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旃冷冷道:“老子是害怕你没命回来。仙鬼门可说是天陆最诡秘的一个门派,鬼先生百年前已与老夫并称当世十大魔道高手,一身奇门遁甲的妖术不在苏真之下。更麻烦的是,他是当今使毒第一大家,散仙见了也头疼三分。
“你别以为自己如今参悟了大乘境界就如何了得,大漠此行,十有八九要把小命搭上,却也救不回你的心上人。”
丁原漠然道:“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干系。”
在说出这话时,他的心底却是一片茫然。
听着彩儿的报讯,丁原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赶到大漠中,从鬼先生的手中救回姬雪雁,前一刻的冷漠与克制早就不翼而飞。
纵然他可以参悟天道,纵然他的心如死水,但在这瞬间已清楚的醒悟到,自己终究无法抹去雪儿的影子。
苏芷玉说得对,如果先前没有拦下彩儿,如果彩儿在草庐中见不着自己又匆匆离去,他必定会悔恨一辈子。
此刻他的心中,对姬雪雁的恨也好、怒也好,尽皆荡然无存,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呼喊:“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苏芷玉静静的在身旁凝望着他,芳心中早猜知丁原的心思,却什么也没说。
年旃不以为然的回答道:“你这话就留着骗自己玩吧。说不得,老子为了自己的肉身也须陪你去走一遭。嘿嘿,已有一百多年没见那老鬼,正可试试他的天贝珈蓝现今有了几分火候?”
丁原摇头道:“不必了,老鬼头。你乘这几日工夫,设法去搜寻三腿金蟾,大漠又非阎罗殿,丁某能去得,自然也能毫毛不少的回来。”
苏芷玉明白丁原生性孤傲,从不愿为己之事牵累他人。而年旃越是将鬼冢之行说得凶险,他更是不会让别人同行。
可话虽如此,苏芷玉也无法坐视不理,令丁原孤身犯险,于是依然提议道:“丁哥哥,便让玉儿同你前往吧,或许也可帮你破解去鬼先生的奇门遁甲之术。”
丁原一怔,他现下已然明了苏芷玉对着自己的一往情深,焉能再答应她为了自己再深入大漠,冒着生死之险去解救姬雪雁?如此一来,自己却将玉儿置于何处?
他摇了摇头,说道:“玉儿,你还是与彩儿去拜见安阁主吧,这里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苏芷玉思忖道:“丁哥哥这么说,自然是为了顾念我的感受。可这么一来,他孤身一人为姬姐姐涉险,又怎能教人放心?”她的心中又甜又酸,却努力以笑容掩饰道:“芷玉今天才答应过丁哥哥,要陪着你一起将姬姐姐找回来,怎能刚说出口便食言?”
丁原心中感动,凝视着苏芷玉真诚温柔的明眸,再说不出话来,只好问道:“那安阁主那边你又如何安排?”
苏芷玉胸有成竹道:“就请彩儿辛苦一回,将芷玉的行踪捎给安师叔。想来她老人家开明大度,必不会因此责难芷玉。”
彩儿闻言小声说道:“丁原,彩儿也想一起去救小姐。”
年旃怒道:“你休想,就乖乖留在这里陪老子,看我后头几天如何调教你。”
彩儿哀号道:“不要啊,丁原,我不要跟这待在铁轮子里的老怪物一起!”
丁原安慰道:“彩儿,老鬼头不过是吓唬着你玩。你这就去找安阁主报信,然后与老鬼头回草庐等我回来。”
彩儿飞出丁原手心,说道:“丁原,你可一定要将小姐救出来啊。那老怪物说要将小姐铸成血鼎炼化,去晚了,小姐可就没命了。”
年旃道:“既然知道时间紧迫,你还在这里啰嗦什么,快带老子去那密林。哼,说不准运气好,老子也能争着一枚三叶奇葩。”
彩儿勃然变色道:“你、你也跟彩儿去找安阁主?”
年旃悠然道:“安孜晴老子是不想见的,她必定也没兴趣多瞧老子一眼。不过,我若不跟去,你偷偷溜了,老子后面几天却找谁去玩?”
彩儿一脸苦相,又不敢违拗,惟有认命,引着年旃朝着原路返回。
苏芷玉目送年旃与彩儿的身影消失不见,转眸向丁原嫣然浅笑道:“丁哥哥,事不宜迟,咱们赶紧上路吧!那鬼冢的具体所在,连天一阁的记载中都语焉不详,我们到了大漠还须费番心思找寻。”
丁原却没有动,注视着姬雪雁徐徐道:“玉儿,你该知道她与我之间的往事,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你更该明白我对大漠之行其实毫无把握。
“就是这样,你还要跟我去么?”
苏芷玉脸上的微笑淡去,柔和平静的眼神回望着丁原,幽幽道:“丁哥哥,有你这一句话,玉儿已经足够。
“正因为玉儿懂得姬姐姐在你心中的重要,所以更要与你一起将她解救出来。他日芷玉回归南海,也再无遗憾跟牵挂。”
说罢,盈雪仙剑清响而起,苏芷玉手掐剑诀微笑道:“快走吧,丁哥哥!”飘然御剑朝着北面飞去。
丁原楞了片刻,祭起雪原仙剑追着苏芷玉的背影,化作一道光华,隐入云梦大泽高空厚重的云层里。
两人的修为均是今非昔比,可从天陆南方的云梦大泽辗转至极北大漠,何啻迢迢万里?丁原心悬姬雪雁安危,惟恐去晚一步,铸成终生之恨,路上不敢稍有停歇。
饶是这样,两人也御剑飞驰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才进入了北地大漠。
鬼仙门乃天陆北方大漠里的第一大派,但千年以来,派中弟子行事皆甚为隐秘,从不曾暴露老巢所在。
只是在零星传闻中,隐约晓得鬼仙门的所在,乃是筑于沙漠地底的一处古代王公陵墓,对外称之为“鬼冢”。
依照着鬼仙门弟子出没的规律与频率,又大约可知,鬼冢应在大漠西南的“藏红泊”一带。除此之外,也只有当世极少几人确切清楚它的位置。
但既然晓得其外表应是座庞大的王公陵墓,也总好过大海捞针。要不然,丁原与苏芷玉真要掘地三尺才成了。
丁原与苏芷玉接连走访了一天,询问遍藏红泊周边的住民与路经的商旅,结果一无所获。
原来一千多年前,藏红泊附近曾有一庞大的沙漠之国,兴盛一时,势力直达天陆的汉州一带。
在其存在的四百多年里,无数的王公贵族尽皆于生前修建了地下陵墓,大则占地上千亩,小的也有数亩,粗粗估计直不下千座。
由于藏红泊曾是故都所在,故而这些陵墓也大多集中在此左右。随着大漠之国的衰亡,岁月的涤荡,许多陵墓都已不可考。
要是丁原与苏芷玉想把这上千地下陵墓一一访遍,姑且不说会否有漏网之鱼,时间上也极不现实。
到得这日傍晚,两人问遍一处方圆数十里的绿洲,依然毫无头绪。可彼此俱都微感疲倦,才发现已经两天两夜未曾有片刻的休息。
苏芷玉看了看天色道:“丁哥哥,乘着太阳还未下山,我们再朝西面行上一段,据说那里王公陵墓最为密集,若是能遇到一二知情人,说不准今晚就能救到姬姐姐。”
丁原何尝不是心急如焚,直恨不得立刻找到鬼冢,仗着雪原仙剑杀个七进七出,将那鬼先生碾成肉末。
可他一瞧苏芷玉稍嫌苍白的面色,和已被大漠风沙吹得尘灰如霜的衣裳,摇头道:“玉儿,我们还是就在这儿歇上一宿。现在这个样子,即便找到鬼冢的下落,你我的功力恐怕都先要折掉三成。等养精蓄锐一晚,明天我们再往西去。
“好在,鬼先生要将雪儿凝血铸鼎,绝非一两日之功。何况,他带着雪儿回返多有不便,也许如今仍在路上。”
苏芷玉明白,依照丁原性子,没有救出姬雪雁前,他纵然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也绝不会罢手。如今丁原提出休息,自然是为顾惜自己,宁可受着姬雪雁生死未卜的煎熬,也不愿累垮了她。
她心头温暖,强打精神微笑道:“丁哥哥,我不累。
若是找不到鬼仙门的所在,玉儿也无心打坐歇息。
“要不,我们再找上三个时辰,等到半夜旁人也都睡了,我们找个地方静修半夜,恢复精神也是不迟。”
丁原见她执意如此,只好颔首道:“也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御风而起,向西飞驰,离着地面也不过十多丈的距离。
此刻暮色低垂,脚下黄沙浩瀚,一直延伸到天际的尽头,沙丘起伏,在风中卷起黄色的尘烟,一轮浑圆的红日冉冉落下,把万丈余晖洒照在浩荡无边的大漠之上。
出了绿洲十数里,周围再无人家,满目是一片黄金海洋,除了偶尔掠过天空的飞禽,难得再见到其他的生灵。
一路上,倒是不时能够见着被流沙覆盖的皑皑牲畜白骨,上面爬着不知名的虫子,尽情享用着它们的晚餐。
虽是黄昏,风里却仍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脚下的黄沙里,更是散发出白天积蓄的庞大热浪,令两人如坠铜炉。
幸好丁原与苏芷玉均负着上乘的仙家修为,足够从容应对。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左右,丁原忽然“咦”了一声,定住身形,目光炯炯朝着前方一座高耸的沙丘后望去。
苏芷玉停在他身旁,轻蹙眉头道:“丁哥哥,我们好像是要碰到了当地人所说的沙暴。”
果然,刚才还晴朗的天空蓦然变色,一股黑色的巨大烟尘从沙丘后呼啸而来,数里的距离,不过只在一眨眼中就已掠过。
风骤然变紧,吹得脚下细沙飘扬肆虐,眼前的光线很快就变得灰暗阴沉。
天边的落日与晚霞,在铺天盖地的烟尘中消隐,狂吼的风卷裹着流沙,宛如洪水猛兽,疯狂吞噬着行进道路上的一切,似乎要将整个天地笼罩在它恐怖的淫威中。
放眼望去,对面的沙暴咆哮汹涌,挂着呼呼的风声,漫无边际,很快就到了两人的跟前。
苏芷玉说道:“丁哥哥,我们朝上飞些,先避一避吧。”
丁原微笑道:“不错,咱们犯不着跟它较劲。”
他的话刚说出口,突然依稀听见风中传来哭号呼喊的声音,似是沙丘背面有人落难。
丁原立即道:“玉儿,你先躲一躲,我到前边看看。”说着全身真气鼓胀,迫开迎面扑来的风沙,向着沙丘飞驰。
苏芷玉岂肯扔下丁原,朱唇念动真言,祭起天心灯护住二人,齐齐越过沙丘。
只见脚下不远,有一支六十多匹骆驼组成的百多人商队,正被围困在沙暴中,滚动澎湃的风沙,毫不留情的涌上,弹指已将他们的身躯掩埋了大半。若非有那些骆驼筑起的护墙缓冲,恐怕就这一会工夫,所有人都已埋身黄沙深处。
丁原与苏芷玉见形势危急,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双双飘落在商队当中。
天心灯尽管厉害,奈何商队人数实在众多,红光笼罩的范围也不过其中部分而已。
当下丁原心念急转,抱元守一,体内三股旷世心法合铸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气”喷薄而出,在体外幻化作一团白色亮丽光华,迅速朝着四周潮水一般蔓延。
只刹那之间,方圆十多丈里的百余旅人,尽皆笼罩在蒙蒙白光里,至于暴露在风沙中的那些牲口,却是管不得了。
在那白色光幕外,漫天的沙粒与怒号的狂风,疯狂的撞击着丁原以体内先天真气筑成的壁垒,直打得光雾晃动,丝丝有声,但里面的人却安然无恙,纷纷挣扎着从沙里爬出,无数欣喜的面孔、感激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在丁原与苏芷玉的身上。
苏芷玉收了天心灯,安抚那些旅人几句,让他们各自安静坐下后,正要出手相助丁原,却突然有一妇女从人群里跳将起来,惊惶叫道:“小黑,我的小黑呢?”
人群一阵骚动,妇人又喊了几声,仍不见孩子的回答,声音里已含着绝望的哭腔。
苏芷玉见状,走到妇人身前,柔声宽慰道:“大嫂,你别着急,好好想想他可能会在哪里?”
妇人稍稍定神,猛的朝外奔去,口中大声叫嚷道:“小黑,小黑,你在哪儿?”她一头撞在白光上,软软的毫不着力,人却被弹了回来。
苏芷玉赶紧搀扶住她,妇人回头涕泪横流道:“这孩子一定还在外面,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说着挣脱苏芷玉,双手拼命敲打丁原筑起的光幕。
可这道壁垒乃仙家真气凝铸,连凡间兵刃都刺它不破,况且是一个妇人?那些同伴面面相觑,露出同情怜悯之色,外面天昏暗地,连景物都看不清楚,别说不能出去,就是冲出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失踪的孩子?
那妇人回过身来,一把拽住苏芷玉哀求道:“这位神仙,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就这一根独苗啊。要是他死了,我以后怎么有脸去地下见孩子他爹?”双膝一软,竟给苏芷玉跪下。
众人见状也纷纷出言哀求,皆明白眼前这两位从天而降搭救他们的神仙,是唯一的指望。
苏芷玉看了眼丁原,见他双目微阖进入空明境界,全身光华鼓荡,尚未现出不支的征兆,于是扶起妇人道:“大嫂,你千万别这样,我这就替你将孩子找回来。”
她身形一纵出了光幕,水色的娇影很快隐没在滔天的沙暴中。那妇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外面,可哪里还能看到苏芷玉的踪影?
丁原尽管闭着双目,可光雾中的动静莫能逃脱他心头灵觉。
苏芷玉飞身而出,他并不十分担心,沙暴虽然可怕,但对于如她那样修为已臻忘情境界的高手而言,也难以伤她分毫。
但一炷香后,苏芷玉却仍然没有回来,外面的沙暴越来越大,直要把整个天地都一口吞没进去。
他的功力与心神皆凝聚在抵抗沙暴的光墙上,无力再把灵觉延伸到外围探测苏芷玉的踪迹,不觉有些担心起来。
他自然可以收了真气,去找苏芷玉,但那百多旅人势必无法幸存,故此只能强按着心中焦虑,苦苦支撑。
这凝气为光乃仙家上乘绝学,着实耗费真元。若是三、五人也就罢了,偏偏丁原必须撑起十多丈方圆护持住百多人,饶是他修为已达通天化境,终究还是血肉之躯,时间一长,亦开始有了心浮气促之感。
这也就是丁原,换作旁人,莫说根本不可能以自身真气保护住这百多人,即便能够,恐怕也难以支撑过片刻的工夫。
丁原头顶隐隐开始冒起青色烟雾,白光在不知不觉里朝后收缩,躲在外圈的人赶紧向里挪动,里面的空间越加显得狭小。
他感觉到周围人们重新出现的惊恐情绪,耳听到那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喊,暗自思量道:“这风沙不晓得还要多久才能平息,可恨我的真元耗损得已越来越快,倘若玉儿再不及时赶回来,这里人的只怕难以保全。”
一想到苏芷玉,丁原的焦灼之情更甚,灵台也无力再保持空明之境,心中忐忑不安,不断想到种种可能的意外,体外光影的浮动显得更加剧烈。
他不由想道:“可惜玉儿的天心灯无法护住这么多人,否则我也可省力许多。我身上的法宝虽然也有不少,但似乎没有一样能够在眼前派上用场,要是也能有如天心灯一般的宝物,将那风沙迫退在十丈开外便就好了。”
丁原的这念头刚一起,袖口中蓦地一动,飞出一支黑色旗幡,倏忽变大,在他头顶呼啦一声舒展开来。
丁原一怔,须知大凡仙家法宝俱乃通灵之物,可也需要主人以真言意念催动。自己刚才不过是在遗憾没有一宝可助自己屏退风沙,这玄天旗居然自动飞了出来,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伏魔八宝之于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近似主仆关系,彼此一脉相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