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的神威大炮早就上好了弹药,炮手们席地而坐,而在他们的身后,一万六千名定州水师官兵衣不解甲,手不离刃,一半枕戈待旦,另一半则和衣而卧,随时准备迎接敌军的攻击。郑之强只要挺住一到两天,裘志身后的吕田兵团便会滚滚而来。
天色微亮之际,郑之强终于忍不住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之间,忽地听到马蹄声响,郑之强一下子跳了起来,“准备作战”他扯开嗓子大吼道,刚刚喊完这一嗓子,就愕然发现,对面驰来的居然只有三骑。
包勉安排好了所有事宜,去定州军阵上通知对方己军投降的使者已经出发,营内参将以上级别的将领也被包勉全都召集了起来,在听到裘志决定投降的决定后,包勉看到的是所有人如释重负的表情和放松的呼吸声,不由一阵黯然,正如裘老将军所言,这仗的确是没法打了。
“走吧,我们去见老将军”包勉道。
“老将军,将领们都来了”包勉掀开大帐,走了进去,抬眼看时,却是吃了一惊。
裘志一身戎装,头戴金盔,身着盔甲,一手拄着他惯用的长枪,另一手放在桌上,按着他的佩刀,而让包勉惊慌失措的是,裘志的鼻孔和嘴角边,几缕紫黑色的血迹是那么的醒目。
“老将军”包勉一下子扑了上去,帐外,所有的将领们一涌而入。
裘志的身体早已经冰冷,在他面前的大案上,放着两封信件,一封写着包勉启,另一封却是一本奏折,是给洛阳天启的遗折。
大帐之内顿时哀声一片。
正文 第九百四十七章:安得猛士兮守四方(3)
第九百四十七章:安得猛士兮守四方(3)
裘志征战一生,从一介小兵成长为名震天下的大将,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最后一战居然是以下达全军投降的命令而结束自己的军旅生涯,不愿意全军弟兄枉死在对手的炮口之下,他只能选择投降,但又不甘心自己以一员降将的身份出现在敌将的面前,弯腰屈膝献上自己的佩刀。
他选择了在投降的前夜结束自己的生命。
给包勉的信中,裘志自责自己无法承受这样的羞辱,因而选择自尽,以全自己一生的荣耀,而将这样的耻辱留给包勉来承担,请包勉不要责怪他这样一位老兵的这一点点私心。
包勉抚尸大哭,全军哀鸿一片。
得知裘志下令投降的郑之强欣喜尚未落地,便得知了裘志自尽身亡的消息,这让郑之强立刻又紧张了起来,裘志的死会不会对对方投降的事情造成变故谁也不知道,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定州水师陆战队每一个人的弦立刻又紧崩了起来。
到了双方约定勃州军缴械的时间,郑之强略微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定州水师已经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如果对手有诈,那么二百余门神威大炮便会毫不犹豫地鸣响。
勃州军大营内,大楚旗帜缓缓降下,营门大开,以包勉为首,参将级别以上的军官列队而出,走向离他们不远处的定州军军阵。
看到包勉第一个出现,郑之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在亲兵的护卫下,向前走出数步。
包勉一行人走到郑之强面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年轻了数十岁的定州小将,缓缓地解下自己的佩刀,双手平托,单膝下跪,将自己的佩刀高举过头顶,“大楚勃州军副将包勉率勃州军向定州郑之强将军请降”
郑之强满脸欢容,向前一步,接过包勉手中的佩刀,而后双手扶起包勉,“裘老将军,包将军深明大义,弃暗投明,郑之强不甚佩服,快快请起。”
包勉满脸苦涩,看着郑之强,大声道:“裘老将军已经过世,投降决定全由包勉一人作出,这一点还请郑将军明白。”
郑之强一楞,虽然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对于这些细微末节,却也不愿过多纠缠。对于裘志的死,郑之强很是不明白,明明裘志与李氏一族关系匪浅,不说别的,单是李锋是裘志外孙这一条,便可以让裘志投降之后在定州那边可以体面地生活,安渡晚年了。
裘志的心意也许只有他那些同时代的老将们才能明白。
勃州兵排成一条条的单队从营里走出,走到战场中央,将手里的兵器一排排地码好,然后又折身走回营中,数万勃州兵在勋城放下兵器。
看着所有的勃州兵缴械,包勉向郑之强深深一揖,道:“郑将军,包勉有一事相求,还望郑将军应允”
郑之强此时满心欢喜,“包将军请说,只要在郑某职权允许范围之内,无不应允。”
“裘老将军临终前给皇帝陛下留有一份遗折,要求我送达洛阳,如今勃州兵已经放下武器,包勉已是白身一个,还请郑将军放我离去,让我回到洛阳,完成老将军最后的遗愿”
郑之强大出意外,勃州兵虽然投降,但如果包勉离去,勃州兵如何安抚?而且这个问题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迟疑了片刻,道:“还请包将军见谅,这件事情郑某不能随意应允,请包将军在营中先暂住几日,等吕大临将军和田丰将军抵达之后,由他们决定可好?”
包勉点点头,“那包某就在营中暂住几日,等两位将军到达之后再行恳请。”
两天之后,吕田两人抵达勋城。
第二天,包勉单人独骑,怀揣着裘志给天启的遗折,踏上了去洛阳的道路,而吕大临,田丰,郑之强三人隆重地将其送出辕门。
“可惜了一员勇将,不能为我们所用啊”吕大临叹息一声。
“他此行去洛阳,只怕会丢了性命”田丰低声道:“毕竟裘志自尽而死,向我们投降则是由包勉一人主持完成的,天启恼羞成怒之下,恐怕会迁怒于他。”
郑之强诧异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他执意还要去洛阳?”
吕大临于田丰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摇头,老一辈的军人自有他们的执念。具体到包勉,则是对于裘志的一份执念了。
“但愿他好运吧”田丰道。
吕大临点头道:“是啊,祝他好运吧,田将军,接下来我们便要商议一下,如何进军兴州,平州,如果能切断进入秦州的屈勇杰,那可就功德圆满了”
几乎就在包勉向定州军投降的时间,在下马槽的秦怀兵向着凤离师驻守的阵地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但在凤离师与李锋布扬古的反复打击之下,秦怀兵于包勉投降一天之后,亦放下了武器,率领残余的三万勃州兵投降。
勃州之战至此落下帷幕,裘志麾下十万勃州兵,战损四万余人,投降六万余人,全军皆默,勃州完全落入定州军之手,莱河向定州水师敞开大门。
上百艘千料战船自莱河入海口大举向内进发。
秦州内城,残破不堪,四处都有大火腾腾烧起,残破的城墙之上,定州军的旗帜仍在高高飘扬,关兴龙提着厚背刀,立于被投石机砸得稀乱的城楼之上,傲然看着外面的洛阳军队。
进入内城三天了,麾下凌寒战死,汪澎重伤,六千士兵尚余不下二千余人,但却仍然将秦州内城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关将军,这是最后一箱掷弹了”一个满面是血的黑衣监察院特勤抱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将箱子放在关兴龙的面前,“关将军,看来我们要毙命于此了”
关兴龙呵呵一笑,“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有什么好怕的,马革裹尸,是我辈的荣耀”
这名特勤笑道:“是啊,能与关将军一齐战斗,是我的这一生的荣耀。那怕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关兴龙点点头,“你们不错,这一次监察院在秦州的特勤还剩下了几个?”
“连上我,还有三人,其它的都已经去了”特勤笑道:“黄泉路上倒是热闹,不致于孤单了,关将军,您说说,我们还能守上多长时间?”
“也许一天,也许马上就会被破城”关兴龙摇头道:“这种事情取决于双方战斗的意志,谁也说不准。”
特勤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掷弹,“将军说得好,这一箱掷弹菜有三十枚,足够杀他们几百人了,想想这一次战斗,我亲手投下的掷弹杀的敌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想也觉得兴奋。咦,关将军,他们在干什么?”
特勤忽地睁大眼睛,看着外城密密麻麻的洛阳军队。“他们怎么撤走了?”
关兴龙霍地转身,看着城下,一队队的洛阳军齐唰唰地转身,向着城外奔去,不到片刻功夫,被围得铁桶一般的内城之外,居然没有了一个洛阳兵。
“这是怎么了?”关兴龙摸着脑袋。
“将军,他们是不是见打不下来,干脆不打了”特勤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可思议。
关兴龙一下了跳了起来,“不是打不下来,而是他们不能打了,他们打不了了,勃州,青滩,勃州一定落到了我们手里,青滩一定落到了我们手里,控制了莱河,进入秦州的大军便有可能被我们完全堵死,他们要跑路,要跑路了”
关兴龙又叫又跳,兴奋不已,已经作好准备与城偕亡的他,突然看到生的曙光,那种狂喜实在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身边的特勤看着狂喜的关兴龙,瞬间也明白过来,敌人要跑了,他们没有时间来攻打己军了,换句话说,定州军胜利了
他一蹦而起,顺着城楼的楼梯向下狂奔而去。
“我们赢了,敌人逃跑了,我们赢了,敌人要逃跑了”欢喜的叫声响彻全城。
疲惫不堪的士兵从藏兵洞中爬了出来,正躺在一大堆死尸之中抓紧时间睡觉的士兵迷糊地站了起来,伤兵们你扶着我,我扛着你,一个一个地聚集到了城头,眼中露出狂喜之色。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关兴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一间房里,那里,重伤的汪澎仍然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汪澎,我们赢了,你可要挺住啊”
也许是外面的欢呼声惊醒了汪澎,也许是他的伤有了一点点起色,汪澎的眼睛慢慢地睁开,看着关兴龙,喃喃地道:“关将军,我们赢了,追上去,杀敌啊”
关兴龙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敌人跑了,追杀的事就不劳我们操心了,汪澎,我命令你给我挺住罗,咱们一起从大草原上杀过来的,你可不许在这个时候怂包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死”
汪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当然,当然,没有将军的命令,我绝不会死”说着话,又昏迷了过去。
城外,屈勇杰听到内城传来隐隐的欢呼声,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
正文 第九百四十八章:安得猛士兮守四方(4)
第九百四十八章:安得猛士兮守四方(4)
局势崩坏一至于斯,上一刻看着还似大占上风,但到了下一刻,却转瞬之间遭到逆转,天堂与地狱之间,就是这样一线之隔。屈勇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心经营数年,练兵,铸器,改政,积蓄力量,为的就是这一次仅有的机会来翻盘,但随着这一场战役的结束,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接下来的日子里,洛阳将在定州数个方面的猛攻之下苦苦支撑了。
更为可怕的是,这场战事的失败将会在洛阳控制区内域内造成极为深远的影响,作为数年以来一直坐镇中枢的大将,屈勇杰深知,首辅为了获得与定州李清对抗的资本,强行推行新政,虽然短时间内看起来成绩斐然,为朝廷聚集了大量财富,也使控制区内的普通百姓对朝廷的拥护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不像定州那样,为原有的权贵阶层找到一条新的发财路子,这一幢高楼却是建造在沙滩之上的,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引发连锁反应,那些在朝廷强力镇压之下的势力阶层虽然看起来忍气吞声,但无不在暗处觊觎着,随时都有可能扑出来狠狠地已经伤痕累累的大楚肌体上再咬上几口。把半只脚已经踏出悬崖的大楚在向外推上一把。
李清显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无孔不入的定州监察院一直便在从事这项工作,职方司虽然全力以赴,以雷霆手段对付这些可能的反叛,宁可枉杀三千,不可错过一个,但又怎么可能没有几个漏网之鱼呢?
强力的镇压能取得一时的平静,但压得狠了,反弹也会愈大,屈勇杰清楚,能在职方司如此的高压之下还能隐藏下来的家伙,一旦发难,必定便是惊天动地的燎原大火。
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大火熊熊的秦州内城,听着里面那兴高采烈的欢呼声,想象着那个独臂手持厚背刀,屹立在城楼之上的将军,屈勇杰心情低头到了极点,大楚的名将一个接着一个的不是反叛,就是殒落,而定州那边,却是名将辈出,而且这些人都极其年轻,可以想象,在未来的战斗之中,己方的劣势会更加明显。
也许自己再加一把劲就能打进秦州内城,但这又有什么作用呢?杀光里面的人泄愤?
眼下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秦州的二十万大军安全地带回去,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愿意再在这里耽搁那怕一点点的时间,现在对于洛阳军队来说,一点点的时间或许就能决定命运。这是洛阳最后挣扎的本钱。为了保住这最后的翻盘资本,屈勇杰不愿意冒上一丝一毫的风险。杀光城里的人或许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但却有可能搭上麾下的大军,这笔帐谁都会算。
将军队带回去,只要有军队,便会有希望。屈勇杰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哪怕是当年他以统领大将军之尊,被尚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参将李请麾下一个连名字都不一知道的小兵干翻,也没有使他就此一撅不振,更何况大楚还拥有半壁江山,还有数十万大军。
李清能带着三百残兵发展到今天,大楚为什么不能绝地反击,于绝境之中淌出一条生路来。屈勇杰紧紧地抿着嘴角,伤感褪去,刚毅重新回到脸上,“我们走”重重一鞭打在马上,屈勇杰飞马离去,没有再回头去看一眼秦州城。
周同已经率先撤走了,再阻拦王启年的启年师救援秦州的过程当中,当周同发现启年师一部突然向着安福寺方向穿插,便立即明白一定出了大事,而现在最有可能出大事的便是勃州,只有勃州那边出了问题,王启年才会不顾秦州的安危,不管关兴龙的生死,在激战之中派出部队向安福寺穿插,那是想占据安福寺,从侧路威胁己军的后路,想得再严重一点,那便是准备在己军后退的过程之中,延迟自己撤退的步伐,从而为他们的布局赢得时间。
周同当机立断,全军撤往虎亭,扼住虎亭,小艾河,鸦雀岭一线,使王启年不可能有哪怕一点点的机会,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周同甚至抛弃了自己正在前线激战的整整二个营一万人的部队。
周同的清醒与当机立断,壮士断腕让王启年叹为观止,周同这一招让他奇兵突袭安福寺的妙招完全是重重一拳打在了空气之中,难受不已。除了咬牙切齿地吃掉周同的弃子之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同的部队好整以暇地撤走。而他,则只能驱兵赶往秦州。
周同与屈勇杰在小艾河会师,两名洛阳的大将军相对无言。而恰在这个时候,勃州兵败,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裘志自杀殒国的消息传来,两人更是如丧考妣,裘志虽然因为与李氏的关系,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板凳,但并不妨碍他们两人对于裘志的尊敬,这已是大楚硕果仅存的一员老将了,没有想到这位须发皆白,年过七十的老将最后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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