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从前的米素言,没有她那样显赫的身世、与生俱来的尊贵和傲气,也没有她那样激烈的爱恨,更没有她玉石俱焚的决绝。
可是她同样有她的喜欢,有她的爱憎,有她的追求。甚至有她的坚持,只怕比从前的米素言还要执拗的坚持。
素言微微含笑,收回视线,朝着费耀谦道:“走吧,我饿了。”大大方方的率先进了门。
从来她都不是那种和自己过不去的人,放下了某些东西,便不再拘泥。
费耀谦疑惑的闪了闪眼睛,从她的背影上流连了许久,仿佛那里写着他看不懂的答案。
刚才她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华彩是什么?仿佛又恢复了从前她那种笑傲尘世的自信和掌控一切的雍容。
他跟上她的步伐,上了楼,她已经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有食客把好奇的视线投向她,她再没有了那份扭捏,旁若无人的坐下,托腮漫不经心的望着小二指给她的菜单。长眉微蹙,似乎不太能确定那上面写着的名字与菜本身是否一致。
费耀谦坐到素言的对面,道:“不用看了。”
素言懒洋洋的收回视线,道:“这样多麻烦,为什么不写到纸上订成册子,将菜色一一写出来供客人们点?”
就在墙上挂着那么几块牌子,名字又简单又难听,如果不是回头客,根本不知道那菜是什么做的,又到底怎么样?
费耀谦点头轻笑:“写出来倒不难,不过这小馆的招牌菜就那么几道,大家都耳熟能详,来了就点,点了就做,成本又低……”果然随口就抱了两个菜名,又要了一个焖面一个鸡蛋面。
素言坐在一边等,一边不甚赞同的对费耀谦道:“就是写出来也不会成本高啊,不过多费些纸张而矣,可是那样多方便,而且还可以多加些菜,这样选择的范围广,更能突显他们的特色,是最好的宣传方法了。”
费耀谦也不争,道:“不如这样,哪天你做出一份来让他们看看。”
“有何不可?”素言一点都不谦虚,道:“我会做出一份菜谱来,保管你们都没见过,上面又有图又有文字,还有价格,可以提供给客人们直观的印象……”
小二在一边听了笑道:“那可好,若是夫人做成了,我们老板一定高兴的跳起来的。”
饭菜尚未做好,小二先端了一壶茶水来。不是什么龙井、铁观音,就是叫不出名字的淡淡的苦香。
费耀谦解释道:“这叫苦丁茶,是老板的家乡特产。”
一会小菜上来,一碟牛肉,一碟花生米,一碟小葱拌豆腐,一碟红椒木耳。红的红,白的白,黑的黑,颜色很丰富。
素言忍不住赞道:“这菜搭配的好,让人看了就有食欲。这老板还真是个人才。”
费耀谦大感兴趣,问:“真有这么好?”
素言道:“是啊,冬天里原本青菜就少,除了白菜也就只有胡萝卜,难为这老板会用这样简单的菜搭配成这样别致的画面……”
费耀谦听着素言侃侃而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那泛着暖玉光泽的小脸,美丽的眼睛因为兴奋泛着幽深的光,像一泓秋水,格外的引人注目。
素言一抬头,见费耀谦听着入神,不由的就住了嘴。
费耀谦问素言:“我看你厨艺不错,对饮食、养生也很有讲究,是从哪学的?”
素言面上一红,道:“这个,也不是特别学的,不过是看的多了而已。”怕费耀再追问,顾左右而言他:“这里的面很好吃吗?”不跳字。
正这时小二端着两碗面来了。一碗是焖面,焦黄的细面条又长又卷,盘桓在白瓷盘子里泛着油光。一碗是鸡蛋面,还配了两块胡萝卜、两片绿油油的油菜叶。
素言惊讶的问:“这个……是哪来的?”
费耀谦垂了眸子喃喃:“嗯,倒有点像你的手艺。”
素言却不是说这个,她追问:“这会儿是大冬天,哪里来的油菜?还这么鲜嫩?”
费耀谦疑惑的看着她,问:“你竟是不知道吗?”不跳字。
素言被问的一头雾水,刚要问:“我知道什么?”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抿紧唇轻轻摇了摇头。
费耀谦呵呵一笑,道:“真是不事稼穑,不知五谷。”
素言在心里哼了一哼:我不知,难道你就知么?想你一个高高在上的费家大少爷,知道米从哪来的就不错了。我不过是以为你们这里也能冬天种出新鲜蔬菜来感到惊诧罢了。
费耀谦见她面色颇为不愉,便解释道:“一般人家都备有几口窖,就是为了储藏冬天不易吃得到的蔬菜果品。不然你以为天天吃白菜豆腐,大家都不叫苦的么?”
素言这才明白这绿油菜的出处,心里却在想,一有机会,她便要试试在冬天种大棚菜,这么大的市场,唯她独大,那是多广阔的前景啊。
这里的面果然很特色,素言赞不绝口。
费耀谦吃的少,只看着素言吃。
一时饭毕,两人这才出了这家小馆。素言不无遗憾的道:“这小馆虽然不如聚贤楼那样张扬大气,却自有它的风姿,只是为什么没有名字呢?”
费耀谦朝着那迎风飘动的酒旗看了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如果你喜欢,不如把这小馆儿盘下来给你,名字就任你取了。”
123、无主
求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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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的孩子是她的至宝,她原本是无比爱惜的,可是从歌华院受了气,又跟墨儿闹了一场,回到窈窕居以后就一直发脾气。
云卿为她想,劝她顾着小少爷,别和闲人生闲气。因为她提到了墨儿两个字,媚娘气起来,将手里的茶碗扔到云卿的身上,热水泼洒了她一身。
媚娘喝令着滚,云卿只得退出去。
晚间媚娘沐浴,云卿不敢上前,叫两个小丫头服侍。知道媚娘的脾气暴躁,两个小丫头畏手畏脚,不敢上前,只在自以为的安全距离内,因此服侍的就不够尽心。媚娘从浴桶里出来,伸手够衣服够不着,往前略走几步,不想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媚娘和丫头们同时叫起来,惊动了外边照应着的婆子丫环,涌进来时,七手八脚的将媚娘抬到床上,血已经顺着腿淌了下来。
媚娘腹痛难忍,又怕又惧,几次昏过去。
等费耀谦和素言赶过来时,大夫尚未到,窈窕居里一片死寂,越发衬的媚娘的尖叫凄厉刺耳。
一个婆子端着一盆血水往外冲,险险的撞上素言。费耀谦一皱眉,将素言往身后一拽,他则伸手一拨,婆子手中的铜盆咣一声落地,顺着台阶滚落下去,血水洇红了夜的黑。
婆子一看费耀谦面沉似水,不顾得地上狼籍,扑通跪到地上,磕头连连:“奴婢该死,冲撞了大爷和夫人……”
素言停下来,站到婆子面前轻声道:“快起来吧,是大爷心里急,一时没看到你……”她也是老夫人房里派过来的妈妈,虽比不上任妈妈有头有脸,却也一向是露地头脚的,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落她的面子。
婆子慌忙道:“是奴婢心急,一时没看见爷和夫人进来。”说时站起身退到一边站着,衣服上已经染上血腥之气。
素言不由的就是一皱眉。媚娘又不是生孩子,却是这么多血水,怕是胎儿不保。又深觉得这想法不祥,极力的想要挥出去,便问这婆子:“媚娘怎么样了?”
婆子是上了年纪的,生过孩子,所以老夫人才早早的把她派过来服侍媚娘。她深知这是费家长房的第一胎,是以小心翼翼。可是千防万防,没想到媚娘摔了一跤。眼看这胎儿是保不住了,她怕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保不住,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刻,所以出门慌乱匆忙,差点撞到费耀谦和素言身上。
见素言问,找到了可以倚仗的人,立即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却不敢下定论,只道:“还要看大夫来了怎么说,能不能吃药保住。”
素言打量着这婆子,见她虽看起来还算镇定,神色间却带着仓皇,便多少知道了个大概。她问这婆子:“依你看,如何?”
婆子咬着唇,不敢说话。
素言却明白她的心思,道:“你总要说个清楚,一会大夫来心里才提前有个了解,不然贻误了病情……”
恫吓之意十足。
婆子咬了咬牙,低低的道:“不是奴婢说话不吉利,依奴婢看,怕是保不住的了。”
费耀谦在旁边就吸了口冷气,喝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平时不好生服侍,出了事就推托,一律拉下去打死。”
素言醒过神来,拦住费耀谦,对那婆子道:“你也是上了年纪的妈妈,在老夫人身边什么事没经历过,这浑话也是胡说的?媚娘的孩子也有八个多月了,就算是提前生了,照料的好,也没有不活的道理……妈妈若是先乱了阵脚,老夫人知道了也难逃一顿教训,快别做出这样畏缩的样子来吓人……”
说的婆子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道:“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素言又劝费耀谦:“这会正是事急用人的时候,大爷心里再着急,也得等着大人孩子都没事了再说……”这会就发落人算怎么回事?
费耀谦挥手叫人退下,这才道:“你说的是,是我急糊涂了。”抬眼看向那婆子道:“我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你自忙你的去。”
说完越过那婆子进了房门。
婆子又给素言行了个礼,不住声的道谢。素言笑道:“现在是大人孩子要紧,妈妈也别杵在这了,好多事还等着妈妈决断呢,不然我们都逃不了干系。”
一番话说的婆子慌忙下去。
素言在原地站了一会,侧耳听屋里的动静。
有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媚娘的孩子正在这个月数中,刚才那婆子的意思也不过是担心罢了。
她一时也有些黯然。虽然不是她的孩子,可好歹也是一条命。这个时候又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真出点事,就是一尸两命。
抬脚要进门,一个丫头却堵着门出来,弯身行礼道:“夫人,大爷说屋里晦气,叫您在外边坐坐就好,不必进去看姨娘了。”
素言一怔,脚步僵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蕙儿上前轻斥道:“胡说,夫人亲自来看姨娘,岂有不让进的道理。什么晦气,难道老夫人来也因为晦气就不许老夫人进门吗?”不跳字。
那丫头低头一动不动,颇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牢牢的站着,道:“是大爷的吩咐,奴婢不敢不听,请夫人这边请。”
素言一笑,道:“也好,劳你带路。”
媚娘只需要费耀谦的安慰,她去了也是碍人的眼,何必呢?本来就不是那么贤淑大度的人,与媚娘的感情也不深厚,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装样子。
反正她的人来过了,在旁边等老夫人来,意思意思也就罢了。
蕙儿等人紧跟着素言进了厅,丫头奉上茶,垂手低头立在一侧不动,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素言也不急,也不问,只慢慢的喝茶等。
大夫还是没来,凄厉的尖叫已经穿透了整个院子,连花厅都听的清清楚楚了。
老夫人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大夫还没到吗?”不跳字。
素言忙起身迎出去,行礼回答道:“老夫人莫急,已经叫人骑快马去请了,应该就到了。”
老夫人看一眼素言,问:“怎么样了?媚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肚子疼上了?离生产的日期还差两个多月呢。”
素言扶住老夫人的胳膊,边朝前走边小声道:“听说是沐浴之后摔了一跤……情况不太好,只怕得将预先请下的稳婆叫来,她们生产经验足,看看或许有方法呢。”就算是把大夫请来,也只好隔着帐子把脉,具体的还要请稳婆。
老夫人一听,忙道:“那就快去请稳婆。”
素言没吭声。这个家轮不到她来掌,她只有听的份,只有建议权,哪里有她做决策的份。老夫人情急她可以理解,她承了这无端端的份怒火也是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
任妈妈接话道:“稳婆的事是奴婢叫蔡婆子安排的,还得奴婢去。”
老夫人这才自悔道:“瞧我急的,竟把这事忘。”可她怎终是没有向素言道歉的理,便朝着素言宽慰的笑笑道:“幸亏素言提醒我。”
素言笑道:“素言也是着急,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大爷嫌我碍事,索性把我撵出来了。”委婉的解释下为什么她不在屋里。
老夫人停下步子,眼神落在素言的脸上,忽然点点头,道:“嗯,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素言认真的倾听,不知道老夫人想起了什么。
老夫人道:“我那里还有一丸宫里太后赐的药,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你且去取来,万一能用得上呢。”
这几乎是对媚娘最大的恩典了,这药是太后赏赐,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再来由素言去取,也免了她站在门外的尴尬。
老夫人进了窈窕居,素言转身回了长青院。
这里媚娘已经疼的要死要活的了,一干人都只能观望着,爱莫能助。
费耀谦也只是坐在一边,沉默的看着媚娘,连安慰都无以安慰。他说什么,媚娘全都听不见,汗如雨下,眉眼都拧在一起,不见平日的妩媚,只有狼狈和不堪。
这是费耀谦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曾经满怀期待和希望的孩子,他希望能看到这孩子平安出世。
那时候,他从媚娘那里得到过温情和温柔,这个孩子是他们共同的期待。
后来呢?
媚娘越来越骄纵,在他面前却越来越卑微,那种被仰望的滋味越来越麻木,他想要的,已经不只是媚娘这样一个当面乖巧背后眦牙的宠物。
再后来……是米素言,死而又生,性子大变,慢慢的就长成了心里边的一棵树,直立而突兀。
他是想砍断她的。
却几乎是在同时彼此抓住了彼此的背叛。
他最恨背叛与被背叛的。
而后就是关于背叛话题的讨论……他愤而纳了素言房里的丫头,媚娘错投了耀宗的怀抱……
他开始冷落媚娘。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从来没想过失去这个孩子……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很想告诉媚娘“别怕,有他在呢”,可她无意义的惨叫只是让他烦躁。他知道她疼,知道她恐惧,可是总得积蓄力气把孩子生下来。
124、胆战
老夫人一进门就闻到了血腥味,媚娘的衣服被褥早都胭红了。老夫人气的喝斥费耀谦道:“你还愣着在这做什么?出去。”
又吩咐在场的几个婆子:“这些丫头们年纪小不懂事,怎么你们几个也不懂,还不快去烧热水……”一迭声的吩咐下去,屋子里乱哄哄的人才找到了各自的位置。
老夫人叫人把费耀谦拖了出去,道:“你媳妇替我去取样东西,天黑不好走,你去接接。”三言两语就把费耀谦打发了。
费耀谦不是素言,他似乎没听进去老夫人的话,只站在门外没动。血腥味在阴冷的风中吹散,他抬起头看着黑沉沉阴暗的天空,想要看清那里面究竟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任妈妈领着稳婆婆匆匆进门,没顾得上给费耀谦行礼。费耀谦要跟上去,小丫头拦住他,道:“老夫人吩咐,不许大爷进房,还请大爷别为难奴婢。”
费耀谦只得退出来,看着雕花木门在他眼前合拢,将他隔绝在某一个世界之外。
媚娘凄厉的哭喊着:“别动我的孩子,你们都走开……”
老夫人捺着性子安慰:“媚娘,你是个乖孩子,听话,叫两个产婆看看,也好替你保住孩子。这孩子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孙子,是费家的长子。”虽然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