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孟月的话,玉秀的表情并未有半分缓和,反倒是越发僵硬了,在孟月疑惑的眼神中,玉秀俯身礼了一礼,“奴婢参见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孟月的身子不禁随着玉秀的生硬僵了僵,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波澜,方才从容地转过身去,瞧着几丈开外,立于梅花树下的一对璧人,她俯身礼了一礼,便欲继续前行。
然而,随在刘瑜身旁的女子,却是走上前来,礼了一礼,笑道,“难怪今个儿,臣妾还未出门便听见门前传来喜鹊的叫声,不曾想今个儿竟于此处遇上了太皇太妃。”
一张巧嘴倒真是能说,只是,这样的时节哪里来的喜鹊?
孟月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半年来,她甚少出门,然而这女子,她却是晓得的,在这后宫之中,能居于苏慕之下,当得贵妃头衔的女子,除了杨忠义老丞相的孙女杨依依之外,怕是再无第二人了吧。说起来,杨依依这贵妃的头衔还有她的几分功劳。
孟月回之一笑,“贵妃这张巧嘴当真是讨喜的很,哀家见了都很是喜欢,更何况是皇上呢?”
听得孟月的夸赞,杨依依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瞧刘瑜,只见他神色淡淡,正盯着身旁的那株梅树瞧得正出神,杨依依复礼了一礼,道,“臣妾不打扰太皇太妃的雅兴了,若是太皇太妃没什么吩咐的话,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孟月颔了颔首,“去吧。”
刘瑜同杨依依离开之后,玉秀时不时的抬眼打量孟月几眼,见孟月始终神色如常,玉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儿。闹了这么一出,且被玉秀如此近乎监视的照看着,孟月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又寥寥逛了片刻,便道,“回去吧。”
孟月与玉秀刚回得空庭苑,红霞便迎了上来,礼了一礼,道,“太皇太妃,薛内卫来了,此时正于正厅候着。”
孟月颔了颔首,道,“知道了,下去吧。”
几个月前的内卫选拔,薛仁也算是争气,不曾辜负了三个月的训练,在选拔中虽算不得拔尖儿,却是轻轻松松进了内卫。自打做了内卫,狗娃的日子便清闲了下来,但凡得了空,他就会来空庭苑坐坐,日子久了,倒成了这冷清之地的常客。
孟月进得正厅,瞧着比之半年前拔高了大半头的英俊少年,薛仁见着孟月进来,便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孟月温和地笑着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不必多礼,坐吧。”
薛仁瞧着孟月在主位上坐了,方才落了座,孟月转头瞧了眼身后的玉秀,吩咐道,“备茶具。”
孟月话音刚落,薛仁便起身见礼道,“太皇太妃,每回属下前来,太皇太妃总要亲自泡茶相待,这样的厚爱,属下实在承受不起,还请太皇太妃收回成命。”
孟月不禁颦了颦眉,嗔怪道,“进了内卫,也没见你学些好的,倒是越发见外!”
薛仁复礼了一礼,“从前是属下不懂规矩,如今既懂得了,怎能还似从前那般不识礼数?”
孟月微微敛眸,过了许久,方才道,“狗娃长大了,懂得保身之道了。起身,坐吧。”
孟月终究是不曾亲手泡茶,而是命玉秀泡了茶送进来,孟月不再似从前那般细心交代,自始至终,她只是悠然品着盏中的茶,一言不发。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薛仁便起身请了辞。
瞧着薛仁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飞雪中,孟月转眸瞧着玉秀,“哀家累了,回里屋吧。”
玉秀礼了一礼,应道,“是,太皇太妃。”
风雪中,含苞待放的红梅傲然枝头,朵朵艳红映入刘瑜的眼底,如此美景在前,他始终神情淡淡、波澜不兴,杨依依瞧着刘瑜俊美的侧面,唤道,“皇上。”
刘瑜转眸瞧着杨依依,风雪为景,红梅陪衬,佳人容色无双,如此良辰美景,刘瑜却只觉意兴阑珊,“回去吧。时辰不早了,朕还有许多事务尚未处理。”
杨依依瞧着刘瑜漠然地神情,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多年前,她对他一见钟情,立誓非他不嫁。那时的他鲜衣怒马、风光霁月,一笑间,便倾了她的心。半年前,她终于入了宫,成为了他的贵妃,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她做什么,却再没见过他的笑颜。
初时,杨依依只作是刘瑜还不喜欢他,日子久了总会好的,可是,真的等到日子久了,她却听说了一个传闻,一个关于朝阳殿与空庭苑的传闻。
杨依依沉默了片刻,终是道,“皇上难得出来散散心,莫要这么快便回去吧?臣妾早先听闻太皇太妃泡得一手好茶,不若皇上同臣妾去太皇太妃那里小坐片刻,再回御书房,可好?”
刘瑜听得此话,神情平静如初,杨依依穷极目力,却是瞧不出端倪,这一刻,杨依依不禁在怀疑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在杨依依灼灼地目光中,刘瑜漫不经心地道,“便依爱妃之意吧。”
刘瑜从容转身,不疾不徐地向空庭苑的方向走去,杨依依紧随刘瑜身后,敛眸眼下汹涌翻滚的情绪。
☆、第十章 漫漫岁月(二)
行至空庭苑门前,刘瑜不禁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那个风雨飘摇中比之从前略有些微陈旧了的匾额,转眸间,刘瑜瞧见腰间那枚晶莹剔透的雕龙玉佩,他不动声色的抬手将玉佩摘下,藏入袖中,而后,毫不犹豫的抬脚步入空庭苑。
宫人的唱诺声传遍整座空庭苑,“皇上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孟月刚歇下不久,玉秀便进来传话,“太皇太妃,皇上同贵妃娘娘来了。”
孟月抬手抚了抚胀痛的额头,直起身子来,吩咐道,“伺候哀家梳洗吧。”
玉秀礼了一礼,应道,“是,太皇太妃。”
待孟月一切收拾妥当,到得正厅的时候,小元子已然奉了茶,在旁伺候。刘瑜坐于主位之上,端着茶盏,一副神色淡淡地模样,孟月向刘瑜礼了一礼,杨依依起身向孟月的见了一礼,孟月才于杨依依对面的右首位上坐了。
孟月素来沉默寡言,刘瑜又一副神游塞外的模样,他们二人已经习惯了相对沉默的相处方式,而杨依依处于此等井底之中,只觉干巴巴的坐着甚是尴尬,便笑着开了口,“臣妾先前便听说太皇太妃泡得一手好茶,于是便请了皇上同臣妾来太皇太妃这里讨教一番,若是扰了太皇太妃歇息,还请太皇太妃见谅。”
孟月转眸瞧了瞧杨依依,道,“哀家这空庭苑素来冷清,皇上与贵妃能来此小坐,可谓是蓬荜生辉。怎能说是叨扰呢?”
孟月所道的这番话,本是恭维之言,然而,由孟月这般说出来,却让杨依依有种本是如此的感觉,此番说辞算不得真挚,却是出乎意料的容易让人信服。
“能得太皇太妃如此之言,臣妾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孟月转眸瞧着玉秀,吩咐道,“备茶具,取雨前龙井来。”
玉秀礼了一礼,“是,太皇太妃。”
片刻后,玉秀取来了茶具,孟月轻车熟路将梅雪拨入铜壶,而后分茶叶,待梅雪水沸腾起来,便过水、添水,而后将茶盏盖子阖上,玉秀端起一盏送到主位之上,小元子取了另一盏送到杨依依跟前儿。
方一打开盏盖,杨依依便只觉一阵清冽之香扑鼻而来,她瞧着盏中莹澈透亮的茶,闭眸嗅了嗅,而后低头抿了一口,悠悠地芬芳自口中溢开,余韵中带着一股清冽且淡雅地梅香。杨依依不禁又抿了一口,而后扭头瞧着孟月,赞道,“太皇太妃果然好手艺。这茶凌冽芬芳,悠悠淡淡,余韵绵长,实乃绝上佳品,是臣妾所品的茶中难得一见的好茶。”
得杨依依如此夸赞,孟月却始终神色淡淡、波澜不兴,“贵妃谬赞了。哀家不过是爱茶之人,泡茶的手艺却仍是远远不足,尚待精进。”
刘瑜转眸瞧了一眼下方那两个一来一回相互客套的女子,他敛了眸子,细细品着盏中的茶,待茶尽了,刘瑜转眸瞧着杨依依,“时辰不早了,莫要在此叨扰太皇太妃了,回去吧。”
杨依依起身礼了一礼,应道,“是,皇上。”
离开空庭苑后,刘瑜命人送杨依依回明轩殿,而他则是径自回了御书房,林禄见着刘瑜回来,便迎上前去见礼道,“皇上,戴亲王已经来了许久了。”
刘瑜随意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下去吧。”
林禄俯身见礼的时候,瞧见刘瑜腰间空空如也,不禁开口问道,“皇上,您腰间的玉佩……”
刘瑜一挥手,将玉佩丢了过去,漫不经心的吩咐道,“收起来吧。这块玉佩朕已经看腻了,不会再戴了。”
林禄怔怔地瞧着怀中险些落地的玉佩,而后扭头瞧了瞧刘瑜潇洒离去的背影,他不禁敛眸暗叹:他的主子果然是变了的,不过短短半年,便将身上那份人情味儿消磨得一干二净,终是拥有了一个帝王所应具备的冷情。这样的转变,真不知是好是坏。
林禄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君心难测,他唯有小心谨慎方为保身之道,毕竟这块玉佩不同于寻常玉佩谁知事后,刘瑜会不会再来要这玉佩。
已然候在御书房里的刘彦,见着刘瑜进来,便起身见礼,“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瑜转走到御案后坐下,抬了抬手,“平身,坐吧。”
刘彦并未入座,而是自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奉上前去,“皇上寿诞之时,臣远在封地,未来得及亲手奉上贺礼。此乃臣为皇上预备的贺礼。”
刘瑜抬手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刘瑜袖中的手不禁紧了紧,而后他抬头瞧着刘彦,“戴亲王的贺礼,朕很喜欢。”
说至此处,便已经极好了,可是,刘瑜终是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戴亲王和太皇太妃当真是心有灵犀,就连寿诞贺礼都一般无二。”
刘瑜抬手抚了抚玉佩上的龙纹,便将木匣子阖上,刘瑜担忧就此事说下去会失控,便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朕听闻最近丰州城不大安宁,不知戴亲王对此有何说法?”
“回皇上的话,丰州城最近时有匪徒出没,确是不大安宁。不过,臣已经命人全力缉拿,还请皇上宽限些时日,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捉拿匪徒非是一日之功,因此刘瑜不再就此事上多言,转而提及了另一件事儿,“前些日子,戴亲王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经看了。不知戴亲王对西域和谈一事,作何看法?”
“回皇上的话,西域人性格古怪,喜怒无常,且擅长毒蛊,若是得以和谈固然是好事。只是,臣以为,此次无论能否和谈,都需小心为上,谨防此次和谈有诈,切莫中了计才好。”
刘瑜不禁颔了颔首,刘彦所言极是,关于西域之事,刘瑜也是有所耳闻的,与西域一族和谈,确是存在着难以预料的风险,不得不小心谨慎为上。和谈成败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景国国威与皇宫安危,此次接待西域使者的人选,定要仔细斟酌才是。
刘瑜同刘彦商量定西域和谈一事,刘彦便离开了。刘瑜瞧着刘彦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他不禁瘫坐在椅子上,瞧着雕龙画凤的房梁,敛眸暗叹,“还真是信守承诺啊……”
今个儿发生了太多事儿,让刘瑜坚定了许久的心开始微微颤动。见着了这半年来足不出户的孟月,刘彦奉上的贺礼竟是和孟月一般无二,杨依依的别有用心……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心烦不已。
刘瑜不禁回想起半年前的事儿,御花园那一见之后,他便卧病在床,在选妃大典前两日,他的身子已经复原了。而据打探到的消息说,孟月也病倒了,然而,她却始终不肯请太医诊治,直至选妃大典前两日,病情仍是毫无起色。那时,刘瑜已经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当喜还是当忧了,他自私的希望她能够就这样病下去,直到选妃大典后。可与此同时,他却不禁想起那回,她病倒后,他为她请了太医,却是诊断不出半分异样,因而他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她的身子。
选妃大典那日,在刘瑜的忐忑中,孟月终是盛装出席。她容颜皎皎,仪态万方,根本不似病重之人,和御鹰所打探到的消息,可谓是天差地别。
那日,孟月稳重端庄,一切按照宫廷礼法制度进行选妃,做足了太皇太妃的姿态,而刘瑜瞧着一拨又一波女子来来去去,一颗心几乎沉入了无底深渊,万劫不复。也是自那一刻起,他终于下定决心,定要忘记她,将这段感情湮灭于时光中。
后来那一见,是在御书房中,她例行公事,呈上选妃名单,他看都未看,便直接拿起御笔,在上面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准”字,而后盖上玉玺。刘瑜虽是下定了决心,然而,在他瞧见仍是神情淡淡的孟月时,他终究是忍不住添了一个附加条件,“你既不想见朕,朕成全了你。但同样的,你是不是也要成全朕心愿才算公平?”
对上她那双平静、冷清的眸子,他勾唇一笑,道,“只要你一日不见朕,便一日不要再见戴亲王,这便是你摆脱朕所要付出的代价。你可愿意?”
当时,刘瑜本以为孟月会犹豫不决,却不曾想她应得干脆利落,“好,哀家答应皇上。”
自那日后,他们再没相见,而孟月也信守承诺,即便他屡屡召刘彦回禹州城述职,她始终信守承诺,不曾见过刘彦一回。而今,他见了她,她又可会去见刘彦?还有,他寿诞那日,她命人送来的贺礼玉佩,他方才那般随意一抛,不知有无损伤。
刘瑜不禁越想越烦躁,瞧着御案上厚厚的奏折,他半点儿处理政务的心思都没,纠结了片刻,他终是唤道,“来人呐!”
林禄疾步走进御书房,礼了一礼,道,“皇上有何吩咐?”
☆、第十章 漫漫岁月(三)
刘瑜瞧着林禄,沉默了片刻,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将最想说的话压入心底,“方才朕让你收起来的那块玉佩,此时在何方?”
林禄将玉佩自怀中取出,奉上前去,刘瑜伸手接下,挥手道,“下去吧。”
刘瑜将两块玉佩放在一处仔细打量,于雕工神韵上看,孟月所送的玉佩要更为秀致几分,而刘彦方才奉上的玉佩,却是多了几分峥然之姿。
刘瑜将孟月送的那块玉佩收入怀中,把刘彦送的玉佩挂在腰间,他默然了片刻,终究是取下腰间的骨哨吹了三声,自窗子里吹进一阵冷风,转眸看去,御鹰已然跪在了御案旁,“属下见过主人。”
刘瑜瞧着御鹰,不禁想起前几日御鹰前来禀报,说是调查之事有些眉目了,他当时的态度不知怎的,竟出了奇的强硬。命御鹰不必说打探到的消息,且让御鹰撤回了打探消息的人马。时隔不过三日,他若开口询问,岂非自打耳光?
刘瑜犹豫了半晌,虽是有诸多顾虑,却仍是不禁开了口,“将你前几日调查到的消息,同朕说说吧。”
这半年来,御鹰时时刻刻守在刘瑜身旁,对于刘瑜的心思自然也是晓得几分的,刘瑜会有此一问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事儿。因而,御鹰肃穆的神情并未有半分波动,听得刘瑜问话,便紧接着答道,“回主人的话。前些日子,属下派去平州城的人,在平州遇到了一位卖馄炖的老者,他是平州城的土居户。自那老者口中,打探出十余年前,曾有一名少年和少女去他的摊子上吃馄炖,当时二人未带银钱,便曾留下一双银筷子作抵押。属下派去的人,经多方查证,得知老者口中所描述的银筷子,与先帝赏赐,皇上随身携带的那双银筷子极为相似。若是得以证实那银筷子乃皇宫之物,便可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想来很快便能得知皇上十余年前是否去过平州城。”