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书法行文潇洒,字体隽永,舒展收放,都很有二王的气势。
山水画上,远处是一派朦胧淡远的远山,中间是一间简陋的草房,近处却是一枚傲然怒放的梅花。淡淡的白雪,衬托鲜艳夺目的红色梅花,以人一种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他个人的书法写道:《雪夜梅花图》衡阳散人醉后作于少雪不夜无梅。
此时,这个人正在点梅字上面的最后一点。
他点完最后一点,以手持笔,站在桌前,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海侠拊掌笑道:“先生以淡淡的白色宣纸来做白雪的底色,以细劲流畅的黑色细线描勒山川房屋的线条,以传统的工笔重彩的手法,突出梅花的鲜艳夺目,显得绮罗绚烂,真令人几乎拍案叫绝。”
那个人缓缓回过头来。
他年约三十多岁,面容清瘦俊朗,说不出的潇逸,说不出的洒脱,眉宇间却偏偏带着一种冷狠孤傲的神色,破坏了他这份恬静秀气,却使他看来更有一份让人心动的魅力。
那个人望着海侠,微微一笑,说:“先生过奖!献丑献丑!贻笑方家了!”
他不笑时,显得冷狠孤傲,高不可攀,在他微微而笑时,笑的好看极了,那样有男子汉的气概,又温柔,又飘逸,又洒脱,他身子又高又瘦,眉毛又粗又长,眼睛又亮又黑,神采飞扬又含蓄节制。
海侠对这样俊朗清秀的人物,心有好感,微笑道:“在下不是方家,只不过对书画略识皮毛,发些见识浅薄的评价,还希望先生不要见笑。我姓海,请教先生大名?”
那人笑道:“我自号衡阳散人,湖南衡阳人,姓余,余红船。海先生请坐。”
海侠和余红船一起坐下。
余红船招手让服务员奉茶上来,说:“余平生懒散,时常羡慕古人的‘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洒脱,可是我辈终是碌碌庸人,没有古人的豁达,以至俗务缠身,在此地经营一间小小的茶楼。让海先生见笑了!”
海侠笑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余先生乃闹市中的隐者,何笑之有?只有羡慕而已!”
余红船笑道:“隐者不敢当,只不过是为绳头小利,见利忘义而摧眉折腰事贵权的一商贾。海先生何处人氏?在何处高就?”
海侠被余红船的文言文搞得有点头昏,只好直说:“我是青岛人,开了一家电脑公司。这次来深圳是做业务。”
他受不了余红船的文言文,余红船却谈兴正浓,拉起海侠的手,一起站起来,说:“今日难得遇到海先生,请海先生欣赏一下小弟的字画。”
余红船拉着海侠来到墙壁前,向悬挂在墙壁上的字画一一看去。
此时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茶楼里面燃起仿古的宫灯。
那些字画,每一幅字画下面,都有一盏宫灯,所以茶楼里灯火通明,却不显得刺眼。
宫灯在后面衬托出明亮的光线,更使得字画上的图案看起来,不但清晰异常,而且有一种意境悠远的朦胧感。
海侠对书画也颇有研究,仔细看去,第一幅画面,是一幅山水素描图,远山近水,小桥楼阁,粗线绣山,细线绣水,线条清晰,正是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的局部图。
虽说是赝品,却也可以看出,仿画者很有功力。
他看到这《千里江山图》下面的有一行小小的楷书,写得是:衡阳散人涂鸦,愧对于王师希孟夫子。
海侠惊奇的看了余红船一眼,佩服的说:“原来余先生是丹青圣手,这幅《千里江山图》几可仿真,恐怕就是王希孟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余红船淡淡一笑:“过奖!过奖!”
他说的谦逊,却笑的很是自负,拉了海侠的手,走向第二幅画。
第二幅和第十三幅画,都是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局部,余红船用了十三幅画,才描縻完成《千里江山图》的整幅画面。第十四幅画,画中画着黑白二马,对比鲜明,线条纤细遒劲,寥寥几笔即勾出马匹的健壮,人物衣纹疏密有致的质地,结构严谨,用笔沉着、神采生动,仿得却是唐代画家韩干的作品《牧马图卷》这余红船只用黑白二色,粗细之线,就勾勒出了骏马的肥硕雄俊,林文龙不知不觉之中,对余红船这样的“艺术”感叹非常。
接下来的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宫装仕女图,明眸、皓齿、红颜、粉颊,线条劲细,气象高华,衣纹用细劲流畅的黑色细线描勒,服饰上杂以浓艳的鲜红细线,以传统的工笔重彩的手法,以“三白法”突出仕女的面部,显得绮罗绚烂,尤其画感流动爽利.转笔方劲,线条抑扬起伏,画风由工丽变为简逸高雅,富有韵律美感,令人几乎拍案叫绝,却是仿的明代的苏州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名扬天下的《九美图》中的一位仕女。
接下来的八幅画上,都画的是《九美图》中的八位仕女,几不各尽妍态,各占其美。
海侠越看之下,对这余红船的画工天才,越来越是惊叹。
这茶楼客厅之中,共有五十多幅画,每一幅画都是精细的图画,或是山水,或是花鸟,或是人物,无一不是精工细作,栩栩如生。
海侠一一看去,不知不觉中,天色已黑了下来,茶楼中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余红船一直陪着海侠观看图画,面带微笑,仿佛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是得意,见到有人欣赏,真有遇到知己之感。
余红船在陪伴海侠的其间,招手过来一个服务员,他在服务员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
服务员点头退了下去。
海侠看完图画,长长叹了口气,说:“余先生真是丹青奇才,假以时日,必可成为一代画坛大师!”
余红船笑道:“雕虫小技,不入法眼,教海先生见笑了。蒙海先生厚爱,小弟备下几杯薄酒,还请海先生不可推却,务请赏光。请!”
他携了海侠的手,坐了下来。
海侠不好推却,只好谢坐。
服务员早就得到余红船的吩咐,所以酒菜很快就端上来了。
两人边喝边谈。
他二人虽然都是各自隐瞒实情,但却又有一种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之感,谈话甚是款洽。余红船对琴棋书画,诸子百家,甚是精通,海侠也是才华高超,记闻广博,二人两杯酒下肚,酒意助长谈兴,更是古往今来,滔滔不绝。
不知不觉之中,天色全黑了下来,街道上也亮起了路灯,不时传过来几声汽车鸣笛的声音。
海侠喝了几杯剑南春白酒,头脑有点微微晕眩,同时也有点内急,就向余红船告退一下,到洗手间去方便去了。
海侠方便以后,洗了一下脸颊,清醒了一下头脑,慢慢的向外面的客厅中走去。
在洗手间通向客厅的走廊里,他正在推门进入客厅,透过玻璃门上面的镂空的间隔,他忽然看到,从茶楼的大门,走进客厅一个人来。
虽然隔着玻璃门,虽然只是从镂空的间隔看到这个人,海侠的血液却一下子冲上了脑子,酒意跑的无影无踪。——小庄!杀手小庄!
一股热血一下子冲了上来,海侠的胸膛里热血奋腾,老疤的死,让他燃起了仇恨的杀机。
他几乎想要马上冲过去,一下子钳住小庄的脖子,捏碎小庄的喉咙。
他也想想马上冲过去,掏出一把手枪,放在小庄的嘴巴里,射穿小庄的脑袋,让从后脑喷漆出的鲜血洗刷老疤的仇恨。
正文 第054章 … ~小庄和小玉~
但是,他没有冲过去,他的头脑在一霎时,就冷静下来,完完全全的冷静下来。
第一:这是茶楼,是公共场合,在这里杀人,就是有八张嘴,也洗不脱罪名,也逃不了国家法律的制裁。
第二:这是余红船的茶楼,他不能为刚交的朋友惹上这种麻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现在身上没有枪,小庄却有可能身上带有枪支,以小庄的身手和敏捷,在他还没有靠近小庄的身子时,小庄可能就已拔出枪来,向他射击三枪。
海侠不是莽夫,他告诉自己不要冲动。
他就站在玻璃门后面,隔着玻璃门上的镂空间隔,看着小庄的一举一动。
小庄还是那份装扮,T恤衫,牛仔裤,运动鞋,冷酷、漠然,仿佛对一切都不关心的样子。
小庄进来之后,却没有坐下来点菜吃饭,只是和服务员交谈了几句话,仿佛是在询问是不是有一位什么样的客人有没有来过的样子。
服务员仔细的听了小庄的描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这样的客人来过。
小庄皱起了眉毛,沉默了一下,眉毛一扬,脸孔上显出坚毅而冷漠的表情,一声不发,转过身子,推门走了。
海侠等小庄走开了一小会儿,才闪身出来。
他顾不上和余红船告别,就悄然走出茶楼,跟踪在小庄的后面。
街道上灯火通明,行人如梭。
小庄一个人走着,不快,也不慢。
他的背影冷峻、挺拔、有一种从容不迫、契而不舍、坚忍不拔的力量。
海侠不敢跟的太近。
小庄这样的杀手,天生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应力,可以触觉到潜在的危险。
海侠不但不敢靠小庄太近,他还要尽量收收敛束缚自己身上发出来的杀气,以免被小庄觉察到。
他想先探出小庄的落脚地点,再想办法对付小庄和找出指使小庄杀老疤的幕后凶手。
小庄没有觉察到有人跟踪自己,一直向前走去,连头也不回。
小庄最是头也不回,海侠反而是有些心底忐忑不安了,认为有点高估了小庄的感应力,要不然,就是小庄感到有人在跟踪,故意没有回头看,想要麻痹对方,然后才予以致命反击。
过了不久,海侠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小庄的感应力会下降的原因。
小庄走了两条街道,来到了一家“麦当劳”的餐厅门口。
一个娇柔、俏丽、苗条的身影,正在等着小庄,看到小庄来到,她的脸颊上露出了甜美娇媚的笑容,向小庄迎了上来。
远远看到这张笑脸,海侠的心沉到了海底!——是小玉!——这个等待小庄的女孩子,却是小玉!
看到小玉面对着杀死她哥哥的凶手,脸上露出来这样的笑容时,海侠明白了一件事。——昨天,小玉把自己的**之身交给海侠时,说了这样一句话:“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但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说明,她在交给海侠的时侯,她已经知道了小庄的落脚点,她也选择好了自己的复仇方式!——她要以自己的身子来接近小庄,麻痹小庄,然后饲机下手杀死小庄!
小玉扑进了小庄的怀里撒娇。
小庄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他的笑容在他冷峻的脸上,仿佛春风融化了寒冰,让人感到温暖亲切。
从他的笑容里,可以看出,这个冷酷的杀手,对这个娇柔的女孩子,触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柔情。
小庄伸出双臂,拥抱住小玉。
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在徐徐吹拂的晚风中,这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在呢喃着,在拥抱着,在诉说这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这样的情景,在外人眼中,无疑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画面。
海侠看到这样的情景,全身却冒出了密密的汗水,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他的心底升起来。
他不敢想下去,不敢想像事态的发展,不敢想像故事的结局。
他不敢向下想像!
他现在明白了小玉的用心,也明白了小庄为什么耳目变得不灵光了。
一个在恋爱中的杀手,也像个普通男人一样,变成了一个聋子,甚至是瞎子!
小庄是背对着海侠的,所以他没有看到海侠。
小玉俯在小庄的怀抱里,却发现了远远站立在那里的海侠。
她从小庄的怀抱里探出头来,用一种冷冷的含有警告的眼神,看了海侠一眼,嘴巴里却还在和小庄诉说着最温柔最缠绵的情话。
海侠只觉得背上冒汗,嘴巴里发苦。
他不能想像,在小玉瘦弱纤细的身体里,隐藏着一种什么样的灵魂和力量!——这正如他永远不能真正了解女人一样!
他想到了小玉对他的警告:“以后,我们之间,没有半点瓜葛。哥哥的仇我会自己报,你不要插手进来,不然,我会反脸!”
他不想看到小玉如此沉伦下去。
但是,小玉是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选择,她也有权选择自己复仇的方式,海侠又能怎么样哪?
海侠悄悄退了两步,隐藏在树下的阴影里。
他看着小玉搂住小庄的腰杆,亲密的一同走进“麦当劳”餐厅。
他站在树下,站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终于默默得走开了。
深圳的夜色迷人,海侠却没有半点心情欣赏,迎着清凉的晚风,一个人在街上踽踽独行。
他没有回到“寻梅茶楼”沿着另外一条街道,慢慢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无意中一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家“望岛”咖啡厅。
海侠这才感到有点口渴。
他不久前才喝过酒,所以才会感到口渴。
他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西式高档的咖啡厅。
咖啡厅里面灯光幽静,人有不少,却很静。到这儿来喝咖啡的,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和涵养的人。
海侠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
穿白衬衣打黑色领结的侍者过来了。
海侠要了一杯咖啡,一个人静静的喝着,品味着。——咖啡苦中有甜,甜中有苦,就如同人生的滋味!
海侠喝过一杯咖啡,心情慢慢的好了一点。
他抬起头来,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这家咖啡厅。
咖啡厅里面的装潢和设施,都是西式,演奏的音乐,却是中国古典音乐。
在咖啡厅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高台,从天花板下射下来一缕温馨柔和的光线,照在高台上演奏音乐的人身上。
这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穿着红色的旗袍,长长的黑发披垂下来,隐盖住她的半边脸颊。
女孩子全神贯注的拉着一把二胡,她的眼睛半闭着,仿佛正沉浸于自己的音乐表达出来的意境当中。
二胡独有的悠扬舒展,在西式咖啡厅里响起,忧而不伤,沉而不悲,如同天籁之音,洗涤着人们的心情和灵魂。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演奏中国古典音乐,早就成了一种时尚,一道中高档餐厅的风景。
海侠的目光慢慢的移向女孩子,从女孩子旗袍叉开处露出白净细腻的长腿,向上看去,越过女孩子红色旗袍内细细的腰肢,高耸的胸膛,慢慢欣赏女孩子拉着二胡娴熟的纤手,然后看向女孩子的脸蛋。
他看清楚女孩子的脸蛋之后,心头忽然一跳,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然后笑了。
他招手叫过来侍者,写了个纸条,让侍者交给拉二胡的女孩子。
拉二胡的女孩子此时刚好拉完一曲,抖动的音符还在空气中跳跃,女孩子闭上眼睛,沉浸在音乐之中,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向四周鞠了一躬。
喝咖啡的客人给予稀稀舒舒的掌声。
侍者等女孩子退了下来,把海侠写的纸条,交到女孩子手里,向女孩子低低说了几句话,向海侠这面指了指。
女孩子抬头向海侠这面望了过来。
海侠把手抬高,向女孩子招了招手。
女孩子笑了,向海侠袅袅走了过来。
海侠的眼睛一直望着女孩子,站起身来,拉开了对面的一张凳子,礼节性的请女孩子坐下。
女孩子望着海侠的眼睛,微微而笑。
女孩子的眼睛很亮,笑时微微眯起来,眼角的淡淡的皱纹,很感性;她的嘴唇艳红,微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