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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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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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好河山供醉梦,
  催人岁月易温寒。
  陆沉危局凭谁挽,
  莫向东风倚断栏。
  孔文才略略停顿了一下,又吟诵起了第二首:
  危局如斯百感生,
  论交抚案泪纵横。
  苍天有意磨英骨,
  青眼何人识使君?
  叹息风云多变幻,
  存亡家国总关情。
  英雄身世飘零惯,
  惆怅龙泉夜夜鸣。
  第二首吟诵完,孔文才又吟诵起了第三首:
  河山触目尽生哀,
  太息神州几霸才,
  牧马久惊侵禹域,
  蛰龙无术起风雷。
  头颅肯使闲中老?
  祖国宁甘劫后灰!
  无限伤心家国恨,
  长歌慷慨莫徘徊。
  吟诵完,孔文才对宋一茗笑笑:“怎么样?对吧?你说的秋瑾女士的《书感三首》,就是这三首吧?”
  “嗯,就是。”宋一茗点点头,惊异地望着孔文才,“想不到文才兄对鉴湖女侠的这《书感三首》也是这样熟悉。”
  “秋瑾女士在陈天华为抗议东洋小日本而投海自杀以后,沉痛悲愤,为凭吊这位殉国的战友,写下了这三首七律诗。每字每句,都用血泪凝聚着愤激之情而写就;字里行间,也无不充溢着为中华民族的新生和自强而决然奋起的慷慨之志。”
  孔文才有些激动地说着。他脸色泛红,双目在眼镜后面熠熠闪亮。看得出来,他对这位鉴湖女侠也满怀着无比的敬仰。
  宋一茗仔细地听着,一直望着孔文才,两眼充满了对孔文才满怀无限崇拜和敬服的爱。她从内心深处感觉到,孔文才不仅仅是她所挚爱的人,而且,还是她的老师,还是她的知音。感谢老天让她和他通过哥哥宋维新而相识,又通过哥哥把她和他推在了一起,而且,又还让他和她这样气息相融,心心相通。
  啊,他和她这样气息相融,心心相通!
  宋一茗的心狂跳着,凶猛地燃烧着。炽烈的情潮一阵阵地在她体内凶狂地涌腾着,突奔着,冲击着她,烧灼着她,使她好几次几乎不能自已。
  这一天,他们谈得很投机。天南海北,评古论今,巾帼英杰,盖世豪雄,以及中华神州的命运、前途,等等,无所不谈,谈得是那么融合,那么投机,那么彼此亲切。说是说,孔文才和哥哥宋维新同窗好友这么多年,来她们家和她宋一茗结识相交也这么长时间了,但从来还没有过一次,像这一天这样,她与他单独在一起,如此长时间地、敞开心怀、无拘无束地、而且还如此相近、相融、如此相投机地说今道古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次。
  他们沿着江边缓缓走着,谈着,谈着,走着,谈得很久,很久,直到夕阳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岳麓山峰巅背后,晚霞在夜幕下消退,一弯新月已经高高地挂在了空中,湘江水面上洒满了淡淡的银光和飘动摇曳的灯火时,他们才边谈边走地离开了江边。孔文才把宋一茗送到了宋家公馆门口,谈兴未尽地转身离去。
  宋一茗更是整个身心还沉浸在欣喜的欢情中和勃勃的谈兴中,很感遗憾时间过得太快。她站在自家的门口,留恋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孔文才远去的背影,一直尾随着,尾随着……
  后来,回到了房子里,宋一茗也还仍然是心热情激,久久,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夜,宋一茗不停地追忆于幸福的陶醉之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东方微微泛白,才迷迷糊糊睡去……
  三
  孔文才对赵瑞芝的眷恋越来越强烈,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越得不到,便越想得到”的心理状态吧。
  从逃婚到来到北京上学,孔文才和赵瑞芝的接触,也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天时间。来北京后,在宋维新表姨家,以及在北大校园里,又接触过几次。但到后来,这接触越来越少了,两人越来越见不上面了。孔文才也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他完全看出来了,赵瑞芝是在有意识地躲避着他。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失望的痛苦的浪潮,劈头盖脑地朝他凶猛地砸来,砸得他晕头转向,在这失望的痛苦的浪潮凶猛砸间他的同时,难以忍受的孤独和凄凉,在沉寂中也一阵阵向他袭来。失望、孤独、凄凉,搅合在一起所形成的苦恼,残酷无情地啃噬着、刺激着他的心,凶狂地撕扯着他的胸膛。他孤凄地坐在自己寝室里,时不时地自己莫名其妙地打个寒战,尽管天气并不冷,这寒战,完全是一种神经的颤栗,或者也许是精神上的颤栗。失望、孤独、凄凉下尚还残存的一丝渴望,使他在烦乱的心绪中不知不觉地开始极力地注视着前面,似乎是尽量想要找到一个什么东西,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冲淡一下他的苦恼和烦乱的心绪,但是,不行,无济于事。他极力地向前看着,什么也看不到,前面只是空空的白雾茫茫的一片,而他的心绪仍还陷困在失望、孤独、凄凉的苦恼和烦乱之中。
  他是多么想找一个什么人诉说一下他的忧闷和悲戚,但是,找谁诉说呢?谁能理解自己的这颗被冰寒的水浇淋着的炽烈的心呢?找宋维新诉说?不行!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这位“继陆兄”,他的这位亲如兄弟的同窗好友,时赵瑞芝也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意。找宋一茗诉说,更不行!他明明知道这个“辣妹子”对他寄予着一片火一样的痴情,他能残忍地往人家纯净而美丽的心灵上狠戳上一刀吗?宋一茗是个好女孩儿家。如果不是赵瑞芝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已经刻骨铭心地深深印在他的心,他一定会接受一茗小妹的诚挚的爱的。一定会的!但是,现在,不行!他实在舍不下赵瑞芝;他怎么也不能从自己的心里把赵瑞芝抹去。怎么也抹不去!即使自己的心破碎成了粉末,但这位名义上的“大嫂”的令人心动的面影,也还会覆盖在他的破碎的心上。找宋维新,不行;找宋一茗,也不行。那么,还能去找谁呢?
  孔文才感到憋闷,从寝室出来,出了法专的校门,来到了街上。
  街面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孔文才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孤独而优闷的心有气没力地在胸腔里沉沉跳动着。他走着,黯然无神的眼睛,从眼镜片后面。伤感而凄切地打量着街面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想:难道在这未来往往、川流不息的成千上万的人群当中,连一个愿意听他诉说、能体谅和理解他的人都找不到吗?看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西装革履的,长袍马褂的、索淡衣裙的,浓妆艳抹的,东来西往,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任何人注意他,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的孤凄和郁闷。失望的浪潮又一次更凶猛地向他扑来,击打着他,撕扯着他,撕开了他的胸腔,使满腔的忧郁和烦闷都滚滚地流泻而出,汇进了失望的浪潮之中,使失望的浪潮更加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他,包围了他。他还想着,这浩大的、无边无际的、像海啸一样的浪潮,一定会冲击到大街上去,会淹没整个街面,会淹没街上所有的人,以至会淹没整个世界。可是,没有呀!大街上还是好好的。街面依旧那样繁闹着。人群依旧那样熙熙攘攘,东来西往着。而被这铺天盖地的浪潮所冲击,所淹没的,就是独独他一个人。
  他悲凉、伤感到了极点。
  他脚步沉重地往前走着。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来了。他只是漫无国的地、忧伤郁闷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迟滞地往前走着。
  突然,他感觉到他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突然稀疏了,而且脚步在匆匆之上又越发地加快了许多,甚至还奔跑了起来,街面上也出现了一派慌乱的气氛。他听见有个女人在扯着尖利的嘶。哑嗓子,大声喊着:
  “快!还愣在那儿干嘛儿?不要脸的小骚货,是在那儿想男人呀?你没看见老天爷在解裤子掏家伙,马上就要撒尿了吗?”
  喊叫声是从路边一座卖小吃的破烂草棚那儿传来的。喊叫的是一位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脏兮兮的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她在朝着站在棚子旁边的一个也是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脏兮兮的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喝喊着。
  听这老妇人的喊叫,孔文才停住步子,仰头看了看天色:哎呀,没发现,天色什么时候大变了!刚才还是晴朗朗的天空,只有几片淡灰色的薄云,在消消缓缓地轻轻地浮游着,怎么一下子天空中布满了大片大片的黑沉沉的浓云,像厚厚的铁板似的,相连接到了一块儿,又相送落在一起,沉沉地向地面笼压了下来,似乎就是要把地面上的一切:房屋、林木、街道、行人……等等,都要狠劲挤压到地底下去似的。很快地,又起风了。风带着雨的湿气,扑天盖地而来,啸吼着,旋荡着,横冲直撞,吹断了树枝,吹掀了房瓦,扑打着行人,凶狂地袭击着地上的一切。随着风,远处天边刷的一道耀眼的亮闪。沉厚的云层,被进绽开一道虬枝弯曲形的裂缝,尔后随即又合拢了起来,只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滚雷,由远而来;紧跟着电闪雷鸣,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孔文才快步子向前跑了几步,跑到一个小十字路口的一家小杂货店的屋檐下,想暂时躲一躲雨再走。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马神庙北京大学附近。
  这真是心神所系,足身所趋。没有办法。
  雨越下越大。雷电时不时地从空中轰隆隆、刺喇喇地掠过。街面上,已经大片大片地汇聚起了浑浊的泥水。偶尔驶过带轿篷的马车和拼力奔走的人力洋车,把泥水迸溅得到处都是。孔文才躲都没躲及,长衫上溅满了脏兮兮的污黑的泥巴水点。
  这是时令入冬前的一场暴雨。
  雨很快又转成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满天飘舞着;但是,洁白的雪花,一飘落到人的身上、脸上,马上就化成了水,一飘落到屋顶上、地面上,也马上就化成了浊黑的泥水。雨水、雪水交混在一起,形成无数条浑浑污浊的泥河,在马路上纵横奔涌。
  听见好像又有一辆马车沿街面驶来。孔文才扭头去看,果然是又有一辆带有轿篷的马车正朝这边疾驶而来。眼看着马车已经快驶到跟前了,防止再有泥水进溅到身上,孔文才忙把身子一转,想往小杂货店拐角处离马路稍远的地方躲一躲,就在身子一转、又把身子往杂货店拐角处一闪的时候,和一个人猛地相碰撞在一起,而且两人险乎都跌倒在地。孔文才还把那人怀里抱着的一摞子书也碰落在地,幸好书还都正掉落在小杂货店屋檐底下背着雨雪的干处。孔文才说了声“对不起!”忙去帮着给人家捡掉落在地上的书,忽听到那人惊奇地喊道:
  “是你,文才兄!”
  孔文才仰起头,也大为惊奇:
  “是你,瑞芝同学!”
  两人都出乎意料,眼睛都闪着惊喜的目光。
  把掉落到地上的书都捡了起来,拍掉沾带在书上的土以后,两人都眨巴眨巴着眼睛,笑着相互望着对方。
  “文才兄,你怎么在这儿?”赵瑞芝随口问道。
  “我……”孔文才很不自然地笑笑。
  刚才那问话一出口,赵瑞芝自己就觉得不对劲,她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她不由自主地心虚地脸一红。她心里很清楚,孔文才为什么会在这儿。这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有意识地回避着孔文才,有意识地躲着不见孔文才,可孔文才却总是那样的执拗,那样的换而不舍。她不止一次听陶美玲和林丽萍都说过,也还好多次听别人说过,来找过她的那位法专的姓孔的学生,在校门外边走来走去地转悠着哩。她们都问她:那位姓孔的学生是不是在等她呢?她都吱吱唔唔搪塞过去了。但她心里很清楚,他就是为了能见上她而在那儿转来转去。今天显然也是这样的。
  看着孔文才尴尬的神态,赵瑞芝想稀释一下紧张的气氛,她望望天空,说:,“这雨加雪好像小一点了。”
  孔文才也望了望天空:“就是。小一点了。”
  “这个天气里,你出来干什么?”赵瑞芝看着孔文才,黑亮的大眼睛,带动着浓而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满含着一种爱怜的温情。
  “我……”孔文才嗫嚅着,不知怎么说才好,忽地,眼睛在眼镜后一闪,以反问为答:“那你不也出来了吗?”
  “我听说前面路口又开了一家小书店,我来看看,顺便也买了几本书。”
  “我也是来随便走走。”孔文才忙也跟上了赵瑞芝的话音。
  “随便走走?你真会选天气。”赵瑞芝笑着说。
  “没想到天气会变……”
  说话间,一阵风掠过,雨雪又大起来了,一雪片更大,更稠密,而且,还交加的有一阵又一阵的风的啸吼。这雨和雪和风,明显地带来了入冬的寒气。
  又一阵裹着雨雪的冷风掠过后,赵瑞芝微微打了个寒战。
  孔文才忙身子一转,护在了赵瑞芝的前面,为赵瑞芝遮挡住了冷风和雨雪。因为小杂货店的房子不高,能背着雨雪和风的地方也不是很大,所以孔文才在用身子遮护赵瑞芝的时候,和赵瑞芝就挨得比较近,几乎就是把赵瑞芝搂在了自己的怀抱里。
  身子冰凉、确实已经感到有些寒意的赵瑞芝,立时觉得自己浑身又被一种和煦的温暖所紧紧地包围住,她感到欢畅,感到惬意。她抬头望了望孔文才,看着孔文才是那样精心地为她遮挡着风和雨雪,看着孔文才那为遮护自己而被浇淋得湿漉漉的全身——像只落汤鸡似的,头发上、脸上、身上都水流如注,心头猛一股热浪涌腾,在欢畅、惬意的心绪中,又盈满了感激之情。她又想起逃婚的那天晚上;在那条巷子里,他也就是这样遮护着自己,用他那实际上并不十分宽厚、而她认为特别宽厚的胸怀这护着她,就这样也是几乎把她紧紧搂抱在自己的怀里……一想到这里,再加上刚才心头的热浪的涌腾,赵瑞芝觉得自己又像那天晚上在那巷子里一样,胸热心跳,感到一阵陶醉,感到一阵迷乱的眩晕,自制不住,不由自主地把身上往前往紧贴去,她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颤栗,从心底涌腾起一种强烈的、想猛扑上去用双手紧紧搂住孔文才的脖颈、和孔文才紧紧相拥抱在一起的欲望。她身于往前贴去,黑亮的大眼睛,在浓而长的睫毛的扑门下,透出了无限深邃的绵绵柔情,满含着期冀,灼灼动人地凝视着孔文才。
  孔文才从赵瑞芝的眼神中,看到了他所期盼、他所渴望得到的东西,他高兴到了极点,欣喜欲狂,心嗵嗵嗵地加快了跳速,血液也急剧地炽热起来,形成了狂猛奔涌的血潮,在体内一阵阵冲动着。刚才在这之前的那由失望而引起的孤独、郁闷、凄凉、伤切的心绪,都被这因喜悦而奔腾而起的炽烈的血潮,冲击、扫荡得干干净净的了。他两只不大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像两点凶猛燃烧的小火把,透过眼镜,迸射着炽热的光,灼灼炙人,烧得赵瑞芝浑身发烫,血潮涌腾,在心的狂跳和震颤中,自制不住地飘飘然然地进入到了一个沉迷的、梦幻般的脱体状态。
  她像是飞了起来,张开双臂,急不可待地向孔文才迎去,紧紧贴去……
  正这时,冥冥之中,突然如炸雷从天而降似的,一声声令人森然可怖的喝吼声,在她耳边轰鸣而起:
  “不要脸的逆女!……”
  “违父叛夫的家伙!……”
  “偷小叔子的下贱女人!……”
  “无耻的乱伦之女!……”
  “丧辱家风的不肖之女!……”
  “辱没门庭的残妇!……”
  喝吼声一声紧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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