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这昭和郡主——”还不待萧胤回答,殷赛雪便已经甚为委屈地抢先开口告状了,那语气甚是不平:“陛下曾有谕令,不允任何妃嫔入养心殿,可她竟敢公然在这养心殿狐媚陛下——”
没错,她的确很是不平,在她看来,这昭和郡主与陛下公然在养心殿乱 伦 通 奸的举动,根本就是内廷里的一件大事,她身为皇后,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听皇太后的语气却甚是不在意,仿佛这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一般。
“昭和乃是我大汉的郡主,并非陛下的妃嫔,与陛下份属君臣。”见她抢着说话,言辞尖利,针对明显,殷璇玑有点不悦了,那因着非同寻常的经历积淀而越发威严稳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既是君与臣,那么,共处这养心殿之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音调淡然的三言两语,原本乱伦通奸的丑事便被弱化,甚至美化成了“君臣之间的共处”,与原本的实情天壤之别,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么说着,转身瞥着殷赛雪时,她眼中隐隐燃烧着细微的火苗,脸色略微有点发青,平静的语调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抑郁与毫不留情面的斥责:“倒是你,身为大汉的皇后,不知进退,作甚连这么一件小事,也非要搞得如此满城风雨,难以收拾?!”
殷赛雪本以为自己握住了萧胤与蓦嫣通 奸的把柄,稳占了上风,谁知却是平白受到殷璇玑的斥责,顿时一跺脚,使出了平素任性霸道的脾气,尖锐的嗓音半是娇嗔半是忿然地喊道:“母后!”
“你究竟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明明都已经在给她找台阶下了,她却还是不肯消停,殷璇玑顿时有些生气了,原本就面无表情地脸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妍丽的容颜因着那脸色,更显得飞扬的眉梢威严十足。“还不赶快跪安?!”她低喝了一声,瞪了殷赛雪一眼,像是某种忍无可忍的告诫。
殷赛雪这才不得不跪安,离去之时,她发现到萧胤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望着床榻上的蓦嫣,几乎暗暗咬碎了满嘴银牙。
见到殷赛雪离开了,萧胤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那蹙得极深的眉显示出他的隐忍多时。“既然母后今日也算是亲眼目睹了皇后的所作所为,那么,朕也不想再粉饰太平,有所隐瞒了。”他阴鸷冰寒的黑眸深处,凝著炙热的怒火,熊熊燃烧,让人胆寒:“皇后六年来不允朕册立妃嫔,不允朕宣召宫人进御,朕真是受够了!如此皇后,善妒失德,毫无容人气量,如何有资格母仪天下?!”
对于这半是倾诉半是质问的言语,殷璇玑一字不应,只是看了一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蓦嫣,目光里泄露出了些微的疼惜与不忍。
“凡是容忍都是有限度的,请母后体谅朕的难处!”捕捉到了殷璇玑眼眸中那一闪即逝的情绪,萧胤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顿时黑眸一凛,神色间迸射出了一丝不耐,目光更冰更冷,就连那斩钉截铁的言语也是毫不留情的令人心颤:“明日,朕便下诏废后!”
听到萧胤如此决绝地决定,殷璇玑似是愣了一愣,却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废后乃是关乎社稷国体的大事,岂可如此仓促?!”她面目平静地看着萧胤,低沉的嗓音显出微微的沙哑,却没有再泄露半分情绪,只显出了几分毫无情绪的客套和平板,就连规劝听来也没什么说服力:“还望陛下三思。”
“母后还要朕再三思多久?”萧胤轻轻哼了一声,径自垂下头,阴鸷深沉的眼,用最缓慢的速度扫过蓦嫣那惨白的容颜,目光慑得人几近呼吸窒息:“朕大婚六年,连一个子嗣也没有,最近,有不少的官员在上疏,指称民间有些不入耳的闲言闲语,要求朕恢复甄选秀女入宫,广纳妃嫔,雨露均沾,为大汉的社稷开枝散叶,以平息这些谣言。可是,皇后久久没有喜讯,又善妒任性,朕不得已,只好逼着昭和喝这避孕的药汁,但皇后仍旧是咄咄逼人,肆意喧闹。朕若是再这么一味忍让下去,那些闲言闲语也不知会怎生地变本加厉,如此一来,皇室何来威严?!”
简简单单地言语,所有的责任都被合情合理地推到了殷赛雪的身上。或许,皇后失德还不算是一个最好的借口,那么,再加上一个子嗣的问题如何?
他心知肚明,殷璇玑之所以费尽心思让殷赛雪登上后位,为的就是要让殷家的女子生下他的子嗣,以此来巩固殷家的地位。
只不过,任性妄为的侄女哪里比得上进退有度冰雪聪明的亲生女儿?
当日在奉天殿,蓦蓦一番巧言,又用《锦绣江山》进献兵权,他便就已经察觉出了殷璇玑对蓦蓦的喜爱。今日,他之所以委屈蓦蓦,赌的就是殷璇玑为人母的本性。
看来,他赢了!
“陛下执意要废后,却不知,陛下又属意谁接任皇后的位子?”果不其然,在听闻“子嗣”二字之后,殷璇玑的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她不再规劝他三思,而是微微颔首,抚着衣袖上的百子花卉,话题一转,便转向了关键之处。
墨眉很缓慢地扬了起来,萧胤伸手抚向蓦嫣那后腰上的青紫瘀伤,举动里带着温柔的疼惜,语气是一贯的低沉,但那双黑眸却格外锐利,让人难以呼吸:“朕属意昭和!”
“若是立昭和为后,恐怕不妥!”听到了臆想中的答案,殷璇玑暗自窃喜,立刻便有了一番谋算,可是却还要将表情装得沉郁凝重,硬是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陛下也该知道,您与昭和分属堂兄妹,大汉还未曾有过皇族同姓联姻的先例。”
“规矩是人定的。”萧胤依旧垂着头,眼睑轻轻地一跳,眼底压抑着的讥讽与蔑视,不声不响地浮上来,酝酿成了风暴,几缕散发落在额前,划下极淡的阴影:“既然大汉还不曾有过这个先例,那么,朕便来开这个先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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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赛雪跪安之后,并未立即回储秀宫,而是在养心殿外的御花园里等着。见到殷璇玑的凤辇从养心殿出来,这才急急的迎上去。
“姑姑!”她对着殷璇玑,喊的竟然不是“母后”,而是未曾出嫁之前的称谓,想借以提醒殷璇玑自己与她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住嘴!”殷璇玑高居凤辇之上,脸色很是难看。明明是出暖花开的好天气,可她那淡然的语调,却冷得像是腊月寒风:“你也知道陛下素来就不待见你的任性妄为,为何还要去惹怒龙颜!?”
平白地又被呵斥,殷赛雪更是怒意难消。“陛下与昭和——”她气得满脸涨红,一时更是口没遮拦:“他们竟然在养心殿做出这等乱伦通奸的丑事来——”
“丑事?”殷璇玑喝断她的肆意妄为,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斜斜地瞥一瞥尚在气头上的殷赛雪,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若不是你六年来任性妄为,不得陛下宠爱,又怎么会出这等事?你以为养心殿里的这桩风流事,传扬出去,丢的是谁的脸?”
殷赛雪并不回答,只是兀自撅着嘴,生着闷气。
“入宫六年,整个后宫没有妃嫔宫人与你争一日之长短,你不能得陛下宠爱也就算了,竟然还不能争气地生出半个子嗣来,殷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殷璇玑那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眼眸如同两口黝黯干涸的井,深不见底,只是兀自冷冷地一笑:“你若是有昭和一半的进退有度,聪慧可人,也就无需哀家日日为你操心了!”
这么说着,突然就想起了蓦嫣那一日在奉天殿上无懈可击的完美表现,殷璇玑不由得又瞥了瞥眼前的侄女,冷笑越发的深了。
都说儿媳是半女,可是,萧胤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哪里有什么儿媳半女的情意?就算是提及姑侄之情,哪里又比得上母女那分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更何况,殷赛雪比起蓦嫣来,实在是差了太远太远!
“昭和,昭和,她究竟是哪里好?”听见殷璇玑嘴里也无意识地说出了对蓦嫣的溢美之词,殷赛雪再也忍不住了:“她明明就是个下作的狐媚子,却还偏要做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姑姑对她赞不绝口也就罢了,竟然还将陛下迷得昏头转向,为了她,不惜半夜出宫,前去私会——”
“你说,陛下为了她,夜半出宫私会?!”殷璇玑并不怎么清楚萧胤和蓦嫣是几时搭上的,早前,萧胤御驾送婚,只说要好好借机肃清叶家那些这吃肉不吐骨头的奸商,却不知怎么又惹出了之后一连串的事,让她觉察到自己这个身为东宫之时便颇有能耐的“儿子”,或许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谋算了。
明明,蓦嫣入宫进献《锦绣江山》时,她都曾细细观察过萧胤,发现她们二人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可是,今早,便就得到消息,说是殷赛雪发现了蓦嫣与萧胤的风流事,正欲大动干戈,她便就适时地来了。
本还对萧胤的心思有所怀疑,可倘若殷赛雪所说的“夜半出宫幽会”一事非虚,那么,她便基本可以肯定,萧胤对蓦嫣的确是甚为重视,定是允了后位凤印之类的,如今无计可施,不得不向她求助,废掉殷赛雪。
看来,从善如流地让自己的女儿登上皇后的宝座,怎么也比保住眼前这个不争气地侄女有意义多了吧?!
“我哥哥亲眼所见,还会有假么?”这厢,殷赛雪还不知道殷璇玑暗地里的心思,仍旧嘟嘟哝哝地发着狠:“他们半夜里在汉御湖的画舫上幽会,一见面便就干柴烈火,恬不知耻地厮混——”
“闭嘴!”听见殷赛雪的言语越发的粗俗起来,殷璇玑棱起眉,举手投足间只有无边无际的冷漠,无边无际的寒沉,就连笑也是那般阴冷如斯,仿佛一口古井涟滟了百年月光后留下的寒气,沁魂噬骨:“你还想再落人口实么?哀家看来,你这个皇后,恐怕是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
呵责完毕,她不再停留,只是面无表情地拂袖而去,不再理会满脸怔忪地殷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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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嫣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趴在床榻上,上半身覆着薄而暖软的锦被,那麻木中带着疼痛的后腰却是曝露在空气中。
似乎有人正在轻手轻脚地为她在伤处涂抹着什么药物,那味道带着点花草的淡淡清香,很熟悉,一涂到伤处,感觉很是沁凉,立刻便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疼痛。至于那涂抹药物的人,手指一寸一寸地轻轻拂过伤处,温柔得那么熟悉,很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不用看也知道,这纡尊降贵为她涂药的人,定然是萧胤!
曾记得,那一次在北夷岽丹,她不肯泄露关于萧胤的秘密,被毁木措一顿狠辣无情地鞭打,还险些被□。末了,她被向晚枫救回之后,萧胤也曾经这么温柔地为她涂过药。
那时,看他眉眼平静的模样,她还以为他是素来内敛,情愫难言,甚至天真地问他“会不会心疼”,想要借此激起他的疼惜和内疚。那一次,鞭打她的人是毁木措,她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可这一次,打她板子的看似是殷赛雪,但实际上,她却一清二楚,一切,都是萧胤下的套子。
现在,后知后觉地她才明白,那时抹药时的他和今日冷眼旁观的他是一样的,那种平静,那种漠然,从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是萧胤,那高高在上的孝睿皇帝,而她,不过一枚棋子,什么也不是。
“蓦蓦,痛不痛?”觉察到她醒过来了,萧胤随即便停下了手上抹药的动作,疼惜地亲吻她,安抚她:“没事的,朕用的是最好的药,涂上应该就不会痛了,明日这伤便会好的,绝对不会像上次那般留下疤痕。”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讽刺地回嘴,反问他如今才想起问她痛不痛,不是稍嫌晚了点么?早前,她挨打的时候,他坐在一边想什么去了?!涂上这药,伤处就不痛了么?可是,那一板子又一板子,不只是打在她的身上,更是打在她的心上,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要抹什么药才能消除?
在北亲王府,她的身上留下了鞭伤,在噶达贡雪山,她的肩上留下了狼爪撕裂的抓痕,怪不得他常常在亲热的时候亲吻她身上的伤痕,原来,他是内疚。
他内疚于这些无法消除的痕迹,因为,它们会时时提醒着他,她曾经为他做的一切,时不时拷问着他的良知。
所以,这一次,只要不曾留下伤痕,她便就可以淡忘一切,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够原谅一个刚与自己享受过初夜抵死缠绵的男人,转身便将自己出卖。
她每次有危险,他都不在她的身边。其实,即便他在,那又如何?即便他英雄救美,那又如何?她充其量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他只在意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把她摆放在应该摆放的位置。
她是一枚棋子,在还有用处的时候,不过是一点软语温存,便能让她尽职尽责地任由他物尽其用,便能让她乖乖地随他玩弄于指掌之间,那么,待得再无用处之后,被丢弃被牺牲便毫无疑问是最后的结局。
早该觉悟,再无奢求,她不想斥责,也不想嫉恨,只惟愿,她与他之间,一切都已退回原点,日后,绝不会再有感情上的牵扯。
或者说,她再也不会不自量力地奢求这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
他一早就告诉过她,他没有心,他也告诉过她,不要喜欢他,否则便会被他辜负,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她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说,眼睛直视前方,只是一动不动地任他亲吻,像是一条全身僵硬的鱼被曝晒在阳光之下,连呼吸也静得像是没有,连一丝涟漪也不见。
察觉到她失魂落魄一般的平静,萧胤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光,心狠狠一抽,几近撕裂的疼痛。“蓦蓦,朕知道你挨了打,心里委屈,在和朕闹别扭。”他低眉敛目,温言软语地继续开口:“但,朕也是希望能借此机会,让你做皇后。”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让她做皇后么?
这么隐忍,这么逼不得已,这么忍辱负重。
这,就是他为她做的妥善安排么?
或者说,这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么?
此时此刻,蓦嫣真想为他精湛的演技鼓掌,为他这滴水不漏的借口而惊叹。
早前,蝶儿布便说过,萧胤想要立她为皇后,那时,她满以为萧胤是为了青州的兵权,可而今,她才算明白,他是如何心思缜密地妄图一箭双雕。
没错,立了她做皇后,可以得到青州的兵权,可是,他更心知肚明,她是殷璇玑的女儿,倘若立了她做皇后,那么便要废掉现任皇后殷赛雪,这无疑便可挑拨皇太后殷璇玑与国丈殷钺旒兄妹的关系,使得两虎相争,整个殷家内讧混乱,而他,便可不声不响坐收渔人之利,趁机翦除外戚的势力。
更其实,这个皇后,她定然是做不了的。
一旦殷家的党羽肃清,他大约也该送她去墨兰坞换解药了吧?!
这些医生向来是无所不能的,他是名满天下的鬼医传人,说不定,也精通那“处 女 膜修补手术”一般的功夫。
只是,届时,他又会演一出什么戏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了他去墨兰坞?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心爱的人能活着,于是便就不得不牺牲自己”这出戏?
多么有爱,多么“穷摇”的戏码呀!聂云瀚怎能和他相比?
萧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