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鸢抬眼瞧了瞧杨依依的神色,见她一切如常方才继续道,“后来奴婢同林公公说了娘娘的事儿,林公公带着奴婢前往空庭苑,方一走到后院门前,奴婢便不慎撞翻了小元子公公熬好的汤药。本该是好一番纠缠的,幸好遇上了皇上,皇上知晓了此事,便指派了两名太医过来,为娘娘诊治。”
听得紫鸢的话,杨依依不禁颦了颦眉,“昨个儿夜里,皇上便不曾过来瞧瞧吗?”
紫鸢抿了抿唇,终是道,“娘娘……奴婢听闻昨个儿夜里皇上一直在空庭苑中,今个儿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方才出来。”
紫鸢话音方落,杨依依便白了面色,那今个儿刘瑜前来探望她,对她嘘寒问暖、百般关怀又算什么?他若当真关心她,为何昨夜那般无动于衷?还有,那空庭苑的太皇太妃便病得如此是时候,怎就赶得这般巧?还有今晚薛莲的话,她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杨依依只觉越想越是疑点重重,她的孩子没了,绝对不是太医所诊断的那般先天不足且兼之用药不当,她所服用的汤药皆是从娘家送来的,况且即便当真是先天不足,但娘家人总不至于害她,怎就落得个没了孩子,且再不能受孕的地步?
薛莲回得宝华宫的时候,明霁迎上前来,随着薛莲回了寝殿,伺候薛莲坐下,又奉了茶,方才问道,“娘娘要办的事儿可办好了?”
薛莲接过明霁递过来的茶,低头抿了一口,方才笑道,“若是不出意料,很快便能见效。”
明霁听得此话,便不再多问,“娘娘,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吧?”
薛莲不禁抬眸瞧着明霁,埋藏于心半年之久的疑问,终是说出了口,“你跟着本宫已经半载有余了,是本宫身旁最得力的贴身宫女。可是为何本宫所做之事,你从不多问半句?”
明霁听得薛莲的问话,不禁怔了一怔,而后回道,“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主子不说的,做奴婢的自是不能开口询问。”
薛莲盯着明霁瞧了半晌,方才道,“你且先下去吧。”
瞧着明霁离开的身影,薛莲不禁扶额轻叹了一声,对于这个贴身宫女,薛莲可以说是极为满意的,明霁处事周到、细心,且口风严谨,行事有度。从前,薛莲便渴望着手下能有这样一个得力的帮手,助她平步青云,达成她的心愿,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她却是越发敬佩孟月了。
如果薛莲是一个能将人才雕琢得完美无暇的匠人,那么孟月便是放任人才自行雕琢发展的智者,两人放在一处,显然是前者培养出的人才更能助主人成功,只有被完全雕琢过的下人,才会如同棋子一般乖巧、知本分,任下棋之人操纵,成功与否只会取决于下棋人,而几乎不存在任何外界因素。而后者,自行发展的人才多有自己的思想意识,行事时难免会与下令之人有些偏差,这时,一件事的胜负,便要考虑到两个因素,下令者与执行者,如此一来,岂非成功几率降低?
只是,相较而言,前者灵活性不足,而后者,若是出了突发事件,不致群龙无首而乱作一团,孟月几次落难便是凭借玉秀、小元子等人才得以脱身。薛莲自认行事周密,不至于沦落如此突发险境之中,因而为了稳操胜券,她根本不需要一个会独立思考的棋子。
然而薛莲唯一漏算的是,她本以为自己会毫不疲倦,却没算到不过在后宫中短短数年,便已是筋疲力尽,即便她手下之人再稳妥,计策的成功几率再高。然而,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同她说说心里话,当初,她以为孟月培养人的方式会是孟月最大的缺陷,日后她可以寻机会钻此空子,一举攻破。而今,薛莲却是钦佩孟月的先见之明了,在这皇宫中,一个人纵是再强悍,却终究是走不长久,谁又能预料得到所谓的软肋空子不会成为扭转乾坤的助力呢?
思及此,薛莲不禁越发谨慎起来,这后宫佳丽无数,当属孟月这个所谓的局外人最难对付,若非是孟月已经成了她的绊脚石,她还真不想同孟月交锋。
次日一早薛莲又去了明轩殿,美其名曰:给杨依依请安。
心绪浮动了整夜的杨依依早已顾不得薛莲是不是当真是为她请安而来,她一心想要知道的,便是昨个儿薛莲究竟想说些什么?
“莲美人,你昨个儿说皇上去了空庭苑?”
杨依依引了这个话题,无疑便是低了头,暗着告诉薛莲想要知道此事了,杨依依本以为薛莲会顺着杆儿往上爬,谁知她竟似只是点头应了一声,便转而去说那些客套话,然后坐了会儿子便请辞离开了。薛莲越是不提,杨依依心中便越是惦记着,似是形成了一场拉锯战,一方前进一方后退,磨得杨依依分外焦心。
杨依依心中存了怀疑,便少不得要对空庭苑多上几份心,且命紫鸢时刻注意着刘瑜的去向。
将近午时的时候,林禄进得御书房询问刘瑜可要摆午膳,刘瑜自御案上抬起头来,道,“不必了,朕没什么胃口,命御膳房的人将朕的膳食送到明轩殿吧。”
林禄礼了一礼,应道,“是,皇上。”
刘瑜处理好桌儿上厚厚一摞儿奏折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了,他起身在御书房中走动了几圈,活动活动筋骨,待林禄再次进来奉茶,询问可要命御膳房送些糕点的时候,再次被刘瑜拒绝了。
闷了这一日,刘瑜早已是心绪浮躁,不愿再待在御书房了,于是便道,“你同朕出去走走吧。”
刘瑜话音方落,林禄便怔了一怔,每每刘瑜如此说的时候,多是不经意便走到了空庭苑,若是往常倒也无妨,而今正值多事之秋,去见孟月无疑会激化后宫矛盾,于孟月极为不利。
☆、第十一章 指间砂(十一)
思及此林禄不禁欲要开口说些什么,而刘瑜却已走出了御书房,林禄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默默跟在刘瑜身后,以便见机行事。然而,林禄终究是多虑了,刘瑜并未前去空庭苑,而是去了御花园。
林禄都晓得的道理,刘瑜又怎会不知?
杨贵妃落了胎,后宫诸妃皆在观望之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比之一年前来,刘瑜的地位早已越发稳固了,这些风浪于他而言早已不算什么,若是运用得当,借力打力,趁此稳固势力也未尝不可。只是,他却不得不顾及孟月。
杨贵妃落胎那夜,孟月重病,他下令让所有当值太医前去空庭苑为她诊治,这本是一番好意,然而却此时却成了害她的毒药。如此巧合之事,怕是会遭到有心人的利用,若趁此挑拨一番,失了孩子的杨依依会作何感想?
因此,即便是闲逛,刘瑜也晓得不能如往常那般,他现下最不能去的地方便是空庭苑,而最该去的地方是明轩殿,将杨依依安抚好了,风头也过了,到那时,便可以稍稍由着他的性子来。只是刘瑜没想到的是,这一逛竟是碰到了那个最不该见却又时刻想见之人。
行至御花园翠湖旁的时候,刘瑜远远便瞧见孟月同薛仁面对面坐于翠湖上的碧波亭上,不知薛仁说了什么,孟月竟是眉开眼笑。那笑容灿烂明亮得似是要刺瞎刘瑜的双眼,他晓得自己不该过去,却仍是控制不住靠近,由于理智所致,终是未曾走到碧波亭上去。
说来也巧,苏慕同薛莲也在御花园中散步,远远见着刘瑜便迎上前去见礼,这一过去,自是连带着瞧见了碧波亭上的孟月与薛仁,苏慕饶有兴趣的瞧着刘瑜看似平静无波的神情,道,“皇上,今个儿天气不错,既是太皇太妃也在,便邀太皇太妃一起走走,可好?”
苏慕一语中的,刘瑜的表情不禁僵了僵,“不必了,朕尚有事务未曾处理,该回去了。”
苏慕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是温柔浅笑,礼了一礼,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敢叨扰。恭送皇上。”
薛莲随之俯身见礼,“臣妾恭送皇上。”
刘瑜转身离去,薛莲瞧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边不禁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这一战,她已然占了先机。
苏慕抬脚向碧波亭走去,薛莲紧随其后,薛仁正同孟月转述禹州城传来的趣事儿,见着两人走上碧波亭,便不禁噤了声,起身向二人见礼,“属下参见皇后娘娘,见过莲美人。”
苏慕抬了抬手,道,“平身吧。不必多礼。”
苏慕在孟月对面坐下了,薛莲上前向礼了一礼,便又站回苏慕身后。而薛仁却是自发站到孟月身后,孟月见这阵势,心中明了来者不善,于是便沉默不言,等着苏慕的下文。
果然,相对沉默不久,苏慕便开了口,“本宫这些日子忙得紧,总想着去空庭苑向太皇太妃请安,却总是抽不出空来,今个儿在御花园碰上太皇太妃,也算得是机缘巧合。太皇太妃可愿赏脸同本宫四处走走?”
一旁的玉秀不禁担忧的瞧着孟月,她的病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那夜却是元气大伤,岂是短短两日便能康复的?若非今个儿薛仁前来求见,孟月顾忌着今日事多,唯恐生出流言,这才同他在御花园中相见,如此正大光明,也好免了闲话。
谁知竟好死不死的遇上了苏慕,玉秀明白此时孟月可谓是进退两难,若是应了,身子吃不消,若是不应,只怕后宫中又会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病体未愈便急不可耐的同内卫见面,或是太皇太妃与皇后不和,不肯与之共游,当众博了皇后面子。诸如此类,随便捡出来一个难听的传开,只怕都足以让有心人利用。
听得苏慕的话,玉秀心急不已,孟月却是从容的很,回道,“哀家方才病愈,不便来回走动。听闻皇后下得一手好棋,连皇上都数次夸赞,不知今日可有幸同皇后对弈一局?”
苏慕孟月话锋急转,怔了一怔之后,便应了下来,“难得太皇太妃有此雅兴,本宫自当相陪。”
孟月转眸瞧着身后的小元子,道,“备棋来。”
小元子礼了一礼应道,“是,太皇太妃。”
孟月同苏慕这一局可谓是杀的昏天黑地,不分上下,纠纠缠缠了许久苏慕方才险胜,抬头瞧了瞧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苏慕早已失了先前寻衅的念头,只觉意犹未尽,笑道,“太皇太妃承让了,如此棋逢对手,本宫欢欣之至。”
孟月回之一笑,“皇后不必谦虚,如此高超棋艺之下,哀家自是甘拜下风。”
苏慕见时候不早,便起身请辞离去了。玉秀伺候孟月多年,自是对孟月极为熟悉,于棋道之上,孟月素来是深藏不露,于颓势中扭转乾坤,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举定输赢。或胜或败都不过是转瞬间,如此豪赌般的下法,虽只见过一次,却让玉秀印象深刻。
玉秀颦眉瞧着棋盘上的局势,问道,“太皇太妃,这分明是胜局已定,为何您要输给皇后娘娘?”
孟月不禁摇头失笑,“你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非输给皇后,她岂会如此轻易离开?哀家费尽心机将这盘棋拖延了小半日,还不是为了不露声色的输了这局?”
薛莲回到宝华宫后,不禁疲累的抚了抚额,明霁极有眼力见儿的斟了杯茶送上前来。薛莲伸手接下,抿了一口,暗忖:孟月当真是不简单,眼看事情将成,却被她这般摆了一道儿。此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既是不能让杨依依旁敲侧击的知晓那些事儿,便直接告诉她吧,虽是效果可能会稍微打些折扣,结果却是殊途同归。
“明霁,去替本宫办一件事儿。”
薛莲摆了摆手,明霁附耳过来,薛莲吩咐了几句,明霁便礼了一礼退了下去。
几日后,杨依依的身子见了好,外面天朗气清,风轻云淡,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杨依依便命紫鸢取了斗篷来穿上,在明轩殿中走动走动,然而,这一走动不打紧,竟然听到了两个宫女的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昨个儿皇上竟然去空庭苑同太皇太妃一道儿用了膳。”
“那我们娘娘岂不是太可怜了?前几日皇上还说事务繁忙,极少来看娘娘,后来皇上只是赏赐了回膳食,派人前来慰问慰问,娘娘便万分欣喜。如今皇上得了空儿去空庭苑陪太皇太妃用膳,都不来瞧瞧咱们娘娘。”
一旁的紫鸢见这两名宫女不知天高地厚,竟大庭广众的谈论此事,紫鸢唯恐杨依依生气,便欲上前阻止,却被杨依依拦下了。瞧着杨依依平静的神色,紫鸢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呆呆站着,任由那两命宫女说下去。
“可不是吗?咱们娘娘贤良淑德,年轻貌美,哪里比不上那空庭苑里的太皇太妃?她怎就让皇上如此挂念?”
那名正说话的圆脸宫女不禁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你听说那件事儿了吗?”
另一名宫女好奇的瞧着圆脸宫女,“什么事儿?”
“这几日宫里都在说,皇上来看娘娘,对娘娘好,还有赏赐娘娘东西,不过是为了安抚娘娘。”
这话似是磨尖了的石头一颗又一颗砸在杨依依的心上,砸得久了,连痛觉都变得迟钝了。刘瑜因了她爷爷老丞相而对她另眼相看之事,她虽是早已知晓,然而此时被证实,却仍是忍不住伤心。紫鸢瞧着杨依依寂寥的神色,正欲上前呵斥那两名宫女,然而,圆脸宫女后面的那番话却让杨依依如遭重击。
圆脸宫女说,“皇上安抚娘娘的原因竟是空庭苑里的太皇太妃。娘娘落胎那夜,正巧太皇太妃也病了,当值太医全都去了空庭苑,便延误了娘娘的诊治,皇上担忧娘娘因此多想,转而迁怒于太皇太妃,才特意前来关怀,且疏远太皇太妃几日的。这不,几日过去了,皇上自是一如以往的前去空庭苑看望太皇太妃。”
方才竟是她想错了吗?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他来探望她连看她爷爷的面子都不是,而是为了别的女人?哪怕他是为了制衡各方势力,不得不对她关怀,她也不会如此伤心,他为了别的女人而对她关怀、宠爱,这让她情何以堪?她恨!她恨刘瑜,更狠那个让刘瑜鬼迷了心窍的女人。
凭什么?
那空庭苑里的女人不过是过了气儿的先帝遗妃,刘瑜辈分上的奶奶,天下女子何其多?他为何偏偏对这么一个女人如此上心?
杨依依自从心仪了刘瑜之后,便无时无刻不在严格培养自己,琴棋书画她样样精通,甚至为了他磨去了本性里的狂野,做一个谨守本分的柔婉女子,可为何即便如此,他仍是不肯多为她驻目半分?
在紫鸢的惊呼声中,杨依依猛觉自己的世界蓦然安静了下来,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孤寂得这世间好似只剩下她一个人。
☆、第十一章 指间砂(十二)
当玉秀将宫中的传言告知孟月的时候,她不禁颦了颦眉,昨个儿刘瑜不过是来空庭苑小坐了片刻,同她说了颍州城发生水患之事,见着刘瑜沉默了许多,孟月自是少不得宽慰了几句。哪里就成了两人一起用膳,而后悠然的对弈喝茶了?
也不知是那个有心人还是有口无心之人,当真是能说会道,竟能添油加醋成这般模样?
“万事谨慎便是,毋需畏首畏尾。”
玉秀礼了一礼,应道,“是,太皇太妃。”
待杨依依自昏迷中醒来,她并未如紫鸢所预料那般痛不欲生,或是神情萎顿,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沉默了良久,而后吩咐道,“紫鸢,你命人去丞相府传个话吧。便说本宫思念爷爷,请他入宫一聚。”
老丞相杨忠义对杨依依素来宠爱,得了杨依依传来的信儿,便火速赶往明轩殿,见着床榻之上面色苍白、且消瘦了许多的杨依依,杨忠义不禁老泪纵横,他满门忠烈,如今却只剩了杨依依这么一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