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娜!”
“你、还、记……”这几个字被哽住了。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树林中缓步而出,是“绝情箭”米拉娜,以青巾裹面的米拉娜只露出一对炯炯的精灵眼睛,在漆黑的树林中彷佛是夜里闪烁的两盏星光,独眼很快就从这无可替代的眼神里认出他来。这时,夜雾中的米拉娜每踏近亭台一步就唤回独眼更深一层的记忆,他想起了离开绿城前的那最后一个夜晚……
“你都还记得吗?”
“……”独眼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为什么还记得?通通忘了该多好……”米拉娜低下头若有所思。
“米拉娜。”独眼将手搭在米拉娜的肩上,却被他轻轻地推开,米拉娜转过身去,肩头微微抽动着。
“你哭了。”独眼厚实的双手向前握住米拉娜的肩膀。
“我杀了你!你知道吗!我杀了你!”米拉娜再也控制不住盈眶的泪水,决堤似的哭了起来。
“我居然杀了你!呜呜……我简直不敢相信,呜呜……”米拉娜回身拥进独眼的胸膛,一拳又一拳击打在那失去温度的躯体上。
“米拉娜让我再看看你……”独眼扶起米拉娜深埋在胸膛的脸庞,解开缠绕在他脸上的青巾。
“不要!”米拉娜回过神来急忙向后跳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缕包缠的青巾从肩头滑落后露出一张残破的脸孔,左脸颊自嘴角以后被削掉了一大片,连精灵耳朵都不见了,留下一块深棕色的疤痕。
“这……”独眼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
“啊!”米拉娜受不了如此的打击,大叫一声瘫软在地上昏了过去。
圣御林·昆在被逐出树墙之后想与亚兰见面就越来越难了,撤退后这段停留在绿城的时间都是靠米拉娜从中连系,刚开始是留下紫色方巾,几次失败之后米拉娜干脆就留下来与圣御林·昆讨论如何克服会面的困难,有时候一连十几天见不到亚兰,米拉娜还会以朋友的姿态出言安慰圣御林·昆,在这段日子里他们都没有发觉两人之间的情愫已悄悄发酵了,直到最后一夜。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当圣御林·昆在最后一夜说出这句话时,米拉娜整个人若有所失地愣在当场,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终于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在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把”与亚兰相见”当做是一件共同努力的目标,一起为了失败而沮丧,为了成功而欢笑,无形中培养出一股真正休戚与共的感情。
太迟了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这一夜是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
全万箭森林的精灵都知道,“绝情箭”米拉娜最恨移情别恋的负心人,她肩上的弓与箭审判了无数的感情骗子,但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爱上了一个她眼中的负心人,而且圣御林·昆背叛的又是她日夜相随的公主,这更是让米拉娜无法忍受。所以,圣御林·昆最后死在她的绝情箭下,终是意料中事。
但,米拉娜内心的挣扎,这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一个人都没有。
这段情感的蕴酿是如此隐密,以至于爆发出来后令人不知所措,那夜过后米拉娜的自责就越来越深。
亚兰当然不知道当夜在米拉娜与圣御林·昆之间发生什么事,但是米拉娜在每日面对亚兰的时候却不能若无其事,她暗地里替亚兰不平而仇视圣御林·昆,可是当她独处时又必须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
何谓忠诚?何谓背叛?这个问题发生在感情的世界里远较任何一个国度都要复杂得多,即使冷酷如米拉娜,亦是无法在此纠结中敲下判决的法槌。
那一夜过后米拉娜心里一直在想:自己该是选择忠于公主亚兰,背叛自己的情感去惩罚圣御林·昆的负心,还是要选择欺瞒公主,让这份爱继续留存在心中?过去的米拉娜不能容忍负心人,欺诈的,虚伪的男子,绝情箭肯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但那毕竟是置身事外所做的判决。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亲临感情世界里忠与叛,她也不曾理解到,竟有负心人不是欺瞒者,而是另一次的真实,绝情箭到底该如何面对?
圣御林·昆与亚兰这一路走来米拉娜是最清楚的旁观者,在沉思湖畔的每一声欢笑与每一滴眼泪都是那么刻骨铭心,米拉娜毫无理由去怀疑圣御林·昆对亚兰的一片真情,她甚至认为这将是一场撼动天地的伟大爱情,因而挺身相助,可是到头来却以移情别恋收场,米拉娜迷惘了,究竟什么是爱情?
在圣御林·昆离开之后,米拉娜的内心不断地在忠诚与背叛之间,在真爱与虚假之间挣扎。当夜她选择了爱,随后因对圣御林·昆不忠的忿恨,对公主亚兰的愧疚,于是又选择了惩罚,但等到冰之箭出手的一刹那又后悔了。
今夜,在沉思湖畔,米拉娜醒过来了,她让自己放下长久以来的爱恨煎熬,与独眼并肩坐在亭台的栏杆,两个人对着月色下的沉思湖没有甜言蜜语,反倒是回忆起绞死松的情况。
“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十七个人围攻你一人,五个精灵战士,三个秃头僧,两个半精灵,其他的是你们人类,不过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一个个倒下了。”
米拉娜回想起那天从正午打到傍晚,圣御林·昆在绞死松下狂舞巨斧血战十七名由各族菁英所组成的刺客,一幕幕血肉飞溅的场面历历在目,发狂的吼声彷佛还在米拉娜的耳边回响着。
“真的?我有能耐以一敌十七吗?”
“应该还不只这个能耐吧,我看你的背部似乎受伤了,施展不开的感觉。”
“背部?”
独眼与米拉娜这时候都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前一天圣御林·昆的护心甲被动过手脚,背部的扣环被换上具有利刃的抓钩,深深地嵌入圣御林·昆背部的肌肉里,让他无法尽全力作战。现在已经化为僵尸的独眼,背上并无痛觉,自然也想不透这当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圣御林·昆为何要到绞死松高地?”
“这点我也不清楚,我是到最后一刻才加入的。”
“是谁连络你的?”
“古尔沙沙。”
“果然是那个家伙。”
半精灵商人古尔沙沙正是纠集这群刺客的连络人。光荣十字会里强力主战的圣御林·昆平时四处树敌,任何人要在各族中寻找刺杀他的刺客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要同时聚集十七人,又要做得不露痕迹,除了古尔沙沙,整个大陆上找不到第二个有此手腕的人了,因为身为商会会长的古尔沙沙拥有灵活的交际管道,在良心市场,在光荣十字会,在万箭森林,甚至于在远方的东山国都有畅通无阻的人脉,他手中有最完整的资讯与最充足的资源来进行这一次的阴谋。
“这群刺客里还有谁?”
“除了那五名精灵战士之外,场上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到场的人看起来彼此也都不熟悉。那五名精灵战士都是大地之门的人,想必帕德威尔一定知情。”
“有光荣十字会的人吗?”
精灵族要杀圣御林·昆,良心市场的人要杀圣御林·昆,这些人的动机独眼都可以明了,已化为僵尸的他现在站的角度和以往不同了,他可以谅解这些刺客拼死要杀圣御林·昆的心情,但是光荣十字会的人不该参与刺杀自己王子的阴谋,这一点独眼无法接受。尤其是他一再听到圣骑士·修要强夺王位的传闻,更是让独眼下定决心要把真相挖掘出来。不过,米拉娜能帮忙的显然很有限。
“不清楚,有几个看样子是佣兵,但有两名人类战士他们身上穿的显然都是全新制作的精钢盔甲,上面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图腾,而且是戴着全罩式头盔,我猜他们可能是光荣十字会的人,怕被认出身份才做此装备。”
“嗯,全新的精钢盔甲跟全罩式头盔……”
提到精钢盔甲与全罩式头盔独眼马上想起一个人,独眼也知道,不能以此来认定这两人的身份,只是大陆上能够穿戴得起,也愿意这样穿戴装备的人并不多,因为穿着厚重盔甲作战并非上策,像最强悍的御林军都是如同独眼一样,只穿戴一件护心甲。若先不论它盔甲上的图腾,照常理来说,只有光荣十字会的战士与骑士们才会穿戴这样子的装备。
“这些铁甲真的有几分作用,我看你巨斧砍进关节几次都还不能将它劈开,这两名铁甲战士就靠着一身的护具撑到最后,虽然到后来还是被劈开了。”米拉娜努力地去形容当天的状况,希望能对独眼的回忆有所帮助。
“从头部被劈开吗?”独眼的确因此想起了一些事情。
“嗯,你还记得。”
“不,但是我知道这身盔甲是出自谁之手所制作的。”
“谁?”
“皇家铁匠·泰。”
在光荣十字会里,再怎么坚实的精钢盔甲上也经不起圣御林·昆的巨斧往关节上一次挥砍,除非它经过皇家铁匠。泰的祝福,据说皇家铁匠。泰有一种法术,“祝福术”,可以嵌入在防具上加强防御能力,不过他从未承认自己有能力施展所谓的“祝福术”,他只说是尽心尽力将铁匠本份的工作做好罢了。
不论真相如何,事实上,从他手上制造出来的盔甲盾牌,防御力都强过其他铁匠的作品,可以说全大陆无人可出其右,只不过他产量远少于其他的铁匠,在光荣十字会里,只有特殊身份的人才有幸穿到泰所制作的护具,像独眼现在身上所穿的护心甲就是他的精心杰作之一。独眼心想:找到了皇家铁匠,一定就可以找到光荣十字会里幕后的主谋者。
“最后剩下我们两人,一刹那间,我的箭与你的斧头几乎同时出手,巨斧从我脸颊掠过,当场血流不止晕了过去,清醒之后我已经在无望湖畔的一处山洞里。”米拉娜继续说着当天的情况。
“有人救了你?”
“一个灰袍老人,他一直没有表明真实的身份,甚至于不跟我多说话。”
“是第十八名刺客?”
“我不确定,看起来不像刺客,是一位你们人类的老者,我没见过这么老的人类。”米拉娜想起那老人的模样,两条白色的眉毛垂在脸上,一把胡须从嘴边洒开落在胸前,走起路来老态龙钟,要说他有多老就有多老。
“我醒来之后对于绞死松的事感到非常懊恼,好几次因此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但他每次都在我昏死之后用法术为我疗伤,然后回到洞口守着,不准我离开山洞一步,直到我放弃寻死的念头为止。”
“为何这么傻?”
“因为我……”因为米拉娜发现自己怀着身孕,而他亲手杀死了腹中这半精灵孩儿的父亲。这时候的他欲言又止,他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已化为僵尸的圣御林·昆,于是米拉娜接着说。
“我就这样在无望湖北面的山洞里静养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那灰袍老人要我即刻出发往雁鸣坪,说是会遇上我想见的人。”
“就是我罗。”
“嗯。”
独眼觉得不可思议,从无望湖至雁鸣坪要穿过一大片正义平原,那灰袍老人怎么会知道雁鸣坪上将发生什么事,他又怎么知道从无望湖出发的米拉娜可以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关卡与独眼在特定的时间相见?不过,亲身经历预言的米拉娜则是对灰袍老人的话深信不疑,当他在雁鸣坪遇上独眼时,早就已经暗下决心。
“那灰袍老人说,雁鸣坪、苍郁之门,接下来是‘浪地坡’。”
“麋鹿之丘的浪地坡?跟我一起去吗?”
“呵,不是,只有我去……等待。”灰袍老人告诉米拉娜,他若想要得到这一切,就只有到浪地坡等待这一条路。
“等待?等我吗?”独眼面对这灰袍老人的话还是难以相信。
就当两人忘情聊着过去与未来的同时,东方的天空渐渐白了,栏杆上的独眼与米拉娜都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那一夜他们以欢笑开始,以泪水结束,这一夜同样是面对别离两人却异常的冷静。
“真的不考虑跟我回信心之城吗?”独眼还是有点不舍。
“……”米拉娜浅浅一笑,摇摇头。
“那么,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吧,如果这一切能够有个完美的结束,如果我们彼此都还挂念着……”米拉娜下了栏杆转过身去,这时才惊觉树林里藏着一个人,米拉娜瞬间张弓搭箭指向树梢。
“住手,米拉娜,他是我的侍从,盖比。”
盖比其实一直都待在树林里守护着这一对生死重逢的恋人,只是一夜深谈之中,米拉娜完全失去了防备,根本不知道树林中藏着一名精灵战士,直到他起身将离去的时候才发觉,差一点就将箭矢往盖比身上送去,还好即时被独眼叫住。
米拉娜收起弓箭,放下湖畔伫立的主仆二人,头也不回就往苍郁之门走去,只是行步间一阵莫名的激动由衷而来,因为米拉娜想起曾经那是他的位置。
“辛苦你了,盖比。”他喃喃地说。
收到精灵国王帕德威尔的来信,他在信里头对于“独眼旗”抢夺信心之城的行动颇有微词,但也仅于此,信中并没有过于挑衅的字眼,最后以“共同维护万箭森林的和平”收尾,我想,如此结束与精灵族的争执是完美的,毕竟精灵属于森林,而森林也属于精灵。
在正义之城的枯叶青也派遣传令骷髅兵前来,这可把在大门站岗的守卫吓了一跳,这种传令骷髅兵没有法师在一旁施加法力,所以行动会比战斗时呆滞,不过它还是会携带武器,做为基本的防卫之用,没见过传令骷髅兵的守卫在夜里看到拎着刀的骷髅兵一拐一拐地走来,还以为又要发生战斗了,居然吹起警备号角把全信心之城的城民都从床上叫了起来,结果大家醒来之后发现,城门口只是“一只”传令骷髅兵。
枯叶青要我到正义之城参与战略会议,讨论下一阶段的战略方针。接到命令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给我的命令吗?要一个僵尸锋将去跟吸血鬼讨论鬼影谷的战略方针,据我所知,除了僵尸王破碎有权利参与鬼影谷王与吸血鬼们的会议之外,没有一位僵尸有这份荣幸,连二头也没有。
“老大,这是个陷阱,不能去。”
鲁尔巴觉得这是个陷阱,因为我们实际上已经脱离鬼影谷的号令,而现在鬼影谷的态度不明,走这趟正义之城变数太多,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他要我最好不要轻易冒险。
虽然他说的有几分可能,但我还是决定要到正义之城去,一方面表达我们不与鬼影谷对立的立场,一方面我还想继续探索圣御林。昆的过去,为他在光荣十字会里所遭受到的待遇讨回公道。
临出发前,我要鲁尔巴去把古尔沙沙找来问话,没想到他居然买通看守的佣兵逃离信心之城了,这个狡猾的半精灵,让我再逮到一次一定要好好的惩治他。
独眼留下鲁尔巴等人守城,自己则带着盖比与他的一小队轻骑兵往正义之城出发。
这时候的正义平原已经一大半是鬼影谷不死鬼族的势力范围,从西边的白石要塞开始,至中央的正义之城,一直到东边皇冠河边的雁鸣坪,这一线以南大小乡镇包括良心市场周围都是由鬼影谷的僵尸或是吸血鬼统治着。
僵尸锋将这个头衔说来并不十分响亮,不过独眼一行人由南往北走,路上经过僵尸统治的乡镇皆是倍受礼遇,不仅同行的盖比吃惊,连独眼自己也觉得无法适应。其实,这段日子以来,纵然有些不利于独眼的谣言在僵尸之间流传,但不死鬼族崇尚的是“力量”,是最原始的最直接的“力量”,而不是这份”力量”经过无数次转译之后所定下的“头衔”,所以独眼的是什么头衔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