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中年男人这么说,胡刚呼了一口气。
“那这张告示是怎么回事?”他指着那字迹娟秀的告示。
“哦,这说来话长……”
翟子慎忽然开口:“长话短说。”
两人一齐朝他看去,中年男人像是这时才发现旁边还有人在听他
说话。
“这位公子……”
生得是颇俊,只不过感觉偏冷了些。
胡刚哈哈一笑:“是我家公子,来上京寻人的。”
“哦,找着了吗?”
中年男人不敢将目光放在翟子慎身上太久,又转向胡刚问道。
“找着了。说到这……咳咳!大叔,烦请你先说说这张告示是怎
么来的吧!”
公子不耐烦了。
“啊?长话短说。弄玉小姐的求亲者实在太多,个个后头都是天
大的靠山,万花楼的嬷嬷谁都不敢得罪,只得让弄玉小姐自个儿决定,
于是就张告示便出来了。”
胡刚听得一愣一愣,第一次见识到窑子里的花魁比千金小姐还抢
手!
“这标准这么高……谁能通过?”
“弄玉小姐不想从良,只想在花楼里攒银子。”中年男人又道。
“大叔怎么知道?”
“这全京城的人都……”
“胡刚。”
翟子慎淡淡一视,举步往万花楼走去,胡刚见状不忘跟中年男人
道谢才又急忙跟上。
哎呀,公子真奇怪,听话也不听到最后……
胡刚心里头的嘀咕,在见到某人撕下告示后,愕然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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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他低估了颜弄玉。
翟子慎承认,在见到万花楼前的盛况之前,即使因行商这故多次
耳闻颜弄玉之盛名,他也不当一回事——
不就是个妓女?
但而今他改观了。
韩书生一介不成才的书生不说,连金震天亦是颜弄玉的入幕之宾
便让他颇感意外,并且听闻金震天极喜爱颜弄玉,甚至有意收她入房
——
金震天他见过,他们两人各霸一方,总有生意上见得到面的时候。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很难想像有人——而且是个女人,能将他玩弄于
股掌之间。
翟子慎开始想象,想象颜弄玉是个怎么精明深沉的女人,才能如
此玲珑八方、长袖善舞,把一干经验老道的男人们迷得是七荤八素!
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既能在京城立足,便绝非初出茅庐的皱鸡,随
窑女搓圆捏扁!
所以他要见颜弄玉,亲眼看看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这位公子,我们白天是不营……啊!”
招呼的妇子在见到他手中的告示后掩嘴惊呼。
“公子您稍候,我立即去请嬷嬷出来。”
胡刚好奇地环顾空荡荡的青楼,感觉新鲜:他还没在大白天时进
来过呢!
翟子慎选了个座位坐下等候,闭目养神。
“是哪位撕下了告示?”阴嬷嬷一听有人把告示撕下,忙不迭跑
了出来见见是何方神圣?
偌大的花厅里只有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气定神闲,眉宇间
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不敢小觑。阴嬷嬷朝翟子慎迎了过去。
“是公子撕了告示?”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招呼。
“是我家公子撕的没错。”胡刚代为回答,“敢问何时可将颜弄
玉带回?”
乍见公子撕下那份“召夫启事”,他是很错愕没错,但随即想到
客栈里的表少爷,心下才释然。
一定是为了表少爷,否则公子怎可能娶窑女为妻?
阴嬷嬷上下打量了胡刚一番,勾起冷笑:“公子,我想你们弄错
了一件事,这如今,选夫的是我们弄玉姑娘,而不是你们在挑妻。弄
玉姑娘愿不愿意同你们走,得问她!而非你们撕下告示便算了,谁知
你们是否打肿脸充胖子。”
“什么?”胡刚瞪大眼。
“便是这样。”阴嬷嬷瞄了一眼摊在桌面的告示,叹了口气,
“小红呀,把告示重新帖上去。真是的想应征说一声便是了,何必撕
下?还得贴上,可麻烦了。”
瞧不起弄玉也敢上门?来凑热闹吗?
小红应声上前,正欲拿起告示,翟子慎却一手压在告示上。
“公子?”
“无此必要。”翟子慎看向阴嬷嬷,“除了我,颜弄玉没有第二
个选择。”
阴嬷嬷闻言睁圆了眼,随即干笑了数声,意识到眼前不明来历的
男人说的是真的,并且言出必行。
胡吹大气与真有本事,她相信以自己的眼光还分得出来。
但问题在于……他是为了什么要带弄玉走?
她注意到,他未曾说过“嫁”、“娶”、“成亲”之类的话,看
那样子也不像是带着善意而来……她从未在求见弄玉的人群中见过他,
或是他身旁的大个子。那么他究竟是为何而来?纯粹慕名?只因慕名
就能花下一笔天价带走弄玉?
“公子,你可知晓这告示上写的是什么意思?”阴嬷嬷谨慎地问。
“召夫。”
“没错,召夫。”阴嬷嬷不觉得以这位公子的傲气会让他愿意娶
个素未谋面的窑女。“你进来了,为是便是成为弄玉的夫婿。只能是
公子自己,不能替人。”
阴嬷嬷强调,怕眼前男人是替人来的。
“我明白。”
“既然明白了,嬷嬷我也就不再多说,这便带你去见弄玉。”阴
嬷嬷说完扭身便走,也不管翟子慎跟上来与否。
“真是奇怪的老鸨……”胡刚见主子起身跟了上去,忍不住嘀咕。
“也不问问公子的姓名,便这么带公子过去?”
嘀咕几句,他又不解地问:“公子,您真的要……”
那在府里头的表小姐又该怎么办?
表小姐对公子的心意已经是路人皆知的地步,公子这回带个花魁
回去,不就硬生生斩断表小姐的想望?到时姑老夫人肯定不会坐视不
理,而且……那个“表少爷”该如何是好?
公子是来带颜弄玉回去给表少爷,好让他安分上路,现下却……
该说是“横刀夺爱”吗?但公子连颜弄玉一面都未曾见上呀!
翟子慎看了多嘴的贴身护卫一眼,并未作声。
胡刚摸了摸头。虽说公子平时便不是多话的人,可今日的话也少
得可怜了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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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颜弄玉一听有人将告示撕下,兴致全来了。
贴出去好些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来,她还以为就此耳根清静啊!
瑶儿将狻猊香炉捧到高脚香几上搁下,无奈地扭身望着自己的主
子。
“不知道。”上门的姻缘不要,偏要定个如天高的门槛,吓得求
亲的人一个都不见了。“小姐,万一来的是个糟老头,看你怎么办好!”
一求身世、二求财富、三求相貌,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哎,你忘了,小姐我要求貌比潘安胜三分哪!”颜弄玉倒是一
点都不担心,轻轻地将手中的书搁在一旁,从榻上起身。
“糟老头年轻时也是貌比潘安胜三分哪!”瑶儿轻哼着嘀咕。
打从被派到颜弄玉身旁服侍那天起,她就没弄懂小姐过。
那天,她以为自己见着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却是个要大量香
油供奉的爱财观音;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却吃得比谁都凶;才以为
她是个好心人,下一刻她又打起了落水狗,就像在路上见着了一只被
雨淋湿的猫儿,她还会补上一脚,径自笑得开心——
可要她昧着良心说她讨厌这个主子,却又是说不出口。
想不出原因的她,只能归咎于小姐天生的美貌了。凡人总对美人
宽容。
“哈哈,瑶儿,你反应愈来愈好呢!”颜弄玉张嘴大笑,惹来侍
女一个白眼。
“小姐,注意你大家闺秀的气质!”瑶儿没好气地道。
“整日服侍那些个臭男人,你不能让我做做我自己吗?”
“服侍?”瑶儿转头点燃香炉里王少爷托人送来的西域奇香,
“是那些个男人服侍小姐吧?”
“呵!”颜弄玉纤纤素手捻起绢扇,轻笑不予反驳。
主子不说话,瑶儿却是一肚子话不吐不快。“小姐,我瞧金爷对
你挺不错的,各方面也都是上上之选,小姐为何不愿点头成亲呢?总
比现下挑个素未谋面的人强吧。”
颜弄玉闭上双眸用心感觉那香味,倚在软榻上。“金爷不行。”
“为何不行?”她就是不懂,金爷哪不合小姐?胡子吗?剃了不
就成了?
“说了你也不懂——有人来了。”她缓缓睁开眼,听到楼下开门
的声音,还有娘的招呼声。
“八成是阴嬷嬷带人来了。”瑶儿也侧耳听了听,是嬷嬷的声音
没错。
果不其然,才说着,阴嬷嬷便上楼来了,临走前还不忘交代,
“我看那位公子不是泛泛之辈,你别让人久候了。”
颜弄玉唇边泛笑,有若芙蓉初绽。“娘,这京里上得了我琉璃阁
的,哪个人是泛泛之辈?想娶我,头一件便得等!”
阴嬷嬷摇摇头:“总有一天你会栽跟头。”
“那以后再说吧!”她的人生,就是栽了跟头才会沦落到这儿,
再栽个跟头也无妨,说不得又是另一片天。
颜弄玉当真就像是忘了楼下有人候着,径自品茗赏花,顺便画了
一幅丹青。
反倒是瑶儿有些不安了,能让看遍京城富贵的嬷嬷说出“非泛泛
之辈”这句话来,楼下的公子来头肯定不小。
也是,敢撕下小姐那半开玩笑的告示,哪会是泛泛之辈?
前院笙歌妙舞不歇,倒衬得这后院里格外静谧了。
除了来潮无法接客的姑娘,这儿不会有其他外客闯进。
“小姐……你该下去了吧?”
颜弄玉欣赏着案面方落款的“竞艳”图,随意地问:“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瑶儿看着沙漏答。
“还没半个时辰呢!急什么?”颜弄玉微微一笑,“明天将这幅
画交给嬷嬷裱起来。”
清风入帘拂起几张书页,吹动片片彩纱。
“小姐好兴致,可惜明日此时你便不会在此。”
主仆二人同时往出声处望去——两个男人。
“在下翟子慎。”在前的白衣男子双手背后,一双光华内蕴的黑
眸定定地注视着案前的颜弄玉,沉缓地报出自己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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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颜弄玉!
待翟子慎发觉时,他的外息已停,内息自然流转周身——不知不
觉的,他竟屏住了呼吸,忘了呼吸。
她微抬着头,脸上的表情带些不明所些、带些惊讶。素净着脸儿,
没有他想像中的浓妆艳抹,浑身上下都是素雅的,没有多余的雕饰,
仅仅耳垂上戴着两颗浑圆光润的珍珠,流转着内敛温润的光彩。
旁人的描述太过抽象,太过世俗,根本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可他
也找不出个适合她的形容词。
翟子慎从来不以为自己的见识已经够广够大,比起行商几十年的
老前辈,他仍有许多不足之处,甚至孤陋寡闻。但他却可断言,从今
尔后,他绝对无法再见到比颜弄玉更动人心魄的女人!
她足以让手足之亲阅墙,足以让人伦纲常抛诸脑后。
第一眼的震撼定让他至死不忘,十足的红颜祸水!
“在下,翟子慎。”一瞬间的失态似乎从未发生,他沉稳地报出
自己的姓名。
颜弄玉望着他,眼波流转,微笑道:“公子真性急哪!”
胡刚几乎要怀疑眼前站的不是人了!但他更怀疑自己的主子是神
仙,如此绝世美人在前,竟还端得出一张无动于衷的冷脸?
但谁知翟子慎那一瞬间的悸动?他隐藏得极好,并随之深埋心底。
“久候不至,以为发生不测。”翟子慎没有躲避她的视线,也正
大光明地将她从头看到了脚,姿仪端正,娉婷婀娜。
“在我自己房里?”颜弄玉轻笑,绢扇半掩。
她直起身,瑶儿随即为她搭上披衣,站在她的身旁,双眼一同盯
着贸然闯进的男人们。
“歹人难测。”翟子慎脸不红、气不喘地答。
“那弄玉真要多谢公子美意了!”颜弄玉移出桌案后,“瑶儿,
看座。”
翟子慎一直看着她,与其说是让她美色所迷,不如说是观察——
世上真有如此完美的人?
旁人说,她贪财庸俗,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句评语与眼前
的佳人联想在一块儿。她若庸俗,世上还在高洁之士吗?
可惜,因少年时的经历,他一向不怎么相信“表里如一”,更奉
行“人心隔肚皮”这句至理名言。
颜弄玉的表相足以引起全天下男人的兴趣,但他更加有兴趣的是
她隐藏起来的部分。
韩书生引来的也不全是麻烦。
见翟子慎落座,颜弄玉才开口,“公子便是求亲之人?”
“没错。”
“那么便来审查公子资格。第一,公子家世?”
“不便明说。”翟子慎给了简单利落四个字。
瑶儿一听瞪大眼,“你来——”
“那第二项,”颜弄玉笑了笑,也阻止了贴身侍女出言不逊。
“公子财富?”
“若知我谈吐,便可得知一二。”
“废话?!”瑶儿沉不住气,冲口而出。
“瑶儿!”颜弄玉瞄了她一眼,“那么第三……”
“你觉得?”翟子慎唇边隐含笑意,看她如何回答。
颜弄玉眼底笑意一闪。除了金震天,她还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人哪!
“我没见过潘安,不太清楚……”她望着他。
“你这也是废话呀!”胡刚回敬方才瑶儿的不敬,气得瑶儿直绞
手绢。
“但弄玉不以为潘安的阴柔俊美才是好相貌,公子以为然否?”
颜弄玉笑吟吟地道:“公子品相出众,这第三项便算公子过关了吧!”
其实说“品相出众”还言轻了,她见过无数贵客、王公贵族,但
极少见过这种年龄,眼中却蕴含极深心机世故,又不显得阴沉的男人。
说不出是正是邪,又不是个小人物——她宁愿相信他是个有主张、并
有决心能贯彻到底的人,至于世俗旁观于他无关。
年纪轻轻的,便养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女子面前又不会显
得太过压迫,想是已有所收敛。
他,是个好人。
但好人,不总是行世俗眼中好事的。
“那小姐是愿意同我家公子一同回去了?”胡刚心直口快,却已
不再左一个“颜弄玉”、右一个“她”,自然而然地收起不敬的称呼。
瑶儿嘲笑道:“三关只过了一关,便想带我家小姐回去?美的哩!”
翟子慎直勾勾望着颜弄玉:“你的意思?”
“公子前二项皆不肯明言,弄玉该如何向其他爷交代?”
“若能将之随意挂在嘴边,也不过是个可资炫耀的普通家世,你
想要的是晕样的家世?”翟子慎半带挑衅、半带试探。
“公子可真难倒弄玉了……”
瑶儿望望主子,又望望眼前的男子。主子压根不想嫁,就算人家
三项都报了出来,也能鸡蛋里挑骨头,何况是三缺二的人?
不过这位爷是这些天来,第一个上门“应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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