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感头晕,此事非同小可,他们会以为我背叛了他们、出卖了他们,而这些皇室的人恰恰就最恨原本属于自己的人背叛自己,尽管他们也总在挑唆原本属于对方的人背叛对方。
不行,这个我可得为自己申辩申辩!于是我摆出极为诚恳的表情看着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语气极为真挚地大声说:“四爷、十三爷,不是我!”
却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表情颇显诧异。四阿哥皱了皱眉,问:“不是你?昨晚跟十四在一起的不是你?”
哦对,刚才四阿哥的问话停留在昨晚我是否跟十四阿哥在一起的话题上,正等着我回答。他们哪知道这期间我在心里已经推测过他们是怎么推测这件事的,所以当我说他们所认为的八阿哥找到帮他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时,他们会以为我在回答刚才的问题,理解成昨晚跟十四阿哥在一起的人不是我。呃……晕了。
我只好再解释:“不是,四爷,昨晚跟十四爷在一起的那个人确实是我。但是你们不是怀疑帮八爷去办与英国交好一事的人是我吗?”
四阿哥表情奇怪地瞧着我,像在赏味着一个打火星上来的语言不通的人。
旁边的十三阿哥先是一个愣神儿,随即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云山雾绕地看向他。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抬手敲了敲我的脑袋,笑道:“你这小脑袋里成天都想什么呢!”
本来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推理,我的脑袋就够晕的了,这会儿再被他给敲了,就更晕了。
四阿哥嘴角微微牵动,好像看到了好笑的事情,却又因为这时候笑似乎很不合时宜,于是终究没笑出来,而是无奈至极地看着我,道:“若是怀疑你,今儿就不会叫你来。”
哦?没怀疑我呀?闹了半天。那我自己刚才在那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呀!不早说!咳咳。唉,算了,没怀疑我就好。
我舒了口气……问:“那四爷的意思是?”
四阿哥沉沉地“嗯”了一声,道:“我倒想问你一个人……”
第 23 章
听到四阿哥问这话的同时,其实我也想起了一个人。突然我就明白了,是卉卉!一定是卉卉!不然怎么就这么巧合,恰好在四阿哥发现我懂英语时,八阿哥也发现一个懂英语的人;恰好在四阿哥去奏请皇上,想要将中英交好一事包揽下来时,八阿哥也跟皇上请了命;恰好就在同一个时间准备,针对同一个事件竞争,并且八阿哥就那么恰到好处地抢先在四阿哥前面那么一点点……
想这些的同时,我的眼睛慢慢地对上四阿哥的眼睛。四阿哥刚才说要问我一个人,但此时却并没有问,也不开口讲话,只是用他深邃的目光瞧着我,似乎是在我的眼睛里搜索着他想要的答案。
最后,四阿哥的目光锁定了,那样子就像已经确定他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他仍旧没有说话,只听得见他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来,而后就低下头去,双手交叉胸前放于书案上,锁眉凝神起来。
他这一声用鼻子叹出的气,在我听来如此之沉重。原本是他要向我确定些什么,这一来,我反倒像是确定了些什么似的。卉卉难道就真的这么肯为八阿哥效力么?卉卉难道就真的选择了八阿哥,而背弃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离开了我么?
虽然此前十三阿哥已经三番两次地警告我不许再与卉卉往来,但在我并未亲见时,我仍旧不相信卉卉已经站到了八阿哥一边。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我明白了,此前我也许并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嗡”地一下,我明显感觉到我的脑袋一阵眩晕。刚才四阿哥问起昨晚我跟十四阿哥在一块儿的事,我还担心地以为他们是在怀疑我。可此时当我知道他们怀疑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卉卉时,我却宁愿他们怀疑我了。
我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巨大的难过如晴天霹雳般朝我砸下来。以前我每天都要念上十几遍的名字,此时竟成了我最不想要听到的两个字。四阿哥的眉目锁得愈紧,我心里也跟着揪得愈紧,只觉得一阵阵的痉挛经由心底传上喉咙。
我逃避现实似的别过头去,不肯再望向四阿哥写满事实的纠结的浓眉。可怎料一侧头却与十三阿哥注视着我的双眼撞个正着。我先是一愣,而后便移不开视线了。因为在那双眼睛里,我看见我和卉卉在秀女的房间里大肆疯狂时,十三阿哥阳光般的眸子就在窗外看着我们的情景;在那双眼睛里,我看见我和卉卉大半夜偷偷跑去御膳房给十三阿哥做蛋糕的情景;在那双眼睛里,我看见我给大家讲冷笑话而卉卉教大家玩杀人游戏的情景;在那双眼睛里,我看见十三阿哥教我画画,而当我要送给卉卉时,他却把画撕得粉碎的情景……
我的眼前立刻上了雾水般地一片迷蒙,差点就要把持不住。而此刻,眼前这双折射着我们的故事的眼睛里,有种因我终于认清事实的欣慰,但盖过了那种欣慰的,却是爱怜和悯惜……
十三阿哥见我喉咙似有哽咽,眼神里面紧了紧,转过头去跟四阿哥道:“四哥,我先送蒖若回去可好?过会子再来。”
四阿哥抬起头来瞧了我一眼,又重重地用鼻子泄出一声叹息,微微摆了摆手,道:“去吧。”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耳朵也跟着眼睛一块儿迷蒙了,我听四阿哥的这声“去吧”竟比往常低迷了许多,柔和了许多,无奈了许多。
十三阿哥走到我左边,右手从我颈后绕过,轻轻推了推我的右肩,示意要带我离开。我便失重般地飘忽起脚步,目光迟滞地随他出了万壑松风。
避暑山庄里本来柔和的阳光此时竟也炫目得足以将我刺伤,本来清爽的空气此时竟也热胀得足以让我窒息,本来旖旎的风景此时竟也黯淡得足以令我迷失。一路上我脑子一片空白,仿佛一开口讲话就会因流失所有能量而顷刻崩塌。
十三阿哥一直走在我左边,时而看看我,也不讲话,只是配合着我的脚步。
到了东宫大门外,十三阿哥停下脚步,绕到我面前,看着我。
我想起他以前警告我的话,想起他边撕了我要送给卉卉的画,边说不许再跟卉卉来往,想起我因此跟他吵到天地间都飞满气愤而哀怨的纸屑,想起……我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的警告如今竟然被事实证明是明智的了。
我突然笑了一下,我自己都感觉到这笑是如此虚无、如此苦楚。我对上十三阿哥的眼睛,有些自嘲地道:“呵,你早就说卉卉会站到八爷一边,看来你撕了那画竟是撕对了的。”
“若若……”十三阿哥眼底立刻蒙上一层怜惜,写满担心。
我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自顾自地说下去:“而我还倔强地相信卉卉会回来,相信卉卉不会离开我,相信卉卉不会为了任何事而放弃我们之间早已超越了姐妹的情谊,相信……”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我此时保持微笑的嘴角边,早已滑过簌簌而下的大颗大颗的泪珠,喉咙里也哽咽得无法再说出连贯的句子。
十三阿哥立刻上前一步,更加靠近我。我视线里刺眼而苍白的阳光旋即就被他高大的身躯遮挡了去。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得到眼前他穿戴华丽的宽厚的胸膛。
我嘴里还呜咽着想继续完成刚才的句子:“相、相信……卉、卉……”可断断续续的怎么都连不成句,就像我此时支离破碎的意念。
“别说了……”忽然,十三阿哥伸过手来。而下一秒,我的头就被他揽在他胸口那华丽的衣襟上。他的声音有些揪紧,“别说了,若若……不要再记恨我撕了那画,我是不愿看到你受任何伤害,即便是这样的伤害。”
他的胸口传来一阵温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因情绪波荡而起伏不稳的心律。但当我的头枕上他胸口的那一刹那,我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平静。仿佛这里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与外界无关,与争斗无关,与伤害无关。我闭上眼睛,渐渐地,喉咙里的哽咽声也变得平缓。
十三阿哥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道:“我虽不甚了解你和香卉未进宫之前曾是怎样的姐妹情深,不过平时也多少瞧了出来。但是若若,你要知道,进了宫就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如今你也明白了香卉确是去了八哥那边,你可能觉得她离开了你、背弃了你,因而才觉得委屈、受伤。但是,在这皇宫里,什么是背弃?不,不存在背弃,因为原本谁就也不属于谁。你可懂了?”
“原本谁就也不属于谁……”我抬眼看向他,鼻声喃喃地重复着。
十三阿哥握着我的双肩,扶我重新站好,略弯下身子来,看着我道:“嗯,谁都不属于谁,谁都随时可能接近你,也随时可能离开你。”他顿了顿,将我耳边凌乱的碎发往耳后拨了拨,好一会,又道,“但是不管谁来谁走,记着,你的身边总有我。”
他眼底的真挚和诚恳,给了此时游移的我莫大的力量。我感到自己正被一团柔和的阳光慢慢包围,直至整个身体都浸在那不可抗拒的温暖里。
我眨了眨朦胧着双眼,好不容易褪去了一层泪水,视线刚刚变得清晰。可当再看向十三阿哥那坚定中透着心疼的眼神,我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随即视线再度模糊起来。
“我……”我的声音似乎也再度哽咽起来。
“好了,不要说,赶快进去吧。我回四哥那去,过几日再来瞧你。”十三阿哥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推我进了东宫的大门。
我往里走了十几步,回过头去望向大门口,发现十三阿哥还站在原地瞧着我。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安心起来,感觉似乎只要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一切就都会变得安详可靠。哪怕就算我现在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上,只要是在他视线所及之处,那大理石也会变成天鹅绒般温柔绵软。
我什么也没说,转回身继续朝里走,走在我心里柔软的天鹅绒地毯上,走在十三阿哥眼底真切的郁金香目光中……
绕过几个回廊,前面就是德妃娘娘的寝宫了。这时旁边不知从哪钻出来个小太监,他瞧了瞧左右没人,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而后便迅速地掉头走了。一秒钟内他完成了至少五个转体动作,这要是在跳水比赛上,难度系数少说也有3。0啊!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再欲问什么时,那小太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低头张开手一看,是张纸条。满心疑惑地打开来,上面用隽秀的蝇头小楷写了几个字:“今晚三更,花草之堤。”
见到这熟悉的笔迹,我的心不由得微颤了一下。这“花草”的总汇即是“卉”字,更加没错了,这是卉卉在约我今晚见面!至于那个“堤”,我猜是指避暑山庄里仿杭州西湖的苏堤而造的一座堤,被康熙皇帝题名为“芝径云堤”。
我突然有种立刻就冲到芝径云堤去与卉卉见面的冲动,但当我移动脚步,裙摆掀起的风使得脚下一阵凉意飘过,又让我冷静下来。于是我止住了。我去做什么呢?卉卉是有话要跟我讲么?还是说这只是八阿哥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我为产生这个想法而打了一个激灵。
不行,十三阿哥刚才还就在门外那么温暖地看着我,那么挚诚地劝导我,那么信任地交代我。此时我若再不冷静,今晚去见了卉卉,不知是福是祸,到时候要是真有了麻烦,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十三阿哥。
于是我一咬牙,快步往屋里走去。一整个下午直到晚上,我什么都做不下去,脑袋里满是“今晚三更,花草之堤”这几个字,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天越黑,我就越是心乱如麻。
二更天,德妃娘娘睡下了,小丫头们也都回房了。我躺在自己的床塌上,辗转反侧。
三更敲响,我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拉起被子蒙在头上,可是那打更的竹梆子声怎么就那么震耳,隔着厚厚的被子仍然听得一清二楚。每一梆子都好像敲在我心上,原本清脆的竹子声因隔着被子而变得闷闷的,闷得人胸口发堵。
卉卉,她现在已经在堤边等我了吧……
我一把掀开被子,“腾”地一下坐起来,望着窗外漆黑的夜。
我想起我刚认识卉卉时,问她为什么叫“卉”,她答:“‘卉’就是花草的总汇。”我便故意扯着长声说:“哦——原来卉卉的爸妈是希望女儿做花仙子呀!”而后我们便打闹起来了。就是这个“卉”字,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从此便形影不离。
我从衣襟里掏出已经被我揉捏得皱皱巴巴的字条,看着“花草”二字,我仿佛看到了卉卉站在百花丛中对我微笑,露着她那不可复制的大大的酒窝。
我摸着黑,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抓了一件外褂就往门外跑。外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也并不知道那芝径云堤的方向,只是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着。
待我跑到上气不接下气时,突然发现眼前的景物似乎很眼熟。我停下脚步,边大口喘着气,边努力在黑暗中辨识着周围的景致。咳,这不是午后我才来过的万壑松风吗!怎么不知不觉地我竟跑到这来了……
子夜的风摩挲而过,乱了树叶的安眠,扰了小草的清梦,可吹到我微微出汗的脑门上时,我却一下子冷静了许多。四阿哥紧锁的眉,十三阿哥担忧的眼,看得出来,他们所忧虑的不仅是与八爷党斗争的输赢,还有我被卷入这场风波的危险。
其实我明白,此刻在那“花草之堤”等待我的或许是卉卉,但更可能的是危险和伤害。而一旦造成伤害,那就不仅是对我的,也是对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甚至是对整个大清江山的,更可怕的,是对中国历史的……
想到这,我不由得又是一个寒战。我想起那日卉卉在八爷府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是时候该做决定了……”看来,她的确已经做出了决定。我有理由相信,卉卉的决定并不是德妃娘娘把她送给良妃娘娘之后的不得已而为之,而是她自己发自内心的决定。因为我和卉卉都知道这段历史的结局,最后是四阿哥登基做了雍正皇帝,而八爷党则一败涂地。那么现在卉卉毅然决然地选择站在八爷党一边,并且这么劳心费力地辅助八阿哥做事,难道她是想放手一搏改变历史不成?!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卉卉竟被八阿哥的爱冲昏了头了吗?
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敢爱敢恨,这不才是我认识的卉卉吗?何况,爱原本就是让人疯狂的东西……
卉卉,我会支持你去爱你所爱,可是我不能支持你去改变历史。虽然说结局早已注定,但是既然连穿越时空的事件都发生了,我不确定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如果这段历史的结局被改变,那么后面呢?清史、民国史、新中国史乃至整个世界史,是不是就都跟着改变了呢?如果说一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都能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的话,那么改变了这段历史结局的后果将是怎样一个天翻地覆的全球性灾难!
我慢慢松开紧握着字条的手,看着“花草”二字,在心里默默地说:“卉卉,原谅我今晚不能赴约。因为就像你说的,是时候该做决定了……”
第 24 章
十三阿哥说过几日再来瞧我,没想到第二天午后他就来了。
我坐正在院子里一棵老藤树下发呆,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们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不去想甘愿就此卷进政治风波的卉卉,不去想我自己所做出的决定到底错对与否。此时我的心比昨晚平静了许多,但仍是提不起精神来。或许那不是平静,只是暂时静止了而已。
只见十三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