上文提到的生产者团体在钻石毛坯市场上的地位判断,伤害戴比尔斯就是伤害钻石。多亏这个巧妙的逻辑命题,戴比尔斯集团才逃过了1954年的一场劫难,那一年前苏联地质学家在西伯利亚稳定地块上发现了一片密集分布的火山筒。前苏联当局对这一发现秘而不宣,有分析表明该国政府不具备开发钻石资源的能力。毕竟那块土地终日被冰雪覆盖,从地表到地下350英尺的地方都是冻土层,而且挖掘现场既无交通工具也无电力设施。但是这些忧虑远远不能说服前苏联政府放弃这个项目,他们不用取悦什么投资人,为了钻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有一件事值得他们关心,那就是这些钻石能换来多少外汇。
前苏联政府雷厉风行地建起一个矿业城市,他们砍掉了火山筒上面的森林,立即开挖。戴比尔斯集团的高级主管们飞赴莫斯科,立志拉拢政府首脑加入垄断集团。戴比尔斯完全有理由对西伯利亚的矿脉产生恐惧情绪,因为那些矿脉含量丰富,足以满足全球钻石毛坯市场1/4的需求。戴比尔斯警告前苏联政府说,如果他们挖掘的毛坯流入安特卫普或特拉维夫,全球钻石价格就会迅速走低。莫斯科当局采纳了他们的意见,与戴比尔斯集团签署了供货协议。
1960年3月21日,南非警察对夏普维尔市的黑人居民进行武装镇压,69名市民不幸罹难,这件事引发了前苏联史上唯一的反戴比尔斯活动。野蛮流血事件令莫斯科当局义愤填膺,他们耻于同种族歧视地区白人大亨开办的南非公司产生任何联系。很快,一家名为城市西东有限公司的新企业接过了西伯利亚的钻石合同。这家公司与戴比尔斯集团看似毫无干系,其实它的幕后老板仍然是戴比尔斯。西伯利亚的钻石仍旧销往伦敦市场。
戴比尔斯的钻石帝国连接着历史与现在,钻石毛坯市场好比它手中驱动世界的皮鞭。但是这皮鞭毕竟是身外之物,总有人能把它抢走。虽然戴比尔斯一时成功地把俄罗斯的钻石导入伦敦市场,但与俄国人打交道并非易事。莫斯科当地的钻石大亨们对戴比尔斯的估价行为心存疑虑,随着俄罗斯钻石行业的蓬勃发展,总有一天他们能抓住机会挤进毛坯市场。戴比尔斯集团应付这一招的对策就是在拥有的钻石数量上压过所有对手,若有钻石生产者不顾行规擅自出售,他们就把大批的钻石毛坯投入市场,通过价格下跌整垮竞争对手。戴比尔斯集团凭借自身的实力和丰厚的钻石储备在波涛汹涌的商海里从容泛舟,其他对手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1955年,南非人加文·拉蒙在如今的博茨瓦纳境内、当时的博楚瓦纳兰保护地开始了自己的寻钻之旅,此人身材瘦削,脸上总挂着一丝干巴巴的微笑,性格沉静。他曾是戴比尔斯集团里经验丰富的老牌地质学家,在当时的照片上,他永远穿着咔叽布制成的猎装和同样材料的短裤。他喜欢在脖子上俏皮地扎上领巾。他满头银发,梳着利索的背头发型,而且即便太阳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也从来不肯戴上帽子,只是把它抓在手里,垂在身旁。
拉蒙把总部开在博茨瓦纳南部著名的地貌卡拉哈里沙漠边缘的罗贝茨。孕育着钻石矿脉的卡瓦尔稳定地块一直延伸到卡拉哈里沙漠的正下方。拉蒙推断,既然这个地块在南方不远的地方蕴涵着钻石矿脉,那么为何不在此地碰碰运气呢?
卡拉哈里沙漠覆盖着200,000平方英里的大陆。有些地方的沙层深达上百英尺。就算这部分地块里真的存在钻石矿脉,它们的地表特征也只是深深地隐藏在厚重的沙漠之下。任何充当钻石指示剂的矿物质都深埋在沙砾之中,要想在卡拉哈里沙漠上通过挖掘的手段寻找矿脉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但是拉蒙觉得自己可以另辟蹊径。
卡拉哈里沙漠四周耸立着一圈高大的红色蚁丘。千百年来,无数蚁群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生生不息。它们挖掘的隧道网络向下延伸,深不可测。数以亿计的蚂蚁世代相传地进行着挖掘工作,他们把挖出来的沙砾和其他矿物堆积在地表,逐渐形成了一座座蚁丘。小小的蚂蚁在不经意间对卡拉哈里沙漠深层的沙砾成分进行了抽样调查。虽然蚁丘会被风沙夷为平地,但是其中包含的深层矿物质却留在了地表。因此,蚁丘的表层结构饱含着深层矿物质,对其进行取样分析实际上就是间接地对深层土壤进行分析。如果沙漠底下有钻石矿脉,那么表层沙砾里必然存在钻石指示剂。
(拉蒙的勘探行动远远早于约翰·葛尼对石榴石化学成分与钻石之间联系的定性研究,但是地质学家早就知道石榴石经常出没在有可能伴随钻石出现的矿物质中。)
拉蒙撒开人马,让他们在沙漠里四处抽取沙砾样本。他们一路上披荆斩棘,为卡车开辟出一条笔直的道路。然后他们给沙漠进行坐标分区,在每个区里进行采集样本。随着他们的深入,拉蒙接到了发现钻石指示剂的报告。那些具有重要意义的矿物质分散得到处都是,没有一例样本中的指示剂达到一定的含量,但是拉蒙认为,有指示剂就说明卡拉哈里沙漠下面一定存在着钻石矿脉。
拉蒙在沙漠中一干就是6年。取样者们用自己的双脚走出了每个分区之间的分割线,他们在自行车轮上装了一个里程表,用它来丈量取样点之间的距离。他们的研究结果未能使人信服,1961年,拉蒙带着人马走出了卡拉哈里沙漠,把开发目标转移到了东部地区。
就在两年以前,另一家公司在卡拉哈里沙漠的边缘地带找到了三颗钻石。他们寻找矿脉的活动以失败告终,继而放弃了开发计划。拉蒙来到他们曾经工作的地方,顺利地找到了钻石和指示剂。这个矿址的存在意味着该地拥有大规模的钻石储备,拉蒙的取样小分队把当地的地形细细梳理一通,希望找到那些钻石的出处。但他们空手而归。拉蒙和先前的开发者一样,一遍一遍地来回搜索,却始终未曾找到矿脉。他把在该地找到的钻石归纳为个案,带着手下干将转战他处。
当时与拉蒙同在罗贝茨考察的还有一位官方地质学家克里斯·詹宁斯。詹宁斯曾经和拉蒙就该区地块是否含有钻石矿脉的问题整夜整夜地促膝长谈,对此他记忆犹新。在谈话期间,他们反复提起沙漠边缘发现钻石的问题。有一天,詹宁斯忽然想起来大学期间读过的一篇论文,文章作者提出了南部非洲的地块存在一系列突起的假说,也就是说在这个地区,地球的表层结构发生了扭曲。会不会是这样的突起切断了钻石的源流呢?詹宁斯和拉蒙说起了这篇论文。
1965年,拉蒙回到了当年的勘探地点。他们找到的钻石的地方紧邻卡拉哈里沙漠东部边缘。沙漠的尽头是一处低矮的悬崖。如果地层突起假说属实,那么很可能在远古时期曾经有一条河流朝东南方向流出卡拉哈里沙漠,造成了当地的水分流失,但这条河在途中忽然被隆起的地壳切断。地壳运动的标志就是那个悬崖。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钻石的源头一定在卡拉哈里沙漠中的某个地方,深埋在黄沙之下。拉蒙令人数度横穿悬崖西边的卡拉哈里灌木丛地带。1966年7月,地质学家曼弗莱德·马克斯在勒特拉卡恩村西边的奥拉帕地区找到了高浓度的钻石指示剂和一块地表特征异常的圆形区域。他们在那里开了一个矿坑,挖到了灰绿色的金伯利土壤。
奥拉帕钻石矿脉的地表面积为278英亩,相当于曼哈顿市中心25个街区的面积总和。该矿年产钻石12,000,000克拉。奥拉帕钻矿的出现引领人们在勒特拉卡恩和祝万能地区发现了更多的矿脉,也令博茨瓦纳成为当今主要钻石出产国之一,每年博茨瓦纳出产钻石毛坯25,000,000克拉,价值3,000,000,000美圆。
博茨瓦纳丰盈的钻矿是戴比尔斯集团手中的绝对王牌。来自当地的钻石被送到伦敦,加入了戴比尔斯旗下出产众多钻矿的钻石大军。1999年,纳米比亚为戴比尔斯贡献出1,300,000克拉的钻石,坦桑尼亚的产量也高达230,000克拉。南非的众多钻矿也不甘示弱:威尼提亚出产3,700,000克拉,芬什出产1,700,000克拉,极品矿出产1,500,000克拉,克雷恩西出产736,000克拉,金伯利出产563,000克拉。如果我们把其他小型钻矿的产量也加起来,整个南部非洲在1999年一年就为戴比尔斯集团提供了34,000,000克拉的钻石毛坯。这些总价值高达4,000,000,000美圆的钻石毛坯为戴比尔斯钻石帝国的宏基大业打下了坚固的基石。
第四章 巧取豪夺不义财
各种各样的不法行为盘踞在钻石行业的背后,仿佛干草垛中咝咝吐信的毒蛇。形形色色的大偷小
骗使整个行业显得火暴异常,有的时候真正靠钻石吃饭的老狐狸也会遭人算计。
2000年1月的一天,一个芝加哥的钻石商开着林肯车行路的时候忽然听到车子引擎发出一阵反常的噪音,于是他把车停在路边,走下车来一探究竟,这个时候他的引擎仍然在运转。说时迟,那是快,只见斜楞楞地杀出两条大汉,敏捷地跳上车,当着他的面使劲带上车门,然后一踩油门,绝尘而去。那车子座位下面箱子里装着的价值100万美圆的成品钻石也随着车子一去不复返。警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几个歹徒是如何让车子的引擎突然怪叫起来的。
有时候以非法手段对钻石牟取暴利的正是珠宝商本人。就在芝加哥劫案发生的那个月,两名美国籍珠宝商因为骗取价值80,000,000美圆的商品出庭受审,他们或者是卖出赝品,或者是把顾客送来清洗的珠宝换成假的。但是这些以假乱真的伎俩,和与那些专做批发买卖的矿主们的狮子大张口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最让他们得心应手的舞台莫过于钻石海岸。
南非的西北角分布着一片名为纳玛夸兰的沙漠。大西洋的海水日复一日地冲刷着当地的海岸线,沙滩上经常雾气蒙蒙。钻石海岸始于纳玛夸兰,一路延伸到纳米比亚。15,000,000年以前,钻石被湍急的河流冲刷到海边。冲积矿的特点就是小个的钻石被水流冲走了,只有分量重的大个钻石才能沉积下来。所以冲积矿出产的钻石在重量比上要高于一般钻矿,因为冲积矿中丰腴的矿砂中不含低价值的小钻石。
时光飞逝,远古的海洋逐渐后退,曾经的海床成了沙滩,原来沉积其中的钻石则留了下来。另外一些钻石存在于更远一点的海底。于是,从沙滩到大海,荒凉的海岸地区蕴涵着丰饶的钻石矿藏。
在巴福尔斯河的入海口克雷恩西地区,戴比尔斯集团每年能从当地的海滩获取700,000克拉的钻石。克雷恩西北部的阿利克钻矿是南非的国有钻矿。阿利克钻矿占据了从克雷恩西到橙河之间的地区,同时配有一支随时在海边待命的钻石运输船队。从橙河对岸一直到纳米比亚西南角之间,是广阔的海滨地带和32,000平方公里的沙漠,整个地区在地图上的标识是“钻石一区”。地图上明确表明该地区禁止穿越。钻石一区的所有权归属于戴比尔斯集团和纳米比亚政府的联合企业——纳戴钻石集团。
钻石一区的边界与上个世纪初德国殖民者在该地发现钻石后圈出的禁区边界,完全吻合。钻石一区曾经是世界上钻石含量最高的钻矿。钻石一区在纳玛夸兰本地人的心目中占据着十分特殊的位置,因为它的存在使得偷盗钻石如甘霖一般降落在他们贫瘠的家园上。
在纳玛夸兰地区,偷盗钻石算是一份正当职业。钻石界的老手弗里基·莫斯特为了弄清其中的原由,亲自开着小货车到达了橙河三角洲。那里的碱水又咸又苦,河流的阴凉处聚集着一群小火烈鸟,它们粉红的羽毛在酷热的天气中娇艳如火。不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在三角洲上空回荡。莫斯特停下车子,走了出来。
在半英里之外的纳米比亚,一辆卡车正贴着钻石一区的铁丝栅栏边界内侧缓慢地行驶在纳米比亚的国土上。栅栏之外远远地隆起着海岸上第一排小沙丘。那些沙丘其实是开矿挖出来的矿渣,它们原本是钻石上面覆盖着的沙层,被人挖开之后就在海边堆了起来。朝另一个方向看去,橙河南岸布局简洁的小镇正是阿利克矿业的生活区——亚历山大湾,越过亚历山大湾再朝前看就能看到烈日下狭长而荒芜的矿区。那里除了大海就是沙漠,其中寒冷的大海总是躲在浓重的雾气里,而沙漠则终日暴露在火辣辣的阳光之下。莫斯特挥臂朝周围指了一圈,面带疲惫的微笑道:“上帝把钻石放在了这个地方。除了钻石之外他什么也没留下。唉,当地人认为钻石是他们的财产。所以偷钻石在他们看来不算偷。”
要打海滨矿的主意再容易不过。矿工们在露天矿坑之类的别的钻矿里很难亲自接触到钻石,在那些矿里,人们开动大型机器把含钻的矿石挖上来送到处理厂进行加工。但是在海滨矿上,钻石就在古老的海床里藏着。矿工们扒拉开上面的沙层,用扫帚扫过底下的岩石,然后在每一条岩石裂缝里搜寻钻石。纳戴集团采用类似吸尘器的装备防止矿工们趁机揩油。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总能得手。人们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肯定会动脑筋,这条准则天下通用。监工的眼睛毕竟无法环顾全局,所以矿工们很容易地就能把钻石藏在袖子里,或者用脚狠跺一下,让钻石嵌进鞋底。等他们下班的时候就把钻石取出来,摁进班车的轮胎里。汽车维修场的同伙到时候就把钻石取走。其实在钻石海岸,偷钻石最特别的做法是“鸽子戏法”。
在20世纪90年代末,纳戴集团的矿工普遍饲养家鸽。管理人员对此并不反对。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长时期远离家人,养几只鸟解解闷没什么不好的。但是管理阶层后来发现了允许矿工养鸽子带来的问题,实际上,那些鸽子的家并不在矿上,而是在矿区之外,而且鸽子和矿工不同,它们不必通过安全检查就能自由出入矿区。
首先,矿工们把鸽子捆牢以后放在饭盒里偷偷带到工地上。然后他们在鸽子身上套上装满钻石毛坯的微型“笼头”,趁机把它们放飞。鸽子们振翅飞上天空,在矿区上盘旋几圈之后就朝着家的方向飞去。等待的家人收到系着笼头的鸽子之后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