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彻底傻了。
“以前有我跟四哥一起打天下,可现在我身遭圈禁,不能为四哥效劳,但四哥的拼命比以前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若,你是不是觉得四哥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将来的皇位?”
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呵呵,”十三阿哥摇摇头,“世人皆如是看,唯我知四哥也。外表最是冷峻的人,心底往往藏了最深的情。四哥知道我对皇位并无兴趣,其实他也无心搅入储位之争,但他不得不去争。宫廷斗争的结果,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只有他做了那王,他的十三弟才能再不被人欺负,才能毫无顾及地做一番大事。”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四爷是为了他的十三弟才去争江山的……”我所见的四阿哥并不是人们印象中那个阴险毒辣、老谋深算、野心勃勃、皇权至上的四阿哥。
十三阿哥笑笑,道:“我说了,那只是一半,另一半……是为了你。你想,四哥遇见了你这等他这辈子也没见过的天下奇女子,还不竭尽所能地将你保护起来么?况且,如今你跟了我,若是将来让八爷党将皇位抢了去,还不对我们赶尽杀绝么?那时候,不只是我,你也一定会遭受牵连。就单为这一条,四哥就更要拼了命地去争,因为他身上背负的不只是他自己的命运,更有你我的命运。”
我震撼了,动容了,无语了。
原来,争江山的背后也可以如此不为人知;原来,争江山的理由也可以如此简而单纯。归根到底,不过一个“情”字……
我深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如今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为四阿哥祈祷,祈祷他在即将到来的这场腥风血雨中高举胜利的盾牌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呢?
然而在与十三阿哥相拥着感受幸福的同时,我心底的某个地方却隐隐作痛……
第 49 章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皇太后病逝,十三阿哥府内也挂起了白色的丧幔。
随后的两个月中,宫里便没了一点消息。十三阿哥在这两个月中显得有些焦躁,寝、食都不甚安好,膝盖上的病也跟着又犯了。我一边劝慰着十三阿哥,但另一边自己也在心里犯嘀咕,觉得又要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终于有一天,四阿哥来了。
十三阿哥在屋里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忍着膝痛迎出老远去,见了四阿哥便抓住他的手问:“四哥怎么才来?里头怎么样了?皇阿玛可好?”
四阿哥摇摇头,道:“自打皇太后薨逝的那天起,皇阿玛便一病不起,群臣惶恐,我更是不敢离开寸步,唯恐出了什么乱子。”
十三阿哥更显焦急,问:“那皇阿玛他老人家现在怎样了?”
“皇阿玛病了七十余日,这几日可算是好些了,我这才得空来瞧你。”
十三阿哥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如是便好。”
四阿哥压低声音,道:“只怕并不那么好。”
十三阿哥微怔了一下,随即对我道:“若若,你亲自去给四哥沏壶茶来。”又对四阿哥道,“走,四哥,咱们屋里说去。”
我端了泡好的茶进了书房,听四阿哥正说:“去年十一月皇太后病重之时,我瞧着皇阿玛的气色便不如从前了。那时候,皇阿玛颁布了一部诏书。诏书上回顾了他老人家的勤政一生,阐述为君之难,并坦言自去年春便开始有头晕之症,形渐消瘦,因此特召诸子诸卿详议立储大事。”
十三阿哥思忖了一会,道:“储位空缺了这么多年,如今皇阿玛终于又意欲立储了。不知朝中商议得如何了?”
四阿哥摇摇头,道:“尚未有什么结果,唯一能断定的是二阿哥胤礽再不可能复立了。”
“哦?如何断定?”
“就在前不久,翰林院的朱天保见圣上有意立储,便上书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不料皇阿玛龙颜大怒,以其知而违旨上奏,实乃不忠不孝之人,命人诛之。”
十三阿哥倒吸了一口冷气,道:“看来二哥在皇阿玛心中早已成了‘乱臣贼子’了,恐怕这一辈子也再难翻身。”
四阿哥点点头,道:“从这件事上来看,即使朱天保奏请的不是胤礽,而是其他皇子,皇阿玛恐怕也不会应允。虽说皇阿玛此前颁布诏书召群臣议立储之事,但议后却久久未果,他人上奏皇阿玛也并不作明确回应。”
四阿哥说完看着十三阿哥,十三阿哥缓缓道:“莫非四哥的意思是……皇阿玛心中已有了储君其人?”
四阿哥再点点头,道:“依我之见,皇阿玛现在不说,可能是在静观其变。或者说,皇阿玛心中的储君人选并不止一个,之所以还悬而未决,是皇阿玛自己也在犹豫如何取舍。”
十三阿哥放下茶杯,道:“四哥,虽说我已圈禁在这高墙内五年之久,但因四哥常来走动,朝中的局势我可是一点没落下。这几年中,从皇阿玛对诸皇子的态度来看,这储君人选我也可略推知一二,四哥听听看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四阿哥点头示意十三阿哥继续说下去。
“大阿哥、二阿哥和我都在圈禁之中;三阿哥一心撰文隶书;五阿哥、七阿哥、十二阿哥似乎无心参与储位之争,即便有心,但势力不足;先前势力最大的应属八爷党,但皇阿玛早已看透了他们的狼子野心,对八爷党的严加防范让他们势力大大削弱了。再除去英年早逝和年纪尚幼的皇子,现在就最有可能在皇阿玛心中占有一席储君之位的人,就是……”
十三阿哥没有继续往下说,问四阿哥道:“四哥,你有几成把握?”
四阿哥停了一会,才道:“并无把握。虽然皇阿玛近几年都委我以重任,对我办的差事也极为满意,但是皇阿玛的意思,今年晚些时候会授命老十四为抚远大将军,进军青海。现在老十四正紧锣密鼓地练兵,大概十月出发。”
十三阿哥的眉头一下就锁紧了:“老十四手里有了兵权,这就难办了。抚远大将军?这名号不小。看来皇阿玛这是有意锤炼他,待他立功回来,皇阿玛再将储位交给他,就没人不服了。四哥,那我们下步棋怎么走?”
听到这,我帮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往杯子里各添了些茶水,便退出去了。不是他们撵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即使商议朝中大事也并不忌讳我在旁边,只是我自己不想听了。
十三阿哥分析得极是,历史上最后的储位之争不就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这两位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么?这一刻是我最最不想见到的。可我又能怎样?给四阿哥加油打气,让他亲手灭了他的亲兄弟?还是劝四阿哥念及手足之情,不要跟十四阿哥争得鱼死网破?
一瞬间,我发现,所谓的“谁也阻挡不了历史前进的车轮”这句话,它之所以成为真理,并不是因为历史的车轮又多么强大,而是因为没有人能够为它的前进找到另一个方向。
比如现在,退一万步讲,纵使我能够劝服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任何一方退出这场头破血流的厮杀,但无论哪一方胜利了,他们双方都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失去亲兄弟的无法弥补的伤痛。
从未来世界来的又怎么样?知道历史的最终结局又怎么样?赢得了几位皇子的爱护又怎么样?由于我找不到历史前进的另一个出路,因此只好任凭它的车轮在我注定要为某一个谁破碎的心上碾过。
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无助,心理准备得越好反而越恐慌,越想把伤害减到最小反而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一天比一天不可收拾。
四阿哥于我有恩,十三阿哥于我有情,十四阿哥于我有义,“恩、情、义”这三个字,哪个是我辜负得起的?
我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除了默默地替他们关上房门,我想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转眼就到了康熙六十年,十四阿哥果然不负康熙帝所望,在青海带兵打仗立了大功。
得知康熙皇帝欲召十四阿哥回京,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便立刻提高了警惕,这对他们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见面的次数也频繁了许多,终日在书房商讨对策,但每次我都替他们倒好了茶便出来。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著名的千叟宴过后,康熙皇帝的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起来。朝野上下很平静,平静得吓人。每个人都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未来的大清何去何从,自己又何去何从,已然到了必须要选择阵营站过去的时候了。
随着冬日脚步的来临,整个紫禁城上方的天空渐渐暗淡,在我看来简直就是阴霾。
让人不敢直视的一刻终于来了。
一个满城飞雪的夜晚,十三阿哥被急匆匆地召去畅春园。目送十三阿哥远去,我知道,那将是十三阿哥最后一次见他的皇阿玛了。
当晚,宫里便传来康熙皇帝驾崩的消息。我虽也深受这种举国悲恸的气氛感染,但此时不是我落泪的时候,因为让我最为揪心的是康熙皇帝的遗诏到底将皇位传给四阿哥还是十四阿哥,这关乎到诸位皇子的命运,关乎到整个大清的命运,也关乎到历史的命运。
夜色浓烈,烛火冲天。十三阿哥进宫后,我和纾蓉、初凝几个人便守在前厅,暮烟则时不时地去门口打探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暮烟突然跑进来,我们几个齐刷刷地站起来,盯着暮烟。
暮烟气喘吁吁地道:“宫里、宫里来信了!传圣祖遗诏,继承皇位的是、是……”
我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儿,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漏了一个字。
“是谁?”纾蓉和初凝齐声问。
“是、是四爷!”
此语一出,我仿佛听见了皇城内宣读康熙帝遗诏的庄严肃穆震撼人心的声音——“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空气凝结了几秒后,初凝紧紧握住暮烟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纾蓉则哭出声来,道:“我们爷终于熬到日子了。”
唯有我,心潮起伏,思绪错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这个结果,果然是历史的结果。但是,史上对康熙帝遗诏的争议从未停止过。有人说,原本康熙帝想让十四阿哥继承皇位,但四阿哥篡改了遗诏,夺取了皇位。如今听到四阿哥继位的消息,我是万万不愿相信四阿哥是通过这种卑劣的伎俩才得以登基的。但四阿哥在康熙皇帝病重期间寸步不离病榻倒是真的,是不是这期间……我不敢往下想了。
这时,管家高喜儿进来了,道:“爷刚叫人从宫里捎了信儿来,说是要给圣祖爷守灵,今儿个晚上不回来了,几位姑娘请早些安置吧。”
大家各自回了房间,但想必每个人心中的不平静都足以令这样一个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夜晚无眠。
我刚打开房门,忽然发现脚下躺着一个信封,看样子是顺着门缝塞进来的。我疑惑着将其拾起,进屋点上蜡烛,看见信封上书“蒖若亲启”四字。这字迹……倒像是一个人的。可是他怎么会这时候写信给我?这信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带着诸多疑问,我急急地拆开信。
“蒖若,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去青海的路上。自从皇阿玛任命我做了抚远大将军,这几年的在外打拼使我迅速成长起来,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更事的莽撞少年。可以说,这几年我立下的汗马功劳足以让我在朝中上下获取威信,在边睡内外赢得爱戴,这一刻正是几年来我一直等待着的一刻!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本回来见你;只有这样,我才有能力给你幸福;只有这样,我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问上你一句,可还记得我当年的承诺么?
“蒖若,现在我就问你这句,可还记得你刚进宫那年我在大雪纷飞的太和殿前对你说的话么?我说,我要这大清江山一直看着你笑。是的,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为你而努力了。在十三哥就要被圈禁之前,我曾找过你,我想带你走,因为十三哥给不了你幸福。可是你不肯,于是,我为皇阿玛玩命地办差、玩命地练兵、玩命地打仗、玩命地立功,为的就是赢得了皇阿玛和群臣的信任。无论多苦多累,我都咬牙坚持,我告诉自己,待我胤禵成就大业之时,就是你蒖若走进幸福之时!
“这一天终于让我等来了。去年皇阿玛召我从青海回京,就是为了立储之事,皇阿玛言语间几经暗示,他老人家想传位于我。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见到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但当时朝局敏感,不管是谁的一个动作都会引发轩然大波,我不想因我的轻举妄动而坏了大事。于是我还是选择了偷偷去看你。事实上,自打我回京,我去了十三哥府上好几回,在墙外远远地看着你。每次看见你,我都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带你出来,想好好地端详你,想再一次看你在太和殿前对着整座紫禁城微笑!
“但是我发现,我所见到的高墙内的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郁郁寡欢,相反,你是快乐的。我看见在十三哥身旁的你脸上总是带着笑,一种纯粹的笑,一种满足的笑,一种来自心底的笑,而那种笑却是我不曾见过的。那一刻,我就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你所说的‘跟相爱的人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幸福’。
“可还记得十三哥大婚那年,我见你脸上没了久违的笑容,我便说,我要用江山换回你的笑。当时我单纯地以为,只要我拿下了江山,就可以连同我的爱一并给你,让你重展笑颜。如今我懂了,即便是我拿下了江山,给你的再多,也终究给不了你要的幸福。既是如此,那么,我还争它何用?
“在皇阿玛病重之时,最后一次与我谈话,他老人家的心意已经表达得再明确不过。这个秘密我只跟你讲,你知道便可,毋庸告与他人知。那天皇阿玛说,身子怕是撑不了几日了,立储之事不宜再拖,想翌日就起诏传位于我,问我的意思。我跪在他老人家的床榻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道,恕儿臣不孝,明日儿臣便启程回青海,还做我的抚远大将军,请皇阿玛将皇位传于四哥。
“皇阿玛问为何,我说四哥比我稳重贤明、比我更得民心、比我更胜任一国之君。任何人问我理由,我都会如是回答。但若是你问我,那么我告诉你,不是我驾驭不了这大清江山,我驾驭不了的,是你的幸福!因为只有十三哥能给你幸福,只有四哥能守护住你们的幸福,而我,我愿用一个本该属于我的江山换你一辈子的笑容!呵,这几年最念念不忘的便是当年对你许下的承诺了,如今这样,也算我兑现了那个年少时的承诺了吧。
“蒖若,是你让我遇见了一位这辈子都再难令我如此深爱的女子,是你让我做了一件这辈子都再难如此近乎疯狂却又无怨无悔的事情,是你让我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的男人。我知道我今天的这个决定将会使我在明天就失去一个大清江山,甚至比整个大清江山还要多的东西,但此时此刻,我赢得了你的尊重,对么?
“我走了,蒖若,看完信切记将它烧毁,信上的字句也都忘了吧。我只要你记得,胤禵当年对你许下的承诺,他办到了!珍重,我的爱。”
我合上信,折了又折。我将信放在蜡烛燃起的火焰上,看着上面的文字一点一点地化作如同回忆般再也不能重现的灰烬,然后,泪流满面。
第 50 章
新任皇帝的登基大典雍容气派地结束了,正如他的名号——“雍正”。
七七四十九天,日盼夜盼的,十三阿哥终于守灵回来了,也算是他最后对圣祖康熙爷尽了一份他作为儿子的孝心。
其实,在圈禁的后几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