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也不用对他进行什么心理疏导了……我默默地为自己的“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汗一下。
我舒了一口气:“看来是我多虑了,我早该知道十三爷虚怀若谷的性情了。”
十三阿哥突然认真地看着我,停了一会儿,道:“说我虚怀若谷,其他的我都可以虚怀若谷,唯独一样……”
“嗯,哪样?”我想既然都提到这个话题了,还不如就敞开来说,让十三阿哥一吐为快,也好彻底将这些不愉快抛之九霄云外。其实很多时候事情说出来了,不必别人开导,你心里也就自然舒坦了。于是我示意十三阿哥说下去。
“若若。”十三阿哥叫我。
“嗯。”我扑扇扑扇眼睛,然后也认真地回看着他。
十三阿哥深吸了一口气,朝我走近一步,双手把着我的双肩,道:“功名利禄那些我本是全然不在乎的,但不建功立业,不出人头地,叫我拿什么要你?没有那些,叫我如何给你幸福?”
十三阿哥略有些激动,我感到我肩上的他的手指在轻轻颤动。可转而他的脸上又写满怅惘,声音也黯淡了下来:“若若,你可知道,我是多么多么想把你堂堂正正地娶进门,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让你继续这样无忧无虑地单纯下去。我不需要你操持家务,不需要你舞针弄线,不需要你为我更衣系扣,我只要看着你每天都欢天喜地的样子、说话时手舞足蹈的样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样子……想给你的太多太多,可是,现在的我却哪样都不敢承诺。”
我动容。十三阿哥的心意,我岂能不知?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正正经经地说他要娶我过门,字字真言,句句肺腑。十三阿哥争强好胜,却不争储位不争名利;十三阿哥粗犷豪放,待我却细致入微;十三阿哥年轻冲动,但这件事上却慎而又慎。他既说出这些话来,心里是承受了怎样的酸楚、怎样的无奈啊!
“若若,等我。”十三阿哥顿了顿,眼睛里又重新绽放了光芒,“等我跟着四哥到处闯荡两年,等我能为皇阿玛独挡一方,等我置办好了家宅府邸,那时,我老十三便顶天立地地站在你面前来问你,若若,你可愿意做我大清朝的十三福晋!”
十三阿哥的眼睛灼灼烁烁,我看见里面绽放的锋芒下隐隐含着的波光凌动。
盯着十三阿哥的眼睛看了许久,我到底还是哭了。其实我想说,不管你有没有功名,不管你娶不娶我,不管你将来身在何处心系谁身,不管你我二人命运如何结局怎样,我都还是一样喜欢你,如当初般,如今日般。
但我终究没有说话,也没点头。如果不是此时此地,别说两年,就算你说二十年,我也照样可以等。可是十三你知道吗,两年后就不是我们可以左右得了的了。你说你不想给我华而不实的承诺,我亦不想。原谅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任何承诺,即便你要的只是一个点头。
无论未来怎样,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充满阳光的春日里,当桃花花瓣洒满天地间的一刹,有你、有我。
第 43 章
两年的时间于指尖婉转流长,我和十三阿哥之间好似始终停留在那个既让人感到温暖,同时也让人心疼的扬花四月天。
朝中每个人表面上慵慵懒懒,实则背地里却暗自较劲儿得紧,不看也知,不问也晓。皇上累了,德妃娘娘累了,说实话,我也累了。可那些皇子们怎么就不知道累呢?八阿哥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一点挫败,不但毫无收敛反而愈加放肆。而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越发地努力,没日没夜地办差,在我看来简直是在拼命。
我想念卉卉,想念所有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无论是在大清皇宫还是二十一世纪。对于卉卉的死,我至今仍是没能相信。我无法想象一个现代人怎么会在古代死去,那么,死后呢?她的生命是永远地留在了大清,然后名不见经传地默默消逝?还是仅仅在这一刻短暂结束,然后辗转于前世今生的轮回?抑或,穿越大清只是一场三百年不醒的扶摇一梦?
对卉卉的命运,我不知,我只希望卉卉此时又回到她原本的世界里过着原本的生活,忘记伤痛,忘记大清,也……忘记我。对我的命运,我更不知,无法忘记,不能期许。如果这就是命中注定,我又奈其如何?
这期间倒是有一件大喜事,康熙五十年八月,四阿哥胤禛得了两个小阿哥,算起来应该是他的第四和第五个儿子了。第四子,其名弘历,母为四品典仪凌柱之女钮祜禄氏;第五子,其名弘昼,母为管领耿德之女格格耿氏。
其中这位钮祜禄氏就是当年那个在西窗阁下托着下巴听我用小提琴拉奏《渔舟唱晚》听得出神的四阿哥府的小侧福晋,如今她竟也初为人母了,让我一方面由衷地替她欣喜,另一方面也不禁感怀起那段“倚窗斜阳下,凭栏听风晚”的日子来。
再说这位小阿哥弘历,这名字岂容小觑!在二十几年后,他将是继他的祖父和父亲之后的又一代圣君,也就是那个才华出众、风流倜傥,并打造了又一朝盛世的大清皇帝——乾隆啊!直至三百年后,他的名字仍名垂千古,他的故事仍家喻户晓,他的政绩仍为人赞叹,他的作风仍为人效仿,他的诗词仍为人传诵,他的……
呵,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想偷笑一下,他自己肯定万万没想到,三百年后人们对他的各种风流韵事有多么津津乐道,小说、广播、电影、电视,到处飞满了他六下江南的花边新闻。无论如何,我很期待看着这位小阿哥的长大!
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太子复以罪废。至于什么罪,无非还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条条律律。归根结底,是康熙皇帝对太子彻底失望了,放弃了,死心了。
在诸皇子觊觎储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时,我只能在旁边叹息。皇子们的算计,没错,他们都笃定地以为,康熙皇帝既能废了太子第一次,那就也能废了太子第二次、第三次……而当康熙皇帝对太子终于放弃那一天,其他皇子们便都有了机会,谁先抓住,谁就是将来的王者。但我想他们谁也不会算计到,有复立太子一次,却再没有第二次了。并非我未卜先知,而是我知道,接下来的十年都不会有太子了。直至康熙皇帝驾崩的那天,都未曾再立任何人为储君了。不管皇子们之间的斗争何时结束,至少,他们的储位梦在历史上的这一天已然告罄。
每一次皇室的事,都会牵扯上一大帮人,是,谁叫这整个天下就是他们皇家的呢?这一次的任任免免、关关杀杀,照比以往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起了十三阿哥的那句话:“皇阿玛再睿智不过的人……”康熙皇帝早已看出经过“一废太子”后,太子之位就再难安稳了。即便太子自己不犯错,诸皇子的内部争斗,也早晚是一场腥风血雨。那干脆就再不设储位、不立太子,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借此机会,康熙皇帝既惩办了一些素日里就喜欢搬弄是非的朝臣,也大大地打击了八阿哥一党人的势力。这一回,康熙皇帝已然在公开警戒那些别有用心的乱臣贼子了。
两个月间,我终日寸步不离地守在永和宫的院子门口,望眼欲穿地期待着四阿哥、十三阿哥或是十四阿哥的到来,谁来都好。可是终究谁也不曾见到,我的心开始渐渐下沉。
十一月,以复废太子告庙,宣示天下。同一天,我听到了我早已预料到却仍抱有侥幸心理而不愿去相信的消息——十三阿哥胤祥被康熙皇帝圈禁起来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和德妃娘娘都顿时颓然。我们紧握着彼此的手,感受到的却只有更加无力。那一天,没有下雪。
四阿哥来了,身上挂满屋外空虚的冰寒,凉气逼人。他原本就有些铁青的脸此时显得更加黢黑了,脚步也比往日更加匆忙,进了院子就直奔里屋。
德妃娘娘见四阿哥进来,还没等他请安完毕,就焦灼询问着十三阿哥的情况:“四儿,可见着老十三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情?你皇阿玛呢?其他人呢?”
四阿哥站定,语速也变得匆匆起来:“额娘,先别问那些个了。老十三现在还在宫内,皇阿玛已经命侍卫总领点些亲兵,晌午过后就‘护送’老十三出宫回府。没有圣旨,侍卫们不得让老十三离府半步。所以,儿子想赶在侍卫们到达老十三府上之前,送一两个知根知底的丫鬟进去。”
稍作停顿,四阿哥看了看德妃娘娘,接着道:“这次皇阿玛将十三弟圈禁,动了如此大的干戈,这圈禁的时日怕是短不了了。十三弟身边怎么着也得有个体贴人儿能照顾得了他的。事发突然,情势所逼,我回府再作安排已来不及,只好来求额娘在您身边挑挑人,这就随我去。”
随着四阿哥描述的形势越发紧急,德妃娘娘和我也开始慌了手脚。德妃娘娘边答应着四阿哥,边闪烁着眼睛在她头脑中搜索着永和宫里所有小丫鬟的名字。
德妃娘娘嘴里一个一个地念着她想到的名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商量:“……梅儿、雪儿?样子乖巧,但才进来不久,宫里的规矩都还没学完。青竹?做事麻利,但性子未免急了些。秋菊?勤快倒是勤快,但是年纪尚小,怕是不会照顾人。芷馨?倒是个细致懂事的孩子,可我已经答应她明年开春就送她出去嫁人。春兰……”
德妃娘娘语气中尽是焦急,既想要快点挑出个合适的人选,又想要面面俱到考虑周全。可这怎么行,时间不等人啊!我咬了咬嘴唇,从德妃娘娘的左手边来到她的正面,“扑通”一声就跪在她面前。
我看着德妃娘娘错愕的表情,道:“娘娘,让我去。”
“孩子,你……”德妃娘娘像是还没反应过劲儿来,但我知道她已然明白我的决心。
“娘娘方才分析的极是,梅儿、雪儿不懂规矩,青竹性子急,秋菊年纪小,芷馨要出去,而春兰更是万万不可的。因为春兰跟着娘娘的时间最久,这永和宫上上下下都是她在打点,娘娘的喜好也是她最了解。谁去,春兰都不能去。”
见德妃娘娘还似在犹豫,我急了:“娘娘,咱们没时间了!我知道娘娘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娘娘啊!自打上回从四爷府回来,我就跟娘娘约定了再也不离开永和宫,我要天天陪在娘娘身边。可是这回……娘娘您方才念了那么多小丫鬟的名字,您就没发现此刻就在您眼前的我才是最合适不过的人吗?”
德妃娘娘看着我,眼睛开始湿润。她拉过我的手,声音颤抖地唤着我的名字:“蒖若……”
我最见不得德妃娘娘哭了,每次见她这样,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揪起来。我于是也激动了,含泪道:“娘娘,您的知遇之恩、待养之情,蒖若今生今世无以为报。现在十三爷有难,就让蒖若代娘娘去照顾十三爷。而对娘娘,就让春兰留下来代蒖若服侍娘娘。”
我听见帘外有人低声啜泣,我知道那一定是春兰。自打卉卉离开,春兰便成了我在这大清皇宫里最知心的人。一是春兰与我性情相合,相处时间久了,感情也便深厚了起来;二是因为我跟春兰一起出现在永和宫的各处时,无论是忙着还是闲着、做事还是玩闹,我时常能看见卉卉跟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卉卉离开后,我便再没对任何人、任何事抱以“长久”的幻想,因为谁也不是谁的“永远”。而偏偏越是怕离别的人,老天就越是要让她经历离别。所以我知道我和春兰也终究要离别,但没想到这次的离别来得这么急,竟让我连跟她道别的时间都没了。
相信德妃娘娘听了我的话,也一定赞同我就是那个最合适不过的人。但从感情上,我知道她已习惯有我在身边的日子。从我进永和宫的那一天起,德妃娘娘就从未把我当过使唤丫头,而更像是一个她疼爱的孩子。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但……我明白自己此刻在做什么,我明白自己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德妃娘娘终于还是落泪了,我知道当她眼泪滑下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默许了我的请求。
我的嗓子纠作一团,也早已说不出话来。我站起身扑到德妃娘娘怀里,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我紧紧抱住她,企图把她的温暖深深印在我的身体里。因为我知道,这一抱之后,将是十年的分别和等待。不知道有没有再见到德妃娘娘的那天,因为待到能再见的那一天,也许物是人非,也许天人永隔,也许没有也许。
“孩子,委屈你了……”德妃娘娘摸摸我的头,温柔得让我想要在她的怀里就这么一直呆下去。
我摇摇头,竭尽全力憋住眼泪,挤出一个我所能给德妃娘娘的最后的笑容,但嗓子里出来的声音仍是无法控制地哽咽:“娘娘,蒖若走了。娘娘若想起我的时候,记得要笑,要像我在您身边时一样开怀地笑。”
德妃娘娘点点头,我却看见她的眼泪愈发有增无减地流下来。
我端端正正地于德妃娘娘跟前跪下来:“娘娘,最后一句话。蒖若爱您,就像爱自己的亲额娘般,爱您。”说罢我郑重地给德妃娘娘磕了三个头。起身后,我看也不看德妃娘娘一眼,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我边向四阿哥道:“四爷,我们走吧。”边低着头径自走出屋外。
无声无息地,我泪流满面。风来了,又走了,留下冻结的忧伤和凝固的记忆。
在马车里我迅速调整好状态,因为我知道下一刻要面对的将是比前一刻更严峻的挑战。四阿哥阴沉着脸,不时地瞧瞧我,但终究没有说话。
赶在侍卫们“护送”十三阿哥回府之前,我们先一步到了十三阿哥府。这是我第一次来。那本是红彤彤的大门上此刻也染上了寂寥和萧索。
只见管家一样打扮的人匆匆开了门引我们进去。四阿哥的管家高福儿上前跟十三阿哥府的这位管家低声耳语了几句后,回来跟四阿哥说:“爷,都办妥了。”
四阿哥点点头,向院子四周瞧了瞧,便转身离开了。临出门前,他的脚步顿了顿,往我站的方向微微回了回头,但仍旧没让我看见他的神情。
“蒖若姑娘,这边请。”我听见十三阿哥府的管家在叫我。朝门外望望,四阿哥已经离去。我跟着管家来到西院的一个房间里。我看见房间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位女子。看衣着打扮,并不像是下人,却像是……十三阿哥几时又添了房室?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容不得我胡思乱想了。
门帘掀起,我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第 44 章
四目相对,无语凝咽。那一瞬,我看见了恍如隔世的沧海桑田。
十三阿哥面色发黄,胡渣杂乱地挂在腮边,整个人形容消瘦。他跟我对视良久,待我刚要上前说话,怎料他突然就转身摔门而去。门与门框发出的愤恨的碰撞声显然让屋里的几位女子都不知所措。
我先也是被那“嘭”地一声吓到,但我随即看到了印在门上的忧闷和压抑,委屈和怒气,那里有壮志未酬的火,有无奈自卑的寒。冰火重重,让十三阿哥如何能解?而在他一脚跌入人生谷底的时候,却正让一个他曾许下誓言要给她幸福的女子瞧见,又叫他情何以堪?
在屋内几位女子的注视中,我推开那带着幽怨的门,追了出去。我知道可能十三阿哥现在最不愿让我瞧见的就是他这副落魄模样,但无论他想不想见我、肯不肯见我,我都要去。
“十三!”这一次我没有礼貌地称呼他为“十三爷”,情急间喊出的却是我在心里已经呼唤过多次的“十三”。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