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卉、宝卉!」严靖月想要拉住她,却慢了一步。她气急败坏地吼着大哥。「大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宁愿娶那个残废的女人,也不愿意要宝卉吗?宝卉哪一点比不上她了?」
「是啊,靖儿……」严母也无法理解自己儿子的心思,抿紧了双唇道:「都说了她是个聋子,你还要娶她进门么?我可不想要个病媳妇儿!」
「我自有我的考量。」严靖云轻轻地说了一句,便径自终止这个话题。
「大哥……」严靖月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接收到兄长毫无温度的冷冷一瞥后,不得不吞下未竟的话语。
他无视于娘亲与小妹焦急的眼神,自顾自地喝了几口茶水润润喉,彷佛并不打算浪费时间,为方才那句话多做说明似的。
就两个女人身后的家世背景来看,迎娶身为东都首富千金的梁玉慈,自然比官家小姐的盛宝卉,要来得有利许多──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在心已经偏了一边的娘亲大人,和不谙经商之道的小妹面前提起。
半晌,他终于放下精致的茶杯,瞅着三位心神不定的家人,以不容置疑的霸道语气开口──
「姚黄要等到中秋方可移种,婚期就定在八月十三那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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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新房里被喜气洋洋的大红色所覆盖,窗上贴满了囍字,所有家具及摆设也都是成双成对的,唯有坐在新床上的身影是孤伶伶地。
梁玉慈头上顶着沉甸甸的凤冠,忍着颈子的酸疼,耐心等待夫婿来揭开自己的红盖头──
只是等了又等,她撑得腰肢都痛起来,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夫君还是连个影子也不见。
眼看夜越来越深了,梁玉慈幽幽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偷偷掀开红盖头的一角,确定新房内没有人,这才弯了挺得直直的背脊,抬手搥搥发僵酸痛的后腰。
二哥娶二嫂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狐群狗党的酒肉朋友,还要应付存心闹场的兄弟呢!一想到那天晚上,被灌到烂醉的二哥简直是让人给扔回新房,她就不由得漾起微笑。
「夫君……兴许也是被宾客们绊住了吧……」新房内实在太冷清安静了,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但声音响在空荡荡的室内,却更显孤寂。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亲戚好友们再怎么热情,总不会连新房都不让人回吧?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又直起腰杆,静心等待。
为了打发漫长的时间,她开始温习嫂嫂在出嫁前匆匆交代的洞房过程──一会儿夫君进房后,会用秤揭了她的盖头,喝完了交杯酒,接着她必须服侍夫君褪下衣衫,也得脱了自己的……
一思及嫂嫂悄声对她描述的那些闺房私密,梁玉慈不由得烧红了双颊。
是了,她都忘了,结成夫妻之后,还得要做一些光是用听的就够教人害臊心跳的亲密事儿……
越是要自己别去想象,严靖云那俊美无俦的五官便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绞紧了腿上的大红丝裙,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明明只见过一回面,连那男人的人品、性格如何,喜不喜欢自己的模样都不晓得,就要跟他……跟他圆房了么?她咬了咬下唇,对即将要发生的亲昵情事充满了不安。
先前嫂嫂跟她提起的时候,虽然她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之后接踵而来的婚仪和习俗实在太繁琐了,一忙起来,她就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直到现下,那股恐慌惶惑的感觉才一股脑儿地袭来。
没有人跟她说过,洞房花烛之夜就是要和陌生男子同床共枕,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这股想要拔腿逃走的恐惧该怎么克服。她一个人被遗弃在静得可怕的楼院,身旁连个可供安慰的丫鬟也没有……
忽然间,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梁玉慈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她竖起正常的左耳努力倾听,终于辨识出那是两个年轻女子在谈话──
「小姐,就是这儿了!」一个尖锐的女声说道,听她的用语及称呼,应该是个丫鬟。
「就是这儿?」丫鬟口中的「小姐」先是冷冷地开口,随即压低嗓子道:「她是个聋子没错吧?妳确定她听不见咱们说的话?」
嗓音尖得刮耳的丫鬟笑了几声,轻蔑地道:「小姐,就算听见了又怎么样呢?她想去跟少爷告状,也要看少爷理不理啊!」
「说的有理,大哥早就说过,要是我和娘不喜欢她,尽管随便找理由把她休了无妨。」严家小姐闻言,不但没有斥责丫鬟太无礼,反而跟着冷笑。「看来他今天是不会回到新房来了,妳说,咱们要不要趁机作弄作弄她?」
梁玉慈脸色骤然刷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们以为她聋了,什么声响都听不到,却不晓得她还有一只耳朵是好的,更把她们方才的对话给听得一清二楚!
早在她嫁过来之前,她的夫君就有休掉自己的打算?!他就这么讨厌她,连跟她相敬如宾,维持有名无实的关系都不情愿吗?
梁玉慈僵在床榻上,心里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既然压根就不喜欢她,对她连施舍一点虚予委蛇的时间都不肯,那么,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迎娶她?
「小姐,不必急着这一时啊!」丫鬟那尖刺的嗓音又响起。「咱们先回去好好地计画计画,设想周全了,再把她整得生不如死,这样岂不是更痛快?」
「嗯,也对!」严家小姐爽快地附和丫鬟的意见,但仍忍不住喃喃抱怨。「我真弄不懂大哥的心思,何必为了区区一株牡丹,就答应娶这个女人?!难道在大哥心中,宝卉连株牡丹都比不上么?」
梁玉慈用力咬紧下唇,吞下几欲冲出口的愤怒。那个人是为了得到「姚黄」才会娶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把她当成是梁府派来的牡丹师傅,那不就得了?」丫鬟很快地接口,口吻十分尖酸刻薄。「更何况,这段日子咱们也不会无聊了,有个可以取笑戏弄的对象,不是挺好玩儿的吗?」
「对呀!还是妳机灵……」严家小姐像是非常满意丫鬟的提议,决定暂时放过她,两人的声音逐渐偏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这、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梁玉慈气得全身发抖,难以平复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
严府的人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若是因为她身上的残疾,他们不喜欢她、对她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反正她从小到大,在外头受的冷言冷语也没有少过。可是他们居然在背后计谋如何欺侮她,还将她看作不满意便可随意退回给商家的东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虽然不会武功,也学不来泼妇骂街的口才,但要她呆愣愣地隐忍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吞,那可是万万办不到!
握紧了双拳,她暗暗在心中做了决定──
就算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她也绝对、绝对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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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未亮透,和衣歪倒在床榻上睡着的梁玉慈便醒了过来。她搥搥僵硬酸疼的身子,就着曚曚的晨光环顾昏暗的新房,发现偌大的室内依旧只有自己,无奈地咽下一声叹息。
看来,昨天小姑和丫鬟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夫婿根本不愿与她圆房,甚至早在迎自己进门之前,就已经随时做好将她休离的打算了……
她穿好绣鞋站了起来,不等陪嫁的丫鬟服侍,便自己动手更衣梳洗。
瞧这天色,时辰应该尚早,她从容地由铜罐里倒了些清水盥洗后,挑了件鹅黄色的短襦,配上暗红丝裙和橙色薄纱披肩,再将一头及腰的乌发盘成简单的高髻,双唇略为点上一些嫣红,便大功告成。
她将褪下的嫁衣整了整,正要收妥让丫鬟拿去清洗,转身的时候,却忽地袖口掉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梁玉慈顿了下,弯腰捡起那个小巧精致的熏香袋──
这是严靖云亲手交给大哥,当作定情之物的……她嗅着香袋传出的宜人檀香,心里却发起冷来。
从大哥手中接到这个香袋的时候,她是多么欣喜,现在想来,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雕花木门突然传来几记轻敲,她回过神来应声,陪嫁的贴身丫鬟春屏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是春屏,梁玉慈收起所有不愉快的心思,故意调侃地笑道:「怎么这时候才来?是昨儿个认枕睡不习惯,还是严府太大,妳迷了路?」
「才不是呢!」一提起这个,春屏便没好气地瘪嘴。「严府的总管好霸道!不由分说地,就硬要我扫完前院才肯放人,也不怕会担误到奉茶的时辰。」
梁玉慈没有说话,但心里知道,一个总管不可能胆子大到擅自动用她的人,这恐怕也是出自严家主人们的旨意。
「不碍事儿的,我自个儿也能梳洗打扮。」她安慰自己,也安抚仍是气呼呼的春屏,要这贴心的丫鬟检视她的妆容。「怎么样,我的衣裳会不会太花俏,上的妆会不会太素了?」
「小姐真爱说笑,妳怎么穿都好看,怎么会太花太素呢?」春屏终于笑开脸。
「还叫我『小姐』啊?该改改口啦!」她刮刮丫鬟的鼻子戏道,虽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但其中有多少心酸,就只有她自己明白。
空等了一整夜,那个身为她丈夫的男人都没有出现,尽管已经拜过天地高堂,可是没有圆房,自己就不能算是严府名正言顺的「少奶奶」……
「也对,该叫妳『少奶奶』了。」春屏俏皮地吐吐舌,连忙更正。
她勉强地扯唇笑了笑,转移话题似的吩咐道:「去把带来的茶叶拿来,时候也不早,该到大厅去奉茶了。」
春屏由一口大箱子中翻出一罐洛阳城最上等的茶叶,便领着主人往灶房的方向走去──
梁玉慈利用灶房现有的食材,很快地做了一些搭配茶水的点心,放在花样雅致的漆盘上,到大厅行向舅姑奉茶的大礼。
只是她才出现在门口,原本热闹充满话声的大厅便陡然静了下来,在场的三个严家人像是不欢迎她似的,纷纷拿批判的目光盯着她瞧。
梁玉慈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诡异的眼神,柔声道:「爹、娘,玉慈给你们奉茶来了。」
她依照礼法,恭恭敬敬地将茶水和点心端给严家老爷与严母,也一一奉给小姑和夫婿。
当她走至严靖云面前,亲手端起茶杯递给他,那位应当是她夫婿、她此后最亲近的男人,竟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接过杯子。
梁玉慈蹙了蹙眉,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倔强性子被彻底挑起。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故作乖巧地退到一旁垂手敛目,等着公婆开口说话。
他以为这样对她视若无睹,把她打入冷宫,她就会不堪如此虐待,主动诉请和离,任他再去寻找下一个倒楣鬼么?门儿都没有!
她坚强地直起背脊,只是,就算再努力要无视那些带有恶意的视线,他们冷冷的目光依旧像千百根针般,狠狠扎刺在她身上。
「嗯,这茶不错。」彷佛像过了好几个时辰那般久,严母总算淡声说道。「不过就是被泡的人糟蹋了,这茶浸得太老,味儿都跑掉大半。」
明明是上好的茶叶,也泡得恰到好处,她却睁眼说瞎话,煞有介事地嫌弃。
虽然不是什么中肯的建议,但春屏怕主子听不分明,仍是凑在梁玉慈的耳边复述了一遍。
「是,媳妇儿知道了。」她点点头,温顺地应道。
轮到严家老爷发表意见,众人的视线挪到他身上,赫然发现他正一脸陶醉地品尝着点心。
「噢,真是人间美味……」严家老爷忍不住逸出赞叹,忽地察觉从旁边横来一记瞪视,他连忙正襟危坐,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媳妇儿,硬是在鸡蛋里挑出骨头地道:「模样生得不太好,生得这副福薄相,能为严家传下子嗣么?」
严靖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爹,怕就怕她肚皮儿是大起来了,不过并非严家的种啊!」言下之意,就是在讽刺自家大哥根本不会碰她。
春屏脸色霎时铁青一片,可是她身为丫鬟,没有立场发作,又不知该怎么给小姐转达,只能维维诺诺地支吾着。
其实,刚才的对话她纵使听不清楚,也能从他们的唇语读出内容,只是大伙儿都误会自己是个聋子,她也就将错就错,把一切恶毒的批评当作耳边风,端着甜甜的笑脸望着公公和小姑。
严靖云噙着微笑,瞅着眼前这个明明遭到猛烈炮轰,却兀自笑得粲然的新婚妻子,眸底的漠然揉入一丝轻蔑。
看来自己当初对她敬而「远」之的决定,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瞧她这副迟钝蠢笨的模样,连别人的脸色也不懂观察,他见了就觉得厌烦,更遑论对她激起丁点兴趣!
不过,说句良心话,梁玉衡总算没有诓他太多事情。这小妮子的手艺确实是不错,个性也还算温和乖巧,原来除了栽植姚黄之外,她也能有其他用处。
他极其刻薄地暗忖,冷眼觑着娘亲和小妹联手欺压新婚妻子,一点都没有出面缓颊的意思。
瞪着忿忿不平、欲言又止的春屏,严母再度发难。「我从方才就看妳不顺眼,一个下人,在这里摩蹭个什么劲儿?还不给我下去!」
她就是故意要遣走春屏这贴身丫鬟,刻意孤立梁玉慈,让玉慈独自承受所有人的攻击──
「夫人,少奶奶她──」春屏当然也知道严母的用意,护主心切的她不依地开口,还没说完便被主子挡下。
「好了,我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妳去歇歇吧!」梁玉慈温柔地笑道,不让严母继续把炮口转向这忠心的丫鬟。
如此一来,偌大的大厅便只剩下她一人孤军奋战。面对四人八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忍不住无声叹息。
「昨儿个她盖着红盖头,我没能好好地瞧清楚……」春屏走后,严母更是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现下仔细一看,她这皮相生得倒挺好,也不晓得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靖儿,你不管归不管,可别连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败坏严家门风的事情,都不理不睬啊!」
严母这刻薄至极的批评令梁玉慈浑身一震,她用力握紧漆盘,使的劲儿大得几乎要将那名贵的茶盘捏出裂痕来。
她知道他们不喜欢她,更早就有了其他严家少奶奶的人选,可是今日既然是她嫁了进来,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这般毫不留情地处处挑拣她的不是,甚至污蔑抹黑,把她当个下人动辄辱骂吧!
「娘,您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儿的。」严靖云平静地道,脸色丝毫未变,彷佛就算妻子不忠红杏出墙,他也不会放在眼底。
梁玉慈咬了咬牙,压下抬头不逊地瞪住他的冲动。
婆婆和小姑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她都还能当作没听见,一点也不痛不痒。但最最让她无法吞忍的是,这一切欺凌居然是她要托付终生的良人所默许的……
她悄悄斜眼瞥了瞥身旁好整以遐,满脸看好戏模样的伟岸男人,心里的恼火更加盛炽。
自己看来虽然和气好说话,但并不代表可以任人搓圆捏扁──
就算必须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令他们对自己和颜悦色,真把她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她也绝对跟他们耗上!
打定主意,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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