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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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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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打蛇随棍上。」 

              「你是蛇吗?」 

              「这次事情结束我立刻来陪你。」 

              「这张期票可一定要兑现。」 

              天蒙蒙亮,子翔连忙梳洗。 

              她找到乔舒亚心爱的玩具熊,抱起他去医院报到。 

              乔舒亚醒了,吵着要吃。 

              「我们去看妈妈与弟弟。」 

              他听懂了,在汽车后座静下来。 

              进到医院先去见主诊医生,一转头,看见美禾走过来。 

              乔舒亚扑进妈妈怀抱,紧紧搂住,像只小猴子似挂在美禾身上。 

              美禾精神好得多。 

              她说:「苏同我说过话,他不久可以回来。」 

              「那多好。」 

              「子翔,谢谢你,你救了我们一家。」 

              「你辛苦过度,说起这种话来。」 

              医生说:「两位,请与乔舒亚说『待会见』。」 

              子翔吻别小男孩。 

              她又去育婴室看伊莱贾,他已经不用氧气箱,真是小斗士。 

              「有人帮你忙否?」 

              「我姐姐正从夏威夷赶来。」 

              「苏师兄也很快回家。」 

              「谢谢你,子翔。」 

              「我得走了。」 

              子翔与美禾道别,她顺手摘下紫水晶项链,圈在美禾颈上,「叫苏师哥转到大学教书,多些时闲陪家人。」 

              美禾点点头。 

              子翔回到旅馆,想收拾行李出发,可是双腿发软,倒在床上睡熟。 

              醒来,已是八小时以后的事。 

              到底乔舒亚不是她的孩子,否则怎么睡得着。 

              她拨电话去问情况。 

              看护说:「乔舒亚苏已经苏醒,手术成功,伊莱贾苏在母亲怀中。」 

              子翔松出一口气,收拾行李到飞机场。 

              在飞机上她又睡着。 

              飞机抵埗,服务员推醒她:「小姐,到了。」 

              子翔有点胡涂,「我在哪里?」 

              「小姐,旧金山飞机场。」 

              「呵。」子翔挣扎起来取手提行李。 

              「最近马不停蹄?」 

              子翔吁出一口气,「正确。」 

              「可是,你终于到家了,能够回家多好。」 

              子翔点点头,由衷地说:「你说得对。」 

              她拎着行李出了海关叫车子回家。 

              一进公寓大堂,老管理员便笑说:「容小姐回来了,你哥哥比你早半日到,买了糖果鲜花,他对你真好。」 

              子翊? 

              「他还带着女友呢,她也客气,送我半打松饼,还有一大暖杯咖啡。」 

              子翊最会收买人心。 

              子翔有心理准备,先按铃,再叫「子翊,子翊」 

              门打开,却是林斯。 

              老管理员认错人,大概在他们眼中,华裔的面孔全部差不多。 

              林斯满面笑容,「子翔,欢迎回家。」 

              子翔微笑而保留,「你怎么会有门匙,还有,你带了甚么朋友来?」 

              林斯莫名其妙,「朋友?」 

              有人自房内走出来,「子翔,是妈妈。」 
潇湘书院…亦舒《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第八章


              (22) 

              子翔一看,果然是母亲,她穿了运动服,显得年轻,被误会是女儿朋友的情人。 

              子翔大笑。 

              「这傻孩子,」容太太也笑,「自幼是个欢喜团,吃碗面都开心半日。」 

              「妈妈我正在挂念你。」 

              「我陪你爸爸开会,林斯才特地探访。」 

              「我想见爸爸。」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我先去逛百货公司。」 

              子翔又笑了,她艳羡母亲这坚不可摧的逛街购物习惯。 

              容太太挽着手袋出去。 

              子翔朝林斯摊摊手。 

              他把她拥抱得透不过气来。 

              「苏师兄怎样?」 

              「他会完全康复,他的真实身份永远不会披露,我相信他的至亲也不知情,但是他的名字面孔已经暴露,无论以前做过甚么工作,将来都需转职,他不久可以回国,接受一些后勤岗位。」 


              「那笔赎金——」 

              「游击队会继续用来购买武器以及进行更多恐怖活动,这是一些国家拒谈判拒妥协的原因。」 

              子翔考虑很久,「我仍然认为我们做得对。」 

              「子翔,我丢了官。」 

              子翔一惊,「是因为这次行动?」 

              「因为我性格不合外交生涯。」 

              子翔抱歉,「是因为签发孤儿护照?」 

              「十年国外流浪,也已经足够。」 

              「可怜的林斯,你打算怎样?或者经营一片小小咖啡店。」 

              「明年上头会调我回首府做外交部副部长。」 

              子翔先是一怔,随即咧开嘴笑:「恭喜恭喜,升官发财。」 

              「在先进国家,升官同发财是两回事。」 

              「对,为官的也需另买六合彩。」 

              「耽会就去投注站。」 

              他俩又拥抱得紧紧。 

              子翔告诉林斯,「小小伊莱贾的头只有橘子大,袖珍无比,我不敢碰他,可是趋近了,他忽然睁开眼睛,伸手来摸我面孔,我忍不住哭了。」 

              林斯小心聆听。 

              「你说,林斯,容妈妈当年在孤儿院看见我,我可也是那个样子?」 

              「我猜想你是大块头,爱笑,伯母一看就喜欢。」 

              「林斯,我生父母会是怎么样的人,是农民,抑或小贩?」 

              「照年份算,那时刚实施一孩政策——」 

              「我因性别遭到遗弃?这么说来,生父母知识有限。」 

              「但是你那样会读书,必然有先天性遗传。」 

              「他们是谁呢?」 

              「子翔,你如觉必要,我可设法帮你调查,不一定有结果,但是可能找到蛛丝马迹。」 

              「我想想再作决定。」 

              「我明白。」 

              「林斯,真的,你真的明白?」 

              「子翔,自我第一眼看见你,清晰如水晶,我知道那人会是你。」 

              子翔希望她也有同样感受,但是没有,她有一丝遗憾。 

              「南昌那教席还在吗?」 

              林斯点点头。 

              「我想去看看。」 

              林斯取出手提电脑,让子翔在小小液晶荧屏上参看照片。 

              只见一座祠堂般的古老大屋改装成学校,没有间隔,大堂一般放着小小木制格凳,一大扁门板当作黑板,上边写着英文造句。 

              子翔眼尖,一眼看到文法错误:「WHO,是第三者,单数,应在动词下加S,应作 WHO CARES。」 

              林斯笑了。 

              「这算是好环境了,空气通畅,有固定桌椅,只是,你看,屋顶漏水。」 

              子翔端详,「很容易修补,但需要材料。」 

              林斯大笑:「对,很容易解救,但需要经费,很容易和好,但需要爱情。。。。。。」 

              子翔气结。 

              这时荧屏上出现了十多廿名少年。 

              「呀,」子翔脱口说:「他们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苹果似红绯绯面颊,明亮双眼,神气笑容,全神贯注学习。 

              「愿意去南昌吗?」 

              「巴不得立刻出发。」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少年出来用英语介绍:「这是诸村第一中学,诸村人口二千,务农,大部份人都姓诸,中学有百多名学生,我叫诸政。」 

              英语说得很好,全美国口音。 

              「我们的英语教师是玉珊老师,她爱护我们,谆谆善诱。」 

              子翔笑,「语气有点八股。」 

              那少年转过头去,在 CARE下边加一个 S,「我们英文进步迅速,得感谢王老师。」 

              这时,王老师出现了。 

              子翔凝神。 

              只见一个妙龄女子对着镜头微笑,她有一张鹅蛋脸,漆黑头发中分,梳一条大辫子,身上穿蓝布军衫,不知怎地,这样朴素乡村打扮,却显得她清丽无比。 


              呵,这王珊是子翔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只见她搂看学生肩膀,十分友爱,片段在这里中止。 

              林斯说:「这是他们练习英语会话实习时拍摄。」 

              「真没想到孩子们这样勇于学习。」 

              「听他们讲,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也如此,人人向上,朝气勃勃。」 

              「妈妈说,即使家贫不能上学,白天必须工作赚钱,晚上也读夜校进修,尽量自我增值,人人学好英文,走到五湖四海都有用。」 

              「香港在那大半个世纪的确完成了她的历史任务:成为东西方一道最华丽的桥梁。」 

              「你好似记得那流金岁月。」 

              「在一个叫天星码头的地方,你可以租乘人力车观光,湾仔酒吧馆里,有艳女侍候,车水马龙,有一美国人下了飞机,嗅一下空气问:『这是甚么味道?』朋友回答他:『这是钱的味道。』」 


              「这么夸张?」 

              「投资地产股票,一年可以赚一倍,整个都会白玉为堂金作马,是全世界金表、洋酒、名车销量冠军。」 

              「是英国人的功劳吗?」 

              「那是一种罕见奇妙的配合:天时地利人和,齐齐做出成绩来。」 

              「林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若读社会或人文学,一定拿这座城市写一部论文。」 

              「林斯,我相信我会到南昌教一个学期。」 

              「然后,我们回来结婚。」 

              他双眼充满盼望。 

              子翔又回得现实世界来,她轻轻说:「我是孤儿,身上有不为人知的遗传因子,也许到了三十岁,我的癫癎症就发作。」 

              林斯微笑,「我愿意冒险。」 

              「你的子女也会受害。」 

              「我不认为如此,人生怎可精算,不过是聆听你的心行事。」 

              这时,门一响,容太太回来了,手上拎看大包小包,「子翔,来看新衣。」 

              到了今日,养母仍然当幼儿般爱惜她,亲手替她置衣裳,子翔忽然哭了。 

              容太太走近,「子翔,怎么啦?」 

              林斯笑说:「下棋输了便哭。」 

              容太太嗔道:「你要次次让子翔赢呀。」 

              「是我该死,现在我懂了。」 

              子翔破涕为笑,穿上新衣,陪父母亲吃饭。 

              容先生这样对林斯说:「我是否给孩子太多自由?可能是,但子女应有发展个性空间,子翔随时可来公司帮我。」 

              子翔吃了很多,但是觉得食物不大消化,搁在胃中,有点疲倦。 

              她想早点回去休息。 

              林斯送子翔回去就走了。 

              他留下诸村第一中学的资料给她慢慢研究。 

              子翔辗转反侧,感觉像是站在一道玻璃门外,进不去,可以看到室内有人谈笑甚欢,开心投契,但是没有人理会门外的她,她在门外呆视,份外凄清。 


              这就是孤儿的感觉。 

              比较幸运的是,在孩提时期,她不知道自己是个孤儿。 

              第二天早上,有人敲门。 

              子翔刚梳洗完毕在读早报,她起身去开门。 

              一看见门外站着个高大的陌生人,立刻警惕地拍上门,「找谁?」 

              「是我,子翔。」 

              「你是谁?」 

              「子翔,是苏坤活。」 

              子翔心中叫「不」,再次把门打开,「师兄!」 

              苏坤活脸上有明显的狰狞手术疤痕,他架着墨镜,身型魁梧,看上去真是又可怕又陌生,子翔心酸哽咽。 

              「快请进来师兄。」 

              苏坤活走进来,腿部有点拐,一看便知道伤处未愈。 

              子翔连忙去做咖啡。 

              「你怎么忽然来了。」 

              「我去见过老友子翊,亲身道谢。」 

              苏坤活脱下墨镜,左眼角有一道鲜红疤痕,有缝针痕迹,眼圈瘀肿未消。 

              一双手上全是炙伤,像恐怖惊栗电影中化妆。 

              在绑架期间,他吃尽苦头。 

              子翔呆视一会儿,忽然说:「我有芝士菠菜牛角酥皮卷。」 

              (23) 

              苏坤活笑,「取半打出来。」 

              子翔替他把点心烤香取出,他边吃边谈。 

              「从此我背着几个恩人。」 

              「子翊出了钱,林斯出了力。」 

              「还有你,子翔。」 

              「我?我甚么也没做,你要是喜欢,随时欢迎来吃酥卷。」 

              苏坤活笑了,但是嘴角一边神经受损,笑容扭曲,很是阴森,子翔别转面孔,不去看他。 

              她又怕他多心,借故替他添咖啡。 

              心里同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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