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蓦然回神儿,怔怔反问,“什么?”
少女勾唇一笑,“本姑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请你去吃大餐可好?”
少年怎么也没有想到少女口中吃大餐的地方竟是、竟是……添香院。平州城远近驰名的烟花之地,少年诧异的瞧着少女,她却扬眉道,“听说你们男子最爱的就是这种地方,傻站着作甚?还不快进去?”
少年被少女推着进了添香院,女子进入烟花之地本就不合常理,然而里面的妈妈见了少女却半点儿也不奇怪,反而热情招待,由此可见,定然是常客无疑。少女褪下腕上的手镯递过去,吩咐道,“一间上房,菜式还是老样子吧。”
妈妈领着少女上了三楼,进了最靠东边的一间厢房,而后便退了下去,待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少女凑近笑道,“莫要小瞧这种地方,此处的一品锅,可是平州城里最好的,即便是有口皆碑的平州第一楼也差上几分。”
瞧着少女神秘兮兮的模样,少年哑然失笑,原来到此处是盯上了这里的一品锅……对于这个才见了两面的少女,少年不禁很是费解,性子爽朗洒脱、不拘小节,似是时常行走于街市之上的农家女子,然而,她方才抛给老鸨的那只碧玉手镯,一看便不是凡品,如此视钱财如无物之人,又怎会是穷人家的孩子?
一品锅果真如少女所言别有一番风味,倒是难得一见的美食,席间,少女性子笑语连连,这一餐少年用得极为欢畅,一向食量不大的他竟是用了大半桌儿菜肴。
离开添香院后,少年瞧着一脸满足的少女问道,“你时常来这地方吃饭吗?”
少女摇了摇头,“那倒不是,这里的饭固然好吃,但一个人终究没有意思。还有苏明谨那家伙,不肯陪我来添香院吃饭也就罢了,还告到我爹爹哪里去,害得我被爹爹关了大半个月的禁闭。打哪儿后便再没来过了。”
说罢,少女眨巴着眼睛瞧着少年,“苏明谨你应该也见过的,花灯节擂台上同我一起的少年。”
听得少女的话,少年不禁微微怔了怔,喃喃道,“原来你还认得我啊……”
夜风习习,少女未听清少年的话,“什么?”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少女顽皮的倒着走,如数家珍的说着那些所谓的“英雄事迹”,“这条街上的无赖见了我都得绕道走,这里的人几乎也都晓得我,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
林菀。
少年呢喃着自别人口中得知的名字,只是,谁能想到如此一个温婉如水的名字,竟是配上这么个跳脱无拘的女子?
☆、苏尧: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明谨,你慢点!苏明谨,我叫你慢点,你聋了吗!?”
林菀一声娇喝这才唤得前方的少年驻足,她快走几步追上前去,只见少年嘴唇紧抿,双眸黑得透不出半分光亮,如此神情,上看下看横看竖看,怎么都是一副忿忿不悦的模样。
林菀不禁颦了颦眉,方才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便乌云密布了?
“明谨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苏明谨见着林菀跟过来,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下意识握紧了袖中的手,然而,还是压制不住冲口而出的质问,“他便那么好吗?好到让你用他的扇子,不用我的?”
林菀不禁怔了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苏明谨口中的“他”是指谁,林菀不禁哑然失笑,“明谨你说什么呢?你们二人的扇子一前一后抛过来,我不过随手一接,哪里分得清谁的?若是真要赖人,也该赖你,谁让你出手那么慢让别人抢了先?”
听得林菀的话,苏明谨不禁恨得咬牙切齿,他很想说一句,“是你招蜂引蝶还赖我?”
然而,苏明谨瞧着少女懵懂纯真的神情,他虽不知为何,却终是开不了这个口,只得强忍着将那口气儿压下去,冷哼道,“你这般胡闹,仔细下回再不带你出来。”
林菀恍然明了,不禁面露愧色,“明谨莫恼,绝对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就在苏明谨因了林菀这话而情绪渐好时,林菀下句话,却让苏明谨那颗被送上云端的心,又狠狠地掷在了地上。她道,“今夜是我太不小心了,才会从挂花灯的麻绳上掉下来,我保证,下回一定小心谨慎,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苏明谨只觉气恼异常,却又寻不出原因来,林菀难得如此态度诚恳的低头,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苏明谨不相同林菀闹僵,沉默良久,他终是讷讷地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将林菀送到林府外的墙边,瞧着林菀麻利的爬上墙头,立于墙头之上笑着向他招手,苏明谨这才觉着心头的火气消散了许多,于是笑着叮嘱,“小心些,莫要摔着。”
林菀扬了扬眉,“明谨莫担忧,这点儿小事,还难不倒我。”
瞧着林菀自墙头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另一边的矫健身影,苏明谨深吸口气,掩下眸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他抬手抚着胸口,轻叹,“罢了!这样异样的感觉,总有一日会弄清……”
然而,苏明谨所以为的“总会”,却因了他这样听之任之的态度,而失之交臂。
两日后,苏明谨再来寻林菀的时候,却听红玉说林菀已经出去了,他寻遍她时常游走的大街小巷,也未曾寻着她,于是,他只好守株待兔,候在她时常偷跑出府所翻的那堵墙边。
直至夜色渐深,林菀方才闲庭信步的回来了,苏明谨迎上前去,关切道,“我寻了你整整一日,走遍了你时常去的大街小巷,皆未见着你,今个儿你都去哪儿了?”
林菀似是心情极好,面含微笑的道,“也没去哪儿,就是今个儿上午教训了赵矮子那好色的家伙一顿,真是酣畅淋漓,午后又去吃了一顿梦寐以求的大餐。今个儿这一日,可谓不虚此行。”
苏明谨不禁狐疑的打量着林菀,对于赵家公子,苏明谨是极为了解的。那赵公子出门向来讲究排场,时常吆五喝六的,跟在身旁的所谓门客,实为狗腿子之人怎么着也得十来个吧。就林菀这样的细胳膊细腿,哪儿能对付的来?即便耍耍鬼点子、小聪明,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对上苏明谨怀疑的眼神,林菀冷哼了一声,炫耀道,“怎么?瞧不上我这样的?偏生我今个儿还真教训了那刘矮子一顿,而且还顺利脱了身。”
听林菀这么一说,苏明谨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即是如此,倒是说说你如何教训了刘矮子?”
“也算那刘矮子点儿背,他将那一群狗腿子支开收保护费的时候,我冲上去揍了他一顿,然后便开溜儿了。”
林菀如此一说,苏明谨反倒更加疑惑了,林菀那俩下子,苏明谨心中可是有数的,就那样大兢兢的冲上去揍了人家一顿,即便那些个走狗离得远了些,怎么着不赶回来将林菀拿下?瞧着她完好无损的模样,怎么也不像被十来个大汉追打过的样子。
“刘矮子手下的狗腿子便没找你的事儿?”
林菀倚在墙上,抬头看了看夜空中明亮皎洁的弦月,漫不经心地道,“都将刘矮子揍成猪头了,怎么能不找我事儿?不过……”
苏明谨聚精会神的等着林菀的下文,然而,等了好半晌也未曾见她说下去,他只好开口问道,“后来如何了?”
林菀收了瞧着放在明月上的目光,转眸瞧着苏明谨,戏笑道,“嘿!你今个儿是怎么了?还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林菀见着苏明谨一言不发的执着模样,终是败下阵来,摇头道,“好了好了,真是败给你了。后来幸好碰上了前几日在花灯节遇见的那人,是他仗义出手,我才幸免于难的。”
林菀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解释之前,苏明谨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她道明一切后,他反倒是越发严肃了,似是还带着隐隐的……怒气?
林菀不禁不解,她这又是哪儿惹到这个祖宗了?
有些话,林菀在心里存了又存,终是忍不住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明谨,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何总是这般喜怒无常,从前的苏明谨一向豪爽明朗,是那个愿意陪我斗鸡遛狗、打抱不平的好兄弟啊。现如今,你究竟怎么了?远事不提,我上回不过是去添香院吃了顿饭,你若当真为我好,提点几句便是,何必告到我爹爹哪里去?”
苏明谨也不禁在暗暗自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然而到了嘴边的答案,却怎么都汇不成一句完成的语言,“我是担心你啊!菀儿。”
话一出口,连苏明谨自个儿都不禁怔了怔,他想说的分明不是这个。
他若当真担忧她,当是率先关怀她是否受伤,怎会因了这些旁枝末节之事生气?
苏明谨这话不禁惹恼了林菀,她一把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冷笑道,“若是担心我,跟我一道儿便是,又何必来拘着我?我林菀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自从你认识我的第一天便应该晓得的。我有多向往自由,你也是晓得的,若当真为我好,便应当助我。从前的苏明谨便是这样,可如今,你变了,变得再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苏明谨了。”
苏明谨张口欲言,林菀却已转身离去,麻利的爬上了墙头,一跃而入。一堵墙将两人隔开,可谓冰火两重天,林菀怒火冲天,忿忿不已,苏明谨如坠冰窖,有苦难言。
自那日后,苏明谨便再没见过林菀,于是他日日候在那堵墙外,寂寥的时候,他不禁想起她从前所说的话,“我说会再见就会再见,我林菀想要见谁,那人必定躲不掉,可我林菀若不想见谁,别人也休想将我逮到。不过明谨不必担忧,你是我想见之人。”
时事弄人,后来,她顺利找到了他栖身的地方,约他一同斗鸡遛狗,教训泼皮,那段岁月当真潇洒快活,至今难忘。可此时,他却成了她避而不见之人。
在墙外等候的月余时光,苏明谨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他终于晓得了自己的心思,也明白自己如此怪异源于何因。然而,当他终于下定决心,登门去寻找林菀的时候,却听说林菀受邀前去南山看枫叶了。
如今林菀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府门了,而他却在墙外痴痴等了那么久,苏明谨不禁一时感慨万千,而后便焦急着去南山寻她。他本以为这一去,只要寻到她便可以解开心结,成就一段好事。
谁知,却见着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什么南山枫叶?她所立之处不过是村头梦水河畔的并蒂桂花树下,而她面前站着一名温润尔雅的少年,两人相拥的画面,狠狠刺痛了苏明谨的眼,他分明晓得这样的时候不该过去,却终究控制不住前进的步伐。
当林菀发现苏明谨的时候,一如从前那般灿烂地笑着,“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我去寻你,你却总是不在。”
苏明谨张了张嘴,早已在心间徘徊了无数回的缠绵之言,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来。他心中似是被人放上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刺猬,扎得他鲜血淋漓,却因痛在暗处,有口难言。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菀儿啊!你不是曾说过但凡你想见之人总能寻到吗?为何这回却寻不到了?究竟你想见之人早已换做他人,还是……错失不过转瞬间?
这一刻,苏明谨脑海中不禁回荡起花灯节那日,林菀所说的话,“明谨你说什么呢?你们二人的扇子一前一后抛过来,我不过随手一接,哪里分得清谁的?若是真要赖人,也该赖你,谁让你出手那么慢让别人抢了先?”
谁让你出手这么慢让别人抢了先?
一语成谶。
☆、先帝: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第一次听闻那个名叫林菀的女子时,刘立便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刘楚与慕华兰之间的风流韵事,暗叹:有其父必有其子。
景国百年基业,迟早要流传到刘瑜手中,他可以心仪一名民家女子,却绝不能娶一民间女子为妻,那样的身份,注定只是做妾的命。
刘立为刘瑜一手铺就了所谓的“康庄大道”,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自己的孙儿栽在同一女子手里。
那个传说殒于三年前的女子,刘立怎么也没想到,会再度出现,竟害得刘瑜险些丢了性命,这样的人留着迟早是祸害。只是,三年前的事情是一次活生生的教训,若是明着处置了那女子,定是要同刘瑜将关系再度闹僵。
于是,刘立便趁着刘瑜重伤未醒,秘密将林菀接入了皇宫,册封她为昭容,赐名孟月。对外他对她一副圣宠极隆、冠绝六宫的样子,且从不让她在外臣面前露面,事实上,不过是变相软禁她罢了。
刘立本以为林菀会忿忿、会挣扎,更会试图逃离,然而,她却安生得叫他都生出几分好奇之心。
她入宫的时候便已是冬季,还记得数日后的初雪,他自她宫门前经过,袅袅茶香飘散而来,那若有似无的清雅芬芳,不禁叫他驻足。
进得殿门,只见庭院中一把贵妃椅,一方矮几,一只铜炉、水壶,而后便是贵妃椅上端着茶盏姿态悠然的女子了,堂堂昭容,身旁竟是半个伺候的宫人也没?那些个下人便这般不周全,竟爬到主子头上了?
刘瑜向身旁的随侍使了个眼色,那随侍极有眼力见儿的上前唱诺,“皇上驾到——”
阖宫上下的宫人皆匆匆自后殿赶了出来见礼,林菀只是漫不经心地抬手拢了拢略有些散乱的长发,而后悠然的走过去俯身见礼,“臣妾见过皇上。”
她声如清泉击石、婉转悠扬,她行止间姿态翩跹、礼仪周到,除却举手投足间那分剔不去的洒脱,怎么看都似是个身居后宫多年的女子,可是他却晓得,她不过入宫短短数日。
这便是那个叫刘瑜如痴如狂的女子吗?
如此冷清、从容的模样,怎么也不似三年前自他人口中所得知的那般,洒脱不羁、时常在街市上斗鸡遛狗,且时常同人斗殴的模样。
刘立不禁上前将林菀扶了起来,温和笑道,“爱妃不必多礼。”
林菀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转眸瞧着火炉上沸开的铜壶,“皇上可要坐下喝杯茶?”
刘立本是要去凤华殿找皇后商议要事的,然而,林菀这么一问,他竟是鬼使神差的颔了颔首。
两人相对而坐,瞧着林菀娴熟的分茶、添水,片刻后,将一盏茶递过来,刘立伸手接下,漫不经心地低头抿了一口,那醇香悠远的滋味,在他身旁伺候多年的茶水宫女都不及其一半。
待刘立将盏中的茶饮尽了,方才放下茶盏,抬眸瞧着对面的女子,“爱妃何时开始修习茶道的?”
林菀直言不讳,“回皇上的话,三年前,臣妾迷上了茶道,至今已修习一千零二十三个日子了。”
三年前?
林菀将时间所得这般精确,其中的用意自是再明白不过了,三年前曾发生过什么事儿,他们二人皆是心知肚明。林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刘立自是不会同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计较,然而,叫刘立出乎意料的是,说这些的时候,林菀的面上始终平静如水,不曾有半分波动,仅是这点,便不禁让刘立对林菀刮目相看。
“皇上放心,臣妾虽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还未笨到以卵击石。臣妾如今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在这风云诡诈的后宫中活下去。”
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刘立面前说后宫风云诡诈,自来那个帝王不都希望自己的后宫和平安宁吗?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纵然表面上再平静,却挡不住私下里的暗潮汹涌,只是,即便如此,这些事情也都是被置于暗处不提的,更没有哪个帝王愿意被人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