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永平依旧专注在文件中,头也没抬。
钟晨转过身,握着手机,向门外走去。他如此冷淡和傲慢,令钟晨只觉得羞愧和难堪。她紧握手机向电梯走去,一张脸,涨得通红。
电梯从一楼缓缓地升上来,钟晨一边等着,一边打开手机,收件箱中,那些短信仍在,一条条井然有序,叙述着一个荒谬的自以为是的美梦。
钟晨咬着嘴唇,狠狠地,一条一条,删除,确定,删除,确定。
电梯门在她面前打开,她走了进去,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永平跟着冲了进来。
电梯在顾永平身后合拢。顾永平高高地站在钟晨面前,低头,正看见她手机的屏幕。
他眼中有一秒钟的纷乱,但随即定下神来,对钟晨说:“简明在工地上,又出事了!”
钟晨的手机,也在此时响起来。方书记在混乱的背景声中,命令钟晨尽快赶到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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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借你的爱(四十)
当钟晨与顾永平赶到现场时,局势已经十分混乱了。
工地边停着警车和消防车,路上污水横流,钟晨注意到,简明的那辆白色奔驰,明显有被燃烧过的痕迹,一侧的轮胎已经完全塌陷下去,白色的车身上都是火焰燎过的黑色灼痕。
“怎么啦?”钟晨不由紧张地问。
“不知道。”顾永平答。这是他们两人这一路上唯一的对话。
下了车,分开众人,钟晨找到了站在高处的方书记:“方书记,出了什么事?”
“特警怎么还没过来,这个女人是疯子。” 方书记没有注意到她,依旧严肃地与旁边的人在说话。
钟晨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被眼前的情景惊出一身冷汗。前两天曾经见到过的那个女乞丐,站在一个脚角的土墩上,手里持着一把菜刀,架在简明的脖子上。她的脸上,现出极度狂乱的表情,嘴里发出古怪而不成调的嘶吼。简明,在菜刀下一动不动,面色苍白,他头上的帽子和绷带已不见踪影,头发凌乱地,有血从发缝中渗出来,蜿蜒在额角上,脖子上,大大小小,都是被菜刀划过的伤口,乍看上去血肉模糊。
钟晨急起来,转头大声问:“方书记,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书记这才看见站在面前的钟晨,连忙回答道:“那个女的有个小孩,刚刚五个月大,原来就住在这窝棚里,昨天下午简总他们拆了这里之后,晚上不知怎么回事,她带着孩子又钻回去住了。下午,这女的跑出去捡垃圾,把孩子留在这里睡觉,推土机开过来平地,谁知道里面有孩子?等到女的跑回来找人,再翻出来,就已经死了。”
“死了?!”钟晨惊叫起来,她还记得在破絮中挥动的小手小脚。
方书记点头,指指前方,钟晨这才发现,简明脚底,果然有个小小的身形,一动不动地躺着。
“她要怎么样?要多少钱?”旁边传来顾永平的声音,他一直伴在钟晨身后。
“那是个疯子,又听不见,又不会说话,看样子已经红了眼了。简总也是不注意,这种情况根本不该露面,他一走过去,马上就被这女的抓住了。”方书记焦急地答。
“为什么不派人上去制服她?毕竟是个女人。”顾永平继续问。
“只要有人走近,她就拿刀在简总脖子上划,你看,都是伤口。其实简总自己夺刀是最方便的,可是他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意识,也许被吓傻了。”方书记摇头道。
钟晨仔细望过去,简明果然一副茫然的样子,似乎已失了魂魄。
旁边突然有人喊:“特警来了!”
钟晨警惕地问:“特警过来干什么?”
方书记已经转身走开去,没有听见她的问话,顾永平在旁边代为答道:“万不得已,只能击毙。”
“不要!”钟晨低呼,她转头看向顾永平,不由得抓住他衣袖:“想想办法吧,不能让他们开枪!”
“那女人又疯又聋,无法沟通,怎样才能让她放弃?”顾永平也很焦虑。
钟晨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她突然冒出个想法,转身向人缝中钻去。
顾永平不知她作甚,一把抓住她的手:“到处乱得很,你别瞎跑。”
“我有个想法,你在这里等着。”钟晨回头答,语气坚定。
顾永平只得放手,仍不放心,跟在她身后。只见她来到人群外的路边,四外寻觅。在一个水沟边,看到几块浸在水中的包装箱。她也顾不上脏,拎起来就往回奔。
挤进人群走到最前面,一个警察拦住她:“后退,后退,别往前挤了!”
“我认识他们,让我试试?”钟晨急切地说。
那警察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说道:“待会儿,我得请示一下。”说完,拿起步话机开始大声联系。
钟晨哪等得到这许久,趁警察说话的功夫,拎着纸箱就走了过去。
简明先看见她,眼里闪过一线光亮。
那女人犹在狂叫,菜刀紧紧地抵着简明的脖子。
钟晨将纸箱高高举起,还晃动几下,试图引起女人的注意。
果然,那女人看见纸箱,嘴里的音调降了下来,频率也放慢了许多。
钟晨慢慢地把纸箱放在地上,然后用手指指纸箱,又用手指指她,示意她把纸箱捡走。
女人的注意力果然到了那纸箱上,她一时间忘了自己的仇恨,忘了脚边的孩子。就在她走神的一瞬间,旁边候着的便衣冲上去,夺过了她手中的刀,把她压倒在地上。
人轰轰地往上冲,钟晨看见那个死去的孩子,就在纷乱的脚步中,时时可能被人踩到。她不顾一切地走上去,想挡住那些人,嘴里大声地说:“别踩到孩子!别踩到孩子!”
突然有人冲上来,紧紧地抱住她,那么紧,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是简明,他的全身都在发抖,钟晨只听见他俯在自己的肩头,用呜咽的声音说:“钟晨,谢谢你……谢谢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对……钟晨……谢谢……谢谢……我爱你……我爱你……钟晨……”
钟晨楞了一秒钟,回过神来,也伸手拥抱住他,她知道这是他劫后余生的胡话,她知道这时候他最需要安慰。
警察走过来,拍拍简明的肩:“简总,过去处理一下伤口,再做个笔录吧!”
简明不舍地放开了钟晨。
钟晨回转身,再看那女人和那孩子,都已不见了踪影,她大力的舒了口气,突然发现,顾永平站在近旁,望着她。
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过了好一阵,顾永平点点头,赞许地说:“干得好!”
钟晨低头笑笑,想起一件事,问道:“简明的家人为什么没来?”
顾永平的表情有些僵硬,片刻方答:“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通知?”
钟晨想起桌上的那份起诉书,简繁与他,应当翻了脸。为什么?以后怎么办?她想问,但不能问。
“我先送你回去,再过来处理简明的事。”顾永平只说。
“不用,我自己回去好了。你陪着简明吧。”钟晨回过神来,忙说。
她不想再那样了,不清不楚,不干不净,走不远,又回不去。她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不再近他的身旁,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做到。
于是,她急急地向路边走去,方书记的小面包车正好路过,刹在她面前:“小钟,干得漂亮!”
“方书记,你去哪里?”钟晨忙凑上前问。
“我去区公安局。上来吧,送你一段。”
“好,谢谢!”钟晨爽快地大声说。
上得车来,她一回头,恰恰看见顾永平转身,逆着散场的围观者,向简明的方向走去。
再见,再见,再见……钟晨在心里,暗暗地,对他说。
借借你的爱(四十一)
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第二天,报纸上的头版触目惊心,“可怜婴儿丧命推土机下,疯狂母亲胁持无良地商。”照片看来是手机拍的,不甚清晰,但人群拥挤的紧张气氛却是依旧。随即,这条新闻立马上了各大门户网站的社会版,急速扩散。
于是,方书记被区里的领导叫去狠批了一顿,此次事件被认为处理不力,后果严重,极大地影响了区里的投资环境。方书记垂头丧气地回来,召开办事处全体人员会议,整顿作风,严肃纪律,并郑重地通知大家,办事处上半年的奖金已被宣布取消。
这个消息打击面太广,散会后,大家在走廊里站着,开始大声地埋怨:
“简明那个毛头小伙子,一看就靠不住,处理问题太草率,不经大脑!”
“是啊,听他说话你就知道,多狂啊,仗着自己有几个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长的一表人才,肚里是个草包,劝他不要这样急,他也不听,你看,惹出大事了吧!”
“他那个地方我看风水就不好,以前不是也死过人吗?这样的房子以后谁敢买?”
钟晨在会议室里整理桌椅,耳中听着这些人的话,突然有些好笑,平时简明出入这里,哪个不是笑脸相迎,满嘴恭维,如今,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却只想将他踩到泥里去。
她走出会议室,那些人马上停了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突然有一个人开口道:“小钟啊,听说你昨天美女救英雄,佩服佩服!”
大家哄堂大笑,怎么听怎么像是幸灾乐祸。
钟晨也不想答,跟着笑了一笑,向办公室走去。
经过方书记门口,书记在里面喊她:“小钟,进来一下。”
“什么事,书记?”
方书记一脸苦大仇深,长叹一口气:“唉——这个简总,真是害惨我们了。不过,毕竟一直关系不错,我们还是得去医院看看他吧?”
“他住院了?很严重吗?”钟晨不知道这个消息。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我也不清楚,所以得去看看,我们两个人做代表就行了。”书记答。
钟晨点点头。
下午,她拎着果篮,陪着方书记来到医院。
远远地,看见简繁坐在门口。听见脚步声,简繁转过头,面向他们站起来。她看来有些憔悴,头发挽在脑后,碎发零落地披散下来,衬得肤色白晳透明。
“这是我们办事处的方书记,这是简总的姐姐。”钟晨做着介绍,力求言简义赅。
简繁伸手与方书记相握,方书记想必是被她的美貌吓到,吭哧着说不上完整的话。
然后,简繁又紧紧地握住钟晨的手,钟晨发现,她的十指冰凉。“钟晨,昨晚的事我听说了,真是太谢谢你了,你救了简明一命。”
“不要这么说,我没做什么。”钟晨诚恳地回答。
“简总还好吧?”方书记在旁边唐突地问,他一定是直到此时才找回思路。
“情绪不太稳定,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没有入睡,刚才用了镇定药物,现在安静一点了。”简繁小声地答,言语中透着忧虑。
钟晨从门上的小玻璃框看进去,依稀可以见到简明侧身躺在病床上,蜷缩着身子。她回头与方书记交换了一下眼神,建议道:“那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他了,改天再来吧。”
“不,你进去坐一下,也许他还没睡呢,他一直在说起你。”简繁不允,拉着钟晨,打开门走进去。
果然,听见响动,简明翻过身来,他脸色苍白,眼神恍惚,头上颈上都裹着纱布,与以往意气风发的样子相去甚远。见是他们,他抬起头想坐起来。
方书记手快,抢上一步把他按住,说:“简总,不要起来,休息休息……”
钟晨有些尴尬,转身找地方安放手中的果篮,病房里已来过许多访客,各种慰问品和花篮满地都是,钟晨趁此左挪挪右摆摆,拖延时间。
方书记热情地与简明交谈起来,问一些不着边际、无伤大雅的问题,简明可能是太累了,答不上两句,多半都由简繁代答了。
钟晨终于还是放好了果篮,她直起腰,不得不回到病床前,一抬眼,简明正盯着她。
简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方书记说:“书记,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可以吗?”
“好!好!”方书记忙不迭地答,跟着简繁出了门。
简繁在门口,回头道:“小钟,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
“哦……”钟晨只好答。
门合上了,忽然只剩简明与她,昨晚曾在混乱中,他对她说过那样激烈的话,犹在耳边。
“你……要住多久?”钟晨憋了半天,问了句很笨的话。
“不知道……”简明低声答。
“伤口没有大问题吧?”前一个话题谈不下去,只好换一个,说完后钟晨有些后悔,她想起刚才方书记好像问过。
“还好。”简明依旧低声。
“痛不痛?”第三个了,问完这个,钟晨便已黔驴技穷。
“有一点。”这个也问完了。第一次,简明变的如此寡言少语。
“很快会好的。”钟晨只好下了个结论,然后指了指门,说:“我出去看看他们说什么。”
正当她抬步要走时,简明突然开口问道:“那个小孩真的死了吗?”
听到这话,钟晨回头,答了声:“是,是死了。”
“真的死了?我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他没有硬啊,抱出来的时候还是软软的,我以为他只是睡着了。”简明看着钟晨,眼里流露出恐慌的眼神。
“不要想了,你也不是有意的。”钟晨只好安慰他。
“你也在怪我吧,对不对?你跟我说过她们,我没在意,我真的不知道那种地方还会有小孩!”简明却越说越激动,挣扎着坐了起来。
钟晨走过去,想扶他躺下。他一把抓住钟晨的手,嘶哑着喊道:“你别怪我,钟晨,我不想这样的,我愿意去坐牢,判我的刑好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小孩子在里面。你去跟公安说,我赔钱给他们,多少我都赔,真的,一百万,两百万,他们要多少,我都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简明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拉扯着,钟晨只觉得往下栽,她努力地想撑住自己的身体,但脚下一晃,再次被简明拉进怀中紧紧抱住。在这个过程中,简明手上的吊针被挣脱,掉在了床边。
“针掉了,针掉了……”钟晨赶忙喊,想用手将简明推开。
简明却不松手,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口里依旧反复着那几句话:“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然我不会让他们去推土,你去告诉他们,我真的是不知道……原谅我,钟晨,原谅我……”
钟晨见挣脱无望,只好由他抱着,由他说着,轻轻地答:“好……好……好……”眼见那个脱落的针头,不停地滴着药液,将床上的被单浸润了一大块。
这样过了许久,简明的声音微弱下来,手也逐渐无力,钟晨伸手将他缓缓推开,他不再执意,返身躺回床上,像个孩子似的,终于睡着了。
钟晨起身舒了一口气,走出病房。
简繁和方书记坐在门口,旁边还有一对老夫妇。
大家见她出现,都站起来。
简繁迎过来问:“他睡了吗?”
钟晨听她的语气,知道她已看见了刚才的一幕,脸不由得绯红,只点点头。
“这是我的爸妈,这是钟晨,简明的朋友。”简繁指着那对老夫妇,介绍道。
钟晨更窘迫了,居然让简明的父母撞见。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的前因后果,只能涨红着脸说:“叔叔阿姨好!”
方书记却在此时,慈祥地结论性地补了一句:“我们小钟,可是个好姑娘啊!”
钟晨心里暗怨,这岂不是越描越黑。
简明的母亲赶紧亲切地走上来,握住钟晨的手“对!对!对!是个好姑娘。等我们家小明出院了,你到我们家来玩啊!”
说不清,就只能走。钟晨赶紧转移话题,对简繁说:“简明的吊针刚才掉了,得请护士重新打一下。”
听到钟晨的话,简繁和父母紧张地往病房走去,钟晨趁机拉着方书记往外走。
“那么急干什么?和公公婆婆多聊一会儿嘛!”方书记呵呵笑着:“早听别人说你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搞了半天是简总,我说他怎么没事老往这边跑?”
“书记,别瞎说,不是那回事!”钟晨急急否认。
“抱得那么紧,不是那回事,也是那回事啰!”方书记越说越开心。
“他是太激动了,真的不是我男朋友!您回去别乱说!”
“不说,不说,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