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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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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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空重重落下,竟柳暗花明,破围进击,而转不利为有利。
  梁士诒不禁膛目结舌,好半天,才摇了摇头,收起棋子,自我解嘲地说着,笑着:
  “在前,翼夫就曾说过:翼夫棋艺粗浅,请总长手下留情。可总长还是没有给翼夫这个面子。哈哈……”
  段祺瑞也随之而淡淡一笑,把手中棋子往棋盘上一扔,自我解嘲地圆场地说:
  “都是游戏。都是游戏。不过都是游戏耳!”
  就这样,他段祺瑞硬是没有钻进那个复辟称帝的圈圈里去。后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他段祺瑞这一盘棋,下得实在高明。
  第二盘棋:“府院之争”。
  这一盘棋,当时看来,虽然是一盘输棋,但他段祺瑞心中很有数。输,仅仅是个表面现象,实际上,还是对他段祺瑞有利。正如他在西山对梁士诒所说的那样:输而赢者,赢而输者。后来,辫子军进京,黎元洪逃遁,就是明证。
  第三盘棋:辫子军闹剧。
  这一盘棋,他段祺瑞下得更绝。这完全是他段祺瑞一手编导的一场荒唐的闹剧。虽说是荒唐的闹剧,他段祺瑞成功了。他借助于这场荒唐的闹剧而成功了。他段祺瑞成了“再造民国”的“英雄”,是巨功显赫的民国新生之元勋。
  就这一盘棋,他段祺瑞虽名义上仍是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但实际上已是不是大总统的大总统了,他已把国家所有的军政大权都紧紧地独揽在了自己的手中。
  第四盘棋:参加欧战,对德宣战。
  这一盘棋,其实是在“府院之争”那盘似乎是下完了,也似乎是没下完的棋的残局上,又接上了下的。
  棋是老棋,路也不是新路。那一次,在那盘似完没完的棋上,他段祺瑞和黎元洪是对弃的双方,而东洋日本国和西洋美国、英国、法国、俄国、意大利国,又分别是对弈的双方的后台。对弃的双方针尖对麦芒,双方的后台也刀刃对刀刃,双方都互不相让。而这一次,棋还没有开,那刀刃对刀刃的两方的后台,就已经同流合污到一起了。因为“二十一条”已经签定,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再不愿意,也是那么回事了。西洋英国、法国、俄国、意大利国和东洋日本国秘密达成了协议,四个西洋国同意东洋日本国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而先决条件就是东洋日本国一定要让中国对德国宣战才行。
  这一盘棋几乎就等于没有对手了,那下起来当然也就随心所欲了。他段祺瑞在东洋人和大批的东洋入的钱的支持下,公开向德国、奥国宣战,正式参加欧战,成了协约国的一员,还用东洋人的钱组编训练了参战军。当然,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东洋人绝不是无私施舍的善大爷。东洋人是大张着血盆大口的恶狼。东洋人早就借口对德宣战把魔爪已经按在了中国的山东半岛这块肥肉上,现在,它的目的就是抓住了再不想松开,而且还想把这块肥肉真正地占为己有,把它彻底吞噬下去。这一点,他段祺瑞很清楚,对中华神州来说,当然是个吃大亏的事儿,但也已顾不得这许多了。好在东洋人这许多年来也还算够朋友,而且现在又都是协约国的人,也都不是外人。特别让他段祺瑞感到欣慰的是,用东洋人的钱组编训练的参战军,实际上就是他的“段”字号的私家军队。
  现在,一切都已经证明,他段祺瑞的这一盘棋下得也是很高明的。对德国、奥国宣战,中国成了协约国一员。现在协约国胜利,中国也成了一个战胜国。这功劳不正就是他段大总理的吗?!还有那参战军,以“国防军”名义保留了下来,现在确确实实成了他段祺瑞的“段”字号皖系私人军队。
  这四盘棋确实下得都很过瘾,下得都很值得。
  眼下,他谋划的是第五盘棋………
  三
  雪尘滚滚……
  考究的带篷的马车沿着街面行驶着……
  街面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马车驶过时,时不时也有人或者停下来,或者边走着,看上几眼。
  有的人认得,这是总理府的马车。
  刘师培坐在车内,浑身都被一种狂喜和荣耀烧灼着,勃发着火辣辣的亢奋。他时不时地还把垂挂在车门或者车窗上的帘布,轻轻撩起或者挑开一个角,朝外望望,心里沾沾自喜地想着:外面街上走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这是段总理段大人派车来请他刘师培到总理府去吃饭?知道吗?这可是去总理府吃饭呀!是堂堂国务总理段祺瑞段大人请他去的呀!这可不一般呀!
  刘师培浑身火辣辣的,都有些飘然。
  “卖芝麻秸来!”
  传来农民叫卖芝麻秸的声音。
  节气一进入腊月之后,京城四郊的乡下人就开始挑着成捆成捆的芝麻秸,进城来沿街叫卖。“卖芝麻秸来!”一声声叫卖声,在清冷的寒气里颤抖着,飘荡着,向四面八方悠悠散去。
  这是老北京旧时的习俗。每年大年夜里,都要把芝麻秸散开,平铺在自家院子里,平平展展,均均匀匀地到处都铺上,包括后院,房前屋后,去厕所的路上,以至每个角落,凡是大年初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要铺上。到第二天早上,大年初一,一走出屋子门,就把干芝麻秸踩得嘎哩叭啦一阵作响,相互问候请安,贺年拜喜,越发把干芝麻秸都踏了个粉碎。碎与祟同音,民间称此为“踩祟”。祟,鬼鬼祟祟,就是鬼祟。把干芝麻秸踏个粉碎,就是驱邪镇鬼之意。另外,也有的地方、有的人家称此为“迎岁”。岁与碎也同音。岁,年年岁岁。大年初一,满院子里都是嘎哩叭啦的芝麻秸破碎的声音,迎碎(岁),迎碎(岁),岁岁平安。总之,“祟”和“岁”,不管哪一种说法,都是大吉大利的意思。
  刘师培坐在车内,听着“卖芝麻秸来”的叫卖声声声传来,心里想,今年如此大顺,临近年前遇到这等大福大禄之事,是不是和去年年夜里在院子里多铺了些芝麻秸有关?肯定是有关!肯定是这个原因!他记得去年年夜里,他家院子里好像铺了好多好多、比往年多得多的干芝麻秸。
  就在刘师培这样胡乱想着的期间,车子已经过了故宫,到了中南海新华门。
  车子本就是总理府的车子,再加上可能事先都已经做好了安排,所以,马车在门口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和盘查,长驱直入,直到了丰泽园前,停了下来。
  刘师培下车。
  梁士诒迎了上来:“申叔先生,一路辛苦了?”
  刘师培惊讶之余,惶恐地作揖施礼:“噢,翼夫兄台,你在这里?”
  梁士诒回礼:“翼夫受段大总理之命,在此恭候申叔先生。”
  刘师培轻语问道:“段大总理……”
  梁士诒回答说:“段大总理现已在瀛台等候先生。请先生随翼夫来!”
  刘师培随梁士诒沿着雪已清扫过了的花石路,离开丰泽园,走过翊卫处,又走过清秀亭,瀛台已经在望。
  脚下是一道被雪覆盖着的绿荫湖堤,堤中间是一板桥,板桥过去即是瀛台。
  湖堤上,板桥上,以及前面的路上,雪也都已清扫干净。
  板桥头,立候着一个刘师培熟悉的身影。
  是章太炎章老先生。
  “老宗师,你也在这里?”刘师培快步上前。
  “申叔兄,老夫在此已恭候多时了。”章太炎也迈步相迎走了过来。“是段大总理请老夫在这里迎候申叔兄的。”
  “哎呀!实不敢当!实不敢当!”刘师培越发诚惶诚恐了。“申叔何德何能,竟荣得段大总理和老宗师以及翼夫兄台如此厚爱?申叔实实感到惶恐不安,感到愧对于段大总理、老宗师以及翼夫兄台等诸位。”
  “哪里!哪里!今天,我和翼夫兄可真正是叨借了申叔兄的荣光了!啊,哈哈哈……”章太炎朗声大笑,完后,礼让刘师培:“申叔兄,请!”
  “老宗师,请!”
  “翼夫兄台,请!”
  “申叔先生,请!”
  “请!”
  “请!”
  三人踏上板桥,向前走去。
  曲径通幽。桥下绿波荡漾的湖水,已被冰封雪盖。不知怎么,刘师培觉得桥有些晃悠,致使他有些眩晕。走着,走着,猛地,一丝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袭上了刘师培的心头。前面是瀛台。他从来没有到这中南海的瀛台来过,连想都没有想过,梦也未曾梦过,但今天,真真切切地走在这通往瀛台的板桥上,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种疹然,感到了一种下意识的恐惧。
  瀛台,是中南海的主体景观,又称南台,是湖中之岛。九百年前,辽金时代,大兴土木,建筑游宫,开挖华潭,造就了北海,到了明朝初年,形成了浑然一体而又相对独立的中海、南海、北海。每海海中都修有岛屿,岛与陆岸毗连;岛上都修建有各自不同的塔楼亭阁。北海以琼华岛为主体,岛上建有高耸入云的藏式白塔;中海主要建筑是“水中榭”,为水中凉亭,亭中有“太液秋风”碑,一派水天洞府之盛观;南海,主体就是瀛台,上面还有涵元殿、翔鸾阁等古式殿阁。此处山石花草,楼阁亭台,拥水而巍峨屹立,景色尤为优美宜人。
  这中南海瀛台,其实是南海瀛台,景美而又幽深;以一板桥而与陆岸相连,若板桥断毁,则与陆岸相分而隔绝,可谓幽禁贵人的好去处。据史书记载,有过几朝皇家曾在这里幽禁过自己族室犯禁的逆者。其中,听说也不乏有忧愤而死者,所以传言:夜深人静之时,你可以听到时有含怨带愤的嘤嘤哀泣悲诉之声,隐隐现现,时近时远,飘飘渺渺,很是疹人。
  刘师培走在板桥上,想起史书所载和人们的传言,不禁有些发惊。虽然说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不足为信,尤其是那些传言,实属荒诞蜚语,更不可取,但是,当年,戊戌变法在袁大头的叛卖告密下失败后,光绪皇帝被老佛爷西太后的一纸“吁请太后训政”的诏书和一记响亮的、打得他两眼金星乱进的耳光,打到了中南海瀛台这里,幽禁于此,这可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实。光绪皇帝被幽禁在这里,仅以这一板桥与陆岸相连。据说,为了将光绪皇帝与人世间彻底隔开来,西太后都有过将此板桥拆毁的念头。
  刘师培感到脊背上一阵阵发冷。
  过了板桥,三人拾级而上,走进“翔鸾阁”。
  “翔鸾阁”,这是瀛台的后殿。在这里可望见雪盖飞檐的“祥辉楼”、“瑞曜接”,在白日闪闪辉映下,鳞鳞闪烁,耀眼夺目。涵元殿居中,东是“绮思楼”,西是崇台,北是“长春书屋”,后面是“漱芳润”;西处偏角为“藻韵楼”——一间极为狭小的偏殿斗室,当年光绪皇帝被幽禁于此面壁,病重不起后的身亡之所。
  一阵冷风掠过,刘师培打了个寒噤。
  饭席摆在“长春书屋”的外室。
  今天请人吃饭,这是段祺瑞的第五盘棋。
  而在这冰天雪地的“交九”时节,把饭席特摆在这书屋的外室,这是段大总理动了心机的特意的安排。
  段祺瑞,和他的恩师袁大头一样,也是行伍出身,几乎一辈子就在戎马倥偬和枪林弹雨中度过的,血海中游来游去,杀人如麻,自己也几经丧命之险,以“龙虎狗”“北洋三杰”中的“虎”而威震四方,但是,在一些人的眼里,他只不过也就是只“虎”,仅仅也就是只“虎”,虎之威恶有余,文之英名全无,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挥枪舞刀的莽夫虎将,决不可能成为治理天下的文杰圣贤之才。此类说法,可能也或多或少地飘进了段大总理的耳朵里,所以,他后来在他的总理府的办公桌上,总是堆着一大摞子书,在他的寝室的床头上,也总是堆着一大摞子书,走什么地方,也随身带着几本书;有时候,召见某类重要的人,或与某类要人、名人、某类在社会上有一定影响的人商议什么事情,还特地有所含义地把召见的地点和商议事情的地点,安排在某一间书房的外室。
  今天,在“长春书屋”外室请北京大学教授刘师培吃饭,其用意之外的含义也就在此。
  刘师培,也不过是平平常常一介白衣秀士教授,其造诣成就远不及国学大师章太炎章老先生,在社会上也没有什么影响,但他前几天写了一篇文章《民魂精粹当盛说》,很对他段祺瑞的口味,同他最近白天黑夜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很是对卯。
  他段祺瑞绝非等闲之辈。他既然来到这人世间,不大大地、非常出人头地、非常风光而显赫地走一遭,他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还是在北洋武备学堂学习时,他就对古今中外的那些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玩整个人世间于自己股掌之中的帝王之辈,极为推崇。他特别崇拜始皇帝赢政,曾立志要成为中华赢政第二,也特别崇拜过汉武帝刘彻、元太祖孛儿只斤铁木真,也就是成吉思汗;到后来,他开始崇拜东洋日本国的倒幕将军西乡和大久保;去西洋德国学习军事时,又特别崇拜德国皇帝威廉和首相俾斯麦;又后来,拜在了袁世凯袁大头的帐下后,袁世凯又成了他段祺瑞的偶像。
  崇拜也好,偶像也好,他段祺瑞一个心思,就想成为那些人。
  想想看,他前半辈子跟着袁大头创办北洋军,跟上袁大头南征北战,后半辈子又成功地下了几盘棋,都就是这个目的。今天,请刘师培吃饭,编排他的第五盘棋,也还是这个目的。
  现在,虽说他段祺瑞权势很大,可以说是不是大总统的大总统,已在权力的顶峰,但他不满足,他要自己人在权力的顶峰,名也要在权力的顶峰,要名符其实地成为神州天下第一人。他不会像袁大头那样迫不及待地要当中华帝国的皇帝,也不会像张勋那样蠢笨地复辟。他只是要真正地成为中华大总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挂的还是国务总理的名义,表面上还得受那位挂名大总统冯国漳的管辖。
  他段祺瑞是不愿受任何人管辖的人。尽管是名义上的管辖,也不行。
  坦率地说,他段祺瑞的权力最高欲,独裁欲,并不比他的恩师袁世凯差,而甚至还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他的恩师袁大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要在全体国人心中有一个形象,要用一种什么东西把自己树立在国人们的心中。现在不比旧时封建帝王时期,打天下就可以坐天下。现在坐天下必须要能有什么东西把国人们的心都拢住才行。尤其是时下,国人们受西洋的影响,各种蛊惑人心的学说和思潮风起云涌。新潮的书刊报纸,狂言妄语,无所不敢谈及,在国人中又极富有煽动性。在这样情况下,你要是没有一套东西,把国人的心都收拢过来,那你也定将一事无成,结局也不比袁大头和辫子张勋差到哪儿去。
  当年袁世凯袁大总统称帝,就企图借助于孔大圣人的孔学、孔道来收拢天下国人之心。孔大圣人的孔学、孔道,是万世师表之学,万学至尊之道,是“天地君臣师”的礼仪之学、伦理之道,是正民风、礼君臣之根,立国安邦之本。历代各君主除始皇帝外,无一不以此来维护自己的天下。袁世凯也把它搬出来,为自己称帝登基开道铺路,也不能说就是错的,问题是袁大总统过于迫不及待,加之东洋、西洋人尤其是东洋人的出尔反尔,才导致了称帝的失败。
  历史的教训一定要牢记!
  他段祺瑞也要借助于孔大圣人的孔学、孔道来收拢天下国人之心,一定要慢慢地来,先造舆论,再一点一滴地渗透,加上他和东洋人的关系,要比袁大头更密切得多,他给东洋人的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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