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幽幽地问:“你为何能如此肯定,你会爱上面纱下的云歌?”
“我已经在爱了。从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开始,这份爱便是无法止歇了。”他幽幽地诉说,“我真傻,是怕自己陷得太深,所以一直有所保留。可我还是陷进去了,无法自拔。云儿,告诉我,你的心在哪里?”
见她沉默不语,他怅然问道:“云儿,你在怪我,怪我那一掌,怪我对你说的那些绝情伤心的话?”
她摇头道:“没有。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知道你是为情势所迫。我不怪你!可是千羽,你为何不来。我让楚骁给你传话,会在客栈里等你三日。可你为何不来?”她终于忍不住要问。
他喟然长叹:“云儿,你知道,我根本无法脱身。那些日子,奶奶将我看得很紧。你知道,她有病,我不能让她太过伤心。”
她直觉得泪快落下来了,却仍旧努力地隐忍着。“千羽,你可知,那日我为何要去陆家庄园,要去龙灵堂?”她轻轻地说道,不待他问,她继续说道,“因为我想跟你长相厮守,想跟你不离不弃!千羽,无论这有多荒唐,你都要相信,因为我与龙灵有所约定,只要我心甘情愿为尘世中的某个人取下面纱,爱上尘世中的某个人,他便会随我哥返回天界。这样,我哥才会得到救赎,而我,也才能安心地留在尘世,与所爱之人相守。千羽,我已经决定,要为你取下面纱,要向龙灵践约。可那日……”她是心痛得说不下去了。
“云儿,对不起!”他执起了她的手,眼中蓄满了泪水,“我不知道个中复杂的因由。云儿,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略略平复了心境,抬眼定定地看他,眼中仍旧有着温柔缠绵的爱恋。
“千羽,我不怪你。可我们又该如何相守下去?你的哥哥不答应,你的奶奶也不答应啊!”
“云儿,你可知我为何要托人带信给你,让你来见我?”他的眼中闪烁起热切的火焰,那样温暖迷人,“因为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而且安排妥当一切。云儿,我可以让我们正大光明地长相厮守,可以让你堂堂正正地为陆家和我奶奶接受了!”
她那样茫然地看着他,认真地问:“是什么办法?”
“王城边上的山里有一户家底殷实的李姓人家,只有老两口,靠采药为生,膝下有一女,与你年龄相仿,前两日不幸落水身亡。云儿,我已经和李家人协商妥当,你可以代替李家姑娘住到他们家中,认他们为父母。他们虽是寻常人家,可身家清白。我奶奶如今已不想什么门当户对了,一心只想我和我哥早日成婚,为陆家添得一男半女。我也对她说得清楚,此生,除了你,谁也不要。她已经同意,只要你放弃修仙,放弃对湖底地宫的探寻;只要你肯做身家清白的李家小姐,她会接受你!”
云歌默默地看着陆千羽,看他那样热切地描绘着他们的未来,心中却都是悲哀。千羽,这便是你所谓的“好办法”吗?云歌要将你爱恋,却是不能用自己本来的身份吗?原来,云歌在你眼中,便是这样的卑微!
“可是千羽,我是云歌,不是什么李家小姐。”她苦苦地说道。
“可只有那样,奶奶才可能接受你!”他急道。
“千羽,你知道吗,这样做其实谁都骗不了,只能欺骗我们自己的心灵。”
她忍心将他的希望打碎,“我是云歌,是那个生来便被父母遗弃于雪地中,没有家的孤儿。我唯一的亲人便是月珑哥。千羽,这就是我的身份,是我本来的面目,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而且,就算我能放弃修仙,我也不会放弃寻找龙灵,替我哥寻求救赎之道。千羽,我做不到将我哥舍弃!”
他呆住了。他何尝不明白,如果他们的爱甚至无法承载彼此的本来面目,那么,这份爱便是真的不值一提了。可他太爱她,太想与她携手风雨人生,便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她得到。却是忽略了,她是否能接受这样一种苦心的安排。
“云儿,我可以答应你,等你嫁入陆家之后,等奶奶仙游之后,你便能做回云歌。而且,你要找龙灵,还是要找别的什么人,都任由你去做。云儿,你是云歌,你此生都是云歌,不会改变!”他仍试图挽回,见她满眼的悲哀,他无措地想了一想,又道,“或者云儿,你且留在艳月楼等我。我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别说了,千羽!你应当是那个没有任何机谋算计而单纯明朗的谦谦公子,只是温暖而心无城府地微笑着。这样,你才是云歌心中所恋之人。”
“云儿,是我做错了么?”他苦苦追问。
“不是你错了,是老天错了。他原就不该让我们相逢相识!”她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这世上总有一位姑娘值得你爱怜,能给你幸福,可她,不是云歌!”
她终于明白了陆天麒和凤舞的话。他们彼此并不适合,他没有足够的坚强可以坚守、捍卫他们的爱情。
“楚骁?”他读懂了她的话中不可挽回的悲哀,试探着,“你已经爱上楚骁了吗?”
她摇头,一字一顿地说:“不要提他,不相干的。他只是一个朋友。”她幽幽一叹,已是身心俱疲,心中空落落的,都是失望。她来,是带着喜悦的希望,如今,却都是悲哀。
他那样的无奈,是终于看清了她的坚持。他没有再看她,而是看向了很远的地方,眼中痛色很深。
“云儿,你可知,我一直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可我一直没有勇气。我比不得楚骁,他没有亲人,没有家庭,可以无所顾忌,敢作敢为。可我不行,我不得不在乎家人,不得不在乎我的家族所给予我的一切。”他深深一叹,继续说道,“你所知道的陆家,是曾经龙族人王的侍卫,担负着守卫人王陵寝的责任。可你不知道,陆家还是一个秘密的组织,专事一些、一些……”
“千羽,若是不能说,便不要说,我能理解。”她心中不忍,不愿看他如此为难。
“可我应该告诉你。陆家还经营着一个秘密的江湖组织,叫天门宗,专事收人钱财,取人性命的营生。”他定定地看着她,说得十分痛苦,“陆家做着这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所以,我对家族之事毫不关心,而且厌恶异常。我只想做一个闲散公子。”他轻叹一声,又道,“云儿,你不知道,陆家的当家人可不是我哥,而是我奶奶。她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若不是因为她,我哥只怕早就和凤姐双宿双栖了。据说我爷爷当年风流浪荡,到处狎妓寻欢,伤透了奶奶的心。所以,奶奶是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我哥迎凤姐过门,哪怕是做妾室。我哥虽然爱凤姐至深,却也不敢违了奶奶的心意,只是,直到今日他都未曾娶妻。
这是他唯一不能妥协的坚持。奶奶于是日日逼迫我早成家室,将各种各样的女人推至我的眼前。可我遇到了你。云儿,我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你,遇到和我哥一样的难题。尽管你和凤姐不同,可你来历不明,还觊觎着湖底陵寝中的秘密。奶奶绝对不会答应的!我不想奶奶用你的生命来要挟我,就像她用凤姐的生命来要挟我哥一样。云儿,我的无奈,你可明白?”
他的无奈,她自然都明白,正如凤舞所说,他和他哥是同样的人,他们的身上背负着家族的责任和名誉。与整个家族比起来,他们的爱许是微不足道的。可也正如凤舞所说,那都是借口!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爱和坚持的借口。爱不容易;面对阻挠,仍然一意孤行地去爱、去坚持,更加不易!
“或许,云儿,我们远走高飞!云儿,让我带你走!”他突然情绪激昂地说道。
“可以吗?千羽,你好好想想,你真的能够舍弃你哥、你奶奶、你的生活,带我远走高飞?”她如水的目光深深地看向他,直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是的,他不能,他不敢想像,自己若是走了,家中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年迈的奶奶会是怎样的伤心绝望。
她幽幽一叹,不想看他如此为难痛苦,轻轻地说道:“千羽,纵然你可以,云歌也不会随你走。云歌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
他沉默着,已是无话可说。
她站起身来,撑起骨伞。
原来,骨伞真的无法撑出三十六重华丽的人间恩爱。爱恨情仇,那都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云儿,你要走了吗?”他拉住了她的衣袖,仰首看她,满眼的哀愁。
“千羽,对不起!你哥应当告诉你了,云歌是修仙之人,原不该对红尘俗世有所贪恋。往后,我们各安天命吧!”
她回到艳月楼时,浑身都已湿透,是那样失魂落魄的神气。
楚骁守在她的屋外,是在将她等待。他细细地打量她,皱起了眉头:“你哭了?怎么又哭了?”见她紧抿嘴唇不说话,他拉过她的手,颇为恼恨地说道,“我知道你去找千羽。原本想拦你,可还是让你去了。如今看来,是真该拦着你。让你恨我,也比让你终日对着我哭好!”
“你的手很凉。快进屋吧,这里很冷。你的伤还未痊愈呢。”她是想岔开话题。
“发生了什么?千羽对你说了什么?你为何如此伤心?”他却是不依不饶。
“我们已经结束了,再无相守的可能!”她再也忍不住,哭得那样伤心无助。
他是忍不住要将她心疼、爱怜。他第一次,那样温柔深情地将她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脊,是想要给她些许的温暖和慰藉。
良久,她才止住悲伤的哭泣,离开他温暖有力的怀抱,抬起头来。他的衣襟已留下她的一大片泪渍。
“好了,我已经把他放下了。如今,他在这里。”她轻抚着他衣襟上的泪渍,“我对他的感情都在这里了。楚骁,快去把衣服洗干净了。以后,再也没有他!”
“傻丫头,你真的放下了吗?心里真的没有他了吗?”他深黑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她,问得很认真。见她决绝地点头,他执起了她的手,说道:“还记得我那日对你说的话吗?我是真的爱上了你。云歌!云歌!这些日子,我一直不再提,是因为知道你放不下千羽。如今,你答应我,从此让我来照顾你,来守护你,好吗?”
她那样茫然地收起眼泪,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才道:“放过我吧,楚骁!我的生活已经够乱了,不要再来添乱,好不好!”
他怔得一怔,心疼地说道:“我只是在添乱吗?云歌,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
“我明白!”她凄然道,“可你明白我的心意吗?我原是修仙之人,不该有红尘俗念。可龙灵诱惑了我,与我订下约定,让我以为我能爱。我是真的以为我爱上了千羽。我已经背叛了自己最初的信念。如今,我哥不要我了,我也无法与千羽携手共赴红尘。楚骁,你明不明白,我的生活别无选择,我必须回到原来的信念中,继续做一个修仙之人,这样,我或许能将我哥挽回!”
“怎么会是别无选择?”他苦苦地看着她,苦苦地劝,“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就算整个世界都将你遗弃了,我不会!我不允许你再做修仙之人,不允许你要去做什么天女,那不是一个女人应得的幸福!云歌,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只要我们彼此爱恋!”
为何做一个修仙之人,做天女,不是女人应得的幸福?她默然怀想,月珑说过,天界之人可以青春永驻,可以长生不死。可是,年年碧海,岁岁青天,夜夜尘心醉。孑然一身,独自行走于烟火人间的天神月珑是孤独的;可那个于浩瀚天庭,淡泊度日的月珑就不孤独了吗?所以,人生苦短,天人怨长。所以,天女初月才会日日于层云之巅放牧群星,思凡。
“在想什么?”楚骁那样紧张地凝视着她,深邃的眼中写满担忧,让她不禁心动。
“在想我哥。”她幽幽一叹,“你还记得那首《红尘累》吗?‘灵山远,暮色催人回。年年碧海,岁岁青天,夜夜尘心醉。千年行役憔悴损,为谁红尘累?’楚骁,这个世界上,最苦的人,应当是我哥。”
“你又在盘算什么?”他为她言辞中那些他无法掌握的情绪心神不宁。
“我只是在想,无论我的选择为何,我都应当帮我哥返回天界。”
“你也要明白,无论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会尽一切可能,将你留在我身边!”
那日晚些时候,云歌托人将当初千羽赠给自己的画像送还给他。她心里明白,她此生都无法还他一个画中人,因为,她其实并非他的画中人。
第十九章 盟 山
那日清晨,云歌去了树林。
“树妖,多谢你的灵根。你还好吧?”
“很好。少了那点灵根伤不了我。”树妖笑道。
“也能损耗你近百年的修持。”
“那不算什么。若不是天女当初为我接好灵根,我如今已成枯木一堆了。
天女,又发生了什么?你似乎心事重重。”
“树妖,我的灵力减损得厉害。那日湖中斗法之后,更是如此。”
“你在爱了吗?”
“爱?”她茫然地问,“怎么会?我已经打算放弃。龙灵也放弃了,他甚至
不会再来见我了吧。”
“你纵然不是天女,也是修仙之人,若不是因为爱,灵力怎会消减?”
她默然不语,离开了树林。
艳月楼中,自己的屋子里好生热闹。几名小厮在凤舞的指挥下,正将一
张仅够一人躺卧的椅榻搬进屋子,靠墙放好。几名小丫鬟又拿着崭新的褥
子、锦被走了进去,开始铺整那张椅榻。
“凤姐,这是做什么?”云歌好生惊异。
“云姑娘,你回来啦!”凤舞热情地拉起了她的手,拉她坐下,“想请姑娘
帮个忙呢。”
“帮忙?”她满腹狐疑。
“我是艳月楼的妈妈,应酬很多。可楚骁如今在我房中养伤,诸多不便,
云姑娘应当明白。”凤舞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地捕捉着云歌每一丝表情的变
化,见她只是一味的茫然,于是继续说道,“我和楚骁商量了一番,想让他搬了
过来,住进你的屋子。”
“那我住哪里?”她仍旧不解。
“还不是住这里。他伤还未好,这样,你照顾他也方便些。”
“你的意思是,要我与他同居一室?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做,未免太荒唐
了!”她大声抗议道,“把东西搬出去!我绝不同意!”她好生气恼。她与千羽
虽已了断,可她从未向他应承过什么。就算她肯接受他的感情,也不可能答
应与他同室而居。她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何行事从来都不会
为他人着想。她眼中冒火,径直走向椅榻,将上面刚刚铺整好的床单、被褥一
把抱起,奋力扔到了门外。
凤舞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急忙遣退了小厮和丫鬟,拉住她,认真
地说:“云姑娘,你原非俗世中人,哪来的这些俗世愚见?他住在我房中,也没
见你说那是荒唐呀?为何就不能搬到你的房中来?这里本来就是青楼艺馆,
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会在背后嚼舌根!”
“凤姐,云歌不是青楼女子!”她看着她,冷冷地说道。
凤舞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却是隐忍着。这都是楚骁的意思,他是想多
一些时间能和云歌呆在一起。而她并不想拂了他的意。她了解他,知道他的
心有多苦,知道爱对他来说有多不易。
“凤姐,你还是让人把椅榻搬出去吧!”
凤舞按捺不住,冷冷地说道:“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