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的理由冠冕堂皇,她还真没法说不回去。但是她说的也未必做的准,万一只是小伤寒,现在已经好了呢?
既然费家没打发人来知会她,想必也知道她的心意决断,索性顺其自然,将她当成了不相干之人,她就更没道理腆着脸回去了。
想到这素言便道:“嬷嬷说的是,素言即刻就打发人先回去探看老夫人的病情。”
王嬷嬷见素言避而不提什么时候回家,温言软语相轻不起丝毫作用,也失去了耐心,便站起身来道:“奴婢临来前,夫人还有几句话特地嘱咐叫奴婢亲自当面说给大小姐听。”
素言坐着没动。
她知道,按理说是该站起来以示恭敬聆听状的。
春枝春叶小,不懂规矩,没事人一样在院子里站着悄声说话,秦氏看了却不禁大急。这要是传出去是不孝,大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灵机一动,将院门外的二丫招手叫进来,很快二丫捧着茶托进了门,俏声道:“嬷嬷来了?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这是大小姐平日喝的茶,嬷嬷快尝尝解解渴。”
王嬷嬷圆瞪着眼,尽是厉色,上下打量了二丫多时,终究没在素言这小主子面前发作,极不耐烦的收敛了神色,接了茶重新坐下。
二丫也替素言放下茶碗,便垂手立在一旁。
素言且不理王嬷嬷,只看着她道:“嬷嬷来了许多时了,怎么才上茶?”
二丫伸了伸舌头,笑道:“是奴婢笨手笨脚的弄洒了水,差一点就浇到奴婢的腿上,幸亏奴婢躲的快,也饶是这会穿的衣服厚……”这二丫是个机灵的。
素言便嗔怪的道:“下次注意点,别毛手毛脚的,小心烫坏了留了疤,有你哭的。”
二丫嘻笑着蹲身行礼:“奴婢晓得了。”
她转身退下去,素言见王嬷嬷喝了茶,这才道:“嬷嬷只管接着说。”
这次素言站了起来,似乎刚才只为了让王嬷嬷先喝一口茶解解渴。
王嬷嬷再不耐烦,也只得忍气吞声。明知道是素言故意要磨折她,却也没办法。
站起身,这才一五一十的将米夫人的话转述出来:“素言,你从前就多有任性,娘舍不得说你,可现在你不只是米家的女儿,做事为人要先考虑夫家,其次要考虑娘家,最后的最后才是你自己,断不能再冲动妄为,更不能因小失大,要百般隐忍,方是为媳、为妻之道。娘知你心情,故此容你在庄子上小住几日,如今几件大事等你回费家操持,即早回去是正经……”
素言垂首,唇角微弯,做出一个嘲弄的笑来。
王嬷嬷不休不歇,终于把“圣旨”宣完了,素言才说了一声“谨遵母亲教诲”。
原来这世间,红尘就是红尘,不是你能躲到哪里,就可以没有红尘中的烦烦扰扰的。她都躲到这了,米夫人还有本事将手伸到这里要拨弄着她的命运。
还是她的行为不够狠戾,不够决绝,让所有人都看得见希望吧。否则何至于还要让她回去替自己的丈夫娶自己的妹妹?
不过,她们未免都小看了她。既然逃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她已经从米家嫁出来了,就没有再听从米家摆布的道理。
等她回去操持,那就慢慢等吧。
素言又和王嬷嬷说了几句闲话,不外是问问阖家老小都安康,这才打发人领王嬷嬷下去休息。
她叫春枝进来道:“你去费家的庄子上请项管事来一下。”
老夫人是否真的病了,又病的如何,她需要确认一下。但是不应该她出面。叫项管事带着礼物回去,只为着今年农作物的安排,闲了再侧面和府里的人打听一下,得知真伪,回来再做决定。
项管事是傍晚时分来的,他带来的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二爷从庄子上走的,按理说回去也不过几个时辰。可是没几天府上派人送了信来,问二爷是否还在庄子住着。一问之下才知道,二爷竟是没回家。后来在城门口遇到了赶车的和府上的车,才知道二爷将他们扔在城外,自己骑着马不知道去哪了……大爷派人四下去找,后来才听说二爷骑着马往南去了。追了几日,又寻不到踪迹,没法隐瞒,才禀报了老夫人。老夫人急怒之下就病倒了……到现在也没有二爷的信儿,大爷——”
154、成仇
素言从震惊中回过神,问:“你家大爷他怎么了?”也病了?
可是,费耀宗的离家出走,也不能怨她啊。脚上在他身上,若是他打定了主意,既不会和她说,她也不能怎么样。
项管事低头道:“大爷他——病了。”
果然。
费家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
可是,她是最后一个知道。可是,她已经是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不只她自己,就连费老夫人和费耀谦也这么想。
素言怔了片刻,这才道:“项管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项管事忙道:“不敢,不敢,大少夫人,您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可随时打发人来。”若是大少夫人有意回去,他一定派最好的马车,最得力的人手。
素言只是淡淡的笑了下,道:“知道你事情多,又忙,哪敢再打扰。”
项管事微微一怔。这是没打算回去了?也是,怎么着也得大爷亲自来接一回。不过主子们的事,也轮不到他费心。
项管事告辞回去,素言也就懒懒的,连晚饭吃的都不多。
春枝春叶服侍她要就寝,二丫躲在门口,要进不进。
素言叫她:“来了就进来,你躲在门边做什么?”
二丫这才大大方方的进来,先行了礼这才道:“奴婢也没什么事,就是来找大小姐说说话,聊聊天,又怕大小姐不耐烦,所以,先躲着瞧瞧……”
天气越来越热,地里撒下的种子都长出了喜人的绿苗。
就连大棚里的蔬菜都开始结果了。
第一批下来的果实除了留下来给庄子上的人尝鲜,剩下的,素言打发人送到了米府和费府。
送到米府的蔬菜没能进门,下人回报进去,米老爷怒气冲冲的对下人道:“都给我扔出去,不孝的逆子,拿些瓜果蔬菜就能打发我了么?我不稀罕。米家再也没她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儿,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把庄子上的于管事给我叫回来,不许他再替这个不孝女做任何事。还有,那些所有的下人婆子都给我叫回来。我看她没了米家,还能拿什么向我耀武扬威……”
米老爷相当窝火,以他的本意,是要把那些庄子一律收回来的。但毕竟素言和费家和离不是和离,休妻不是休妻,没有官府的文书,他实在没什么资格动她的陪嫁。
可是不发作发作素言,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一连去了几次费家,次次都被拒之门外,后来竟然连老夫人生病的借口都找出来了。更甚的是费耀谦前几日还在城门巡城,隔天就说生病了。这样拙劣的借口,就是为了躲他这个岳父,说出去多没脸啊。
想他堂堂费耀谦,在京城里也是口碑极好的男子汉,竟然说过的就不算,当起了缩头乌龟,真是恨啊。
偏生素言自己送上门来,更是挑破了这几日憋在米老爷心里的火,手一挥道:“来人,备马,我亲自去探病,这总成吧?不少字”
费家好歹是诗礼人家,总不会扯破面皮将他也拒之门外。
下人自去准备,米老爷也吩咐丫头替他换衣服。
素言派来的人正收拾着被守门的随从扔的满街的蔬菜,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好了,口中真叹息:“唉呀,不要就不要,有话好好说,这般的浪费,是要遭天谴的。”
捡起来也不顾得自己的衣服,拿起来小心翼翼的在衣服上将浮土拭净了,摇头道:“幸好,不曾损坏,唉,多可惜啊,现在哪有菜下来,这么好的菜不要,却满地的糟贱,真是……”
派到费家送菜的下人待遇大不相同,那人不仅被迎进门喝了杯茶,不一会还赏了两吊钱,说是“老夫人听了很高兴,连声说大少夫人有心,你们也辛苦,打两吊钱去买酒喝吧”。
老夫人歪在榻上,看着用清水洗过,新鲜的泛着绿色光泽的蔬菜,笑吟吟的对费耀谦道:“这孩子倒是有心,怎么她就有本事弄出这俊的菜来。我这几日吃的嘴里淡的没味,正想吃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呢,她就给送来了。”
费耀谦只是沉默的笑笑,并不接话。
老夫人看他一眼,道:“你最近也瘦了,想必没什么胃口,把这菜拿下去叫厨房做几个菜你也换换口味。”
费耀谦还是没什么表情,话更显得少了。
老夫人叹一声,道:“你精神不大好,自去歇着吧,我也要躺躺了。”
费耀谦便起身行了礼出去。
明秀过来道:“大爷,亲家老爷来访。”
费耀谦脸色阴沉,道:“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这么直白的拒绝,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明秀一时为难,道:“这个……大爷,亲家老爷就是来探病的。”
费耀谦连眉都不皱一下,道:“不劳他费心。”步子不停,竟然一刻也不肯多留,似乎不愿意再听关于米家的一字一句。
米老爷来做什么,费耀谦十分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所以不耐烦再和他虚与委蛇。他想给彼此留点颜面,就这样淡下去,那件事情不提也罢。
可是这米老爷竟像是揩不掉的膏药,居然找上门来了。
费耀谦忽然停住步子,朝着明秀慢腾腾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请。”
明秀怔了一下,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砸的有点晕,回头看时,费耀谦又早就走远了好几步,仿佛刚才那个字是他的幻觉。
也就是那么刹那间,明秀脸上的神情突的放松,爽朗的应了声:“是,爷。”
米老爷进了正厅,茶才摆上来,小丫头尚未退下,费耀谦就进来了。两人见礼,米老爷陪笑道:“贤婿清减了许多。你是长子,家里有太多的事,都得你担着,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就是再心里不舒坦,也得替你母亲,替这一大家子保重自己的身子。”
费耀谦道:“岳父大人说的极是。”
两人客套完,米老爷便叹了一声,准备进入正题:“都是老夫教女无方,素言任性冲动,这一去竟只顾得贪玩,都没回来侍疾……”
费耀谦淡漠的盯着自己的茶碗,他连盖子都懒的揭。闭着眼,也能想像得出来茶碗里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喝惯了浓茶,知道费水冲泡下的茶碗里,像是密密麻麻的野草,或漂荡,或沉浮,就如同一愁思绪,绑得人窒息。
米老爷也不管费耀谦的态度,直接就道:“我瞧着,你这府里竟是没个主事的女人家,这没个主事的,府里就显的冷清,不如明儿个我就把人送过来,你要是没意见……”
费耀谦忽的抬头,冷冷的眸光射在米老爷的脸上,毫不客气的道:“岳父大人,现在时机不合适吧。”
米老爷大言不惭:“事急从权,两家是世交,这些事当不拘小节。”
费耀谦在心里冷笑一声,道:“我是怕委屈了哪位妹妹。”
“不委屈,不委屈,只要能帮到你……”
“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费耀谦不给米老爷回旋的余地:“两家交好,也不必非要世代通婚,况且我和素言现在……”他很有技巧的省略了,尽给米老爷以无尽的想像。再衬上他变幻莫名的表情,米老爷一时猜不透他是什么心思。
费耀谦端茶送客。
米老爷却大声道:“那怎么行,君子一诺,岂可食言?”
费耀谦诧异的挑眉看向米老爷,道:“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
米老爷脸色微青,道:“我的女儿哪里玷污了你?难道还配你不起不成?不是我米家嫁不出女儿非要倒贴给你……”
果然撕破了脸,费耀谦便冷冷的哼了一声道:“结亲结亲,可不是要结成仇家的。”他就是不稀罕米家的小姐。再要这样,只怕真要成仇了。
米老爷大怒,道:“你,你这是什么话?”
费耀谦站起身,道:“这门亲是如何结成的,您心里比我清楚,到了现在,还有没有结下去的必要,你更是比我清楚。别拿什么已经死了的丫头威胁我,米素言是米家的女儿,就算进了官府投了大狱,她也是姓米。”
米家人都不心疼自己家人,何需他来多事?他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她的生死和他没关系。
就算传出去也是米家肮脏,从老到少,没一个是好人。
况且米素言心心念念和费家脱离干系,他为何还要替她着想?当日她代他答应纳妾娶平妻,也多半是为了她自己。
米老爷气的顿足连连。真后悔当时的一念之仁,放过了这两个人。女儿女婿都是白眼狼,没一个肯听他话替他着想的,现在想拿素言说事都不管用了。
恨恨的道:“很好,很好。”连着说了两声很好,都再无别话,一跺脚,拂袖而去。
费耀谦紧握着茶碗,许久,才把那盖叮的一声放到桌上。
茶碗里的水已经由浅绿色变成了淡褐色,水温也早就凉下来了。他无意再喝,只是冷冷的看着,看着……
人走,茶凉。
米素言,你以为躲的远远的,那里就是良园福地么?你既然这么天真幼稚,我就不吝于给你添点作料,让你尝尝生活中的各种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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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难关
素言听到从米家回来的下人絮絮的婉惜的陈述,静默了好一会,才道:“把好的蔬菜瓜果拿下去大家分了吧。这件事也休要再提,我知道你受了气,可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叫春枝打赏了两吊钱,打发那人下去。
她的一番心意,应该送给那些懂得领情的人。
米家不领,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是再在预料之中,该送也得送。名面上的关系还是要维系。米老爷说她耀武扬威,真是冤枉她了。
米老爷恼羞成怒,用这招釜底抽薪,她没办法阻止,但是她也不能顺了他们的心意,就此坐以待毙,任他们摆布。如今她已经是无用的棋子,就算肯真心悔过,只怕米老爷也不会再用。
更何况,她压根没想过后悔。
去费家送菜的人回来时是高高兴兴的,也在素言的意料之中,可是人都散了,素言还是看着窗外的郁郁葱葱,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
素言安安静静的,似乎没什么打算一样。
项管事和秦氏都知道老爷要将他们召回的消息了,心下不愿,可是又没有办法。大小姐看着是个有主意的,遇到事却似乎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他们干看着急,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瞎着急。
米府的总管赶了五辆马车进了庄院。
项管事一边着人往里报与素言,一边打迭起精神亲自迎将出去。自是好茶好水的伺候,项管事陪着小心,跟总管客套。
总管才落座,便道:“我是奉了老爷的命令来的,今天还要赶回去,就不在这多叨扰了,劳烦项管事将庄子里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说。”
素言的院子里,春枝在门边站着,春叶则在屋里站着,看样子像是刚回完话。素言低头坐着,轻轻的拨着手里的盖碗,发出清脆的声音,听着让人更加心焦。
许久,春叶站的腿都酸了,才见素言无聊的放下茶碗,道:“茶冷了,再换一杯来。”
春叶应一声,转身出去,再回来时将重新沏好的茶放到素言面前,小声道:“米府的总管带来了所有人的卖身契。”
素言伸出去的手哆嗦了下,似乎碰到了滚烫的碗沿,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