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并非池中之龙,她是有天命的。”苏雪用词谨慎地说。
“师父指的可是无名背负青龙寨的血海深仇?”
“那只是她天命的一小部分。”
“师父不方便明讲,我就不多问了。”侬智高嘴一抿,陷入沉思中。
光是那头火鹤色的红发。非常人所有,便可知龙无名是天赋异禀的奇女子。侬智高虽身为京城三公子之一,但自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有钱的平凡人,跟龙无名的天命相比,有如天壤云泥之别,有何德何能得到龙无名?
如果是欧阳凌在此,他的聪明可帮无名化险为夷;单邑在此,他的武功可助无名一臂之力,而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他唯一能帮她的,想来想去,就只有给她快乐,无比的快乐。
见侬智高的神情由挣扎转为平静,苏雪心里有底,安慰地说:“苗疆不似京城,穷山恶水,峦烟瘴雨,几乎可以说是每走一步路都在跟死神搏斗,充满艰辛和危险,但这比你过去安逸的生活更有乐趣。”
“我决定娶无名为妻。”侬智高毫不迟疑地说。
“聪明的决定。”苏雪满意地一笑。
“那我可以跟无名圆房吗?”
“不行,时机还未到,你们要祭拜过她父母的坟才能行周公之礼。”
进洞房本来就是在拜天地和拜高堂之后,侬智高不敢有意见,不过他还有一事没解决。“师父,我向无名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
“不必急于解释,无名日后自会明白。”
“听师父之言,似乎是认为无名并没爱上我!”
“她是爱你没错,不过她的心中目前无爱也无恨,只有欢喜和悲伤。”
侬智高听了频频点头,龙无名从一开始就处处护著他,深情可见一斑。但她心性不染尘沙,很多事用说的她未必懂,不如让她自己意会,只是当她了解男欢女爱之时,不知他是不是已成了白发老翁?
这还得了!虽然他自认洗心革面,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他忍耐一年半载,坦白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食色性也,孔圣人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伪装柳下惠,直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带无名去祭拜她父母?”
“我死的那一天。”苏雪幽幽地说。
一大清早,侬智高就见到阿肥跟戴著人皮面具的龙无名比手划脚。
阿肥一见到侬智高出现,鼻孔立刻发出哼哼声音,一副对他嗤之以鼻的不屑态度,侬智高习以为常,不,应该说是他同情阿肥,阿肥想做他的情敌,互别苗头,只能指望下辈子投胎做人再说吧!
待阿肥走开,看到龙无名眼神流露著痛苦,侬智高急问:“怎么了?”
“阿肥说阿弥不见了。”龙无名哀声叹气地说。
“猿猴是野性动物,大概是跑到洞外去玩了,你别杞人忧天了。”
“阿弥跟我一起长大,她天生胆小,未曾出过山洞半步。”
“难道是昨晚的事……”一想到昨晚那群公猿围著阿弥的情景,侬智高双眉深锁,对自己没有帮阿弥解围,反而逃跑,懊悔不已。
“阿肥都跟我说了,阿肥已经教训了那几只惹祸的公猿。”龙无名不安地说。
“如果不把阿弥找回来,我担心她做出傻事。”
“师父不准我们离开山洞……”
“我们快去快回,赶在师父醒来前找回阿弥。”
侬智高不由得吁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只好再次违背禁令了!
出了山洞,龙无名领在前头,侬智高紧随在后,一根藤编的粗绳系在两人腰际,一路循著阿弥的体味追踪,在重山复岭之间穿梭。虽不知离山洞有多远,但太阳已西沈,侬智高本来想建议回去,但龙无名却伫立在一处谷口,半晌不发一语……放眼望去,谷内尽是参天拔地的松林,完全看不见谷底有多深,而且太阳落山,一阵阵疾风从谷底卷起,树摇枝动,尖锐凄厉的风声,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龙无名武艺高强,自然毫无惧意,但侬智高不一样,他怕得双腿发抖,幸亏可以解释成是风吹动裤管;这时从松林间冒出白烟,烟中有股味道,龙无名脸色丕变,伸手捉住侬智高的肩膀,朝谷底跃下……到了谷底,两人隐身在一株枝叶茂密的松树上,朝起烟处张望。
只见阿弥凸眼圆睁,浑身烧红,像祭祀用的贡猪般,手脚被绑在粗壮的木架上,架下是熊熊大火,十数个形状怪异像兽又像人的怪物围著火圈,手中拿著煨红的铁叉,又蹦又跳,快乐的不得了。
此外,有五个身穿宋营服装的士兵,垂头丧气地被捆在一旁的树干上。
龙无名一见到阿弥的死状,泪流满脸,又见一怪物拿铁叉往阿弥身上一刺,龙无名再也忍不住,怪叫一声,顺势折了一根树枝,施展轻功飞到那怪物前,树枝对铁叉,无异是以卵击石,侬智高不由得捏了把冷汗……只见一折就断的树枝在龙无名手上,仿佛成了削铁如泥的宝剑,将怪物一一刺死,尸体丢入火焰中,嗤的数声,火势居然被压灭,这时龙无名丢下沾满黑血的树枝,将阿弥的尸体紧紧抱著,放声大哭。
侬智高慢慢从松树上向下滑,在安慰龙无名的同时,这才看清楚怪物是穿著兽皮、脸上纹了火龙漩涡图形的苗人,但他不懂这群苗人的血为何是黑色?
另一方面,被绑在树干上的宋兵,弄不清楚局势,看到龙无名红发怪脸,扯著嗓子,涕泗纵横地哭喊:“红发妖怪大人!饶命啊!”
侬智高一边解绳一边说:“别怕,她不是妖怪,她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谢谢女英雄。”松绑的宋兵们闻言,不约而同地跪地膜拜。
“看你们的穿著像是官差,为何会沦落至此?”
“我们是四川蜀国公的手下,到苗疆来祝贺黔国公六十大寿,谁知一踏入苗疆就被这群食人怪物给擒住,原本我们有三十余人,现在只剩我们五人而已。”
“你们知道阿弥,那只猿猴是怎么被捉来的吗?”
“她是被一个身穿白狐披风,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子给捉来的。”
“那女子可有说什么话?”
“那女子好厉害,居然能跟猿猴说话。”
另一个宋兵抢著说:“我略懂苗语,那名女子和这群食人怪物用苗语说话时,曾经提到红发……对,红发罗刹,她要他们吃饱之后到仙霞峰找一石缝,然后放毒进去,毒死红发罗刹之类的事。”
神情一直处于悲伤恍惚的龙无名,突从空气中吸一口气到丹田里,侬智高听到这声深喘气息,回头以询问的眼神看著龙无名;龙无名耸了耸肩,以茫然的语气说:“我们现在住的山洞就在仙霞峰的里面。”
侬智高眉头一皱,沉吟了一下,将各种蛛丝马迹在脑中统合起来,然后大胆心细地说:“上次那个苗寨子也喊你红发罗刹,我想你可能真的是红发罗刹!”
“师父一定知道答案,我们回去问师父。”龙无名正欲转身。
“咚咚咚”的响声突然大作,原本跪在地上的宋兵,额头因叩地尽是泥色,模样可怜至极,集体哀求道:“苗疆地势险恶,我等不熟路径,又恐这群妖怪周党出现,求求两位行行好,护送我们到安全的地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龙无名心软地说:“好吧,你们先帮我挖个洞,把阿弥埋了,然后我再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
***
埋好了阿弥,龙无名默默地站在坟前,不发一语,带头的宋兵见状对侬智高说:“我们几天没吃东西,刚才又挖那么深的穴,实在饿得没力气走路,能否让我们先填饱肚子再赶路……”
“荒郊野外,哪有东西可吃?”侬智高叹了一口气,从早上出山洞到现在都是靠喝涧水及吃野果果腹,一听到吃东西,突然觉得肚子更饿。
“那群怪物只吃肉,对我们带来的干粮置之不理。”带头宋兵从闇黑的树洞里取出油纸包的干粮,和皮囊做的酒壶,将酒恭敬地递给侬智高。“这儿有好酒,请英雄和女英雄先饮。”
“好香。”侬智高打开壶盖,一阵醇香扑鼻,不过他并未马上享用,而是将酒拿给龙无名,体贴地说:“酒可祛寒暖身,你先喝。”
龙无名毫无食欲。“我自幼生长在苗疆,对苗疆的气候适应良好。”
“女英雄,请用上好的干鹿肉。”另一个宋兵拿著油纸包走近。
“我不吃荤。”龙无名摇了摇手。
“馒头如何?”又一宋兵问。
“我没心情吃东西,诸位请快点吃,我还要赶回去。”
“干鹿肉?”灵光一闪,侬智高起疑地间:“你们刚才不是说那群怪物只吃肉,为何他们不吃这包干鹿肉?”
拿著干鹿肉的宋兵不安地舔了舔唇,眼底闪过一抹杀气。“可能是因为干鹿肉是用油纸包的,他们没闻到味道!”
这时,龙无名突然大喊:“侬智高!把头低下!”
侬智高赶紧照做,只见靠近他的宋兵头上插了一支松枝,应声倒地,手上的油纸包随之摔落地上敞开,露出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剑。另外四名宋兵见事迹败露,纷纷跪地求饶。“女英雄饶命,我们因身中剧毒,不得已出此下策。”
“你们为什么要恩将仇报?”侬智高气急败坏地问。
“是那个女人说会有一个满头红发的女子来找猿猴,她说只要杀了红发女,吃一根红头发,我们身上的毒就可以不药而愈。”带头的禾兵颤抖著声音说。
“拿去!”龙无名立刻拔下四根红头发。
“谢谢女英雄!”四名宋兵赶紧将红头发吞入肚内,但却都用双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张大嘴,做出一副要将红头发吐出来的模样,但鲜血却从七孔快速地流出,宋兵个个身体僵硬,沙哑著嗓子,悲咽地说:“我们受骗了……”
侬智高吓得整个人说不出话,来苗疆避祸,反而惹了更多祸事上身,但他不后悔,因为认识龙无名,是他今生第二乐事,至于今生的第一乐事,当然是希望能和龙无名洞房花烛……***
“师父,我是不是红发罗刹?”龙无名一回山洞就问。
“你今天遇到哪些人?”苏雪红潮泛颊,气色显得异常的好。
侬智高紧抿著唇,心里明白师父时日无多,脸上的症状正是回光返照。
龙无名将经过快速地叙述一遍,师父的脸色也跟著由明亮变闇淡,叹了一声之后说:“我想那群苗怪应该是受到九尾白狐的驱使,她曾经是我的师姊,因心术不正而被逐出师门。”
“我和她无怨无仇。素昧平生,她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打从她离开师门之后,我就没见过她,连她什么时候来苗疆,来苗疆做了哪些事,我一概不知。”一直以来,苏雪怀疑血洗青龙寨的背后怂恿者就是九尾白狐,如今看来极有可能,她忧忡地说:“不过她向来野心勃勃,她想杀你,必定跟你的天命有关。”
“什么天命?”龙无名一脸百思不解。
“天机不可泄漏。”这时从窗外透进天亮的第一道曙光,苏雪把握时机似地说:“我俩师徒缘分已尽,明天太阳下山以前,你必须和侬智高一起离开山洞,到黔国公府,去找一个叫苏左贤的老先生,他是你外公,他会告诉你未来该做什么。”
龙无名打探地问:“师父,我到底是不是红发罗刹?”
“你外公会告诉你所有的事。”苏雪催促道。“你快去跟那群猿猴说,要它们速速离开山洞,不然下场就会跟阿弥一样,依我推算,九尾白狐天黑之后会来。”
“我偏要留下来等那个臭九尾白狐来山洞,替阿弥报仇。”
“你的武功固然高强,但你的历练不够,还不是九尾白狐的对手。”
“什么叫历练?”龙无名想了想问。
“就拿你上次偷鸡和那些宋兵来说,无名,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你越好的人,你越要提防。”苏雪叮咛道。
“那我要不要提防侬智高?”龙无名傻气地问。
“不需要,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苏雪斩钉截铁地回答。
“哦。”龙无名阳奉阴违地点点头,要她乖乖听侬智高的话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比赛捉鱼,她才会任凭他处置!
“出了山洞后,只要提到我,一律用娘称呼,不可以说出师父二字,该跟你说的话我都说完了,你快出去办你的事,我还有话对侬智高说。”支走了龙无名,苏雪整个人靠在竖直的忱上,胸口起伏,喘息不已,声音微弱地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无名就交给你了。”
“我的历练不够,也不会武功,我怕有负师父所托。”侬智高力不从心道。
“你只要尽你最大的努力就可以了。”苏雪嘴角含笑微扬。
“师父是高人,可否告诉我,要做什么样的努力?”
“你的医术和色胆是帮无名的两大利器。”
“医术是没问题,但我现在只爱无名,已经没有色胆了。”
“出了山洞,再过不久你将会遇到九尾白狐,她向来喜欢美男子。”
“师父的意思是要我亲近她吗?”侬智高哗然,一想到九尾白狐是师父的师姊,年龄至少四十岁,他宁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愿对半老徐娘调情……“是的。”苏雪点了点头。“九尾白狐练了一种驻颜术,容貌看起来像二十出头的姑娘,你见了她,一定要表现出对她著迷的样子,让她舍不得杀你,只要你不死,无名才有机会完成天命。”
“九尾白狐除了年轻貌美之外,还有什么特征?”
“她喜欢在衣服上搭配九条白狐尾巴,因此而得名。”
侬智高考虑了一下,忍辱地说:“为了无名,我愿意牺牲色相。”
“我只是叫你用花言巧语迷惑她,没叫你出卖身体。”苏雪噗哧一笑道。“只要跟她上过床的男人都会被她控制,成为她的奴隶,所以你可要当心,遇到貌美如花的女子时,别随便吃喝,免得中了情蛊。”
“中了情蛊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三年之内,一定要回到放蛊的苗女身边,若是没有,或是变心,轻则发疯,重则猝死。”苏雪严肃地说。“情蛊没有解药的。”
“真是可怕,那中了情蛊的人如何知道自己中了情蛊?”
“除非放蛊的女子告知,一般而言,中了情蛊的人只要一听到该女的声音,就会情不自禁地飞奔而去。”
“师父放心,就算是真正的仙女飞到我面前,我也不会看她一眼。”
苏雪点了点头,表示信任侬智高的保证,然后交代地说:“出了山洞之后,要鼓励无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会的。”侬智高本以为师父会叫他管住龙无名的冲动,没想到是反其道而驰,心想师父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他相信师父,也就不多问原因。
“当年血洗青龙寨,杀了无名父母的仇人虽然不胜枚举,不过大部分的人都是受到谣言所惑。散播谣言的人是个叫沙赤鹏的土司,他非常好认,他习惯在背上背著两把龙爪双戢,但他真正厉害的是使用暗器。”苏雪咬牙切齿道。“我的双腿就是中了他的龙鳞针而废……”
说到这时,苏雪一阵猛咳,来不及捂嘴,鲜血如雨般洒在覆盖的兽皮上,侬智高急道:“师父,有什么话等休息过后再说也不迟。”
“不,我不能休息,我只要眼睛一闭恐怕就再也醒不来了。”
“我给师父插几根金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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