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会说话,月光下投下来一道由长及远的影子,费耀谦心里更加确定她不是什么鬼。可是,她脸上那是什么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走路磨磨蹭蹭,一脸的不甘,难不成他是恶鬼?
心中怒火越发炽热,他背着手走近前,问素言:“你在这做什么?”
糟了,她就是怕被人看见跑步的模样有悖这个时代女子的守则,所以特特的选择了晚上。
走夜路多了,还是遇见鬼。素言心慌意乱,只好胡乱敷衍:“呃,那个,我,就是转转。”
“转转?”费耀谦打量着素言,口气相当不善。
这女人颇有几分姿色,那双清亮的大眼,一眨一眨的,狡黠中带着灵动,月光下透出几分清灵的气质。
她穿着一袭柔软的白衣,样式诡异,竟然不是整幅的裙子,毫不掩饰的裹着她玲珑曼妙的身材,将这女子的身段暴露无移。
因为刚刚跑过,她那高挺的胸部伴着她的呼吸一耸一耸……那白腻的颈,优雅修长,月色下也带了勾魂摄魄之意。
见鬼的,他竟然挪不开视线了。
这不会又是那女人弄出来勾引他的不少字一想到此,费耀谦就怒不可遏。重重的哼了一声,斥道:“你又想勾引谁?”
素言气结。紫荆院除了她和嫣儿就没别的人,她勾引谁?又是大半夜的,鬼影子有一只没?她勾引谁?
抬眼却触到了费耀谦眼底那真实的愤怒以及隐隐的痛,心下一软。算了,就当是替米素言还债了。
素言低头,轻柔却坚决的道:“抱歉,我发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这一低头间的温柔,深深触痛了费耀谦心底最深处的柔软。闭上眼,浮现出一抹如花笑靥,睁开眼,却成了两两相隔。
费耀谦怒痛,恨恨的哼了一声,道:“奴不教,主之过,费家断断容不得你这样不检点的女子。”
素言咬着唇,想要辩驳。
他说的,就是金口玉言?他订下的,就是金科玉律?
费耀谦却不容得素言说话,环顾左右,问:“米素言在哪儿?”趁早将这主仆两个都撵出去,也好清净。
素言诧异的抬头,看向费耀谦。原来,他竟然不认得她。所有的愤怒、惊痛,也不过是因为恶乌及屋的迁怒。
多可笑,多可悲,多讽刺。原先的米素言之于他,也不过是个陌生人。
素言惆怅良久,终是再说一句抱歉:“对不起,素言谨听大爷教诲。”
真的很对不起,她还是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触动他的伤心过往,让他忆起从前种种嫌恶,就是她躲在这偏僻的紫荆院,还是不可避免的成了他心口上的疤。
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过错。
费耀谦,不管曾经的米素言如何对不起你,从现在开始,扯平了吧。初见时的那一个耳光,我不再和你追讨,留在这,也不再是我终生微薄的理想。
如果可以,我们两不相欠,好聚好散。
素言深吸一口气,对上费耀谦惊讶的眼,道:“我愿意……接受休书。”
看,他自己都被这个事实惊住了。
两个成亲这么久的夫妻,相见不相识,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既是他容不下她,那么,她愿意离开。如果她的离开,可以泯灭掉这一场无稽的仇恨,那也算得上对他和她最大的解脱。
如果她的离开,可以让彼此心平气和过的安稳,那么她愿意。
曾经的一纸文书,只当成一场云烟。曾经的承诺,不过是一时的敷衍。或者曾经存在过的爱慕,只当是璀璨的烟花。这一段的彼此折磨,也只当成是这一世的错遇擦肩。
对于两两相厌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转身、分离是再大的仁慈了。
费耀谦喃喃:“你是,米素言?”
曾经的粗蠢被纤瘦所取代,脸上不可一世的飞扬跋扈,换成了现在的温柔恭顺。他怎么也没法把眼前的女人同米素言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可是那女人坚定的点头:“是我。”
很抱歉,她不是个称职的费家儿媳,所以不被费老夫人承认。很抱歉,她不是个称职的费少夫人,所以不被费耀谦承认。
可是,即使不被费家所容,不被米家所容,她还是米素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名字,也曾经寄予着母亲的厚望。
不管有多少人对这个名字不齿,她都必须有勇气承担这份不耻。他此来,是不是就是来宣判剥夺她在费家容身之资格的?
从震惊到平静,费耀谦只用了短暂的时间。她是米素言,她就是米素言。不管容貌性子怎么变幻,她还是米素言。
只要米素言是米素言,他就永远没法忘记他是费耀谦。而费耀谦与米素言,是注定针锋相对,势同水火的两个人。
米素言呵……她说愿意要休书了。呵,又在心怀不轨了。哀求他别休她的米素言呢?和他讲条件要留在费家的米素言呢?
面具再怎么变幻,她那颗肮脏的心,也掩饰不住她的丑陋。
不管她用什么手段,都是休想。她有千般心机,万般手段,他都不会让她得逞。
027、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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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耀谦折杀了所有的怒气、责问,整个人都似一泓秋水,无波而潋滟,淡淡的道:“怎么,不欢迎我来?见面就要休书,这就是你所谓的反省?”
素言怔住。他气势汹汹而来,却烟火俱消的收尾,何意?
他没想休掉她吗?他不是来撵他走的吗?他还愿意踏进紫荆院?他还愿意见到她?
说不出来是惭愧还是感动,素言彻底的慌了,乱了,她只剩下了急促的摇头。
竟是她小人之心了呢。也许,他当真是个一诺千金的真男人,不会计较多养一个她这样的米虫,即使曾经反目,可他大人大量,说不定,能和她做一对相安无事的朋友……
费耀谦环顾整个院子,似乎闻见了淡淡的馨香:“娘说,这紫荆院里的梅花开的正好……”
闻弦歌而知雅意,素言立刻道:“既是老夫人喜欢,我这就叫嫣儿去折几枝给老夫人带回去。”
嫣儿从远处低低的应:“奴婢这就去。”不敢靠近,将手里的衣服悄悄的放到一边,轻悄的退下去。
费耀谦懒得废话,只说了三个字:“梅花糕……”
素言立时接话:“有。”自然也是老夫人喜欢。
费耀谦最后懒懒的吐出三个字:“山楂茶……”
素言已经开始迈步:“我去取。”
费耀谦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耀宗喜欢——”那么轻佻的喜欢,让他徒增厌憎。开口说接受休书,脸上却是慷慨就义般的悲决和沉重,不过是做做样子,以此来博得怜悯。他给她一点希望,她便如释重负。
好,那就让她多领略什么叫瞬间的地狱天堂。
素言的步子顿了顿,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谁喜欢的,无所谓,谁想要的,也无所谓。她知道他对她的情感,不必画蛇添足多此一句。
她有自知之明,也从来没想过会去刻意讨他的欢心。
感情是这天底下最无理的东西。不是你爱谁,谁就必须得爱你,也不是你爱了多少,对方就必须还你多少。
爱谁,也不是因为谁可爱,恨谁,亦不是因为谁真的可恨。
他之于她,无爱无恨,当颊上的那份痛消失,她看向他时便没有了喜怒。如果非说有,那就是歉疚和惭愧。虽然因不是她种的。
房里只有他二人。
费耀谦站着,颇为不耐的等素言包好了三大包山楂片、冰糖,又用食盒盛好了梅花糕。
他伸手接过,冷冷的转身。
素言叫住他:“等一下。”
他停下步子,吝于再说一个字。
素言绕到他身前,看一眼他无意再多说的神情,低下头瞅着自己的脚尖,道:“山楂属寒性食物,对于怀孕早期的人来说,不宜多食。如果媚娘实在想吃,至少要等到三个月以后。”
费耀谦抬眼,明白了她的用意,抽出一包山楂片,想也不想的掼到地上:“假惺惺的好意,你还是省省吧,我不稀罕。”
脚步声消失在门口,迫不及待。
素言苦笑,弯腰将这山楂片拣起来,拍了拍虚无的浮土,重新放回去。他可以不稀罕,这山楂无罪。他可以称她为假惺惺,她只要尽到本份就好。
门口响起嫣儿的声音:“大爷,这是奴婢刚采摘的梅花……”
素言想到一句诗:草木有本心,何须美人折?
费耀谦回到老夫人房里,立时惹来众人的笑。
老夫人指着他对旁人道:“我说他去这半晌是为了什么,原来竟是去折花了。快拿来,让我看看。这梅花又悦目又清香,咱们坐着就能赏得到这种雅趣了。”
穆妈妈便将费耀谦手里的梅花接了过去,众人轮流着观赏。
老夫人爱不释手,立时就叫穆妈妈把花插起来。
媚娘也早就站了起来,迎着费耀谦温婉的道:“爷,辛苦了,外边天冷,先喝杯水酒挡挡寒。”
费耀谦柔了表情,就着她的手喝了杯酒。
两人坐下,媚娘接过一枝眉花,吸了吸鼻子,轻轻的笑:“真美。”
费耀谦问她道:“你也喜欢吗?”不跳字。
媚娘点头,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如果是雪后赏花,不知道是何样的美景呢?”
费耀谦轻柔的替媚娘鬓边插了一朵梅花,低语道:“花再美,也不如媚娘美。”
媚娘巧笑,含羞带怯的迎着费耀谦赞赏的眼神:“爷过奖,媚娘受之有愧。”
费耀谦看着乖巧的偎在怀里的媚娘,紧紧的揽住,心里却是一阵恍惚。
要怎么样的女子,才会喜欢梅花?要怎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傲霜凌雪的梅花?又是怎样的女子,才有这份才情要与梅做个知己?
这天下,喜欢梅的人何其多哉,可是梅真正喜欢的人又有几个,又是谁呢?
老夫人赏完了梅花,重新坐下来,笑道:“媚娘倒是说对了,雪后赏梅是最得趣的事,明个就到紫荆院,我们都去闹闹梅去。”
媚娘见老夫人赞同自己的观点,脸上现出谦逊的笑意,朝着费耀谦低低的道:“爷,妾身献丑了”。
费耀谦笑着劝慰:“别这么自谦,娘这是在夸你呢。”眼神幽幽一暗:媚娘骨子里总有一种婢女里的卑微和愤怨。
费耀宗却只顾着吃着梅花糕,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这会插话道:“那也要老天依了娘的令,今日便下了雪,明日才好赏花。”
众人一阵哄笑,老夫人气笑道:“我但凡说一,他必有二等着我呢。”
费耀宗呵呵一笑:“娘你又在骂人呢,直接说儿子傻不就成了?”
穆妈妈上前笑道:“老夫人,奴婢看这天阴了一天了,明日必然有雪,到时候叫人去紫荆院里准备,一定能赏得了花。”
老夫人道:“如果天公真要作美,那就更好了,这就去请几位婶夫人过来,明儿个都去赏花。”侧头看向媚娘:“你虽是身子重,也别躲了懒,一块去瞧瞧,跟着我们乐呵乐呵。”
媚娘忙起身道:“媚娘正要跟老夫人讨示下,好歹叫着媚娘一起去呢,老夫人倒想到妾身前边去了。”
众人又是笑,都道:“大奶奶好会说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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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有本心,何须美人折。我好喜欢这句话啊。
028、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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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耀宗眉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看一眼费耀谦,索性举步过来,坐到他身边,低低的朝着费耀谦道:“哥,你去了一趟紫荆院,为什么只讨得两包山楂茶,娘一份,你一份,我的呢?”随手就将那包山楂扔到了桌上。
费耀谦不悦的道:“这不是你的?”
费耀宗只是讳莫如深的一笑,见媚娘从老夫人身边退回来,便起身离开。桌上的纸包散开,露出山楂,媚娘不由的一喜,用纤纤素指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笑着道:“呀,好酸。”
费耀谦如临大敌,脸色一变,道:“酸就别吃了。”
媚娘却又拈了一个,笑道:“我也不知怎么了,平时最是不能吃酸的,可是最近却爱得不得了,虽是怕,却喜欢的不得了,这酸的正好。”
老夫人瞧过来,道:“爱吃酸的,倒是巧,我房里有酸梨,是前些时一个世侄送过来的,我只吃了一个,牙就软了,你既爱吃,我叫人送到你房里。”
穆妈妈便道:“哟,大奶奶尚酸,只怕这肚子里的是个小少爷呢。”
媚娘又惊又喜,看着费耀谦,微微红了脸。都说酸儿辣女,她想吃酸的,心里就微微有了惊喜。如果一举得男,她在费家的地位便坐实了,任谁也抢不过她去。
老夫人眉睫微动,却慈祥的笑笑,道:“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都是费家的骨肉,我都喜欢。”
费耀谦接话道:“娘说的是。”
媚娘的意思他懂。如果费家对她期望过高,只怕她会觉得压抑。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好。毕竟,这是费家第一个孩子。
费耀宗嘴快,道:“都说娘福绵禄厚,费家是要多子多孙的,还愁抱不到孙子?”
老夫人气的笑,指着费耀宗对费耀谦道:“快把他捉来,让我拧他的嘴,他不打趣我两句便不安生呢。”
这么一闹,费耀宗的问题不了了之,他重新坐回原位,隔着众人,只是朝着费耀谦讳莫如深的一笑,径自转了头。
费耀谦低头不理他,只是看一眼包里的山楂片,对媚娘道:“你虽爱吃,这山楂片却不能多吃,等胎坐实了,我再叫人寻了来给你。”
媚娘不依,娇声道:“爷,不是媚娘不懂事,只顾得贪嘴,实在是喜欢这酸的,一时就非得吃不可,不然就觉得这胃里难受的紧。”
费耀谦却想着素言的话。山楂性寒,早孕之人不宜多吃。眉头微皱。这女人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拿这来诱惑媚娘,叫她不吃都不行?孩子受了损,她就又可以看笑话了?
费耀谦忽然怒起,喝道:“放肆。”
众人都吓了一跳,媚娘更是不知所措,双眼含泪,蓦然跪下去,道:“爷,媚娘知错了。”
费耀谦一时失控,本意喝的不是媚娘,一见她畏缩恐惧,楚楚可怜,心下更是不忍,又见连老夫人都望过来,自知失态,可是骑虎难下,有苦难言。
总不能说是因为想起那个恶女人,所以才迁怒了媚娘。
费耀谦脸色难看,怒火更炽,想收都收不住。
老夫人不言不语,只是静坐旁观。儿子大了,在外面又是二品大员,家里也早晚他是主事,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轻易她都不会驳斥。
这是儿子的尊严。
只是笑笑吩咐穆妈妈:“我坐得有些累,你扶我去歇歇。”穆妈妈上前扶住老夫人。
费耀宗也起身,道:“娘,儿子也回去了,明日既要赏梅,少不得要闹一天,我养足了精神,明日好多给娘折几枝梅花。”
老夫人一笑,挥挥手。
任妈妈便极有眼色的带一众丫头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费耀谦和媚娘。
费耀谦这才一伸手将媚娘拉起来。她手心都是汗,想是吓的狠了,心里一软,语气轻了许多,道:“你是要做娘的人,事事都要为孩子和你自己的身体考虑。这东西你虽然爱吃,吃多了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媚娘低头怯怯的道:“爷,是妾身欠缺考虑,妾知道了。”他从不曾这般和自己发过脾气,媚娘双眼含泪,极尽委屈。
费耀谦拉她坐下,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