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铁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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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铁浮图-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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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肩膀上放下铁棍,怒目横视场中诸人。
  厌火城的投票方式,就是白刀见血。
  青俏鹞的胳膊也是一缩,藏入斗篷里,在她手指间缠绕的那柄白刃倏地消失,就好像蓄势猛扑的猛兽会先藏起利爪。她的如水双眸仿佛一对利剪,在朦朦雾气里扫来扫去,不论扫到谁身上都是让人心中一寒。
  贾三的一双眼睛则如猫头鹰的夜眼,是金子色的,在雾气里灼灼发光。
  铁昆奴的火眼又明又亮,仿佛可以点燃胆敢阻挡在眼前的一切障碍。
  黑影刀的眼睛则又亮又小,缩在眼窝里,如两枚针一样扎人。
  红胡的眼睛眯缝着,躲藏着老谋深算的毒辣。
  这四五双眼光在浓浓的雾气中相互撞来撞去,把海雾撕扯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四周的人都仿佛身陷刀光箭雨之中,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铁爷死了,一切都乱了套,再没人可以把这几头猛虎套上缰绳。如果知道这些可怕的人如此争吵,整个厌火下城不需要攻打,就将分崩离析,变成一盘散沙。
  “不要乱,不要乱,和气生财呀……”苦龙苦左右摇着他的胖胳膊劝阻说,“大敌当前,我们总不能自己乱了阵脚,这不是煮燕窝粥却放了鲍鱼干,串了味么?虎头,你说是不是?”
  苦龙回头狠狠地给了虎头一个眼色,如山的夸父大汉这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手一拔半陷入地面的斧头,两块磨盘大的石头被翻了起来,滚到了剑拔弩张的几拨人中间。
  在虎头庞大身躯的阴影下,他们暂时平静下来。听苦龙说道:“如果只有羽鹤亭,我们当然还可一战。可沙陀蛮要是突然出现,我们拿什么来和他们抗衡?”
  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烦躁不安。
  黑影刀退了一步,又隐身到灰雾里,他语气阴晦地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难道你想要和沙陀联手吗?”红胡打断了问。
  青俏鹞说:“蛮子比羽人还要狠毒,他们如果侵占了厌火,又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宁州之上,还会有宁日吗?”
  黑影刀嗤了一声说:“形势瞬息万变,各边都在瞄着厌火。动荡来时可不分你是羽人还是废民,一样头颅砍下来都是带着血的。我们手上提着刀子,能抱头自保,让人不觉得是威胁么?别做梦了!我看不论谁做大了,都会想着将我们吃下去。”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青俏鹞尖声狂笑,“你早打定注意要投降了。”
  黑影刀慢悠悠地说:“反正不是杀蛮子,就是杀羽人,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没有宽恕可讲。我要降的,不是沙陀,而是羽人。”
  各人听了他的话,突然中断了争吵。这些令城里其他人害怕的巨人们,此刻自己的脸上也都变了色。他们眼睛里的凶猛目光都暂时消失了,恢复到威严的平静中。
  红胡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怒道:“羽鹤亭下手刺了铁爷,怎可与他联手?!”
  “哪有证据是他?”黑影刀横过眼来问,他突然借了青俏鹞的语气,倒过来反问大家,登时教他们无话可说。
  “我不管那么多,只要找到杀铁爷的人,用他的血来换铁爷的命。”
  贾三冷冷地道:“那天看场子的可是海钩子的人,要问也得问你自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火从红胡尉迟的眼眸子里熊熊地烧了上来,“怀疑我是内奸吗?”
  “我可没说。”贾三抱起胳膊,眯上了眼。
  红胡瞪着贾三足有半柱香工夫,仿佛要用目光把他捅个透心凉,猛地里朝后一声吼:“把人都给我带上来。”
  那天夜里值班的海钩子们垂首走了上来,脸也不敢抬,噗嗤噗嗤在红胡面前跪成一排。
  红胡扑上去连踢带踹:“铁爷要死了,听到没有?!铁爷要死了,我还有脸活吗?你们还有脸活吗?”他踢出去的脚又重又猛,但那些海钩子都跪在地上,不敢躲避。
  红胡在每人身上踢了十七八脚,喘了口气说:“那天到底是谁杀了铁爷,你们看到什么了,全都给我报上来!一个也不许漏!”
  值哨的头目被打得最狠,吐了口血出来。他强忍着以手撑地,抬头说:“我看到刺客了,踏着事前在水里系好的绳梯跑到五福巷口,然后跳上一只白骆驼跑了。”
  红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就给我找到城里所有乘白骆驼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站在对面的贾三和铁昆奴的脸上都现出一丝奇怪的表情。
  红胡虽然模样粗鲁,可细眯缝眼没漏过四周任何举动。他猛车转身,死盯住两人问:“怎么?”
  铁昆奴摸了摸自己的头,贾三则揪着自己的下巴,两人均闷闷地答道:“骆驼?白色的?我刚见过一峰。”
  六之丁
  老河络莫铜遇见了一个大酒缸,还带着轱辘跑得飞快,他在后面紧追不舍,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里堵住了它。酒缸跑到巷子尽头,像条狗被逼入绝路时那样又跳又叫,莫铜狞笑着靠近,对它说:“看你还往哪儿逃?”
  他话音未落,酒缸做困兽之斗,突然纵身一跃,白晃晃的酒如一片瀑布,朝他兜头罩了下来。
  老河络登时醒了过来。
  他抖动眼皮,把上面的酒水甩掉,于是一张明亮的脸庞就落入到眼睛里。
  “莫司空,我犯了大错,龙之息丢了。”那张脸说。
  原来头天夜里,云裴蝉他们陷入老河络的机关迷宫,在里面耽搁了一夜也没走出去。后来他们在甬道里陷入胧遗和毒蜘蛛的包围之中,勇猛的南药护卫相继死去,或者变成了树人,他们口中喷出带剧毒的白色气体,顺着通道朝她扑来。
  云裴蝉已经没有了退路,她猛地一低头,用斗篷罩住了自己的头脸,熊熊的火光从绣着金线的红斗篷上迸射出来,形成了一个火焰披风,将云裴蝉罩在其中。那是火猊斗篷,南药城最好的郁非系术士制作的救命法器,不论是毒还是树人都不能靠近这道跳跃着凶猛火焰的屏障。但云裴蝉双手撑着斗篷,脸庞被火映成通红,她无法腾出手去进攻,只能眼看着更多的孕育着胧遗幼仔的花苞在树人的头上、指头上膨胀、成熟。更可怕的是,这件斗篷会消耗大量的空气,也许不等那些可怕的毒虫找到突破火焰的办法,她就会先窒息而死。
  就在这时,甬道的尽头跳出了两个木头傀儡人,它们二话不说,朝已经生出无数须根、深深地扎入泥土中的树人扑去,巨大的寒光闪闪的铁爪,将皮肤苍白的树人绞成碎片。木头傀儡的好处就是不怕毒物。它们绿莹莹的眼睛在甬道里发着光,手挥脚拍,将能找到的胧遗和毒跳蛛全碾成了粉末。
  它们来得正是时候,云裴蝉喘息着放下了斗篷,身上的铁甲已经被大火烤得发烫,头发蜷曲,满脸是汗。可是大火一收,云裴蝉就看到了木头傀儡那绿如猫眼的双目,在黑暗中一个接一个地转了过来,盯着她不放。它们把她同样当成入侵者。
  窄小的通道里毫无回旋的余地。云裴蝉只能拔出双刀,咬着嘴唇迎战。木人被她砍了十七八刀,但浑若无事,就是不退。云裴蝉被压迫着向后边打边撤,明知道这样会陷入更深的迷宫之中,却没有丝毫办法,只得一步步地退入那个六角形的地下砖室内,眼看着室内等着的其它四名木傀儡一起举起铁钩来。
  就在这时,砖室屋顶突然破出一个大洞,砖土纷落中,穿下来一根盘卷的粗大青藤,一落地就向外舒展开更多的蛇一样的卷须,顷刻间与那些木头傀儡纠缠成一团。还有几根卷须朝她身上卷过来,但羽人身子轻捷,卷须一把没抓住她,被卷住的木傀儡的铁钩也没钩住她,云裴蝉借着那些盘绕的藤蔓一垫脚,飞似的穿出地室屋顶上显露出的洞口,窜了上去。
  莫铜的房间里,有两个人一见面就朝她扑来。她不愿恋战,逼开一人后,一步蹬在床头,又穿透屋顶,跳了上去。黑色瓦顶和土黄色的泥屋顶如起伏的波涛在她脚下一层层掠过。她跑了三四里地,才找了个空场子跳下来,一摸怀里,登时满心冰凉,这才发觉龙之息不见了。
  云裴蝉左右寻思,只能是跳出地面后,与那两人交手时颠了出来。
  被困了一夜一日,死了四个人,却功败垂成,云裴蝉气得几乎把银牙咬碎,拔刀将眼前的一丛矮树砍为齑粉。云裴蝉想,要找回石头,非得靠莫司空不可,待要硬着头皮回去找莫铜,却又发觉自己也迷了路。
  在城中迷宫一样的道路里摸了将近半个晚上,云裴蝉才重新找回莫铜的住处,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院子里看时,只见满目狼藉,院子角落的大树半倒在地上,露出十来条假根,几间木屋楹柱半塌,两个木头傀儡半埋在土里,半探着头,怎么也挣扎不出。其他傀儡只怕还被埋在下面的迷宫里。
  她在屋顶上看到的那条原先长满院子的大青藤竟然不见了,只留下满地崩陷的大洞。院子被糟蹋成如此模样,机关只怕全都被废了。
  她跳上正屋的屋顶,还在担心莫铜的安全,却听到呼噜声大作,原来老河络还躺在原地呼呼大睡,于是在地上找到一袋子酒水,将他浇醒。
  莫铜听了云裴蝉对那两个人相貌的形容,不由得恼恨地揪起了自己的胡子。
  “终年打雁,却叫雁叼了眼,我只道这个姓辛的家伙成不了大气候,对他始终没下狠手,没料到最终是栽到了他手里。唉,大意了,大意了。”
  云裴蝉也恨恨地说:“我要知道这两个小贼往哪里去了,定然将他们抓住碎尸万段!”
  莫铜朝她吹起了胡子:“你才是笑嘻嘻的小贼,居然敢对你莫叔叔耍心眼……”
  云裴蝉按住他的肩膀撒娇说:“抢回石头,侄女给你慢慢赔罪。看在我爸的面上,你可不能对我生气。”
  莫铜长叹了一口气,揪着胡子说:“我帮你,不过这次你可不能不告而取,也不许给再我灌酒了,尤其不许往我脸上泼酒。”
  云裴蝉眨巴了一下眼睛,忍住笑,垂下眼帘说:“不敢了。这次我全听你的。”
  “不敢了,哼哼,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云裴蝉连忙岔开话题:“这城就跟个大迷宫一样,我们怎么找啊?”
  “问它们就行。”老河络随手往边上一指。
  云裴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是墙根前半埋着的木头傀儡。
  “我的木头人和普通的傀儡可不一样,”莫铜带着几分得意说,“它们的力量来自龙之息剥下的微小碎片,所以力大持久,而星流石的碎片总是相互吸引的,虽然这么远我们感觉不到了,它们却自会知道怎么找到石头。”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被埋住的傀儡身前,俯身看着它心疼地说:“木之丁,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脏死了。不如先洗个澡……”
  云裴蝉狠狠地跺了跺脚,莫铜只好说:“算了,时机紧急,回头再来给你们洗吧。”
  木之丁扭了扭尚且能转动的脖子,望着主人,呆呆地不动了。
  他们两人七手八脚地将它挖了出来。莫铜草草修理了一下,让它动了起来。这下就容易了,力大无比的木头人三下五除二,就将土木下埋着的木之甲、木之乙直至木之己全都放了出来。
  老河络爬到木之甲身上,又调整了大半天,取个注油壶在它各关节上都加了点油,随后在它背上猛拍一记,大喊一声:“木之甲,找去!”
  云裴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
  只见那名傀儡人摇摇晃晃地抬起身子,头向四处乱转,犹疑了一下,随即坚定地朝着南山路天香阁的方向迈出了步子。
  六之戊
  羽鹤亭的府邸宛如一座内城,四墙高厚,转角上都设有角楼,大中门起始,皆重檐高阁,形体华美。
  羽人崇尚高楼,而格天阁则是厌火城中最高最华美的楼阁,它分为前后两部,前面朝南是间重檐歇山九间殿,高七丈八尺六寸,阔十有四丈二尺七寸,深七丈九尺五寸,正面一列外檐柱均用石料琢成,雕着盘龙,为三百年前的遗物。这间大殿只在极隆重盛大的典礼中敞开自己的大门,其余时间则为流转低吟的风所独占。
  北部重檐十字脊顶的高楼紧贴前殿而立,其下高高的廊庑连绵而出,更有无数复杂的避道、吊桥、楼梯蕴藏其中。这座楼精巧之极,外面看着是四层,内中却是六层,其间暗室、藏兵房数不胜数,其高度和面积仅次于青都王宫的大成阁。在六层的高楼上,树着高高的白顶,在晴天里如银子铸成的那样闪着亮光,在厌火城外十里地外就能遥遥看到。在最高的银顶檐下,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书着“一德格天”四个大字。
  羽鹤亭如果在阁内。那么在高阁前沿的月台上,不论寒暑风雨,都能见到鬼脸如同一尊永恒的雕像按剑而立。除了这个忠诚的卫士外,格天阁两侧还有四层高的东西台,如同亲兵拱卫。它们以吊桥与主阁相连,每台驻守二百庐人卫。
  羽裳一到羽府,就与羽鹤亭分了开来。她被几名侍女送到了格天阁紧挨着银顶的次高一层里。这里有一座凸出高台的偏殿,深深的屋檐长长地伸向空中——形如一只张开翅膀的巨鸟,双爪紧抓住阁身,却将长长的颈子伸向空中。
  这间偏殿的窗户虽小却很密集,将阳光切割成无数碎片投射进屋子,投射在十二根合抱的柱子边上各摆放着的铜猴子上。那些铜猴子端坐在一根虬曲的松枝上,神态顽皮,毛发毕现,惟妙惟肖。原来却是熏炉,松枝下藏有熏香,十二股淡淡的香烟正从猴子的嘴里氤氲而出。
  朝南的一排花格门是开着的,浩大的风从海上吹来,四角的檐上挂着的成串铜风铃就和着风声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侍女将她送到此处后,就都退走了,四周都无人影,羽裳被着那铃声所吸引,慢慢地向前走出了花格门,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排拱月梁下的妙音鸟木雕,她们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鸟,各持乐器,作着弹奏和歌唱的样子,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风卷动着的波纹里。
  门外是一个很大的悬在半空的平台,乌木栏杆边上矗立着令人惊叹的青铜雕像。那是按照羽人独有的十二星辰传说塑造的拟人化神像,也即传说中的十二武神。每尊铜像高有三丈,其中三位是女性装束,他们身披战甲,各自摆出战斗的姿势,二十四双眼睛在夏日炽热的阳光下灼灼发光。羽裳望着背景上流动的云,仿佛看到这些神像在飞动,在永恒的时间里飞动。他们的名字和各自的勇武事迹,都已经随风飘散在广袤的宁州大地上了。
  她抬头向上,就又看到了格天阁高高在上的银顶子。阳光是那么的刺目,使得格天阁那带着优雅曲线的屋顶失去了所有的细部,它闪闪发亮,带着完整而精致的形态,各个角落都在闪烁。
  与银顶比起来,层层叠叠的屋檐仿佛隐没在黑暗中,如同无数展翅欲飞的鸟,将格天阁高高托起,好像顷刻间就要飞走。
  这里见到的每一个景象都令羽裳惊叹,她毕竟只是一名从被繁华浮世所抛弃的乡村来的小女孩。她大张着眼睛,一步一步地走到栏杆边,从这高高飘浮在厌火城之上的平台望下去。
  在她脚下展现出的是整座城市。
  鳞次栉比的白色上城中树立着无数高塔,层层的飞檐带着叮当的风铃。在它们身后,她可看到层叠的青葱群山,如少女般妖娆窈窕,在这黛青色的衬托下,更显得纯白的上城在阳光下如玻璃一样脆弱。
  “喜欢厌火城吗?”羽鹤亭在他身后说。
  羽裳惊讶地一跳,转过身来。她看到羽鹤亭就站在她的身后,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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