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耀谦道:“我是想着今天过年,初雪姐妹们也是坐着,娘和婶娘们也无聊,就想着教她们玩玩你说的纸牌,人多热闹,打发着时间过的快些。不过,既是说了送给你的,我再叫人现做两副也就是了。”
素言笑道:“没什么,一副纸牌而已,你这么说倒像是我有多舍不得了。不过人多,一副牌的确是有些少……”
费耀谦道:“我书房里还有些这样的纸,叫人拿来再做一副,就是没那么精致罢了,左右是玩儿。”
费耀谦说的那种纸,素言是知道的,这会印刷术已经兴盛,故此造纸术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已经有了后世所谓的铜版纸。
上次费耀谦做的那副纸牌就是用的铜牌纸,摸起来又光滑,手感又好,只是他亲手画的画容易掉色。
她想,要是有那种不易掉色的画笔就好了。他送她的那副纸牌,她真是有点舍不得,这么多人,几圈摸下来,那上面的人物和诗估计就得一踏糊涂了。
她每每拿着这副纸牌,就能想起自己的爸爸,想起自己家里那一架的书,想着爸爸在灯下看书的影子……
想着这些,就是梦里多梦见几遭,也权当是自己回过家了。
素言一想也好,能保全得住她的东西,又能让老夫人们玩的尽兴,两全其美的事,她干吗要反对。
便说道:“嗯,那我跟大爷一起去吧……”
费耀谦自是求之不得,因此脸上便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道:“你叫我什么?”
素言一窘,却假装没听见,继续解释道:“我帮你打个下手,多个人还快点……”见费耀谦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又道:“既是急等着玩,就不必再画什么图案了,只把各样花色标出来就好。还有……要做就多做一副吧……”
费耀谦还是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喜欢看她像个妻子在他耳边絮絮言语的样子,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离的又这样近,近到他稍稍一抬手,就可以碰见她的手臂,触到她身上柔软的衣料,可以闻到她那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小厮早就把书房里的纸笔和剪刀准备好了,一等他二人进去,便有亲自奉了茶,退下去。
素言头一次来,因此不免存了几分好奇,四顾打量了一下费耀谦的书房:宁静、阔朗、简洁,到处都是书,屋里没有薰香,只有那一点点的墨香。
很符合他的身份,也很符合他的性子。
她在他的书架前流连,视线掠过那一本本厚重的书,缓缓的往前走,像是在与昔日的老朋友会晤,说着彼此才懂的心里话。
从前的家里,爸爸也有这么两排书柜,满满的都是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除了文学、历史,还有美容、养生,甚至菜谱。
素言读书甚早,几乎是才识字便开始看书。常常执着的看完一本,再去书架里淘涣另一本,换来换去,那书架中的书被她看了大半……
费耀谦一抬头,正看见丝丝含笑的素言,眼神眷恋的瞅着那些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书。他想,他真的是很不了解她。他竟然不知道,她看着这些书所流露出来的深情和眼神会让他心生嫉妒,像是嫉妒着莫名的情人。
他抱肩看向窗外,那里立着两颗黑黝黝的树,是柳树。他最不爱那些浅粉俗艳,因此这个院里都是不开花不结果的树。
这两棵柳树颇有婀娜曼妙之姿,只恨春天抽条之后就是柳絮满天,让人很是无耐。可是天下事十有八九不如人意,况且也不过就那么一段时间,倒还可以忍受。有时候看着柳絮寻雪般的飘零,感念惆怅从前,也不失为一件静心乐事,故此他窗前的两棵树一直留了这么多年。
它们伴着他,也相互陪伴着,这会,他竟然觉得无比的感喟。
素言并没有发太长时间的呆,这屋子毕竟不是她自己的房间,而且屋里还有一个不容人忽视的费耀谦,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因此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一抬眼对上费耀谦打量的眼,就先笑着赞道:“大爷这里藏书丰富,素言一时看花了眼……”
费耀谦往上挑了声调问:“嗯?”
素言细思,才知道在称呼上被他挑了错着,只得一笑,歉然的道:“人前叫的习惯,一时改不了,还请……你多加体谅。”
费耀谦这才点点头,说道:“人前倒也罢了,我实在不喜欢看你循规蹈矩的模样。”
素言只是微微一笑。天知道,她有多辛苦才强自让她自己适应这里的规矩。从来她都是个随意随性的人,现在却言必称爷,开口必说奴婢或妾,着实让她心里不舒服。
好在人都有个养成习惯的过程,纵是她说的不麻利,可听起来不那别扭了。
他轻轻松松一句不喜欢,就要把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适应一锤子打碎吗?今天他喜欢,她便可以不做,万一哪天他对她又冷若冰霜了,她岂不是还得打回原形?
费耀谦又道:“你若喜欢,可以挑几本回去看。”费耀谦不是小气之人,只是夫妻之间疏于沟通,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所以这还是头一次让她进他的书房,也是他头一次说借书给她看。
素言眨了眨眼睛,掩饰住心中的惊讶,大方的道:“好,一会儿我挑几本,谢谢你。”她不是不喜欢看书,只是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了解实在有限,无端端的掷过来一根橄榄枝,她真揣测不出来是不是和平之意。
费耀谦不太满意素言的态度,不过也不特别反感。
只是,他觉得她对他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而且完全和他看到的,所认识的米素言是不一样的。
从前的米素言,他不喜欢,现在的米素言,因为有着过去横亘在两人中间,即使她真的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一时半刻,除了是他的妻子之外,他也没法产生什么特别的感情来。
要说一点没有也不准确,只是那感情顶多算是情绪上的一点波动,绝对不是爱。
比如说她的不同。不只是和从前的她自己不同,和他所见过的女子都不同,所以他好奇。
还比如,她面上像是一泓温吞水,内里却爱恨分明。这让他迷惑。
再比如,她可以温柔如水,也可以激烈如火,更可以冷若冰霜,这让他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素言已经站到了桌案之前,看着桌上干干净净,只在桌角放着一块砚台,笔架上搁着大小几枝笔,倒是什么装饰物都没有。
费耀谦拿出铜版纸,两人分工合作,剪剪画画,不一会两副纸牌就做好了。素言没用笔画,只怕墨迹干了,大家一摸一蹭,也就模糊了。她想出来的法子,用刀子轻轻刻上去,再用颜料染,稍微干一点就不容易掉色了。
费耀谦看着素言将两副纸牌打乱,双手各执一撂,手指稍稍用力,那纸牌便唰唰的混在了一起。
她的手指就尤其显的修长和白晰。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在她的手上流连,素言几乎是立即就将牌拢好,道:“我们走吧,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时间耽搁的不算长,但是席上两人同时走开,难免回去时被人取笑。
费耀谦笑笑,也就立即叫人打起灯笼,两人顺着来时的路朝着长青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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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体贴
老夫人妯娌几个正在说笑,抬头时见费耀谦和素言夫妻两个一起进来,便笑道:“你们两个去哪儿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自己说私房话去了?”
要真是夫妻感情好,想说私房话什么时候说不了,何必众目睽睽之下躲起来说?再者,他们两个相看两厌的,哪有私房话可说?
费耀谦可以什么都不理,素言却没法不应声,笑道:“老夫人真会取笑,是大爷说几位婶娘坐着也是无聊,所以去取了些小顽意大家一起玩。”
一听说有玩的,几位长辈也来了兴趣。
费耀谦和素言入座,两人并肩坐在下首,费耀谦便将两副纸牌拿了出来。大家都不见过,七嘴八舌的问这是什么,又怎么玩。
素言只含笑听费耀谦一一解答。
这会的他,配上他无懈可击的耐心和温柔的语调,怎么看怎么是一个宽厚、温和、知礼、儒雅的子、侄。
费耀谦选的是打升级,不过素言给改了个名字,叫升官。官宦人家嘛,都愿意图个吉利,一级一级的往上升,寓意好,过程也符合。人的命运,就是天时、地利加上人和。
老夫人和三位婶夫人虽说上了些年纪,却各个精明伶俐,再加上费耀谦言辞简单、精准,三言两语就将规矩说清楚了。
将纸牌分发下去,教大家认牌。一刻钟过后,连比划带演试,打了一圈下来,大家都学的差不多了。
老夫人觉得有趣,便看向费耀谦道:“你素来是不在这些事上用心的,怎么想出来的?”
这话褒奖的意思多,却让素言不太自在。这事在费耀宗身上,是一片孝心,平日的不务正业便可一并抹杀。这事在费耀谦身上,就诡异的多了,他若撒谎说是他从外边学来的,老夫人也不会信。
素言便站起来羞惭惭的道:“回老夫人,是素言年少时在家里常玩的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费耀谦也站起来道:“是儿子想着大年下的,一家人坐在一起打打牌,连说带笑,又热闹又亲切。如果娘觉得不妥……”
他话没说完,老夫人就拦住了他的话头,深深的看他一眼,不自禁的放软了声调:“没什么不妥,不过是我随口说说,我也正嫌坐的无聊。刚才还说要不然请两个说书女先来凑凑热闹,你几位婶娘又都说听腻了的,不叫她们来添乱,可巧你有了这样新鲜的主意,快坐下吧。”
夫妻两个能如此维护彼此的面子,她乐见其成,别说心里没意见,就算是真有,这会也没有了。
费耀谦和素言这才坐下,几位婶娘又一起凑趣,几个人纷纷抓了牌,话题就转到别的上头了。
素言不过是应景,陪着几位长辈让她们开心罢了,因此出牌就显得漫不经心的,一连输了好几把,被老夫人取笑:“你还年轻,倒不如我们几个老骨头脑子清明,怕是这几天累坏了吧?不少字”
正这时费耀宗不知从哪钻出来,瞧着这边热闹凑过来,问:“咦,这是什么好玩的?”
素言索性站起来回老夫人的话道:“倒也不是累的,只是不惯动脑筋,所以有些吃力。不如叫叔叔来打吧,我也去瞧瞧可有什么吃的,拿来让大家垫垫。”
费耀宗坐下,素言这才脱开身,吩咐人拿些糕点和水果上来,又亲自净了手服侍了老夫人和三位婶夫人,又去看看初雪三姐妹。
素言走了,费耀谦便也没了什么兴致。有她在身边,只觉得安心。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媚娘生产那天,也许还要再往前。
费耀宗又嘻皮笑脸,总是欠头看他手里有什么牌。他颇为不耐,伸手敲了下费耀宗的头,道:“多大了还耍赖?”
费耀宗缩头一躲,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做在你下首的坏处了。你个子又高,眼睛又得便,三两下就将我的牌都看去了,我要是再不看看你的,吃了暗亏都不知情。”
众人呵呵大笑,都道:“怪不得素言刚才老是输,还以为她是给你大哥放水,原来是你大哥使了诈的。”
费耀谦笑着连声说:“胡闹。”人已经站起来,叫了一个小点的堂弟费耀农过来学着打,自己则去旁边取了杯茶,看了两眼,趁人不注意索性也去一边坐了。
初雪却叫起来,伸手招他:“大哥你快来,晴雪又耍滑了,她竟然输了不认帐。”
费耀谦只得立过来,好巧不巧,正站在素言身后。
这局是素言和晴雪下的,棋盘上密密实实,黑白子紧紧咬着,都是从中间就断了人家的棋去。
费耀谦看一眼,两人的势力差不多,就看谁能够巧妙布子了。
并没有初雪说的那般夸张。
不过他是最心思敏锐不过的,想想也知道是初雪看他独坐无聊,故此叫他来看素言下棋的。
他就站在素言身后,若有似无的,衣衫轻轻的挨着她的后背,无形中给了素言莫大的压力。一走神,被晴雪先连成了五子。
晴雪拍手,道:“我赢了,跟大嫂下棋太紧张了。”
素言奇道:“我又不如你,你紧张什么?”
费耀谦接过话道:“你虽不如晴雪机敏,但胜在你细心。”
晴雪点头:“对,还是大哥说的很对,我才要说,就被大哥抢了。”
素言却摇摇头,轻笑道:“我哪里细心了,不过是胜在比你熟练罢了。”
到了夜半子时,素言已经疲惫不堪。这时外边响起了鞭炮声,费耀谦领着兄弟们给老夫人、婶夫人们磕了头,又去外面放了一回鞭炮,守岁才算结束。
丫环们盛了饺子和汤圆,大家又各自吃了一两个,这才散了。
别人都走得,唯有素言,再累再困也得撑着,又不敢露出一点倦意来,直盯着婆子们把东西、器皿、盘盏都收拾好了,才勉强以袖掩嘴打了几个呵欠。
看天时,东方已经微微发白了,素言恨不能立时躺倒,多睡一刻是一刻,可这里不是歌华院,只得抬着有如千斤的腿出门回去。
才出得门,就见费耀谦背手在院子里站着。
素言上前行礼,问:“怎么还不歇着?”
费耀谦看一眼她,见她倦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小脸上也早没了光泽,一片惨淡的虚黄,虽是跟他说着话,却是一副一阖眼就能睡着的模样,心下不禁一片柔软的怜惜,道:“何必急着收拾?叫人看管好了,明日再收拾也就是了。”
原来是在等她。难得他有这份体贴,素言很领情,尽管他什么都不帮,就是这份耐心也足以说明他是很有潜质成为一个又体贴又多情的好丈夫的。
只可惜,与她是无缘的了。
素言实在撑不住,呵欠连天,也不顾失礼不失礼,以袖掩了,还是道:“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还有许多事呢。”
他说的轻松,她可不敢真这么做。站的立场不一样,各人分提的职责也不一样。她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费耀谦也不多说什么,吩咐小丫头在前面打着灯笼,他则跟着素言并肩往歌华院走。
院子里干净的很,素言很纳闷,明明看见放了那么多鞭炮,那些碎屑哪去了,莫不是被北风吹走了?
素言东张西望,看不见也就算了,还省了她的事叫人来打扫。
费耀谦不明所以,奇怪的问她:“怎么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要不要叫人再多打几盏灯笼?”
素言摇摇头,说:“没事,我只是奇怪……院子里的鞭炮碎屑都哪去了?”
蕙儿在一边笑道:“夫人是困糊涂了,今天放了那么多鞭炮,就是风吹的也没这么快,还不是刚才大爷叫外面的小厮扫干净了才出去的?”
费耀谦失笑出声,看素言的脸色,更是忍不住大笑。素言尴尬不已,回手就撵蕙儿:“去,你这丫头鬼灵精的,我什么都没说你在这编排什么?”
蕙儿也不惧,做了个鬼脸,往后退了两步。
素言不敢看费耀谦,低声道:“这些琐事,原本是我该做的,倒劳你费心了。”
费耀谦最不愿意听她说这些客套话,心里堵的难受,原先想说的和想要说的话会被她这样的疏离弄的一点气氛都没有。因此一径打断她,随手递上了一个大纸包,说道:“这是你挑的两本书,我给你带来了。”
素言接过来,想要给身边的丫头,却见前面的两个小丫头只顾的低头照路,身后的蕙儿两个又退的远远的不知道在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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