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笑,“老师,您刚教育完小树不要谈恋爱,怎么到我这儿就换标准了?”
胡老师慢条斯理地说:“你是大人了,都二十一了。她怎么能一样呢?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
“还没有呢,”徐志抿着嘴腼腆地说,“没碰上合适的。”
“你们这些孩子啊,不该谈恋爱的弯门道洞地谈,该谈恋爱的又老说碰不上合适的,唉!”
从胡老师家出来,徐志告诉我,胡老师的两个儿子都不找女朋友,胡老师盼着抱孙子盼得望眼欲穿,可两个儿子无动于衷。
“程开是不是我们上次在‘中街’碰上的那个男生?”徐志在路边的小卖铺买了一瓶带冰的矿泉水给我,自己拿了一罐“统一”冰绿茶。
“嗯,是啊。”我心说徐志的记性还挺好,这么久了他居然还记得程开的名字。“你怎么爱喝这个啊?”我盯着徐志手里的冰绿茶问。
“是啊,你也喜欢?你喜欢给你。我不知道你爱喝什么,所以给你买矿泉水,因为好像没人对白开水忌口。”徐志对着我笑,露出他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的笑也很好看,可是我没有看见程开笑容的那种快要被融化的感觉。
“不了,呵呵,我是君子,我不夺人所爱。”我拧开矿泉水瓶盖,却被徐志抢了过去。
徐志说:“在我这儿,允许你当小人。”徐志是渴了,他一口气喝了半瓶水下去,我看着他的汗水和着矿泉水瓶上的冰水一起顺着他古铜色健美的小手臂流下来,莫名其妙地呆住了。“那个叫什么冰冰的女孩儿是他女朋友?”徐志盖上瓶盖,把水扔到自行车筐里。
“谁?”我没反应过来。
“程开。”
我掏出车钥匙插进车锁,“算是吧,不过程开不承认。你觉得那女孩儿好看么?”
徐志跨上他的山地车,回眸一笑,“好看,不过长得太精致了,我不喜欢。”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要是程开的眼光也跟徐志一样就好了。可惜,很少有男孩子不喜欢长得精致的女孩,像陈冰冰这种女孩子是男生的克星。
陈冰冰学了文,以后她就不能整天粘着程开了,这让我松了口气。胡老师说,四班会被拆开,以后二班和四班是文科班,会有一部分人分到我们班去,班主任什么的都不变,胡老师继续教我们班的英语。我听了更是松了一口气——我又可以跟程开一个班了。胡老师告诉我,下学期江南会代表市里参加省高中生数学竞赛,还让我跟江南好好学习,学习他用功的精神。“这孩子也奇怪,当初干嘛非得学文呢?还好后来改过来了。”胡老师如是说。我当时大感自己的选择万分正确,就算是不为了跟程开在一起,为了江南的前途我也应该这么做,否则我可就是国家的罪人呐——要是让江南这种人学文,不是白白糟践了一个当科学家的材料么?
我还从胡老师那里得到了一个让陆璐开心的消息,就是长得像张国荣的那位数学老师下学期开始教文科班的数学了。不过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陆璐的时候陆璐并没有特别高兴,陆璐反过来说我幼稚,她说:“我现在心里有一个真实的喜欢着的人了,那些虚幻的偶像应该放下了。你呢?还喜欢温兆伦吗?”我晕!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深刻的?还虚幻的偶像,这么酸的话也真亏了她能说出口,我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陆璐告诉我,自从豆子有了她家的电话号码之后,就每天打电话给她,陆璐说:“你这个同学挺有意思的,比程开还会讲笑话。”
我一句话到嘴边儿上没说出口,我本来想说:“他那是想追你!”我不该出卖豆子,因为豆子为了我在陈冰冰身边隐瞒了一年自己的身份,并且今后将继续隐瞒下去。
豆子在暑假里除了频频约会陆璐之外,还替我密切注意程开跟陈冰冰的行踪,豆子说陈冰冰正在办出国,跑到一个什么地方学英语去了,没时间找程开。我问豆子程开整天都在干嘛,豆子说:“等着你或者我闲下来的时候去找他玩儿。”
“我?我整天有空儿啊!”我诧异。
“你是整天有空儿,我知道,可程开不知道啊,他以为你跟你交大那位白马王子天天在一块儿呐!”
我立马攥着电话从沙发上蹦起来了,“哪儿啊?!什么跟什么呀?!”这会儿我才意识到,原来程开,哦,不光是程开,认识我的同学都认为徐志是我男朋友,而这种情况已经不知不觉持续了一个学期了。
我问徐志,我整天这么满脑子风花雪月是不是不正常,徐志说:“不是不正常,你这个年纪的人都是这样的,只不过你要懂得调整,你要清楚什么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小树,我指的不是你主观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而是客观上的,你懂吧?”
我好学生般地点头,“懂,懂。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应该知道学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尽管我主观认为感情是最重要的。”
“嗯,聪明。”
我爸就愿意让我跟徐志在一块儿玩,因为他觉得是徐志把我带上了革命正确的道路,所以不管徐志什么时候来找我,我爸都跟欢送志愿军过鸭绿江似的送我出门。徐志暑假的事不多,他也懒得出去做家教,除了跟他的初中高中同学混,就是来找我玩了。我也愿意跟徐志在一起,因为我觉得徐志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人情不自禁地喜欢,之后情不自禁地接近他,毫无戒备。
我弹吉他就是徐志在那个暑假教我的。
以前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别人弹吉他,就好像徐志的普通话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徐志的吉他弹得不错,他说我手指头挺长,适合弹钢琴,不过既然现在不能学钢琴,学吉他也是可以的。他教我的第一支曲子是《青春》,校园民谣和弦最简单的一首歌。我学累了,让徐志弹歌给我听,徐志想了想,一边弹一边唱了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歌。
“怎么会迷上你呀,我的灰姑娘,我什么都能放弃啊,竟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可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徐志告诉我,这首歌叫《灰姑娘》,是一个名叫郑钧的歌手唱的。“好听么?”徐志问我。
我拼命点头。
我从徐志那里认识了小虎队张国荣之外的一些歌手,比如张楚,比如窦唯。徐志说,听他们的歌会有一种听流行歌曲没有的感觉,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我似懂非懂,可是我从此喜欢上了郑钧。
我学吉他学得手指头开始疼了,徐志说:“渡过这一关就好了,你别怕,等到你手指上的皮肤磨出茧子,你就不疼了。你要是坚持不下去,那你的吉他永远学不成。”望着我,徐志又说:“放弃么?”
他不这么问还好,一问我的牛脾气便上来了,“不,决不放过它!”
“好,”徐志点点头,“小树,记住,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这么一个劲头儿,不放过它,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都不能放过。”
等徐志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的时候,我已经记住一些简单的和弦,还会弹几首歌了。只是我的手指力气不够,大横按我总是按不住。《灰姑娘》我还没学会,但是我学会《童年》了。徐志说,我唱这首歌的时候满脸的童年。我那时候不明白什么叫“满脸的童年”,直到二十岁才我明白徐志的这个形容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像徐志这么诗情画意的男孩,真的应该去当一个艺术家或者作家。他总能说出很美丽很出人意料的句子。可徐志说,虽然作家和艺术家都是诗情画意的,可诗情画意的人不见得都能当作家或者艺术家。“有的诗情画意的人注定了要学化工。”徐志跟我打趣说。
放你在心里
我之所以觉得幸福,是因为我能够在这种浪漫的气氛里牵着程开的手。我不知道程开后来有没有牵过陈冰冰的手,可是程开说他喜欢陈冰冰,这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程开不好意思地笑了,脸有些红。我在那一瞬间坚信,若我爱着什么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程开。一定是。
豆子为了追求陆璐,在这个暑假使出了浑身解数,我没有告诉陆璐不理豆子,因为我知道陆璐喜欢的人是程开,豆子再怎么追求也不可能动摇陆璐这个信念。别看陆璐一直强调她在乎的是内在而不是外表,可我明白,如果两个人她谁都不认识而让她去挑,她铁定挑程开而不是豆子,更何况她早就认识程开了,而且还在为他着迷呢!
另外一方面,我知道豆子这也是三分钟热度,豆子自己都说,他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其实都是小孩子在游戏,他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感情。他交女朋友就是好玩儿,实际上他和他的女朋友最过分的动作也就是牵牵手,豆子在这方面还是有分寸的。
豆子约陆璐,陆璐全部都答应下来,条件是必须叫上我和程开。豆子照办。程开以为陆璐是叫我作陪而怕我孤单才叫的他,豆子以为陆璐是怕他多想才叫上的我们,只有我清楚,陆璐是找借口跟程开在一起,我和豆子全都是陪衬。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有机会跟程开在一起玩,无所谓什么理由。
陆璐忽然说要去打桌球,我们去了。当时豆子手上有好多“夏宫”的招待券,我们就去了“夏宫”那个挂着“衣冠不整谢绝入内”牌子的桌球室,打本来是四十块大洋一杆的桌球。
我发现我得病了,我一看见程开拿起桌球杆就心跳加速,再看见他用左手击球的时候,我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豆子看出来我的心事,一直岔开话题不让陆璐他们注意我的窘态。结果只打了一会儿,我便落荒而逃,理由是我很想去尝尝夏天溜冰的滋味。
我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充分,所以三个人都跟着我到了地下的冰场。冰场很小,可能因为贵,所以没什么人。那个冰场的冰鞋都是很好的鞋,而且都是花样球刀。“这回你不用怕摔跤了。”我跟程开说。想来也真遥远,上次我跟程开一起溜冰都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儿了,而我们一共才活了十六年。
陆璐不太会溜冰,豆子趁这个机会在她面前大肆表演了一番。程开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我一起,只不过这次我没敢让他牵着我的手——虽然我很想让程开牵我的手,但我在这方面比较敏感,我怕陆璐多心。
直到陆璐摔了一跤之后,她允许滑冰技术高超的豆子牵住她的手,我才敢伸出手去对不敢离开栏杆的程开说:“要不要带着你?”
“你不怕我害你残废?”程开还记得两年前我对他抱怨的那句话,真是小气!
“这是球刀,从脸上滑过去也不能破相。”我说,“要不要我教你啊?”程开伸出手,牵住我的,我开始带着他在冰场上随着豆子和陆璐在冰上的轨迹飞奔起来。
“我总是学不好滑冰。”程开跟着我,摇摇摆摆地说。
我看看他,“你重心太高,不奇怪。”我觉着程开这种人不可能什么都好,否则他就十全十美了,而书上说,十全十美的人是不存在的。与其不存在,还不如要一个有一些缺点的人。
“你说,豆子是不是真喜欢陆璐啊?”程开望着在我们前方带着尖叫的陆璐一路狂奔的豆子说。
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豆子是真的喜欢陆璐,他还从来没在哪个女孩身上花过这么多心思呢。我从来没见过豆子对哪个女孩这么百依百顺,连她对自己笑一下都千恩万谢的。“可能吧。”
“我觉着他是真喜欢。”程开说,“豆子那人你还不知道么?他什么时候在一个月里跟同一个女孩出去超过三次的?”豆子也是的,才十七岁多点儿就落下个“花花公子”的名分,自个儿还以为多光荣呐!
我扭头瞅瞅程开,“你知道什么叫‘真的喜欢’么?”
程开愣了愣,“我想我知道吧。”
我撅起嘴,“就像你喜欢陈冰冰那样儿的么?”
“我说了,我跟她是好朋友。”
我生气了,语气不善,“我跟你还是好朋友呢,怎么从来没见你对我那么好啊?你这个‘好朋友’的概念也太广了吧?!”
“是啊,我是喜欢她。”程开淡然地说着,“她挺可爱的。”程开说完这句话,我就感觉天旋地转得快要晕倒了。我完了,尽管这之前我知道程开跟陈冰冰的关系不一般,但程开从未承认过,我便可以学习阿Q不去理这件事,而程开今天跟我承认了,我就必须去面对了。“你呢?你和你的帅哥老师怎么样儿了?”程开见我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跟你没关系。”我松开程开的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在不大的冰场上狂奔,把程开一个人留在了冰场中央,看他手足无措地等着人来领他回到场地周围的栏杆边上。
我滑累了,走出冰场的玻璃围墙,坐在椅子上,豆子早就跟陆璐一块儿坐下了,程开坐在他们对面。豆子瞅着我,“行啊小树,水平见长啊,怎么样,等会儿比一比?”
“我不跟你比。”我说,“我没劲儿了。”
夏天溜冰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几个人穿着短衣短裤从三十几度的温度走进冰场,本来就是一件挺奢侈的事儿,我们还能穿上冰鞋在人造出来的冰天雪地里疯玩儿,真是幸福。而我之所以觉得幸福,是因为我能够在这种浪漫的气氛里牵着程开的手。我不知道程开后来有没有牵过陈冰冰的手,可是程开说他喜欢陈冰冰,这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从“夏宫”出来以后,我们几个骑车回家,一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陆璐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得了吧!你有事儿还能瞒得住我?到底怎么了?”陆璐用洞察一切的眼神望着我,却没有洞察到前面的红灯,我赶紧把她的车把抓住,让她及时地停下来。
“你……你还喜欢程开么?”
陆璐一脸莫名其妙,“喜欢呐,怎么了?”
“你还是别喜欢了吧,”我傻乎乎地说,“程开挺喜欢陈冰冰的,他自个儿说的。”
陆璐抬手理了理头发,“哦,我知道。这有什么的?”陆璐的表情就好像程开已经应承了她什么东西而她早已有恃无恐了一样。漂亮的女孩就是自信,对待自己中意的男孩永远有着志在必得的豪迈。
我不再说话了。对于从未受过任何打击的陆璐来说,我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我也不知道是陆璐太自信还是我太自卑,反正我就是觉得程开和陈冰冰是不可分割的,我永远也没机会了。呵呵,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开始考虑“永远”了,这不是天真是什么呢?
那是那个暑假我们最后一次出去玩,几天之后,开学了。
我在开学第一天走进教室的时候,没开灯,教室里不太热,我看到了讲台前面正开窗户的程开。程开穿一件白色的短袖翻领T恤,下身一条火红色运动长裤,脚上一双白色的“锐步”跑鞋,让人见了立刻眼前一亮。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程开的。你看,我是为了程开才学理的,现在我是理科班的学生已经是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了。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放下程开呢?我想起了书上说过的一句话:“爱情是无奈的。”我知道我还太小,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谈爱情,可我还是觉得我对程开的感情很无奈,无奈到明知道他喜欢别人还放不下他。
我们班有十几个人学文,被拆开的四班分到我们班十个人。我以为我们会重新编排座位,那样我就必须和程开分开了,为此我忐忑了很久。结果座位是重新排了,可我的两个同桌还是没变——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