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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元洪本就是只狼种猪,闻讯后惊慌失措,惶恐不安,整天价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大总统府里团团打转,后来,还是在一个也是从清皇朝遗留下来的老幕僚的提醒下,决定向辫子军张勋求援。
岂不知,张勋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瞌睡正好给了个枕头。张勋借“调停”之名,率领三千名辫子军,从徐州浩浩荡荡北上,先到达天津,通电黎元洪立即解散国会,紧接着,进入北京,逼黎元洪去职。一时间,封建帝制复辟狂们又风起云涌,清皇朝的遗老遗少们都喜气洋洋地麇集京城,等待龙旗重新挂起。就连当年力主戊戌变法的维新派的首领康有为,也剃去了时髦的胡须,带着为复辟帝制起草的十几道保皇“诏书”,从上海秘密赶到了北京,和张勋联起了手。“武圣”张勋和“文圣”康有为,经过一番紧张策划,把十二岁的废帝溥仪又扶上了龙廷宝座,进行了民国以来的第二次封建复辟。;
“宣统皇帝又登基了!”
“龙旗又挂起来了!”
京城的国民们,像做恶梦似的,觉得又回到了西太后老佛爷时代,惶惶然不知所措。整个京城里,满街上都是杀气腾腾的辫子兵……
各家各店铺门前都被强迫挂起了龙旗,来不及的,就挂起纸糊的龙旗;原来清皇朝的袍褂成了刚封上官的遗老遗少们争购的畅销货,甚至连戏班子里的戏装道具都被一抢而空;还有些人去找门路做假发编成长辫子,有的干脆就用马尾巴做……
和袁世凯一样,张勋的倒行逆施激起亿万国民的无比愤慨,各地报纸纷纷口诛笔伐,痛斥张勋的复辟倒退罪行。
这时,段祺瑞见诡计得逞,时机已到,便立即组成了“讨逆军”,自任总司令,带领五万人马,进军北京,讨伐张勋。辫子军一触即溃,狼奔豕逃。张勋由两个德国人保护,逃进了荷兰使馆,康有为也藏匿于美国使馆,溥仪再次宣布退位。复辟丑剧慌慌乱乱仅演了十二天,宣告结束。段祺瑞以“再造民国”的英雄和元勋自居,再一次出任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黎元洪狼狈辞职。副总统冯国璋临时代理大总统,也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是给人看的摆设而已。所有军政大权都揽于段某人一身。
这就是段祺瑞,这位段总理段大人,这位“再造民国”的“英雄”、“元勋”之盖世“奇功”!
段祺瑞,起始于袁世凯手下,是袁大头的得意门生和爱将之一,他一点没有辜负袁大人的栽培和期望,他把袁世凯的为人、为事、为国、为天下之心术谋道,一点不差地都学到了手,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颐指气使,习以为常,独裁专断,视为儿戏,玩弄朋友及部属于掌股之上这诸多方面,都丝毫不在袁世凯之下,就是在依靠洋人,为了得到洋人尤其是东洋人小日本的欢心,不惜挖掘老祖坟,出卖祖宗尸骨方面,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怪人们说他是“袁大头第二”、是袁世凯的影子和幽魂呢!
现在,中华神州都落于这类人手中,能有什么前途呢?
华夏神州的希望何在?
中华民族的希望何在?
李大钊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李主任,报纸。”
工友像往常一样,送来了新来的报纸。
“唔,好。谢谢!”
李大钊从沉思中苏醒过来,笑笑,把手中满满的茶水早已冰凉了的茶杯放下,接过工友手里的报纸,习惯性地翻阅了起来。突然,《民国日报》上一行醒目的黑体大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突如其来之俄国大政变!”
“彼得格勒戍军与劳动社会已推倒克伦斯基政府!”
啊,俄国!
啊,革命!
李大钊一刹那间立时感觉到,在他眼前闪现出了一片耀眼的光亮……
三
大体上还保持着原来马神庙庙门旧式样子的北京大学校门口,此时正议论纷纷地围拢着一些老师和学生,大家都凑上去看着一幅刚刚写就、墨迹尚还未干、就已经挂了上去的欢迎段祺瑞的大横匾额:
“热烈欢迎段总理大人光临北大视察校政!”
又长又宽的大横匾额把原来的“国立北京大学”的门匾,都遮盖得连个影儿都没有了,
几位附庸风雅的先生,观赏着,摇头晃脑地评论着:
“嗯,写得不错!笔锋遒劲有力,外柔内刚;行笔也如走蛇腾龙,飘逸跌宕。非高手而难以成就!申叔公,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两下子!”
刘师培连连双手合拳致意:“献丑了!献丑了!要不是蔡校长再三恳言相请,申叔这两把刷子实在不敢拿出来。蔡校长心诚情恳,申叔恭敬不如从命,就斗胆胡乱划拉了几笔。请诸位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申叔公,这是魏碑吧?”一位瘦小的主讲元曲的教授问道。
“是的,是的。申叔练字。自小就是从魏碑入手,先拓描而后自行随意挥走。”
“怪不得申叔公的魏碑功底如此深厚,原来申叔公临池濯笔已几十载了!申叔公足可以与当代书法大家争杰比雄了。”
一位教法学的胖胖的八字胡教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干裂着嗓子说:
“那算什么?等一会儿段总理段大人来,第一眼就会看到这龙飞凤舞的欢迎横额,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说不定,一高兴,把我们的申叔公请到总统府去当上宾好好款待一下,然后再请申叔公给总统府写上几幅魏碑条幅呢!到那时,那些当代书法大家又能怎么样?他们也只能是干瞪着眼,望尘莫及呀!”
“你老兄这是太抬举我刘申叔了!申叔实在是不敢领受!”刘师培笑着,说着,满面红光,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欢欣和自得。
胖八字胡教授笑着说:“过谦了!申叔公过谦了!”
胖八字胡教授正说着,话音还没落地,一位职员跑来说:“蔡校长说:横额不写了,也不挂了。”正说着,仰头一看横匾额已经写好了,还已经挂起来了,“噢,已经写好了?!也已经挂起来了?!赶快取下来!赶快取下来!”
“怎么啦?”刘师培奇怪地问。
“刚才总理府来人说:段总理段大人不能来了。”
“为什么?”刘师培睁大眼睛追问。
“详情我也不知。反正是不来了。肯定不来了!”职员回答说。
“唔……”刘师培微微点了点头。原想在总理大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旷世之才,现在落空了。一个巨大的失望的浪头朝他迎头砸了下来,把他砸进到一个冰寒的空荡荡的深谷之中,整个身子在那空谷间飘飘浮浮,飘飘浮浮着,就像是深秋寒风中的一片桔黄的孤叶似的。
不知怎么,最近他经常时不时地有这样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就是秋天里的一片发黄的枯叶,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强劲的狂风从大树上吹落下来,抛到半空中,空落落的,孤零零的,飘飘荡荡着,不知所向。
现在,他又是这种感觉。
他无意中抬头又看了一眼那校门顶上的欢迎段祺瑞的巨幅横额,刚挂上去,还没有完全挂稳当,就又要取下来,还有,横额上的每一个字,一笔,一划,他都是认真写了的,费了好大的劲,现在,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到底为什么?是想讨好这位现在的国府第一要人?想献媚取宠?好像也完全不是,可又不能说一点没有。他心里涌起一股失望的苍凉和悲凄,一句话再也没说。脸上刚才的那种欢悦的洋洋自得的红光也被一扫而尽,现在脸色青中发黄,郁郁沉沉的。
“怎么办?刘教授,拿下来吧!”刚才往上挂横额的工友问了一句。
刘师培点点头,转过身,离开校门,向校园中走去,回自己办公室里去了。
教授的脚步有点失落,趔趔趄趄的。
邹文锦跟在刘师培身后,也进了办公室。
“刘教授!”
“什么事情?”刘师培头都没回地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我……”邹文锦吞吞吐吐的。
刘师培回过头来,见是自己特别喜爱的得意门生:“噢,是你?”
“刘教授,我找你……”
刘师培口气温和了许多:“找我什么事情?说吧!坐!坐下说!”
刘师培坐在办公桌前。邹文锦也很拘谨地坐在旁边的一把旧椅子上。
“什么事情?”刘师培问。
邹文锦望着刘师培,恭恭敬敬地说:“下午文科的学生在红楼图书馆举行《青年与文学革命》的讨论会,是由邓仲澥、高尚德、张国焘、宋维新、还有赵瑞芝等几位同学组织的。”
“赵瑞芝?就是起初女扮男装混进了学校,尔后被蔡校长特地批准成为北大第一名女学生的那个从湖南来的逃婚的女子?”
邹文锦点点头:“就是。”
“那个叫宋维新的,是不是就是那个会雕塑、会画画的学生?胡适教授的那个得意弟子?”
“嗯,就是。”
“那几个呢?你刚才说的那个姓邓的,姓高的,姓张的,他们几个呢?”
“他们几个好像经常喜欢到图书馆主任李大钊教授那里去。”邹文锦回答说,“今天下午的讨论会,可能李主任要讲一讲青年的时代责任感的问题,陈学长要讲一讲文学革命的问题,胡适教授要讲一讲文学改良的问题,还有钱玄同教授和刘半农教授要讲一讲白话文的问题,最后,李主任李大钊教授可能还要介绍介绍最近俄国劳工革命推倒了政府的情况。”
邹文锦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望着刘师培,刘师培沉吟不语,于是又探问式地说道:
“听说蔡校长下午也要去参加这个讨论会。文科院许多教授都要去参加。陈学长让我来给刘教授说一下,请刘教授也去参加一下。不知刘教授去不去?另外,我……”
“怎么?”
“文科的学生都去参加,我也想去听一听。”
刘师培头靠到椅子靠背上,闭目思索着,好半天没言声,也不说他自己去不去,对邹文锦去也不表示什么,只是在那儿两眼闭得死死地思索着,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开,望着邹文锦,慢悠悠地说:
“那个讨论会,我不去。另外,我看,文锦同学,你也不要去了吧!”
邹文锦没有言声。
“前几天我让你写的那篇关于甲骨文形体结构探索的文章,你写了没有?”
“写了一些,还没有写完。”
“抓紧时间,把它尽快地写出来!”
“好!”邹文锦点点头。
“那个讨论会,没有多么大的意义,白白耽误时间。”刘师培慢悠悠地、语重心长地开导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提倡白话文,不过是他们那几个人一时的狂热的举措。想想看,几千年来,我们历史悠久的文化,不就是借助于我们孔大圣人的《四书》、《五经》的学说,和我们的功底深厚的文言古文,才得以沿袭和继承下来的。倘若不要孔孟两大圣人,不要《四书》、《五经》,不要古体文言,那我们的中华文化何以得存?倘若人们撰文述理,著说立论,都用那种浮浅平淡的白话文,就和平常人说话那样,白言白语,粗粗俗俗,那良与莠怎样去区别?读书人和非读书人、劳心者与劳力者如何划分?长此以往,我们中华深厚的国文,我们华夏神州博大精深的文化,无疑必将夭折消亡。到那时,我们何以去面对我们的先圣先祖?!此为其一。其一二,俄国人推倒政府,与我中华何干?更何况,依我之见,劳工之众推倒政府实不可取。自古以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劳力者何以能推倒政府而自己去治理天下?”刘师培略略停顿了一下,最后说:“老师当以治教为己大任,学生当以治学为己大任,所以,那个讨论会,我不去,由此我劝你最好也别去。”
邹文锦望着刘师培,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刘师培有些不快,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地说:“不可为追求一时的时髦,而断送掉自己的学业和前程。当然,腿长在你身上,去与不去,由你自己定夺,我只不过是提个建议而已。”
邹文锦马上说:“学生也决定不去。学生定将教授的教诲铭记心中,以教授的教诲来校正自己的言行!学生现在就回去继续写那篇文章,争取这两三天内写出来。”
“好。”刘师培满意地点点头。
邹文锦从刘师培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向教室走去,一路上见许多同学都朝图书馆红楼涌去,人们都在招呼他同去:
“喂,老夫子,朝这边走!”
“都快开始了,你还干什么去?”
“走,老夫子,去听听!好好去汲取一点新鲜的东西。你都快让那些发霉的黄纸把你整个部埋住了,连你自己都快发霉发黄了……”
邹文锦心里很虚,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地,边往教室走去,边支支吾吾地应答着:
“啊,啊,好,好。你们,先去。我,我,后面,就去,去……”
四
讨论会是在图书馆的一间大阅览室里举行。
参加讨论会的学生和老师们都陆续来到。
赵瑞芝和漆小玉、宋一茗、林丽萍都坐在前面第一排上,和她们坐在一起的,还有个新认识的女同学,叫陶美玲,是从上海的一所女子学校来的,是一位很新潮的小姐。
赵瑞芝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讨论会,第一次和自己所崇敬的师长教授们、和如此众多的男女同学们,在一起讨论国家以至于世界上的大事,这在过去,不要说参加根本不可能,就是连想都不敢想,以至连梦都不敢梦,可今天,就坐在这里了,实实在在坐在这里。而且,李大钊主任和陈独秀学长还让理学院大嗓门的张国焘同学专门把她们这几个女性硬请到前面第一排就座,使得她们几个都成了与会人注目的中心。赵瑞芝觉得一股股热气腾腾的血潮,在心底涌腾着,浑身火辣辣的,好不激奋。她觉得在她面前展现开的一个新天地,越来越使她感到新奇,感到着迷,感到欢欣鼓舞。
讨论会开始了。
讨论会由理科大嗓门的张国焘同学主持。
张国焘同学先讲了一下举办这次讨论会的意图,说这是第一次,以后还要经常地举办,还要走出北大,和别的学校,和有关的研究会,联合举办,还要到社会上去举办,吸收各阶层的人士们以至劳工群众们也来参加。
张国焘同学的开场白讲完后,说:“今天我们的讨论会,主要是请李大钊教授、陈学长、胡适教授以及钱玄同教授和刘半农教授给我们讲一讲青年的时代责任感和文学革命、文学改良及白话文运用等方面的专题,完后,还请李大钊教授再给我们讲一讲关于劳工革命以及最近俄国劳工革命推倒政府的情况。现在,我们先请图书馆主任李大钊教授给我们讲关于青年的时代责任感的问题。大家欢迎!”
阅览室腾起了热烈的掌声。
李大钊在掌声中走上讲台:“今天,我们在这里讨论青年的时代责任感的问题。在座的同学们,都是青年。我们谈青年的时代责任感,首先要明确青年在社会中的地位。就和人体内不断地产生出新鲜之血液一样,青年就是一个国家之前途,一个民族之希望。作为国家和民族之未来的奠基石,则应责无旁贷地将时代赋予国家和民族的历史重任,勇敢地担负在自己的肩上,为国家和民族的奋进和自强,披荆斩棘,开拓行程。”
李大钊慷慨陈词,从青年应以国家和民族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