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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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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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一民很快地吃完了饭。他很饿,却没有吃得很饱。一是因为心中有事,二是因为他越吃越感觉困倦、疲乏,身上像散了架子似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凭经验,他不敢多吃了。食困食困,吃得越多疲倦越要找上来,而他是必须出去奔走啊。   
  临走前,他又嘱咐石玉芳一些话,最后又看了石玉芳那张使房东老太太为之震动的证明信。那原来是一张日本驻北平总领事馆写给关东军司令部的一封公函,里边说石玉芳小姐为满清名门贵族之后裔,其家族素与大日本帝国亲密提携,渊源甚深,今携女公子赴满洲国观光访亲,望多方予以赞助云云。下边盖着鲜红的印章。印章下是总领事的签名。   
  王一民又仔细看了看,看不出一点破绽,便点点头说:“是真的。”   
  石玉芳说:“谁敢拿假的呀!”   
  “怎么得来的?”   
  “我有一个舅舅在北平门路特别多,可以说手眼通天,神通广大。一九二八年汉超在北平被捕下狱,就是他给运动出来的。”   
  王一民点点头说:“我听汉超说过。是在济南惨案以后。”   
  “对。这次我来,要起出国证。我和舅舅一说,他说用不着起那玩艺,我给你请一把‘尚方宝剑’吧。我问他怎么请法?他说得用八两黄金。我问为什么偏要八两呢?他说驻北平这个日本总领事信佛,前几天他在一个朋友家里看见一尊用八两黄金铸成的弥勒佛,铸工精巧,像活的一样,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要是把这尊佛换来送给这个总领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了。这样,我就给了舅舅八两黄金。”   
  王一民一听摇晃着那张纸片说:“啊哈!这是八两黄金哪!可真有分量啊!”   
  “我想舅舅大概还办了别的事。不过这张纸可真好使,到哪往出一拿,横眉立目的日本鬼子立刻就换上了笑脸,恭恭敬敬地往后退。”   
  “很好,这真是一把‘尚方宝剑’!”王一民把纸片递给石玉芳说,“你好好保存着吧。从前有人说日本官吏很少贪赃枉法,现在这张纸证明天底下的老鸹确实都是一般黑的。好了,你有了它,汉超和我们就都放心了。”   
  王一民说完看了看表,已经六点整,时间不早了,他忙穿好衣服,推开屋门准备出去。但刚往出一迈步,他忽然瞥见屋门外有个人影。隔着门玻璃上的绿色窗帘,在西斜的阳光映照下,王一民看得很清楚:这个人个头不高,正贴身在门玻璃上听声。   
  王一民忙退回屋里,轻轻地掩上门。   
  石玉芳看出情形不对,忙走过来悄声说:“”怎么了?“   
  “门外有人偷听。你出去先应挡一下。我在屋里听着,再相机行事。如果是坏蛋,非要进来不可,你就放他进来,我来对付。”   
  石玉芳边点着头,边向外走,小超却拉住她。正这时,外边传来了敲门声,声音不大,轻轻的,断断续续的。   
  王一民忙对石玉芳说:“领小超去,不要紧。”   
  石玉芳忙拉起小超,推开门走了出去。   
  王一民将门留了一条小缝,靠在门后边,向外侧棱着耳朵听着。只听石玉芳问道:“你找谁?”   
  “我找一个同学。”声音不大,嗓音发尖,王一民觉得耳熟,忙将门缝推大了一些。   
  “你那同学姓什么?”   
  “姓张。叫张瑶。”   
  “这院里没有姓张的,你走吧。”   
  “好吧,对不起,麻烦您了。”   
  王一民已经完全听清来者是谁了。他急从里屋走出,一把拉开外屋门,站在门里轻轻喊了一声:“别走!”   
  当外屋门被猛一下推开的时候,那位要走的不速之客已经站住脚,转回身来了。石玉芳母女也回身向屋里看着。王一民那“别走!”两个字刚一出口,那位客人就像狸猫一样轻捷而快速地扑了过去,只听他叫了一声“王老师!”便扑到王一民怀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哭起来了。   
  王一民一边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向石玉芳望去。站在门外的石玉芳和小超都睁大着惊奇的眼睛看着这一瞬间的变化。王一民忙对石玉芳向院门外指了指,还没等他再表示什么,石玉芳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拉着小超向门外走去。   
  王一民拉着来客走进里屋,还没等站稳,那人急不可耐地说:“王老师,罗世诚被抓去了!”说完又失声地哭起来。   
  “我已经知道了。”王一民说完,见他还是哭,便拉起他的手说,“肖光义,不要哭,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越要坚强。我们要战斗,要革命,总会有意外事情发生的。”   
  肖光义抹了抹眼睛,一边抽泣着一边说:“王老师,我现在完全看明白您是什么人了,我什么也不瞒您了。我们的团支部书记为救同学被打死了,团小组长也受了伤,刘勃同志也不见了。现在没人领导我了,我又惦记您,怕您也遭到意外,就跑这来了。我不敢冒失地往屋里闯,我怕您出了事这里再有蹲坑的。”   
  王一民听了不由得点点头,他在心里称赞他这学生胆大心细。虽然在外边偷听的行为是不妥的,但对这样一个青年怎能求全责备呀!   
  这时肖光义已经止住泪水了,他用手又擦了擦眼睛,然后直望着王一民说:“王老师,我一定按您说的办:要坚强,要战斗,要革命!通过今天这场战斗,我更看清楚了,您真是值得我学习一辈子的共产党员。我现在要求您能领导我,我要一刻也不停地参加战斗!”   
  王一民想了想,点点头说:“好,我们都要立刻行动。你今天晚上要办两件事,首先要把青年团员在这场战斗中的情况了解一下,如果能把牺牲的、负伤的、被捕的情况都了解来就更好了。但是要相机行事,不要勉强!如果遇到敌人戒严,就不要活动了。”   
  肖光义一边听着一边答应着。   
  王一民又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关于罗世城被捕以后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家庭地址,没法通知他的亲人。但是他在学校住宿,宿舍里一定有些东西……”   
  “有。”肖光义忙说,“他有一个大柳条包,里面装着书籍、笔记本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东西。”王一民思索着说,“估计敌人会对他的东西进行搜查。我们能不能抢在敌人的前面,悄悄地把他的东西都检查一遍呢……”   
  还没等王一民说完,肖光义马上接着答道:“能。他同宿舍的两个同学都是进步同学,是我们俩的好朋友,我去找他们俩。   
  “一定要秘密进行。”   
  “我们半夜动手。”   
  “好。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在了解团员情况的时候,我可不可以找两个团员共同行动?”   
  “可以。你们可以组成一个临时团小组,由你当组长。要处处留心,不能有一点粗心大意的地方。”王一民说到这里看看手表说,“现在你就走吧。明天早上七点钟,我们在白露小吃铺见面。见面的时候如果我不向你打招呼,你就不要接近我。   
  “好。我看王老师的眼色行事。”   
  肖光义郑重地向王一民行了一个鞠躬礼,转身走了。  
第31章    
  刘勃的爸爸原是张作霖手下一个团长。一九二四年的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张作霖打败了吴佩孚,带着一班人马在大雪纷飞的一天开进了北平城。刘勃的爸爸就是这一班人马中的一个。他官虽不大,却是张作霖的嫡系,他们同是从“绿林大学”那青纱帐里走出来的。老子进了北平,儿子跟着也就来了。在第二年春天,年已十八岁的刘勃上了北平的高中。他书念的不怎么好,情欲的需求却来得早。到学校不久,他就卷进追逐女师校花刘丽影小姐的旋涡中去了。他借着奉系军阀得胜之气,一上手就要把别人从这个枝花身边挤出去。   
  这下子惹翻了一群小地头蛇,把他堵到小胡同里一顿暴揍,好险没送了小命,养了一个月才从床上爬起来。起来之后,到学校一了解,不仅枝花的边沾不上了,如果不注意,还时时有再被撂倒的危险。那年月东北人在关里本来是趾高气扬的时候,真是“妈拉巴子当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骂两句东北粗话,拍拍扁平的后脑勺子,连看戏都不用花钱。在这种气焰下的刘勃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了。但是他细一打听之后,才知道这群小地头蛇原来是抱成一个团的,都是“中国国家主义青年团”的团员,是有政治背景的。这样一来他更感到孤掌难鸣了。他觉得要想与之抗争非得也有一帮人不可,这帮人上哪找去呢?经过一段观察,他发现还当真有一群同学和这帮小地头蛇不断进行着较量。于是他就主动向这群同学靠拢,同学也有意团结他,渐渐地他就参加了他们的活动,这时他才知道他们还在传看着一些进步书刊杂志。他对这些虽然不感兴趣,但是已经离不开这群同学了,只有和他们在一起他才有安全感,才有复仇的希望。于是他也就看起那些进步书刊来。看是看,却吸收不了,只是过眼烟云,敷衍一下而已。   
  不久,一件突然的事情发生了:刘勃的爸爸,那位张作霖手下的嫡系团长,竟然因为敲诈勒索,克扣军晌,让张作霖给枪毙了。张作霖本是处处都护着他那些绿林弟兄的。但是从进关以后,这些绿林好汉闹得太凶了,惹得怨声载道,民愤沸腾,张作霖一看不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抓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团长,就地正法了。这不过起杀一儆百,敲山震虎的作用,并借以塞民众之口罢了。但是这件事对刘勃来讲真是祸从天降,好像雷轰头顶一样,他在悲痛中竟恨起张作霖来。虽然张作霖悄悄地给了他家一笔很可观的抚恤金,但这终抵不住那活着的靠山有力量啊!何况还有一些他爸爸的生前友好,都异口同音说他爸爸死得冤枉,比他爸爸罪孽深重的有的是,为什么偏偏枪毙他呢?他只不过是一条替罪羊而已。这些话吹进他耳朵里越多他恨张作霖的情绪越增长。而当那些进步同学围着他讲解的时候,又把恨张作霖个人的情绪扩展为恨整个军阀,整个统治阶级,整个豪门权贵了。说也怪,过去他看那些进步书刊总觉得格格不人,这时却越看越顺眼,一股脑儿往脑子里钻了。于是他便进一步表示要和这些同学站在一起,为打倒军阀,推翻旧时代而奋斗!   
  刘勃爸爸被枪毙后不久,便爆发了历史上有名的“三一八”惨案。北平各大、中学校实行总罢课,冲上了斗争的第一线。刘勃在斗争中表现得特别积极,“打倒军阀!”“打倒张作霖、段棋瑞!”“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提出的行动纲领比谁都“左”。他这个人本来是比较聪明的,别看个头不大,脑子反应可灵敏,圆眼珠子一逛荡就是一个道。因此他在这些进步同学中很快就露出了头角,不久就参加了共青团。那时团的组织名称才从“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改称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他还是改称后第一批发展的团员,所以很快就成了骨于。;   
  一九工七年十月,中共北方局派人到沈阳召开了东北第一次党员代表大会,成立了中共满洲临时省委。刘勃由于是东北青年,就被派回来,参加筹备共青团满洲团省委的工作,成了一名团省委委员。这时他才二十岁,真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个人求发展的欲望得到了初步的满足和强烈的刺激。那争枝花,报私仇的愿望反倒淡薄了,他有了更高的需求。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哈尔滨发生了反五路斗争,刘勃被派到哈尔滨来做学生工作,在斗争中学生成了一支最有生气的主力军。十一月九日举行示威游行,学生队伍走在最前面,刘勃又站在学生队伍的第一列,他雄赳赳气昂昂地高呼着口号,表现了非凡的英雄气概。但是没想到反动军阀下令开枪了,而且首先是对准第一列学生进行猛烈射击的,他身边的同志几乎都中弹牺牲了,他却侥幸地只伤了肩部。但他也随着牺牲者倒在血泊中了,任凭反动军警踏着他的身体跑过去,他也纹丝不动。当那被血洗的大街跑散得空无一人的时候,他从死尸堆里爬出来了。他浑身战栗着回头看了一眼,便大叫一声,像发疯一样逃走了。   
  他发着高烧躺在病床上,脑子里轮番出现的都是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那飞溅的鲜血,痉挛的肉体,抽搐的手足,扭歪的面孔,凄厉的叫声,绝命的呼嚎,都使他惊魂难定,后怕不已。   
  残酷的流血斗争,可以把无私的人锻炼得更加无畏;也可以使那些唯我主义者吓破肝胆,刘勃就是这后一种人。同志们牺牲时溅到他身上的热血非但没给他增加任何热量,反而使他齿冷心寒。他几乎想从此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再也不干这危险的职业了。对他这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心理,组织上当然无从得知,同志们也难以发觉,反而都认为他在战斗中冲杀在前,血染疆场,是一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因此,在他养伤治病期间,组织上在最困难的条件下给他弄来最有效的药品,派来专人护理,凡是能来看他的同志都来了。真情的慰问,诚挚的鼓励,热烈的赞扬,崇高的评价,都裹在一起,像一股滚烫的热流向他那已经接近冷却的心里涌来。经过这一阵猛烈的加温,他的热度又增高了。而且他还从中悟出一个道理来:虚假可以变成真实,伪装可以骗人。只要把脸皮增厚,把手伸长,善于利用那有利的时机,便可得到那些想得到的东西。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便是像刘勃这种自觉做坏事,而又不断总结经验的人。他在一片赞扬声中,乘机而起,披着英雄的外衣,又慷慨激昂地干起来。没有多久,便一跃再跃,从团省委委员被提为宣传部长,后来又兼学运部长,又成了代理团省委书记,一直到现在的职务,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直步青云了。   
  但是刘勃并不以此为满足,自己已经快到三十岁了,子日三十而立,自己不能总与青年学生为伍,应该到省委的领导岗位上去,指挥指挥全局的工作了。而要达到这个目标,没有突出的表现不行。“反五路”斗争使自己成为英雄,现在还能发动一次什么斗争呢?偏巧这时候省委正在酝酿搞“飞行集会”,于是他就积极提出建议,表示要带领青年团员冲锋陷阵。当然,他也曾想过安全问题,他觉得这种集会虽然看上去非常冒险,像在刀尖上跑路,悬崖上摔跤一样,但是在危险中也有安全的一面,因为它是在一刹那间骤然进行的,就像闪电一样,突然间凌空而过,使人们措手不及,也可能兵不血刃地获得成功呢。   
  人生需要冒险,只有经过冒险获得的成功才是最大的成功,刘勃便陶醉在这次集会成功的幻想里。他期望由此一举震动白山黑水,突现出自己的雄才大略,再现出他这塞外英雄的气概。因此他就毛遂自荐,取得了集会的指挥大权。他这时万万没有想到,枪声又会在他眼前爆响。   
  当集会的人群外面警笛嘶鸣、枪声四起的时候,他还能勉强控制住不断袭来的恐惧心理,而把率众往外冲杀的危险任务交给了王一民。   
  王一民冲开了一条血路,刘勃也和几名团干部顺着这条血路往出跑。跑了没几步,一队警察从斜路上杀过来,喷着火舌的枪口直对着他们,他身旁有两名同志随着枪声倒下去了,血又溅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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