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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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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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倒曹章陆卖国贼!”
  ——“打倒曹章陆卖国贼!”
  学生们振臂齐呼着;愤怒的、亢烈雄壮的口号声在北京大学校门口腾空而起,像声声炸雷似的,震天撼地。
  来抓学生的检查厅的那几个人和那十几个警察,见势不妙,往后退了退,刚才的那副威风凛凛、凶神恶煞的劲儿也没有了。一个戴着眼镜、留着一撮像东洋人那样的小仁丹胡子的、看样子是这次来抓学生的领头的家伙,惊惧而慌乱地连连说道:
  “好,好。既然这样,我们先回去,向上司禀报后再说,向上司禀报后再说。”
  这家伙说完后,带着他的那几个人和那十几个警察仓惶惶地逃离而去。
  人是没有被抓走,但沉重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人们预感到,事情没有完,而且也不会完。徐世昌北洋政府的刀和枪,早晚还是要架到学生们的脖子上来的。其实,现在已经就在学生们的脖子上架着,就等到一定的时候狠劲下手罢了。
  下午,从高师、工业学校、中国大学、汇文大学等许多学校那里也传来了检查厅的人带着警察去学校抓人的消息,人也是没有能抓走,但也都感到了徐世昌一伙不会善罢甘休。
  严重的形势摆在了爱国学子们的面前,看来是不再一次采取“直接行动”、“直接解决”的针锋相对的抗争,是不行了。
  蔡元培先生的被迫辞职出走,东京爱国留学生被血腥镇压,徐世昌两面三刀、狡诈险恶的四个《大总统令》,林丽萍同学的被打伤,以及北洋政府派警察到各个学校又重新抓捕那些放回来的同学和五月四日示威大游行时的为首的同学,这都像一块又一块冰寒而沉重的磐石,沉沉压在爱国学子们的心头。一颗颗年轻的心,感到压抑,感到憋闷,感到再也忍受不下去的窒息,沉痛交织着火辣辣的悲愤,心房里一阵阵掀卷着沸腾的滚水。
  再一次“直接行动”、“直接解决”!与其在黑暗中被压抑窒息而亡,还不如冲破黑暗奋起抗争而死。这已成了爱国学子们共同的心声。
  北大红楼图书馆主任办公室里的灯光,又开始彻夜彻夜的通明。李大钊主任、陈独秀学长两位师长、以及钱玄同、刘半农等教授们,在这里和许德珩、邓仲澥、张国焘、高尚德、赵瑞芝、孔文义、易克嶷、段锡朋等同学、以及来自其他各个大中学校的北京学联的干事们,一次又一次商议着如何再一次实行全面罢课,再一次“直接行动”,“直接解决”。
  这一次是开得时间最长的一次会议,从吃过中午饭一直开到了深夜,中间连晚饭都没有回去吃,还是大钊主任的夫人赵纫兰打发小星华送来了一竹篮子刚蒸出来的热馒头和一些酱萝卜干,大家毫不客气地一边就着酱萝卜干吃着热馒头,一边商议着,最后决定:自五月十九日起,再一次实行总罢课。会议还决定:依照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两位师长关于“把学界的斗争引向广泛的社会斗争”的建议,总罢课期间,一,要进一步加强和扩大“救国十人团”的宣传讲演活动;二,再掀起一个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高潮。
  临散会时,有人提议,为了明确表达我们爱国学生的心愿,申述我们再一次实行总罢课的理由,应该再给北洋政府徐世昌徐大总统写封信,这封信在正式罢课之前一天,送交到总统府去,同时印成传单,向国民们广泛散发。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体与会者的赞同,并一致提议这封信请孔文义同学执笔写。
  李大钊关切地问孔文义:“文义同学,怎么样?你能行吗?”
  孔文义不解地望着李大钊:“李主任是说……”
  李大钊笑笑:“不,文义同学,你不要误解。给徐世昌写这封信,你是绝对可以胜任的!这毫无疑义。我主要是说你的身体……”
  “身体好着哩!”
  “听说你最近身体情况很不好,经常咯血。”
  “最近好一些了。”
  李大钊望着从上次被捕获释回来后身体一直很虚弱、脸色苍白的孔文义,爱怜动情地说:
  “文义同学,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咱们中华神州的未来,咱们国家和民族的希望,都在你们这些有志有为的同学们的身上。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要干的事情很多。一定要珍重自己的身体!”
  “谢谢李主任!”
  第三十二章
  孔文义以血和生命向北洋政府挥笔写下“六个不解”和“六项要求”。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两颗心又贴合到了一起。追悼会成了再一次实行总罢课的动员会。阴云沉沉,冷风凄凄。六月三日,中华史册上写下了血腥的一页,整个神州被激怒了……
  一
  ……五月四日以来,学生等本着外争国权、内除国贼之义,呼吁我大总统之前,已觉喉嗓喑哑,舌唇哓晓不休而枯裂,精疲力竭,而于事屡屡无济,反招政府之怨尤深恨。学生等多方苦苦思索,实不解者有六,心中如焚,无意为学,乃不得不暂行停课中止学业,陈其崖略,而有所请求,惟我大总统赐察焉。学生等之惟日不息,为奔走呼号者,为争我中华神州之地青岛与山东之宗主权而已。今青岛已由洋人列强强行而定,而政府尚无决心拒绝签字之表示,此乃不解者之一也;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等,素以亲东洋倭盗之见长,阴卖国以媚外,借媚外以攘权夺势,积累巨资,逆迹显著。乃舆论不足以除奸,法律不足以绝罪。五四示威大游行,实乃国民不可遏之义愤所趋,而曹章陆等犹饰词狡辩,要挟求去,大总统明令则反国民之意而殷勤慰留之,此乃不解者之二也;教育总长傅公,北京大学校长蔡公,学问道德,中外推崇,近期教育界生机焕发,有新兴振动之气,促国家、民族、社会之奋发进步,皆为二公所尽力之果。而傅公则无端免职,蔡公则被迫远引,以至各校校长联翩辞职;日内复盛传政府将以品卑学陋之日应磺继傅公之后。似此摧残教育,国家之元气必伤,此乃不解者三也……
  孔文义写到这里,头觉得有些晕沉,气喘吁吁,感到有些累,尤其是胸口憋闷得厉害,心也慌慌慌地狂跳不止,额头上一阵阵沁出着冷汗,手脚也变得有些发冰、发麻,便停下了笔,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跟前,打开窗扇,一阵凉爽的夜风迎面扑来,使他感觉略微好了一点。
  五月四日那天示威大游行,他和北大、还有高师和法政专科学校的几位同学,专门沿途为游行过程中手里的标语旗子掉落或者损坏的同学补做、补写标语旗子,而他主要是补写,所以,总是落在游行队伍的后面。当他赶到赵家楼曹汝霖的家门口时,曹汝霖的贼窝已是一片冲天熊熊燃烧的火海,大部分同学已经离去,他正想着把手里抱着的一捆标语旗子如何处置时,就被一个警察一警棍打昏在地,尔后抓了起来,被扔进了警车。先是在步军统领衙门,后又被押送到京师警察厅,孔文义都是比别的被捕的同学挨打挨得多,也被打得比别的同学厉害,就是因为那个抓他的警察说他是“专门发标语旗子的”,是“煽动最厉害的为首分子”。在京师警察厅的审讯室里,他吐血了,基本上已经治愈,近一年时间里没有再复发的病,又复发了。他把这个情况对任何人都没有讲。获释回校以后,又连着吐了几次血,身体越来越瘦弱,脸色越来越焦黄。同学们发现了这一情况,从各方面关心他,照料他,一些事情尽量不让他干,可是他很执拗,总是抢着干。这一次为实行总罢课给徐世昌起草信,也是这样的。
  夜色深沉。那深不可测的高空里,夜色像阴霾一般冷凝而浓重。月亮半明半暗地斜挂在那里,灰沉沉而黯然无光,神态阴郁,仿佛是害了病似的。那远远近近的稀稀疏疏的星星,也是昏蒙蒙的,迷离不清。这大自然好像在向人们表露着一种什么预感,完全是一副忧郁、哀伤、沉痛的样子。
  后天,五月十九日,就要实行各大中学校总罢课了。这是继五月五日北京的又一次学界大罢课。也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孔文义思想着。明天将召开各校全体学生联合大会,宣布总罢课进行的有关事宜。今天晚上,各学校代表都正在图书馆红楼主任办公室那里,同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一起商量着这方面的事情。给徐世昌的信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要写出来,千万不可影响明天的大会和后天的全面总罢课。
  想到这里,孔文义转过身,从窗口又回到了桌子旁,坐下来,思索着,写道——
  ……集会言论之自由,载在约法。值兹外交紧急之际,尤赖学子提倡,纤其怀抱,唤醒国民,振励民气。乃十四明令,视学生如土匪,防学生如大敌,集会言论之自由剥夺净尽。学生等痛心国敝,将欲无为,则违匹夫有责之义;将欲有为,又犯纠众滋事之禁。此乃不解者之四也;五月七日,为我国耻纪念日。我留日学生,于是日游街纪念,实为我民族真精神之表现。在倭盗痛恨疾恶,因无足问。独怪我驻日代公使,竟于是日招致优伶,尊敌寇为上宾,酣歌宴乐;更有甚者,召日兵保卫使馆,助敌蹂躏我同胞学于,置国耻于不顾,视国人如仇敌,丧心病狂,莫此为甚。政府不立免该代使之职,而于倭盗擅拘我学生,又不容学生等之呼吁请愿,以向日政府提出抗议。此乃不解者之五也。南北议和,为全国国民之殷切期望,尤为我大总统酷爱和平之初意所坚持。而近日政府许议和代表之辞职,竟有任其决裂之象。随兹外患方迫,岂宜再起内证。此乃不解者之六也。
  孔文义正写到这里,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是赵瑞芝。
  “噢,是你,瑞芝。快请进来!”
  孔文义和赵瑞芝他们两人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相互之间这样称呼起来了。
  最近,孔文义越来越感到身体情况不好,也就越来越希望赵瑞芝来。赵瑞芝也几乎是每天都来一次,有时候还来两次。而每一次来,孔文义都是心中抑制不住地涌腾起一种暖融融的欣喜。那日渐消瘦而焦黄的脸上,浮现起一层由于欢悦而焕发起的鲜亮的红晕;那黯然无神的眼睛,刹时也迸射出了灼热的光亮。
  这次也是这样。孔文义心里暖融融的。
  “快进来坐!进来坐!”
  赵瑞芝进来,把手里提着的一大包东西随手放在了门旁边的那张放着碗筷的小桌子上。
  “今天我出去找着给你买了些补品,挺好的,又能治病,还又能补身子。带的有说明单。”
  “看你!又破费干什么?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买那么贵的东西?”
  “这你就别管了!”赵瑞芝淡然地一笑。
  孔文义知道,赵瑞芝自新婚之夜抗婚出逃来到北京后,他们孔府家以及她们赵家就像一起商量好了似地,都切断了她的一切经济来源,就逼她就范,回到孔家公馆去,可是她坚决不回,就靠她随身带出来的一点自己平时的积蓄,坚持学习。后来,他家老爷子孔德仁气恨交加、无可奈何地宣布解除了他孔文义和赵瑞芝的那个所谓的婚约后,她的那点积蓄也化完了,就靠着李大钊主任、陈独秀学长和班上的一些同学的资助,过着清苦的求学生活。这个性情刚烈、有志气的赵瑞芝,起初连李大钊主任、陈独秀学长和班上同学们的资助都坚决不要,硬要自己出去做工,最后还是李主任和陈学长两位师长劝住了,才勉强同意接受二位师长和班上同学的资助,但她也斩钉截铁地表明:在任何情况下,无论多么困难,都决不接受孔家人的一个铜板!所以,孔文才还在时,帮助她,她谢绝了。后来,孔文义来了,也想帮她一把,她也谢绝了。她一直都是很清苦的。她绝对没有富余的钱去买这些昂贵的补品!
  孔文义想着,心里面很是不实落。
  孔文义哪里知道,赵瑞芝是把自己过冬的几件衣服送进了当铺,才给他买的这些补品。他哪里知道,他近时间来,旧病复发,日渐消瘦而又面容枯黄,她赵瑞芝是心急如焚。一年多以前,她曾决然地从那个躺在新房病床上的孔文义身边抗婚逃走,今天,她也坚决不愿意失去眼前这个虽身患重病、但满腔热血、有志有为、和她志同道合的孔文义。
  “信写得怎么样了?还有多少了?”赵瑞芝走到孔文义身边,把一只手放在孔文义的肩头上,深情地望着孔文义,关切地轻轻问道。
  “差不多了,就剩下最后一点了。”
  “休息一下吧!看你今天脸色特别不好。慢慢写。不要着急!一定要保重身体!”赵瑞芝望着孔文义枯稿而焦黄的面容,心底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楚,忧虑地、而又疼怜地说道;说着,扑闪扑闪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
  “谢谢你,瑞芝!”孔文义的眼睛也潮潮的,充满感激地深情地望着赵瑞芝,没有拿笔的左手伸到自己肩头处,轻轻地压在赵瑞芝的手上,抚摸着,泪润润的眼睛里溢满了爱的挚烈和幸福的陶醉,“谢谢你,瑞芝!谢谢你……”
  “我爱你!”赵瑞芝泪花花地、动情地一下俯下身去,抱住了孔文义的头,把孔文义的头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胸前,喃喃地说,“我爱你,文义!我爱你!爱你!……”
  “我也爱你,瑞芝!”
  “我怕,文义!我怕……”
  “不要紧,我会好起来的……”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不行!我得把这一点写完。后天总罢课,明天召开各学校学生联合大会,这封信要先在明天大会上宣读,根据大家意见,说不定还要进行修改,后天总罢课开始,明天一大早,就要把信送到总统府去,而且还要印成传单,给国民们散发,所以,万万延误不得!”
  “那休息一下再写吧!”
  “让我把最后这一点……写……完……吧!……就最后……这……一点点了……”孔文义说着,说着,突然感到又有些憋闷,又开始上不来气了,说话也又气喘嘘嘘开了。
  赵瑞芝心揪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俯下身子,把孔文义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泪水无言地流淌着,像断线的珠子,沿着面颊滚落而下,滴落在孔文义蓬乱的头发上。
  喘息了一阵子以后,又稍好一些了,孔文义轻声说道:“我前面写了‘六不解’,这就是我们再一次实行总罢课的原因。根据这‘六不解’,这信的最后,应该向他们提出六条要求,以明示我们的心愿……”
  “那就把它写完吧!”赵瑞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了身子,“我去校门口给你买碗馄饨来。”说完,走出门去。
  孔文义手颤巍巍地又接着写起来,以爱国学子们的赤诚的心,斩钉截铁地向北洋政府提出了六项要求:
  一,电令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坚决拒绝在和约上签字,以固国土;
  二,惩办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以除国贼;
  三,力挽傅蔡诸公回职,打消以田应磺长教育之议,以维教育;
  四,彻废警备学生明令,以重人权;
  五,向日政府严重抗议,释被拘之留学生,重惩日警,以重国权;
  六,恢复南北和议,速谋国内统一,以期一致对外。
  ……
  孔文义写着,胸口虽然一阵阵憋闷得喘不上气来,手脚冰凉,两手不停地在颤抖着,身子在一阵阵打着寒噤,冷汗淋漓不止,但心中却是热血汹涌,风雷激荡,义愤和决然充满着他整个心胸。
  赵瑞芝没有想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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