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你已经没有了龙体护身,只是一介凡胎肉身罢了。所以,一旦我离开,这里会变得很黑。这里毕竟是亡灵之国,到处是孤魂野鬼,他们都在觊觎着你的血肉之躯。
所以,银丝灵链切记不可离手!还有,你若是要走,只能沿着山脊向上走。否则,可能堕入恶鬼狱中。”
她含泪地点头。龙灵这才呼啸着向上飞去,逐渐变成一道光痕,并渐渐浅淡,终于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世界黑了下来,是比伸手不见五指更甚的黑暗,因为这片黑暗没有尽头,不会有希望。这不仅是黑暗,这是死亡,是肉身寂灭、魂魄无依的境地。
她总算明白了什么是孤魂野鬼。他们在恶鬼狱中流浪,即使天已荒、地已老,他们的流浪都不会有尽头。
她哀哀地哭了起来。楚骁!楚骁!云歌回不去了!云歌此生都无法还你一个完好的女儿身了!
她兀自在荒凉的黑暗中哭了许久,才平静下来,鼓起了勇气,沿着山脊,朝着龙灵消失的地方走去。腕间的银丝灵链展开来,缠绕在她的身边,将她守护,也给了她些许微弱的光亮。
走了多久,她已无法计算,只感觉又累又饿。当她还是龙体时,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呢。如今,她只是一个凡俗之人,一个柔弱无依的人间女子而已。此情此景中,脱离龙体,究竟该是庆幸呢,还是悲哀?她已经无法再想,只是那样疲累地跌倒于地,再也站不起来。她在荒凉黑暗的地府中晕了过去。魑魅魍魉都在黑暗中将她窥视,银丝灵链依旧警惕地缠绕在她的身旁,为她阻退每一个企图靠近、图谋不轨的鬼魂。
“云歌,不要再睡了。你说过,笛声响起,你便会来。你不能失信于楚骁啊!”
黑暗中,笛声幽幽,他在那样深情地将她呼唤着。
泪水潸然而落,她在那样疼痛的想念中艰难地醒了过来。周遭依旧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寂静的四野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将她打量觊觎。她艰难地起身欲走,却又呆住了。
她是真的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终于醒了。你若是无法醒来,便只能堕入恶鬼狱中。”
黑暗中的女声出语清脆,似曾相识。
“谁?谁在这里?”她紧张地握紧了灵链,颤声问道,仓皇四顾,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别到处看了,我在你的脚下。”
她急忙低头,借着灵链微弱的光芒,她看见脚下的泥土里,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那样自豪地张扬着生命的活力。
“这里怎么会有植物?”她好生疑惑。
“这么快便将我忘了吗?”那声音轻笑道,“我便是你们所谓的彼岸花啊。
只是,花期刚过,我还是如此稚嫩的模样。”绿藤轻摇,仿佛纤丽的女子俏皮地歪着头。
她跪到了地上,好奇地将那棵漂亮的绿藤打量。和她先前所见的狰狞血红的藤蔓不同,此时的彼岸花娇嫩的藤蔓青翠欲滴,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折断。
“你真是灵力无边的彼岸花吗?可你如此柔弱,怎么可能在这样肮脏丑恶的地府中存活下去?”
“所谓,柔能克刚;所谓,污泥香里养灵珠。在这怨灵恶鬼的国度里,我自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倒是你,你可想好何去何从?”
她这才想起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含泪道:“我如何知晓?
只怕是再也出不去了吧!即使,龙灵不失前约,回来救我,可我都不相信自己能坚持到那时呢!”
“不要放弃,要坚持。即使是在最艰难的境地里,都不可放弃希望。要像我这样,以娇弱之躯,在最肮脏丑恶的地方活下去,并开出最娇艳美丽的花朵。”
“可我如何才能做得到?地府之门已关,龙灵说了,三年之内,都不会有魂魄能够进得来,更枉谈出去!”
“再严实的门,都不可能密不透风,总有那么一丝缝隙可以让人看到希望。只要有人给予你指引,让你不至于错步,那么,你一定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地府。因为,你毕竟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地府还没有容留你的权力呢!”
“真的?”她眼睛一亮,转而又皱眉,“可谁会为我指路?是你吗?”
藤蔓摇头一般,在风中摇曳着,“听!仔细用心听听!”
她安静下来,用心去听。
鸳扣锁心,丝萝有梦,忍问酒醒何处。娥眉长敛吹不展,离人千里斜阳暮。盟山旧约,月月年年,只恐归期又误。梅边吹笛相思砌,云寄冷香书尺素。
是真的有婉转忧伤的笛声传来,不是梦境呢。她热泪奔涌,原来,要为自己指路,能为自己指路的,是爱,是三千红尘最美丽繁华的爱啊!
“只要这笛声不息,循着笛声前行,绝不放弃,即便是累倒,也一定要匍匐,那么,你便能自己走出地府!记住,不能放弃,即使自己命如微尘,也不可让心放弃希望的权利!”
是啊,污泥香里养灵珠。她终于识得了彼岸花的本来面目。她别过彼岸花,携着灵链,艰难地循着悠扬的笛声向前走去,绝不认输,绝不妥协。
楚骁,这一次,云歌不会再放弃你,放弃爱了。云歌会为你小心守护自己的生命;云歌一定能还你一个完好的女儿身!
第四十八章 前 寻
艳月楼的花园里,栖月湖畔,楚骁索然独立。夕阳就在眼前,落霞缤纷、残阳如血。阳光拉长了他的身影,让他显得那样孤独凄清。
昨日,云歌与他告别时说,她今日有事要办,所以,让他不用去小树林等她。她不会去。可他仍然放不下,午后如约而至,为她吹起了笛子。她果然没有去。他一直等待着,是希望她在做完要做的事后,听到他的笛声,前来赴约。可她迟迟不肯现身,他只得折返艳月楼。
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凤舞带着几名小厮走了过来。小厮们抬了一棵树,准备种到墙角。
不知为何,心念一动,他迎了过去:“凤姐,这是做什么?这里原来那株梅树呢?”他的记忆里,依稀还有一株茂盛的梅树存在着,却是不记得,她往后的遭逢了。
“云歌回来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么?”凤舞看着他,切切地问。
他惘然摇头。
“去年冬天,是你听了云歌的话,让人移走了这里的梅树。秋天来了,我让人种棵月桂,不久便会开花了吧。”
他皱起了眉头,心突然痛了起来,刚毅的眼睛里也莫名地泛起了酸楚的泪意。
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有这样悲沉无助的感觉,心空了起来,却又平白得变得拥挤忙碌,记忆的断简残篇纷至沓来。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竹笛。
“楚骁,你怎么了?”凤舞走上前来,拉了拉他的手,担心地看着他一脸的茫然和忧伤。
他却不说话,只是痴痴愣愣地站在夕阳中,痴痴愣愣、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断简残篇缝合起来,缝合成一幅完整的记忆。
她的眼中满是屈辱和羞愤,努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喷出了一口鲜血,晕了过去;她在他的怀中嘤嘤哭泣,因为一段难舍须舍的爱恋;她为他吹笛,安详而宁静;她任由他将她拥在怀中,温顺如鹿;她满眼的疼痛和绝望,苦苦地将他看定。
……
“你这人长相凶恶,面目阴冷,素日里定不是个乐善好施之人。这棵梅树也是近二百年的灵物。我将这桩善事让与你,让你也能结一段善缘。”她明眸闪亮,说得认真。
“楚骁,人不应当活在仇恨里。”她满眼的忧伤,切切地将他劝说。
“楚骁!对不起!不是云歌无法读懂你的苦,不是云歌心如磐石,不愿将你理解和慰藉,而是因为……”她满脸的泪水,满腹的心事。
“楚骁,云歌心中所愿之人怎会不是你?你是十多年前阳光明媚的青葱少年,也是今日仇深似海,看似冷漠无情的楚骁。云歌爱你,是因为看见了你的心,不仅是一座仇恨的火狱,更渴望着爱和温暖,而且能给予爱和温暖,更加能坚守、捍卫这份爱和温暖。在你的身上,云歌得到了那么多的爱和温暖。”她将他拥在怀中,说得温暖缠绵。
“你不是要看面纱下我的面容吗?放开我的手吧。”她绝望地揭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楚骁,别再为云歌心痛了,云歌不允许你再为她心痛心伤!”她的心轻轻地呼唤着,温柔地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灵魂。
……
那些流离散落的记忆终于一一回到了他的心中,他的眼中苦涩的泪水潸然而落,心阵阵绞痛。
“楚骁,你怎么了!”凤舞惊呼道,执起了他的手。
他竟然落泪了。她们相识相知数年,她一直当他作唯一的亲人,她自以为,他心中的苦,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明白。男儿有泪不轻弹。她一直相信,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见识过的最为坚强刚毅的男子,他的泪早在八年前的变故中便已流尽,早在那些被仇恨反复煎熬的日子里灼干。可今日,她竟然看见了他眼中苦涩的泪。
他推开她的手,仓皇转身,踉踉跄跄地走至湖畔,好容易才平复下心境。
“楚骁,发生了什么,连姐都不能说么?”她走到他的身后,幽幽地问。
“我都记起来了,关于云歌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他的言辞间平静无波,她却能听出很深的痛意。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道:“记起来了也好,既然云歌已经回来。”
“我怎么能那样残忍地伤害她,一次又一次!”
“她没有怪过你,否则,她就不会为你回头。”
“她不怪我,可我不能原谅自己。”
“她不会乐意看到,你这样为难自己。”
“姐,我很担心……”他转过身来,俊朗刚毅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我第一次感觉自己那样卑微无力,竟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力保护。姐,她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可她从不去说。所有的人都习惯于将苦难转化为仇恨,她却能将苦难变成救赎,她一心一意,只想救赎。楚骁何德何能,得她垂爱至此!
楚骁还有何面目再去见她?”
“楚骁,姐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明白她的心意吗?她心中有你,你便是她苦难的人生里唯一的救赎。就算为了她,你也应当善待自己,善待你们历经劫难才又重聚的这份爱情。”
“是啊,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他认真地说。
“你终于记得了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声后兀自响起,夕阳之中,一袭白衣的月珑突然现身。
“你怎么会来?可是云歌出了什么事?”他急急地迎上前去,心中是有不祥的预感。
“你终于想起来了么?”月珑凝视着他,眼中满是哀怜,“她已不再是龙体,所以,她借助龙体在你身上施加的灵力便不复存在。你又想起了她,想起了你们之间曾经的爱恨情仇。”
“她呢?她在哪里?”他颤声探询,是那样小心翼翼。
“她如今已身陷恶鬼狱中。”月珑的声音似很平静,却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痛悔。
“恶鬼狱?”他呆住了,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追问了吧,他只是急急地说:“你来找我,便一定是有办法。说吧,要怎么做,才能将她救出来!”
“你便这么肯定么?”月珑苦苦一笑,“地府之门已关,合我与龙灵之力,都无能为力,更何况你,区区一介凡人!”
他箭步上前,一把抓起了月珑的手臂,决绝地说道:“地府的入口在哪里?
或者,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进到恶鬼狱中。”
“楚骁!你疯啦!那是地府,生人莫近!”凤舞在一旁失声惊呼。
“她说得不错,你的想法很疯狂。”月珑冷冷地逼视着他的双眸,像是要直看入他的灵魂之中。
他却并未有丝毫妥协退让:“疯狂又如何,只要能救她!”
“你打算去寻她?可找到她又有何用?你们只能做一双过不了奈何桥,无法往生的孤魂野鬼罢了。永世不得解脱!”
“有我陪着她,我们便不再是孤魂野鬼!”
“你真的愿意?”月珑看着他,锋利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眼中燃起了希望。
“是!我对她伤害太多,欠她太多,我不能再辜负她了!”
“辜负?”他冷然道,“莫非,你只将她当作一桩必须偿还的情债?”
他摇头:“无论往事有多少的纠葛纷扰,今时今日,她是我生命唯一的意义!”
月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道:“那你随我来吧!”
“不要!楚骁!他们都是修仙之人,尚且无法将她解救,更何况你一介凡夫俗子!楚骁,你不能丢下姐!”凤舞紧张地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姐,你我虽情同姐弟,可云歌是我的生命啊!楚骁此生注定要与云歌相守,哪怕是在地府冥界之中!没有云歌,纵然能活着,楚骁此生都不会快乐!”
凤舞伤心地凝视着他,泪落如萤,终于放开了手,转过身去,是不想看他走出她的视线,是怕他从此便走出了她的生命,再不回还。
月珑拉着楚骁腾身而起,竟直入云层。腾云驾雾,绝非凡人可为。云歌虽然对他说过,月珑乃是被天界贬黜的神人,可楚骁并未想到,他的力量竟然强大至此。连月珑都无法救出云歌,自己又何德何能?他不禁心乱如麻。还不待他平息住心中的烦乱,月珑带着他,已落到了一片幽深的林子中。
在空中向下看去,这片树林浩如烟海,竟是一眼看不到尽头。到了地上,才发现,周遭雾气氤氲,身旁便是万丈悬崖,悬崖之下,云蒸霞蔚。
“这是什么地方?”楚骁不禁要问,“云歌在哪里?”话音未落,树林中白光一闪,一条小白龙已至眼前。“云歌!”他的眼睛一热,迎了上去。
白龙却将他避过,冷冷地说:“凡人,你弄错了,我不是云歌。我只是吸走了她的仙缘,让自己化身龙体。”
楚骁呆住了,却也只能相信。眼前白龙的声音绝非云歌的,而是一个粗哑的男声。他回头看向月珑:“云歌究竟在哪里。”
“我说了,她已身陷恶鬼狱。”
不待月珑说完,白龙急忙说道:“地府之门已关,三年之内,亡灵无法进入地府;而地府中的亡灵也无法往生。这是地君在集整个地府之力,要与我抗衡。我凭借强大的法力脱身而出,但云歌不行,因为,她只是凡胎肉身。我已去过天界,找过龙君。可龙君并不愿网开一面,他只说,云歌仍是鲜活的生命,地府没有容留她的权力,她可以凭借凡人之力,自己走出地府,但必须有人为她引路,而且是俗世凡人。”
不知云歌潜入地府的前因,楚骁对白龙的话似懂非懂,只是焦急地说:“你只要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样才能救出云歌!”
白龙从身上拔下了两枚鳞片,交与月珑。月珑用灵力将它们点燃,又拉过楚骁的手,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他的手心画符。楚骁只觉手心一热,那道符亮光一闪,骤然于手心消失,似已嵌入了血脉之中。
月珑指着燃烧的鳞片道:“我为你点了两盏佛莲灯,一盏指引你潜入地府,找到云儿;另一盏则留在这里,我们可以通过它看到地府中,你与云儿的状况。若是灯火燃尽,你们还不能返回。那么,你们便只能在恶鬼狱中做一对孤魂野鬼了。我还用神血在你身上做下记号。这样,你便能于地府之中看清那些来意不善的魂魄鬼怪,并且,驾驭云歌的银丝灵链,将他们击退。云儿已经不是龙体,只是柔弱的女流。所以,楚骁,一切都靠你了!”
楚骁认真地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